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历史唯物主义基础分析
2024-06-26王海楠
摘 要: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提供理论上的科学论证是学界长期以来的重要议题。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分析方法,梳理人类社会发展不同历史阶段的经济-政治关系,有助于更好地理解我国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选择:在前资本主义社会中经济处在政治的笼罩之下,“超经济”的剩余劳动榨取方式是当时经济-政治关系的集中体现;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的政治属性表现为资本对工人的剥削,资本裹挟并塑造政治是资本主义社会独有的景象;向共产主义过渡时期,无产阶级政党的首要任务是借助政治权力在公有制基础上组织生产,即政治对经济在更高层面上的引导。中国共产党以历史唯物主义为理论指导,立足我国基本国情,正确把握经济-政治关系,开创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并在完善和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过程中不断深化对资本的认识,规范和引导我国资本健康发展。
关键词: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经济;政治;资本;历史唯物主义
中图分类号:F123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009-6922.2024.03.004
文章编号:1009-6922(2024)03-37-09
经济-政治关系的历史演进是深入理解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重要线索。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十九届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八次集体学习时指出:“资本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生产要素,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规范和引导资本发展,既是一个重大经济问题、也是一个重大政治问题,既是一个重大实践问题、也是一个重大理论问题,关系坚持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关系改革开放基本国策,关系高质量发展和共同富裕,关系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1]217该论断不仅揭示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具有的重要政治意义,也体现了中国共产党对其政治内涵的时代把握。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出发梳理经济-政治关系的历史演进,进而把握现代社会中资本的政治属性和经济属性,在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日益深化的当下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前资本主义社会中经济处在政治的笼罩之下
在前资本主义社会中,政治对经济具有巨大影响。前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等领域相互交织,是一个混沌未分的共同体,此时政治是统摄包括经济在内的全部社会生活的绝对力量,表现为至高无上的族权、神权、王权等。例如,西欧封建社会的封建领主们会将自己名下的土地分封给其附庸,在这一封建等级政治秩序下就形成了一批土地所有者,封建领主们也由此在自己的采邑内获得了绝对的政治和经济管辖权。然而,前资本主义社会的政治能够高度渗入到经济活动之中并不意味着否定生产力对上层建筑的决定性作用。“中世纪不能靠天主教生活,古代世界不能靠政治生活。相反,这两个时代谋生的方式和方法表明,为什么在古代世界政治起着主要作用,而在中世纪天主教起着主要作用。”[2]100物质生产活动在任何历史时期都是人类社会得以存在和延续的重要基础,正是前资本主义社会不发达的生产力发展水平造就了经济处在政治笼罩之下的局面:前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经济生活以使用价值的生产与消费为核心,物质生产与交换活动也始终以维护政体的稳定为首要目的。因此,商人在前资本主义时期的地位不高,商业的萌芽通常还会被视作是对传统社会秩序的威胁。直至资本主义时代商品经济日益勃兴,经济才开始具备冲破政治宰制的客观条件。
