试论张爱玲与王安忆的爱情观异同
2024-06-27肖缙灵
肖缙灵
张爱玲与王安忆都是海派极具代表性的两位作家。王安忆被王德威先生认为是“张派传人”,且是其中较为独特和出色的一个。而从王安忆的文字当中也确看得出张爱玲的文字色彩。《倾城之恋》和《长恨歌》作为两位女作家分别的代表作,均描写上海女性的爱情,极具代表性地展现了两人描写爱情观的相同之处。但相隔几十年,不同时空的爱情也肯定有所不同。本文将两者进行比较,浅析两部作品中女主人公爱情的异同及其所传达出来的张爱玲与王安忆的爱情观异同。
一、《倾城之恋》与《长恨歌》的爱情书写
(一)《倾城之恋》的爱情书写
《倾城之恋》中白流苏和范柳原的爱情本就是阴差阳错的。范柳原原本是徐太太介绍给七妹妹的相亲对象,却因为范柳原邀请她们跳舞时,除了离过婚的白流苏曾经学过,没有一个人会。于是范柳原喜欢上了白流苏,并且对她展开了强烈的攻势。在我看来,白流苏在故事发生转折的节点之前并不是一心一意地喜欢范柳原。张爱玲在《倾城之恋》中描写白流苏的心理想法时,很明确地写过:“她承认柳原是可爱的,他给她美妙的刺激,但是她跟他的目的究竟是经济上的安全。这一点,她知道她可以放心。”所以在这个时候,白流苏并没有真正地爱上范柳原。她对范柳原表现出来的喜欢和依赖都是因为白流苏保持着那个时代的封建思想,认为女人只有嫁一个好人家才能有出路。她觉得范柳原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有财产、有地位,可以给她想要的生活,并且对她好。也有可能,白流苏在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之后,很难再去接触一段爱情,但家里的唾骂和低看又让她难过且愤怒,于是这种轻微的“报复心理”也让白流苏接受范柳原的示好,并且和他一起去到了香港,逃离了上海这个她从小长大,充满了辱骂与憎恶的“家”。
故事的转折点发生在战争之后。白流苏跟随范柳原来到了香港,可战争也波及了过来,在躲避战争的过程当中白流苏对于范柳原的依赖也在逐步加深。他们四处躲避,白流苏几乎与范柳原寸步不离,而他们的生死与共之后,两人的感情也出现了质的变化。在此之前,白流苏与范柳原在一起,是因为他的身份,他的“爱”可以带给她的安全感;范柳原选择白流苏是因为她的与众不同—这个常年在国外生活的男人喜欢白流苏身上“纯正的中国女人味”,在这个时候,范柳原喜欢的是“中国味的白流苏”,而不是“白流苏”。而在战争结束后,范柳原说:“鬼使神差地,我们倒真谈起恋爱来了!”“那不算。我们那时候太忙着谈恋爱了,哪里还有工夫恋爱?”这里也明显地表现出了,曾经的两个人都是怀着各自的心思,拼凑着一段爱情,而不是两个人的真心、纯粹的爱情吸引他们走到了一起,而是在“一座城倾覆”之后,他们才真正地感受到了彼此。
(二)《长恨歌》的爱情书写
《长恨歌》的爱情书写与《倾城之恋》最大的不同就是《倾城之恋》讲述的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故事,而《长恨歌》则是一个女人和几个男人。《长恨歌》里可以说王琦瑶遇到的男人大多喜欢她,可对她的真心有几分,谁也说不清楚。对于程先生的苦苦追求,王琦瑶并没有爱上他,甚至在遇到李主任并心甘情愿成为李主任的“金丝雀”之后直接与程先生断了联系。后来李主任意外去世,王琦瑶回到了邬桥,又遇到了对她崇拜的阿二。在与阿二的交流中,王琦瑶又重燃了对上海的向往,于是她选择回去,至此遇到了康明逊和萨沙。对于王琦瑶来说,她真正有真心的或许只有康明逊。他们俩同频共振、意趣相投,在两个人互相试探拉扯的过程中日久生情且有了孩子,可惜康明逊在此时因为家庭的阻挠而退却了,于是王琦瑶找到了萨沙,并欺骗萨沙说她怀了他的孩子。可萨沙并没有完全相信,并且最后也离开了。在王琦瑶和萨沙的这段情感里,两个人都是扭曲的。或许萨沙对她有几分爱,但也就浮于表面,否则最后也不会选择悄无声息地离开。在《长恨歌》里,王琦瑶的几段感情都无一例外地走向了失败。在我看来,《长恨歌》并不只是在讲爱情,它更多的是在讲述一段历史,一座城市的兴衰。王琦瑶的一生伴随着上海的几十年流逝着,变化着,由此构成了这个故事。
二、两部书与两位作家爱情观的异同
(一)同—冲破牢笼的女性意识觉醒
白流苏和王琦瑶这两个人物,都是作者笔下同时拥有着中国传统气息和新时代女性特性的结合体。
白流苏敢于在那个时代提出离婚,并且再找一个新的依靠,本身就是一件勇气可嘉的事。而王琦瑶则拥有更大的天地,她离开家庭,去竞选“上海小姐”,到后来甘心成为李主任的“金丝雀”,再到后来自己学了一门技术以供自己生活,这些都打破了以往对女性的束缚和要求—在家里听父亲的话,嫁个好人家才是女性唯一的出路。有人曾谈到两人的共同之处:“在新思潮影响和思想启蒙下,她们都试图摆脱旧式家庭的束缚,走向现代化社会化的大都市中。”(李湘云《都市叙述空间与人物生存的书写—张爱玲〈倾城之恋〉和王安忆〈长恨歌〉比较》)白流苏和王琦瑶都不再是这个家的物件,而拥有自己可以选择的道路。这也就造成了两人的恋爱都不是不平等的,不是由男性来“选择”,而是有她们自己的选择,她们自己的努力。
