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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画像石、简牍看秦汉的拜谒行为

2024-06-25赵悦祁萌

出土文献 2024年2期
关键词:历史文献简牍画像石

赵悦 祁萌

摘 要:在不同性质的材料之间建立恰当的联系,对于历史学研究至关重要,“二重证据法”即被认为主要强调了传世文献与出土资料之间的关系。本文以古代拜谒行为为考察对象,探究画像石中的拜谒形象和名谒的呈现方式、出土文献中的名谒与“君前臣名”表达的意义、历史文献中对于拜谒场景的多元叙述,试图将图、物、文三者有机结合起来,搭建起血肉丰满的拜谒历史场景。在继承“二重证据法”研究理念的同时,试图展现史料之间更为立体的“多重关联性”。

关键词:“二重证据法” 拜谒 画像石 简牍 历史文献

引言

20世纪初,王国维提出“二重证据法”,成为现代学界研究古代中国的基本方法和范式之一。如静安先生所言:

吾辈生于今日,幸于纸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由此种材料,我辈固得据以补正纸上之材料,亦得证明古书之某部分全为实录,即百家不雅驯之言,亦不无表示一面之事实。此二重证据法,惟在今日始得为之。虽古书之未得证明者,不能加以否定,而其已得证明者,不能不加以肯定,可断言也。【王国维:《古史新证:王国维最后的讲义》,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2—3页。】

“二重证据法”的提出和接受经过一些波折,现代学界亦有不同的认识。【关于“二重证据法”的提出过程、现代意义,特别是对其反思和批判,可参看乔治忠:《王国维“二重证据法”蕴义与影响的再审视》,《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4期,第131—140页。】目前在学界高度重视的出土资料研究中,“地下之新材料”与“纸上之材料”的互证分析仍然是比较值得重视的方法。需要思考的是,王国维所直接论述侧重在出土资料和传世文献之间建立起联系,落脚点之一则在于补充传世文献所不及之处。

事实上,材料之间的联系,亦非限于出土资料与传世文献之间。劳榦对于居延汉简的一系列研究,是简牍早期研究的经典之一,所重视的也是与传世文献之间的互证与联系,简牍研究很大程度上还是依附于传世文献。【参看劳榦:《居延汉简

考释之部》,《“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专刊》40,台北:“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0年初刊,此据1997年5版。】陈梦家对居延简及西北障塞系统的分析,【参看陈梦家:《汉简缀述》,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以及日本学界对简牍的复原、集成研究,【大庭脩典型的复原研究可参见大庭脩:《汉简研究》序章《汉简的文书形态》,徐世虹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3—20页。近年来中日学界吴简的复原研究有不少成果,经典的集成研究又如永田英正:《居延汉简研究》,张学锋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鲁惟一:《汉代行政记录》,于振波、车今花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206—230页。此外,巫鸿对于绘画的研究,亦体现出试图把握画像之间内部联系的研究旨趣。巫鸿:《敦煌323窟与道宣》,《礼仪中的美术:巫鸿中国古代美术史文编》,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第418—430页;巫鸿:《武梁祠:中国古代画像艺术的思想性》,柳扬、岑河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则更侧重简牍与简牍之间的联系。重视出土遗物本身的性质和功能,继而勾连其内部关系的研究思路,亦可说奠定了目前研究的基础。不仅简牍研究如此,学者结合魏晋南北朝墓志,提出“独立而不孤立”的研究方法,【陆扬:《从墓志的史料分析走向墓志的史学分析——以〈新出魏晋南北朝墓志疏证〉为中心》,《中华文史论丛》2006年第4期,第95—127页。】无疑也是重视揭示墓志本身的意义,而非围绕传世文献。

得益于近年来考古工作者的努力,越来越多的出土遗物得以为现代学界所认识,不仅限于文字资料,各类实物、图像资料更是提供了古人世界丰富多元的时代碎片,亦为我们探究更多不同资料之间的关联性,继而揭示更为丰满的古代中国提供了新的可能。