“超经济”的剩余劳动榨取方式是前资本主义社会中经济-政治关系的集中体现。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多次提到“超经济”的概念,其对“超经济”的讨论也彰显出前资本主义社会中政治对经济的控制和影响[3]。例如,马克思在讨论资本主义地租的起源时引入了“超经济的强制”,“在这些条件下,要从小农身上为名义上的地主榨取剩余劳动,只能通过超经济的强制,而不管这种强制采取什么形式”[4]893。再如,马克思在讨论资本对工人剥削的特点时提到了“超经济的直接的暴力”,“超经济的直接的暴力固然还在使用,但只是例外地使用。在通常的情况下,可以让工人由‘生产的自然规律去支配,即由他对资本的从属性去支配”[2]846。结合原文进行分析,马克思是在“经济关系的无声强制”的对立面上提出“超经济”概念的:一方面,“超经济”一词明确地将前资本主义社会中统治者支配劳动者及其劳动产品的权力来源框定在了经济领域之外;另一方面,“超经济”同“强制”和“暴力”的组合使用恰恰说明了这种强制力的政治权力实质——“与直接的强制劳动相对立的财富不是资本,而是统治关系”[5]。前资本主义社会中“超经济”的剩余劳动榨取方式实际上就是政治权力在经济领域中直接发挥作用的结果。换言之,统治者手中掌握的政治权力有力地保障了经济上剥削与被剥削关系的生产与再生产。
前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人身依附关系是“超经济”的剩余劳动榨取方式得以产生和发挥作用的基础。马克思指出:“这些古老的社会生产有机体比资产阶级的社会生产有机体简单明了得多,但它们或者以个人尚未成熟,尚未脱掉同其他人的自然血缘联系的脐带为基础,或者以直接的统治和服从的关系为基础。”[2]97按照社会发展三形态理论,前资本主义社会属于马克思所划分的以“人的依赖关系”为基础的社会形式,这种直接的人身依附关系根源于当时的生产方式。前资本主义社会的物质生产在较大程度上受制于自然环境,主要以自给自足的农耕形式进行,土地由此成为前资本主义社会的核心生产资料。基于农耕的生产方式,人们不得不作为土地的附属物而在物理空间上固定下来,并逐渐形成一定的地缘、血缘联结,这也使得前资本主义社会的剥削在不同程度上带有家长制的色彩。加上前资本主义社会生产资料的高度集中使得占有少量或根本不占有生产资料的直接生产者只有依附于占有社会绝大多数生产资料的统治者才能进行维持生存所必要的生产活动,因而二者之间必然形成一种“直接的统治和从属的关系”[4]893,在这种情况下“超经济”的剩余劳动榨取就自然而然产生并发挥作用。长期存在并愈发巩固的人身依附关系构成了前资本主义社会一切活动的基础,并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人们的思维方式,这就导致了劳动者虽然在事实上受尽剥削,却仍然寄希望于统治者庇护。只有在封建社会后期土地私有化程度不断提高的情况下,经济领域才会逐渐孕育出摆脱“超经济”力量支配的可能,人们头脑中根深蒂固的“小农意识”才会实现革新。
与其政治权力的实质相适应,“超经济”的剩余劳动榨取往往通过诉诸国家暴力机器的方式实现。在阶级社会中,政治上的统治与经济上的剥削总是相互交织,统治阶级不仅掌握国家政治权力,同样也作为占有生产资料的食利者存在,被统治阶级则相应地成为丧失生产资料的直接劳动者,不得不听命于前者的安排。国家暴力机器包括军队、警察、法庭、监狱等专政机关,在阶级社会中表现为实施阶级统治的工具。因此,掌握了一个国家的暴力机器在一定程度上就意味着掌握了该国的政治权力。在前资本主义社会中,生产资料的占有者往往借助手中的国家暴力机器对直接生产者的肉体施加“合法”暴力,以此威胁直接劳动者无偿交出自己的剩余劳动。一旦直接劳动者试图反抗这种不平等关系,就会受到来自国家暴力机器的残酷镇压,生产资料的占有者也能够借此机会彰显和维护自身作为统治者的权威。例如,封建时期西欧的法学家们根据罗马法中农奴地位的相关条款,将封建领主对农奴人身控制的权利以法律的形式确立下来,如允许他们对农奴进行买卖、转让、监禁、拷打等,以国家强制力的形式保障封建领主对劳动者的剥削。
“超经济”的剩余劳动榨取方式被“资本剥削”所取代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在真正的历史上,征服、奴役、劫掠、杀戮,总之,暴力起着巨大的作用。但是在温和的政治经济学中,从来就是田园诗占统治地位。”[2]821尽管“超经济的直接的暴力”在维系前资本主义社会的秩序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但一味依赖国家暴力机器的镇压不仅用非人道的方式侵犯了人的基本生命权利,也违背了经济运行规律,阻碍了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出现,经济逐渐从混沌不分的政治共同体中分化出来并重新塑造政治,经济-政治的关系由此演变到了第二阶段。资本以一种更加温和、隐匿的外观取代了诉诸暴力的“超经济”的剩余劳动榨取方式,并通过自身的不断扩张使其影响跃出经济领域,发展成为支配整个资本主义社会运行的底层逻辑。
二、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裹挟并塑造政治
