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旗息鼓

杨中敏

张美荣成天嘻嘻哈哈，能说会道，私下里人家都叫她“开心果”。不过，她也有糟心事。这不，她站在自家烟酒店门口嗑着瓜子，看见淑平的男人骑着电动踏板车过来送饭。

淑平的男人下了车，从车篓里拿出饭盒，进屋递给淑平，说：“水管漏水了，拾掇好才过来。饿了吧？”淑平接过饭盒，眼里闪着亮色说：“还早呢。”“吃吧，别凉了。”男人坐在了淑平身边。

别看淑平的这间缝纫店店面小，但在这县城的小十字街上，每天顾客盈门。她儿子快高考了，为了挣足学费，她一天到晚都忙在店里。周一至周五的午饭是婆婆给送的。男人是中学教师，只有双休日才能给淑平送饭。看淑平的神情，就知道她是知足的。尤其是男人来送饭的两天，两口子吃着，说着，笑着。这两口子真做作！张美荣看在眼里，心里恨恨的。张美荣的男人挺有本事，开了两家烟酒店，家庭收入比淑平家强多了。她该满足才是，可她偏偏对淑平耿耿于怀。她不明白，为啥自己的男人老盯着淑平瞅呢？要说长相，张美荣明眸皓齿，是个标准的美女；淑平呢，细眉翘鼻丹凤眼，虽说不上多漂亮，但她那不胖不瘦的身段，啥衣服穿在她身上就是好看。因为这个，张美荣成了美容店的常客。她尝试各种方法减肥，人瘦下来了，脸上却有了褶子，又忙着做面部拉皮，除皱美白。衣服更不用说了，时兴啥她就买啥。这样一来，她站在穿衣镜前便有了自信。她很满意镜中那个风韵犹存的女人，问自己的男人：“你说我和淑平比，哪个更好看？”男人瞥她一眼说：“你俩没有可比性。”“咋没有可比性？”张美荣媚眼一抛。男人说：“你比她漂亮，她比你有女人味。”这可把张美荣难住了，嘴里直嘟囔：“什么女人味，骚狐狸味！”

想起这些，她走到淑平的店门口，仰起下巴，看向淑平手里的饭碗，脸上露出讥讽的神情，嚷嚷开了：“咦，恁两口子可真会过日子！淑平啊，你吃的这是啥饭啊？没有一点儿油水！日子再难，不能难为女人！生活再苦，咱女人可不能委屈自己！你这是给谁省啊！”说罢，嘴里啧啧着，扭着屁股走了。淑平端着饭碗，眼看张美荣的背影消失了，一声叹息：“唉，咋摊上她这样的邻居！要不是房租便宜，真不想在这干了。”“甭搭理她，没教养的东西！”男人很无奈。两口子木然地坐着，再也没有心情说笑了。

日子树叶一样稠。终于，淑平儿子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全家喜气洋洋。开学前，两口子高高兴兴地送儿子到了火车站。突然，他们听见有人喊，回头一看，是张美荣，也来送孩子去上学的。张美荣问：“恁儿子考上哪所大学啦？”听淑平说出校名，张美荣嘴一撇：“恁咋报那所学校啊？没听说嘛，那个大学毕业的，不好找工作啊！”瞥见淑平三人目光黯淡下来，又得意地说，“俺儿被韩国一所大学录取了，那里的毕业生，国企外企都争着要，月薪少说也一两万……”

都说“人嘴两张皮，别往心里去”，可再有定力的人，经张美荣这么一阵摇唇鼓舌，心情也好不了。淑平两口子木桩一样愣在那儿，搭不上腔。张美荣憋着心里的欢喜，一扬手，扭身走了。儿子背过身去，擦拭泪水。老师说过，要不是感冒发烧，儿子考个985都不是问题！那个臭女人正戳到儿子的痛处。父亲揽着儿子的肩，宽慰说：“别听她瞎叨叨！你可是学校的佼佼者！咱家的头名状元！”淑平说：“孩儿，别泄气，到了大学还有机会考研呢。咱不跟人家比，只要学到真本领，到哪儿都受人尊重！”儿子点点头，说：“爸，妈，你们放心，儿子不是孬种，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十年风水轮流转，百年田地转三村。”淑平的儿子很争气，大学毕业后接着就出国读了博士，回国后被省城一所重点大学聘为讲师，最近又评上了副教授。淑平一家日子越过越舒心。而张美荣的儿子当初并不是考上的，听说花了不少钱，没读完就偃旗息鼓回国了。

如今，张美荣变了个人似的，见了淑平也不多嘴了，头一耷拉就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