其中,“拜谒”即一种很好的研究对象,汉代画像石中此类形象较为常见,简牍中亦出土了名谒、名刺的实物,传世文献中则留下了古人相关行为的记录。这些无疑都是古人生活世界所残留的碎片,彼此之间有不小的性质差别,若不假思索地加以互证,则可能遮蔽其原本对古人的意义。但从各类资料本身的性质出发,探究其中的拜谒是什么场合所留下的痕迹,原本的功能如何,继而勾连互相之间的关系,则或有所裨益。如此,既有助于更好地认识秦汉时代这种常见的行为,亦可作为重新认识“二重证据法”的一个尝试。

一、 汉画像石中的拜谒与名谒

画像石、画像砖兴盛于两汉,是汉代重要的非文字记忆。画像石常见于汉代阙、祠堂、墓室等石质建筑物或石质棺椁等葬具上;画像砖是模印或刻画的有画像或花纹的砖,是墓室的建筑材料,也是装饰材料。画像石、画像砖与墓葬相关,所表现的内容题材既有对仙境与死后世界的想象,也呈现对现实世界的描绘,在“仙凡幽明之间”映现出中国古代社会物质与精神生活的方方面面,是中国古人的生死观、宇宙观及宗教理念的集中表达之一。近年来以画像石、画像砖为主体的“埋葬的绘画史”逐渐步入极具可视性和研究性的视觉材料范畴。对于其上画像的解读往往有榜题、格套所依。【关于榜题、格套的集中分析,可参看邢义田:《格套、榜题、文献与画像解释——以一个失传的“七女为父报仇”汉画故事为例》,《画为心声:画像石、画像砖与壁画》,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92—137页。】这些画像同文字一样向后人叙述着古人“琳琅满目的世界”。

汉代拜谒礼俗见诸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汉画像石、砖以特有的视觉图像方式再现了各式拜谒场景——在有关宴饮迎谒、车骑出行、忠臣孝子、古圣先贤、民间传说、仙界圣地等题材中皆可觅得拜谒礼仪的存在。关于汉画像中的拜谒形象,学界已有不少研究,【相关学术史梳理,可参看赵悦:《汉画像中的官吏间拜谒图研究》,硕士学位论文,中央民族大学,2016年;王晓威:《汉画像石之〈拜谒图〉研究》,硕士学位论文,华中师范大学,2019年。】对题材的分类整理、拜谒形象的分析等为进一步研究提供了坚实的基础。例如,根据拜谒活动参与双方之间的关系大致可分为:君臣、长幼、主宾、平级、上下级、逝者与生者、胜者与降者以及神祇与人,【本文对不同拜谒场景的分析参考任义玲《汉代画像石刻中的拜谒礼俗探析》中对拜谒礼俗的分类, 具体参见任义玲:《汉代画像石刻中的拜谒礼俗探析》,《东南文化》2009 年第4 期,第108—114页。该文取材于大量表现汉代社会生活各个层面的拜谒图,并依据拜谒礼仪反映的社会风尚的不同对拜谒活动作了如下分类:臣对君的敬拜、下级对上级的拜谒、幼对长的尊拜、主对宾的迎拜、同等身分的对拜、生者对死者的祭拜和人对神的崇拜。】据此衍生出臣对君的敬拜、幼对长的尊拜、主对宾的迎拜、同等身分的对拜、官吏间的晋谒、生者对死者的祭拜以及受降拜谒,此外还有人对神的崇拜等。在此基础上,笔者以官吏间拜谒图【马怡《汉画像中的免冠叩拜图》(《形象史学研究(2012)》,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一文对具有相似特征的拜谒画像进行了集成式讨论,认为学界一贯将这类墓主接受叩拜的画像视作“祠主受祭图”的观点值得商榷,通过对“冠”“免冠”“叩拜”“奉谒”等问题的研究,得出叩拜者不是墓主子孙而是非文即武的官吏。】为例,从汉画像这一物质文化形态出发,探求官吏间拜谒事实如何发生及其文化意涵。

相较其他类型的拜谒图,官吏间拜谒图是一组相对独立和系统的形象组合,主题的区分度高。同时,得益于官吏间拜谒图存在大量的程式、格套,图像表达也相对系统和规律。此外,官吏间拜谒图能比较完整地提供较全面的场景信息(Context),不仅能够以建筑、物品等勾勒出立体的拜谒空间环境,还往往囊括拜谒主体双方,即拜谒动作的发出方和施加者,更能体现拜谒活动的互动性和场景感。