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对工人的剥削不仅表现为一种经济现象,同样也是这一历史阶段的政治问题。压迫与反抗是阶级政治的典型特征。与前资本主义社会不同的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压迫中心从政治领域转移到了经济领域[6]。资产阶级发动的政治解放推翻了封建统治,破除了旧有的等级、特权与人身依附关系,为生产力的大幅发展创造了有利条件。然而,政治解放尽管在法律层面上确认了人的自由平等权利,但这一系列基本权利却是建立在私有财产权基础之上的。具体而言,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绝大部分人还蒙受着来自资本的无形压迫,政治上的解放尚未使人在经济领域中收获平等和自由,反而还掩盖了这一事实。马克思通过对资本主义社会特别是对资本主义物质生产的剖析,创造性地揭示了资本的政治属性,即资本主义私有制基础上的经济关系所暗含的权力压迫,由此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不平等的根源。资产阶级的统治地位并非由政治特权赋予,而是得益于其掌握的排他性财产权。随着资本原始积累的完成,现代社会诞生了资本家与雇佣工人两大阶级,他们在生产资料占有上的悬殊决定了二者的支配与被支配关系:在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工人不得不通过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来寻求同生产资料结合的机会以维持生计;资本家则能够借助表面上平等的商品交换获得支配工人及其劳动产品的潜在权力,进而无偿攫取工人的剩余价值,正是这种生产关系构成了资本主义社会政治统治的重要基础。
资本对工人的剥削主要依靠经济关系的约束而非政治上的强制。前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统治者通过“超经济的强制”来榨取剩余劳动,而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在大多数情况下便足以规训工人。当资本主义生产居于主导地位时,工人对资本的从属不仅能够推动资本主义生产周而复始地进行,而且还可以稳定地再生产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为资本剥削工人提供“无声”的保障。例如,在资本有机构成不断提高的趋势下,可变资本占比的下降必将总是导致一部分工人被源源不断地排挤出生产过程,成为相对过剩人口,由此形成充裕的产业后备军供资本不断使用。工人则由于缺乏生产资料而没有议价能力,只能屈从于资本主义经济运行规律的支配。更深层的统治在于,资本逻辑借助日常经济生活的教化作用在无形之中影响着人们的思维方式,按照资本逻辑行事已经成为人们的习惯:作为资本人格化身的资本家乐此不疲地追逐资本增殖,甚至连工人自己也不自觉地服膺于资本的“人格魅力”。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引用英国一家报纸的报道,指出曼彻斯特一家金属丝加工公司在实行资本家和工人合伙经营之后,“第一个结果便是材料的浪费突然减少,因为工人理解到,他们没有理由比对待资本家的财产还更厉害地浪费自己的财产”[2]385。资本在人们观念中的统治隐藏了资本的剥削行为,甚至将工人被资本压迫的事实捏造为“自我剥削”的假象。
资本不加限制的扩张必然导致资本裹挟政治。在资产阶级掌握政权的条件下,资本的权力和意志便可借助国家这一中介获得权威地位,使政治无条件为资本增殖服务。具体而言,资本对政治的收编有力地保障了其吸吮剩余价值的权力。在资本的萌芽时期,单纯依靠经济关系的力量还不足以维系资本对劳动的剥削,此时国家暴力机器在构建资本主义社会秩序方面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例如,无产阶级在刚刚诞生时,由于他们并不能马上适应突然改变了的生活方式,于是便投入到了“流氓无产阶级”的队伍中,而非顺应资本的意愿进入工厂。针对这种情况,新兴资产阶级便借助法律使那些流离失所的无产者被迫适应新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被暴力剥夺了土地、被驱逐出来而变成了流浪者的农村居民,由于这些古怪的恐怖的法律,通过鞭打、烙印、酷刑,被迫习惯于雇佣劳动制度所必需的纪律”[2]846。随着资本的不断增殖,资本也将拥有更加强大的支配能力,反过来进一步保障资本增殖的顺利进行,资本的价值增殖及其权力增殖由此呈现为相辅相成的动态扩张进程。应当指出的是,即使当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能够稳步推动再生产时,“超经济的强制”也并未就此消失,而是由“台前”走向“幕后”,为资本剥削提供政治背书。
资本主义政治对经济的反作用加剧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内部矛盾,资本主义走向灭亡的历史命运不可避免。资产阶级最初通过政治解放将生产力从封建人身依附关系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推动了生产力的大幅发展,为人类社会的现代化进程带来了诸多积极因素。然而,随着生产社会化与生产资料资本主义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反作用便由最开始的推动逐渐转为阻碍。马克思通过《资本论》以科学的政治经济学分析论证了共产主义取代资本主义的历史必然性,资本主义国家周期性爆发的经济危机也为这一判断提供了事实上的有力印证。资本对劳动的剥削是造成无产阶级一切苦难的根本原因,作为既得利益者的资产阶级不会轻易交出政权,因而夺取政权并变革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成为无产阶级革命的根本任务。
三、向共产主义过渡时期政治在更高层面上引导经济发展