并且,白流苏与王琦瑶对于婚姻的看法也与以往有所不同。在封建社会,大多数人都认为婚姻就是两个人的结合,女方依靠男方,以此传宗接代,并且女性一定要绝对忠贞于男方。在这种传统观念下,女性是被选择的那一个。而白流苏和王琦瑶并不相同,她们是“选择”的那一方,并且都以此来作为自己在社会上立足的资本。《倾城之恋》中,白流苏“在香港的战火中,她与范柳原最终走到了一起,在乱世之中得到了她想要的安稳,这种婚姻不是建立在爱的基础上,而是女性对生活做出的无奈抉择”(何奕宁、吴春彦《战火中的爱情悲歌—〈倾城之恋〉与〈长恨歌〉的女性角色比较分析》),这种选择,是白流苏为自己的人生找到的道路,她以此作为自己谋生的手段。王琦瑶亦是,不尽相同的是王琦瑶最初就对李主任有情,但“他满足了王琦瑶物质、精神的双重需求,这也成了她最满意的一次爱情抉择,她用她的美貌为自己换来了幸福,而幸福的根本就是李主任”。
(二)异—一个城市的颠覆与一个城市的变迁
张爱玲在《倾城之恋》的最后写道:“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颠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这无疑是给整本书做了一个转折—在前面的描写中,我们能看到的就是白流苏和范柳原之间的纠葛与周旋,两个人真心掺假,范柳原想让白流苏做情妇,白流苏想要真正地抓住他做妻子,从而得到一张长期饭票。但是战争似乎改变了他们的观念,让他们变成了一对名副其实的夫妻,最终好好生活,可最后一段话却让人感觉,比起利益转变为爱情,更像是白流苏的一种妥协。“这部爱情传奇是一次没有爱情的爱情,它是无数古老的谎言、虚构与话语之下的女人的辛酸的命运。”(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
白流苏把婚姻当作资本,给婚姻套上了一道利益的枷锁,但其本质是在追寻一个嫁人的好去处,到最后,张爱玲写出了他们幸福的一面,而又在无形中讽刺了这份爱情。可见对于张爱玲来说,这只是乱世之下女性想要谋生的妥协出路,或许她也在迷茫这些时代背景下,世俗中的爱情究竟有没有掺杂别的东西。
而王琦瑶是一个不安于现状的人,她漂亮而聪明,她对于爱情的追求也不仅仅是能够让她在上海好好地生活下去。《长恨歌》描写了王琦瑶的很多段爱情,他们的出发点都不尽相同,可见王琦瑶对于“爱情”的需求是多种多样的,有李主任给予她的物质上的爱情,也有她与康明逊的纯粹的爱情,更有王琦瑶中年的一段仿佛弥补一样的爱情。相较于《倾城之恋》,《长恨歌》的爱情观更加多样化,也能够看得出,王安忆所描写的是王琦瑶与几个男人之间的感情纠葛,而不是像白流苏一样在一个男人面前矛盾纠结。与《倾城之恋》相比,《长恨歌》的爱情更像是这座城市的爱情史诗,随着王琦瑶年龄的增长,上海也在变化,由此王琦瑶的人生,她的爱情,她的观念也在变化。就像王安忆在开头写着:“王琦瑶是典型的上海弄堂的女儿……每间偏厢房或者亭子间里,几乎都坐着一个王琦瑶。”王琦瑶比起一个女性,更像是一群女性,一个城市的缩影,王安忆于是借此写了那个时代女性的生活,那时候上海女性的爱情。她们渴望爱情,渴望一个物质上的归宿,也渴望一份灵魂上的共鸣,她们在大城市的浪潮中浮沉,想要找到一处心灵居所,却不一定得到好归宿的悲哀。
学者王德威在《落地的麦子不死—张爱玲与“张派”传人》中写到其他几位“张派传人”都是:“虚拟民国氛围,复制鸳蝴幻象,在把题材‘由新翻旧上,各擅胜场。但读多了他们的东西,就像看仿制古董,总觉得形极似而神(尚)未似。”而王德威先生觉得也有人能够谱写“张派新腔”,那个人便是王安忆。虽然王安忆常否认自己是“张派传人”,但从她作品的字里行间确实可以看得出对于张爱玲文字的一些继承和发展。“王安忆曾写道:‘张爱玲笔下的上海,是最易打动人心的图书,但真懂的人其实不多。没有多少人能从她所描写的细节里体会到这城市的虚无。正是因为她是临着虚无之深渊,她才必须紧紧地用手用身子去贴住这些具有美感的细节,但人们只看见这些细节。”(王德威《海派作家,又见出传人》)王安忆或许读懂了张爱玲内心最深处的东西,但她并不追随张爱玲的脚步,而是以自己的笔触展现了一个全新的上海,但不可否认她也曾受到张爱玲的影响。所以,“张派”得以书写,又得以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