在前图像志的描述层面,【Erwin Panofsky, Studies in Iconology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39),pp. 331.潘诺夫斯基将视觉图像的解释分为三个层次:前图像志的描述(preiconographical)、图像志的分析((iconographical analysis))和图像学的阐释(iconological interpretation)。】此类图像多属东汉,地域上分布广泛,涉及山东、江苏、安徽、浙江、山西、陕西、河南、四川等画像石主要分区,其中以鲁地最为集中,且程式化特征最明显。画像艺术表现手法古朴却形神兼备,尤表现在拜谒双方人物姿态上。下图1—5是官吏间拜谒图较为常见的形式:类似于楼、堂的建筑之内,一体态较大的男子安坐榻上,多为侧位,戴冠、凭几、身着阔袖袍服;在其前方不远处,跪拜者均手执牍板,他们或手布于地匍匐叩首,或头几至地面免冠跪拜,或拱手拜谒目视下方;紧随其后通常还会有若干站立者,他们亦手持板状物,拱手微倾。

对官吏间拜谒图中的“人”“物”形象辨识和图像志的分析可知,官吏间拜谒图中的形象组合为受谒墓主和拜谒官吏。受谒者为画面主格,体态丰腴,头戴高冠,持安坐之姿(而非众多图版说明中所提到的“跽坐”),多凭几而坐,是为受谒者形象的程式化表现元素;居于室内,厅堂、楼阁、帷帐等空间表现不一,并有多方位坐向,且是否手持便面、跣足等成为受谒者形象的变体表达。拜谒者虽以“低姿态”拜谒,却恭而不卑,采取免冠顿首、空首、拱手跪坐等拜谒礼仪。空间秩序上立者位于跪拜者之后,仪态一般为磬折或微磬。

此外,对于画像人物所持牍板(在众多图版说明中被称作“笏板”)的研究,结合谒的基本形制、使用对象以及功用属性推知,拜谒者所执牍板更趋近于“通名致意”的谒板。“谒”,“诣也,诣告也。书其姓名于上,以告所至诣者也”。【刘熙撰,毕沅疏证,王先谦补:《释名疏证补》卷三《释容姿》,北京:中华书局, 2008 年点校本,第299页。】呈进名谒,以示尊敬。在持牍晋谒行为中,名谒成为人际交往过程中用以通名致意、传递信息、表达意愿的身分标识和沟通媒介。名谒作为交往酬酢之物,承载着拥有官职身分的官吏间在个人社交活动中一种无形的、私的人情。

此类图像通过“官吏间”这一互动关系展现了汉代官吏的拜谒礼仪,又通过拜谒双方的身势情态和手执物等细节,进一步活化拜谒情境。官吏间拜谒图的图像学阐释是以汉代拜谒事实为表征,立足于汉代拜谒之风盛行的社会背景,彰显了拜谒在礼仪互动和情谊互酬方面的社会效用。前者借由拜谒礼仪获得社交群体间的认同,建构人际间的秩序;后者侧重加深拜谒双方的情谊,助益交游仕进。

同时,于墓葬中表现拜谒,“这些作品是为礼仪服务的,而非仅为了纯粹的审美目的”。【巫鸿:《礼仪中的美术:巫鸿中国古代美术史文编》,第185页。】拜谒题材画像石承载着孝子贤孙、门生故吏、工匠等群体对于人际关系的认识和汉代生死观的理解,并以墓葬美术这一形式同时为死者与生者服务。“汉代人认为所谓阴间多少是阳间的延续”,【余英时著,何俊编:《东汉生死观》,侯旭东等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年,第91—93页。】汉画像中拜谒形象的大量存在表现出墓主对现世的留恋与美好永延的双重祈愿、时人对死后不朽世界的敬畏与想象,以及汉代事死如事生的丧葬思想和庇佑后嗣的终极关怀。“神灵安、子孙盛”,官吏间拜谒图为逝者营造理想图景的同时也告慰了生者。总之,官吏间拜谒图的文化意涵寓于现实世界与死后世界的生死互联和生者与死者的阴阳互动之中。

二、 出土文献中的名谒与拜谒中“名”的意义

如上节对画像石的分析所示,在这些拜谒的场景中,双方的肢体动作等一系列元素,都在表达时人对于拜谒行为的理解。而处在两位拜谒者中间,甚至作为画面中心的,则是一方小小的名谒,其重要性一目了然。