在消灭阶级的基础上,国家的政治职能将转变为纯粹的社会管理职能。马克思虽然明确提出了无产阶级革命“消灭阶级”“消灭国家”的任务,但这并不意味着共产主义社会将因此陷入无政府主义的混乱状态。恩格斯指出:“所有的社会主义者都认为,政治国家以及政治权威将由于未来的社会革命而消失,这就是说,公共职能将失去其政治性质,而变为维护真正社会利益的简单的管理职能。”[7]338人类社会无论处在何种历史时期,都需要对包括生产、分配以及医疗、交通、教育、养老等在内的公共事务进行必要的管理。社会管理职能虽然并不为共产主义社会所特有,但“维护真正社会利益的简单的管理职能”与以往阶级国家的社会管理职能存在根本差异:统治阶级通常只是在名义上代表整个社会,实际上以维护自身利益作为一切活动的出发点,因而阶级国家的社会管理职能不可避免地受其政治统治职能的支配。只有到了共产主义阶段,国家才能够真正代表全体人民的共同利益,政治也将失掉其阶级性,从而转变为一种服务于全体人民利益的纯粹的社会管理职能。
在资本主义社会向共产主义社会转变的过渡时期,政治的阶级性并未完全消失。国家的消亡尽管具有必然性,但却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无产阶级专政是国家消亡必经的过渡阶段。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明确指出共产主义的两个发展阶段以及由资本主义社会向共产主义社会转变有一个过渡时期,以此强调实现共产主义的长期性和艰巨性,“在资本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之间,有一个从前者变为后者的革命转变时期。同这个时期相适应的也有一个政治上的过渡时期,这个时期的国家只能是无产阶级的革命专政”[7]445。由于刚刚从资本主义社会中脱胎而来,处在过渡时期的无产阶级国家不可避免地带有“旧社会的痕迹”,既需要应对世界范围内占主导地位的资本主义势力的压制,又要防范国内资本主义残余的复辟,因而无产阶级专政在这一时期不可避免。然而,无产阶级专政在根本上不同于以往一切剥削阶级的统治,共产党人作为广大无产阶级的代表没有自己的私利,其进行革命和专政的根本目的也是将所有人从压迫关系中解放出来,为推动生产力发展和阶级消亡创造条件。随着过渡时期社会中共产主义因素的不断增加,无产阶级专政国家的专政性质将逐渐弱化,社会管理与公共服务的一面则会相应地更加突出。
无产阶级政党在过渡时期的首要任务是借助政治权力在公有制的基础上组织生产。资本对工人的剥削决定了无产阶级要通过暴力革命彻底铲除资本主义私有制,并在公有制的基础上大力发展生产力。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明确提出了无产阶级在过渡时期的任务:“无产阶级将利用自己的政治统治,一步一步地夺取资产阶级的全部资本,把一切生产工具集中在国家即组织成为统治阶级的无产阶级手里,并且尽可能快地增加生产力的总量。”[8]恩格斯在《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中也强调:“无产阶级将取得公共权力,并且利用这个权力把脱离资产阶级掌握的社会化生产资料变为公共财产。”[7]566列宁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实践中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关于过渡时期的理论,他在肯定过渡时期长期性的基础上结合俄国的实际情况对无产阶级专政国家如何发展经济进行了说明,“无产阶级专政时代的俄国经济表现为如下双方的斗争,一方面是在一个大国的全国范围内按共产主义原则联合劳动的最初步骤,另一方面是小商品生产,是保留下来的以及在小商品生产基础上复活着的资本主义。说劳动在俄国按共产主义原则联合起来了,第一,是指废除了生产资料私有制;第二,是指由无产阶级国家政权在全国范围内在国有土地上和国营企业中组织大生产,把劳动力分配给不同的经济部门和企业,把属于国家的大量消费品分配给劳动者”[9]。列宁明确指出,处在过渡时期的社会存在着多种经济成分,无产阶级专政的基本任务就是对当时经济中的非社会主义成分进行社会主义改造。上述观点不仅明确指出了处在过渡时期的无产阶级要在公有制的基础上发展生产力,同样也指明了生产资料私有制向公有制的转变离不开政治力量的干预。
在向共产主义过渡时期,无产阶级政党应借助政治权力对经济进行更高层面上的引导。运用政治力量对经济活动施加影响是任何历史时期的统治者都会做的事情,但由于阶级立场和历史条件的不同,引导经济的目的和效果也存在差异。例如,为了平息日益激化的社会矛盾,崇尚市场自发调节作用的资本主义国家也在进入垄断资本主义阶段后呈现出了明显的国家政权干预倾向。然而,资本主义政权的经济基础归根结底是生产资料私有制,这就决定了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干预实际上是服务于资本攫取剩余价值的,资本逻辑仍然在主导资本主义社会运行,不断产生着贫富差距极化、生态环境污染、经济危机等一系列后果。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干预非但无法改变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的历史命运,反而说明了资本主义国家内部正在孕育着向共产主义过渡的因素。可见,政治对经济的引导应以适应经济发展为前提,否则政治干预就只能对经济产生消极影响。中国共产党在历史唯物主义的指导下,立足我国基本国情,正确把握经济-政治关系,在更高层面上实现了经济发展与政治引导的有机统一。
四、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规范和引导资本健康发展
把握经济-政治关系的历史演进是深入理解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重要基础。基于人类社会不同历史阶段生产力发展水平的差异,经济与政治在不同历史时期呈现出不同的关系,总体表现为从经济处于政治笼罩之下到经济与政治分离、资本裹挟政治,再从资本裹挟政治发展到政治在更高层面上引导经济发展的历史演进过程,分别对应了前资本主义、资本主义、共产主义这三大人类社会发展阶段。我国对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积极探索实际上就是马克思主义的过渡时期理论在社会主义国家建设当中的具体呈现。
改革开放前,中国共产党对经济的认识主要受到了传统政治观念的制约。“三大改造”完成之后,中国迅速建立起了社会主义制度,按部就班地发展计划经济。以苏联为范本的计划经济尽管使我国在社会主义建设初期能够迅速建立起社会主义公有制的经济基础,但随着工业体系的初步建立,这种经济模式开始暴露出它的不足,进而成为生产力发展的障碍[10]。由于当时的国内外环境,加之受到传统所有制观念的束缚,我们党对资本的认知尚不充分,没有意识到资本对推动经济发展的重要作用,甚至还在某些特殊的历史时期认为资本与社会主义制度“水火不相容”。尽管此时没能对资本的经济属性形成自觉认识,但我们党还是对在坚持社会主义制度的条件下发展商品经济进行了有益探索。毛泽东同志就曾区分了资本主义的商品生产与社会主义的商品生产,并批评了急于从社会主义过渡到共产主义、取消商品生产的错误观念,“商品生产,要看它是同什么经济制度相联系,同资本主义制度相联系就是资本主义的商品生产,同社会主义制度相联系就是社会主义的商品生产”[11]。如果没有改革开放前社会主义建设的经验积累,也就不会有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所取得的伟大成就。因此,我们既要正确评价改革开放的历史转折意义,也不能否认改革开放前后两个阶段的一贯性。
中国共产党对经济-政治关系的理解在改革开放后发生了重要转变。“全体人民的根本利益,主要表现为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方面。这是我国社会的政治关系在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后所发生的一大根本性的历史变化。”[12]邓小平同志提出的“最大的政治”的论断正确把握了社会主义条件下经济与政治之间的关系,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成为了政治主题。1978年9月,邓小平同志在听取中共吉林省委汇报工作时第一次完整、明确地提出了“最大的政治”的论断:“按照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来讲,正确的政治领导的成果,归根到底要表现在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上,人民物质文化生活的改善上。生产力发展的速度比资本主义慢,那就没有优越性,这是最大的政治,这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谁战胜谁的问题。”[13]3801979年3月,邓小平同志在准备党的理论工作务虚会的过程中强调:“国内现在最大的政治是团结一致向前看,一心一意奔向四个现代化。”[13]500同年10月,邓小平同志在中共中央召开的各省、市、自治区第一书记座谈会时明确提出经济所具有的政治意义:“经济工作是当前最大的政治,经济问题是压倒一切的政治问题……政治工作要落实到经济上面,政治问题要从经济的角度来解决。”[13]563在对经济-政治关系重新理解的基础上,中国共产党对资本形成了自觉的认识,进而推动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制度化发展。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根本差异在于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中国共产党继承并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的资本理论,带领中国人民开创了社会主义国家使用资本的全新道路。“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发展市场经济,是我们党的一个伟大创举。我国经济发展获得巨大成功的一个关键因素,就是我们既发挥了市场经济的长处,又发挥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我们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和社会主义制度的大前提下发展市场经济,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社会主义这个定语。之所以说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就是要坚持我们的制度优越性,有效防范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弊端。”