实际上,拜谒在墓葬中留下的痕迹,并非限于画像石。近年来,汉魏晋名谒、名刺不断出土,可以说是时人的拜谒行为在丧葬场合中留下的另一类碎片。出土名谒提供了时人拜谒行为的更多细节,较之画像石,虽然没有留下拜谒的场景和动作,但承载了墓主人生前更为具体的交往细节。也可以说,借由墓葬中的名谒,恰可找到文字、图像中拜谒形象之间的结合点。

尹湾汉墓所出名谒在汉魏晋名谒、名刺中较具有代表性。【简牍时代的谒、刺之间的差异、关系及演变,可参看马怡:《天长纪庄汉墓所见“奉谒请病”木牍——兼谈简牍时代的谒与刺》,《简帛研究 二〇〇九》,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4—39页;王彬:《汉晋间名刺、名谒的书写及其交往功能》,《出土文献》2016年第1期,第221—235页。】该墓名谒一共10份,字迹较为一致,应是作为明器从墓主师饶生前收到的名谒中精选誊抄,既有师饶所投,亦有他人拜谒师饶所用,涉及不少地区,包含州郡长吏,甚至朝廷要员。【这批谒的性质尚存在争议,限于篇幅,恕不展开。】以下面两份为例,略作说明。

(1) 奏东海大守功曹

师 卿(16号木牍正面)

琅邪大守贤迫秉职不得离国谨遣吏奉谒再拜

君兄马足下南阳杨平卿(16号木牍反面)

(2) 进长安令

儿 君(23号木牍正面)

东海大守功曹史饶谨请吏奉谒再拜

威卿足下师君兄(23号木牍反面)【释文据连云港市博物馆等编:《尹湾汉墓简牍》,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第134、137页。图版见第27、34页。】

例1为师饶所收到的名谒,投谒者为琅邪郡太守,自称由于公务,无法当面拜谒师饶,因而派遣属吏拜谒,并呈上名谒。例2则是师饶所投,同样由属吏代为呈上,拜谒的对象则是长安令。

值得注意的是,两份名谒均非投谒者亲自所呈,俱为他人代呈。【略有不同的是,22号牍为师饶代“府君”也就是东海太守所呈,本身并非严格意义的名谒,当有与上文类似的名谒为东海太守投给长安令,并说明有属吏(也就是师饶)代呈。】相较于画像石所表现,两份名谒非当面的拜谒行为,但是无疑起到了类似见面的拜谒效果。之所以能通过一份他人转呈的名谒起到这种效果,名谒中的称呼方式非常关键。《释名·释书契》“谒,诣也,诣告也。书其姓名于上,以告所致诣者也”,【王先谦撰集:《释名疏证补》卷六《释书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299页。】即“谒”是一种拜会所用,写明了姓名的文本,且这一点为时人所熟知。不过,其“姓名”之说比较笼统。

例2师饶投谒时,自称“饶”,也就是以私名(private name)自称,【“私名”在传世文献中有时也用作其他含义,如“范氏有子曰子华,善养私名”(杨伯峻:《列子集释》卷二《黄帝》,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55页)等,即可指“私客”;又如“法之所外,虽有难行,不以显焉,故民无以私名”(王先谦:《韩非子集解》卷一八《八经》,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第441页),指因私利而获得名声。本文所说的“私名”主要借鉴人类学概念,即人名避讳现象中的private name。】背面结尾处说明了自己的姓和字,便于交往。而对于收谒者,则敬称为“儿君”“威卿”,“儿”为姓,称“姓+君”是汉代对于身分较高的官吏(一般是长吏)惯用的敬称,“威卿”则应是字,且需言“足下”之类表示拜于足下之语。与此类似,例1师饶所收名谒中,投谒者同样需要自称私名,对于师饶则要称“姓+卿”,同样是对于官吏的敬称,不过“卿”的口吻较“君”为轻,下文则同样要称师饶的字“君兄”,并于末尾说明投谒者的姓+字,便于日后继续交往时称呼。