[14]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资本不加限制地扩张并伴随其自身增殖而成长为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普照的光”,最终凌驾于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之上。不同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建立在私有制基础上,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坚持以公有制为主体。生产资料公有制既是社会主义制度的本质要求,也是我国使用资本的优势所在。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资本的特性和运动规律发生了一系列新变化:一方面,公有资本虽然受到市场经济一般规律的制约,但本质上保持社会主义生产关系的属性;另一方面,尽管私有资本内部资本的雇佣劳动关系没有变,但社会主义制度的外在政治强制使得私有资本运行的条件根本不同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社会生产不再单纯以资本增殖为中心,而是为了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15]。只有在社会主义的条件下,资本增殖所得才能真正被投入到社会公共领域,处理好做大做好“蛋糕”与切好分好“蛋糕”的关系,使经济发展的成果更多、更公平地惠及全体人民。
不断深化对资本的认识是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必然要求。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十九届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八次集体学习时强调:“资本是带动各类生产要素集聚配置的重要纽带,是促进社会生产力发展的重要力量,要发挥资本促进社会生产力发展的积极作用。”[1]219这为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正确认识和使用资本指明了方向。首先,要坚持和加强党对经济工作的集中统一领导。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经济工作是党治国理政的中心工作,党中央必须对经济工作负总责、实施全面领导。”[16]中国共产党立于时代潮头,深刻认识到经济发展的重要意义并将经济问题提高到政治层面,建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在此基础上经过长期发展,我国跃升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取得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等一系列举世瞩目的成就。可以说,没有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就没有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成果。其次,要在限制资本盲目扩张的过程中为资本提供发展空间。由于资本的增殖本性,资本的使用既产生了推动生产力发展的客观结果,也带来了一系列社会问题,依法规范和引导资本实际上就是为更好地发挥资本的积极作用创造条件。对此,要依法加强对资本的监管,为资本设立“红绿灯”,在实践中不断开拓社会主义国家利用资本的新思路、新方法。最后,要在利用资本发展经济的过程中消灭资本。我国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不是鉴于当前中国经济发展情况所作的“权宜之计”,而是中国共产党立足于我国基本国情、对资本特性和行为规律的把握、充分发挥自身历史自觉的伟大创举。“在相当长时期内,初级阶段的社会主义还必须同生产力更发达的资本主义长期合作和斗争,还必须认真学习和借鉴资本主义创造的有益文明成果,甚至必须面对被人们用西方发达国家的长处来比较我国社会主义发展中的不足并加以指责的现实。”[17]社会主义国家一方面要敢为人先,探寻社会主义国家运用资本的新方式,通过发挥资本的积极作用来为自身谋求发展;另一方面也要从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立场出发看到资本必然走向灭亡的趋势,始终牢记自身的历史使命,不忘共产主义崇高理想,在利用资本的同时实现对资本的批判与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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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4-03-06
[作者简介]王海楠(2000—),女,南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2022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