两牍的共同点在于,收谒者的私名必须加以避讳,而投谒者则必须自称私名。关于私名的使用与尊卑、统属关系,学界已有充分的研究,概而言之,对人说话时,卑者一般要自称私名,借以表达对说话对象的“自卑尊人”。【使用人名所表现的尊卑等意义,参看虞万里:《先秦动态称谓发覆》,《榆枋斋学术论集》,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263—292页;侯旭东:《中国古代人“名”的使用及其意义——尊卑、统属与责任》,《近观中古史》,上海:中西书局,2015年,第1—30页。】如例2就是低级官吏向高级官吏拜谒,因而要自称私名,表达尊重,例1投谒者是琅邪太守,秩级无疑高于师饶,所以称私名,亦有尊者曲意逢迎,维系关系的意味。

《礼记·曲礼》说“君前臣名”,也就是类似的意思,臣要在君前自称其私名。《白虎通》解释私名则说其是“幼小卑贱之称”。自称私名以表达尊重意义,无疑以此类观念为基础。另一方面,将私名写下,作为礼物呈给他人,亦有“策名委质”的意义,【关于人名与策名委质,可参看侯旭东:《中国古代人“名”的使用及其意义——尊卑、统属与责任》,《近观中古史》,第11—21页;徐冲:《汉唐间的君臣关系与“臣某”形式》,《中古时代的历史书写与皇帝权力起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70—294页;郭伟涛:《中古“策名委质”新探——兼论君臣关系成立之际并无仪式》,《南都学刊》2016年第2期,第28—31页。】于汉代而言,不可与先秦或魏晋以后缔结君臣关系同日而语,但无疑有类似的意义。

人类学、心理学对于初民社会的研究揭示,原始民族往往不能正确地区分名与物的关系,因而存在“人名避讳”现象,如弗雷泽所说:

未开化民族对于语言和事物不能明确区分,常以为名字和它们所代表的人或物之间,不仅是人的思想观念上的联系,而且是实在的物质的联系,从而巫术容易通过名字,犹如通过头发指甲及人身其他任何部分一样,来为害于人。事实上,原始人把自己的名字看作是自身极重要的部分,因而非常注意保护它。今天仍有许多未开化的民族把自己的名字看作自身生命的重要部分,从而极力隐讳自己的真名,恐怕被不怀好意的人知道后用来伤害自己。【詹·乔·弗雷泽著,刘魁立编:《金枝精要:巫术与宗教之研究》,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2001年,第225页。】

此说是人类学对于私名的研究中代表性的看法之一。私名被视为人的组成部分,因而要加以保护。汉代也有类似的现象,如马王堆帛书中即有此类巫术:

(3) 与人讼,书其名直(置)履中。(《杂禁方》)【释文据湖南省博物馆、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编纂,裘锡圭主编:《长沙马王堆汉墓简帛集成(陆)》,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159页。】

这是通过把敌人名字写下来,放在鞋子里,来达到诅咒对方的目的,与社会科学的分析相互吻合,足可说明初民时代的观念仍朴素地延续至汉代。就此而言,私名很大程度上是人的象征,可以通过私名影响名字的主人,从其反面来讲,便不难理解对于汉代人而言,写下私名并作为名谒呈上所象征的意义。借助名谒的拜谒中,虽然投谒者并未亲自拜谒,但其所呈上的私名,足以达到类似其亲自前去拜谒的意义,亦可以说是名谒与画像石中拜谒行为的某些共通之处。

如学者所论,谒相对比较郑重,而刺更加简便,汉魏晋时代行用亦更为广泛。虽然刺与谒有诸多不同,但共通之处是需要自称私名。就此而言,甚至借助不同方式进行拜谒的场合中,呈上写有私名的谒、刺也是拜谒中的核心环节之一。

联系到画像石中的拜谒形象,则仅凭画像石中的形象,并不能确知其名谒的具体内容,但从上文对出土名谒的分析来看,时人制作画像石、将其装饰于墓葬时,应对“名谒”本身的意义有足够的认识,因而名谒也常会出现在拜谒画面的中心位置。也可以说,无论画像石中的拜谒,还是出土的名谒、名刺实物,都说明时人对生前世界的“格套”式描绘和实际借助遗物制作针对墓主人的个人化的明器,其中拜谒都为人所重视,名谒更是其中重要的内容,是墓主人生前生活中主要的人生经历,甚至需要带进死后世界。

三、 多元场景中的拜谒与交往

目前所见到的画像石和谒、刺实物,时代均已较晚,多在西汉中后期之后,东汉、魏晋尤其蔚为大观。除上文分析的西汉末期尹湾汉墓中的名谒外,《史记》记录申屠嘉“门不受私谒”,说明西汉早期,奉上名谒已经是普遍行为。【《史记》卷九六《张丞相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2683页。】西汉中期的天长汉墓出土简牍中则有类似的实物,学者指出其应为“请病谒”。【马怡:《天长纪庄汉墓所见“奉谒请病”木牍——兼谈简牍时代的谒与刺》,《简帛研究 二○○九》,第21—29页。】虽然无法断言谒、刺出现的时代,但类似请谒的行为,无疑在更早的时代就已经出现,只是具体的载体和手段有所不同。

里耶秦简是出土于今湘西里耶的一批秦代洞庭郡迁陵县公文,主要发现于古井,多在秦统一之后。其被置于井中的原因尚待分析,或与秦末战乱有关,但无论如何,其所以得以留存,并非墓葬中的画像石或名谒之类的丧葬行为,也可以说是借由另外的原因和渠道留下的时代碎片。除了官文书外,里耶秦简中还夹杂有不少私人信件,无疑是官吏之间所写,所涉或不仅限于迁陵官吏。【关于里耶简中私人信件的研究,可参看吕静:《里耶秦简所见私人书信之考察》,《简帛》第15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55—76页;祁萌:《秦代私记人称使用现象初探——以里耶秦简为中心》,《文史》2021年第3辑,第63—90页。】这些私人信件中,即能见到通过呈上书信进行拜谒的现象。

(4) 欣敢多问吕柏,得毋病。柏幸赐欣一牍,欣辟

席再梾及梾者。柏求笔及黑,今敬进(74正)

如柏,令寄芍,敢谒之。(74背)【里耶秦简博物、出土文献与中国古代文明研究协同创新中心中国人民大学中心编著:《里耶秦简博物馆藏秦简》,上海:中西书局,2016年,第3页。】

(5) 校长予言敢大心多问子柏:柏得毋恙殹?柏

得毋为事冘虖(乎)?毋以问,进书为敬。敢谒之。/前所谒者(诸)柏,柏幸之,不敢亡(无)赐。今为柏

(8823+81997正)

下之,为柏寄食一石(8823+81997背)【释文据陈伟主编:《里耶秦简牍校释(第一卷)》,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33页。图版见湖南省文物考古所编著:《里耶秦简(壹)》,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年,第120、242页。】

(6) 六月乙巳,圂敢谒李季足下,得毋【为】(945)【释文据陈伟主编:《里耶秦简牍校释(第二卷)》,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51页。图版见湖南省文物考古所编著:《里耶秦简(贰)》,北京:文物出版社,2017年,第21页。】

例4为“欣”写给“吕柏”的信,大致内容为回复“吕柏”此前的信,并按照要求呈上笔墨。“欣”语气谦卑,反复讲到对“吕柏”的拜,又明确以“敢谒之”结尾。例5亦使用“敢谒之”之类的用语,内容大致为任校长的“予言”问候“子柏”,并奉送食物。例6同样使用“敢谒”之类的拜会之词,但残留内容不详。三份私信有不少相似处,亦与上节分析的名谒有共性,例如写信人都需要自称私名,而对于收信人称“某季”“某柏”,实际上也就是以行第/字避讳其私名。【“柏”“季”的考证,参

看祁萌:《秦代私记人称使用现象初探——以里耶秦简为中心》,《文史》2021年第3辑,第67—70页。】秦代上行文书一般要在起首格式部分写“敢言之”,三份私记都言“敢谒(之)”,可能受秦官文书的某种影响。其中之所以都言“谒”,则可能折射出这种私人信件背后的观念,即以私信为载体,对收信人进行形式上的拜谒。因而,广义地讲,私信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拜谒行为。

无独有偶,时代较之略早的岳麓秦简三《为狱等状四种》中,亦有类似现象。“学为伪书案”是这批奏谳性质文书中的一个案例,大致案情为名叫“学”的预备小吏谎称自己是秦国将军“冯毋择”的儿子“冯癸”,分别冒名冯毋择和其子,写作给胡阳长吏的伪书,诈骗钱财,但遭识破,并定罪上报。其中,“学”以“冯癸”的口吻所作的伪书中,起首即称:

(7) 冯将军子臣癸敢眛(昧)死谒胡阳公……

(简218—219)【释文据陈松长主编:《岳麓书院藏秦简(壹—叁)释文修订本》,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8年,第166页。】

与里耶简类似,这份模仿官吏间私信的伪书,同样称“谒”,而口吻更加谦卑。学界研究认为,这份私信虽然是伪造,但逼真程度大致可以蒙混过关。【陈松长完整编连并做出释文,认为私记比较逼真。参看陈松长:《岳麓秦简“为伪私书”案例及相关问题》,《文物》2013年第5期,第84—89页。聚焦于这份伪书的研究,还可参看祁萌:《秦代私记人称使用现象初探——以里耶秦简为中心》,《文史》2021年第3辑,第81—83页。】一名尚在培训中的小吏,已经知道如何模仿官吏的口吻通过私信进行拜谒,亦旁证此类行为在官吏群体中已经比较普遍,不仅限于洞庭郡迁陵县,也见于南阳郡胡阳县,甚至可能已经是官场的常见行为。同时,案件上报时间为秦王政廿二年(前225),尚在统一之前,亦说明战国晚期,就已经有官吏间以私记进行拜谒的现象。

如果将视野进一步扩展,跳出拜谒行为本身,在战国晚期秦国底层平民之间,似乎也能看到类似的蛛丝马迹。西安南郊的潘家庄秦墓为秦平民墓葬群,时代不晚于秦代。【潘家庄秦墓的分析,参看西安市文物保护考古所编著:《西安南郊秦墓》,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439—752页;刘汉兴:《西安南郊潘家庄秦墓地再分析》,《江汉考古》2018年第1期,第67—73页。】其中不少墓葬出土了带有刻划铭文的陶器,学者指出其性质为器物所有者在获取器物后刻划,用以标示器物所有权。【铭文性质的判定可参看袁仲一、刘珏编著:《秦陶文新编》,北京:文物出版社,2009年,第180—187页。】其中,“某氏若干斗”之类铭文,以“某氏”说明器物主人,并说明陶罐的容量。其中M120号墓出土的陶器颇值得重视。该墓出土的陶器中,出现了不同的“氏”,其中M120∶3为“杨毋方毋方”,M120∶11为两个“赵”。【释文及考证,参看袁仲一、刘珏编著:《秦陶文新编》,第184—186页。】学者考证,“毋方毋方”为祭祝语,表示死者保佑子孙之类的含义,“杨”所指当为死者无疑,且应该对死者的私名有所避讳,因而“杨”当为氏,而另一器物上的“赵”,显然是另一个人的氏,应该是此人将陶罐赠送给死者家属,用以陪葬,是一种赙赗行为。【袁仲一、刘珏编著:《秦陶文新编》,第188页。图版见下册第501—502页。】两个“赵”字笔迹不同,较为潦草者,可能就是赠送时加刻的。就这一实物材料的细节信息来看,战国晚期秦庶民即存在丧葬场合中的交往,并存在涉及刻录人名赙赗的行为。虽然这类行为并非拜谒,但民众的此类交往行为,亦可作为多元背景中的一个细节画面,帮助从另一个角度理解战国秦汉时代人际交往的历史背景和现实土壤。

再向更早的时代追述,传世文献中亦留下了古人拜谒的痕迹。《史记》记录了战国、秦汉之际时人的相关行为,牵涉面很广,涉及各类人,场景复杂,甚至涉及诸如文帝登基前众臣赴邸拜谒之类的情景。可惜多只留下了寥寥数语,虽然能借以了解拜谒双方的关系、场合等,但记录的细节不多,无法确知这些场景中,拜谒时的具体情况,以及是否有类似本文所关注的名谒之类的文本。不过,一则关于战国的记录,还是提供了些许信息。

苏秦已说赵王而得相约从亲,然恐秦之攻诸侯,败约后负,念莫可使用于秦者,乃使人微感张仪曰:“子始与苏秦善,今秦已当路,子何不往游,以求通子之原?”张仪于是之赵,上谒求见苏秦。苏秦乃诫门下人不为通,又使不得去者数日。已而见之,坐之堂下,赐仆妾之食。因而数让之曰:“以子之材能,乃自令困辱至此。吾宁不能言而富贵子,子不足收也。”谢去之。张仪之来也,自以为故人,求益,反见辱,怒,念诸侯莫可事,独秦能苦赵,乃遂入秦。【《史记》卷七〇《张仪列传》,第2280页。】

是时,苏秦已飞黄腾达,张仪前往拜见,先吃闭门羹,而后受辱,遂投奔秦国。其中言及张仪最初拜会时“上谒求见苏秦”,这里的“谒”无疑是某种自我介绍的文本,需要由他人代为转呈,本人实际上见不到苏秦,这种文本甚至可能与汉代所见“名谒”的实物比较接近,恐怕同样要写具私名,并以谦卑口吻言明大致事由。

值得一提的是,文献中在“上谒求见苏秦”涉及晋谒的具体环节中提到“苏秦乃诫门下人不为通”。由此可推知,名谒的呈送需先经“门下人”之手,继而转送至真正的进谒对象苏秦处。关于这一点,画像石中同样存在表现名谒需先经过门吏审阅的画面(图6)。马怡经考证,将此图解读为“奉谒”题材。【参见马怡:《汉画像中的两幅“奉谒”图——东平后屯汉墓壁画、沂南北寨汉墓画像石》,《中国汉画学会第十三届年会论文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53页。文中指出图中央的左向跪地者,其案中所盛之物为长方形,片状,约有数枚。它们的形制和书写格式皆与汉代的谒板类似。就形制而言,结合文献和考古发现中的名谒实物,可知谒为木质,轮廓方直,长度区间为21.5厘米至 24.8 厘米,与今所见汉的公文用木牍近似。谒上题署涉及受谒者以及施于受谒者的动词皆顶格书写,用“平阙之式”,故谒上留有大量空白。而简册则由细长的竹木条组成,上有编绳,与此案中所盛之物有较大的差别。且汉代人捧读简册的样貌也与此不同。整幅画面右部为一大门,门半开;门前有案,有执彗、执挺者。图左部为跪拜者,最前一人似在引导;他们手中所持之物与左向跪地者的案中之物相像,亦应是谒板。由此,可知左向跪地者所捧的是奏案,他正在门前接待,收取这些“奉谒”“再拜”的行礼者向他的主人(或长官,应即本墓墓主)所呈进的谒板。因而此图也应当是一幅“奉谒”图。】左向跪地者所捧的是奏案,他正在门前接待,收取这些“奉谒”“再拜”的行礼者向他的主人所呈进的谒板。

传世文献涉及“谒”或“拜谒”的情境还有很多,不赘述。不过,一则

关于刘邦的家喻户晓的轶事,还值得最后稍作分析。

单父人吕公善沛令,避仇从之客,因家沛焉。沛中豪桀吏闻令有重客,皆往贺。萧何为主吏,主进,令诸大夫曰:“进不满千钱,坐之堂下。”高祖为亭长,素易诸吏,乃绐为谒曰“贺钱万”,实不持一钱。谒入,吕公大惊,起,迎之门。吕公者,好相人,见高祖状貌,因重敬之,引入坐。萧何曰:“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狎侮诸客,遂坐上坐,无所诎。酒阑,吕公因目固留高祖。高祖竟酒,后。吕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无如季相,愿季自爱。臣有息女,愿为季箕帚妾。”酒罢,吕媪怒吕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与贵人。沛令善公,求之不与,何自妄许与刘季?”吕公曰:“此非儿女子所知也。”卒与刘季。吕公女乃吕后也,生孝惠帝、鲁元公主。【《史记》卷八《高祖本纪》,第344—345页。】

吕公避祸迁往沛,当地有身分者纷纷前去拜贺。刘邦为了能坐在显要的位置上,诈称“贺万钱”,又因外貌,得吕公敬重,最终甚至得以迎娶其女,即吕后。其中,刘邦“绐为谒曰‘贺钱万”,《集解》《索隐》均把“绐”解释为欺诈,而“谒”则按照后世的“刺”来理解,认为其上当书姓名。后人之说有笼统之处,不过,刘邦诈贺钱时,恐怕确实要呈上名谒之类,并于其上书写所贺钱数,具体性质则未必与目前见到的西汉中后期以后的实物一致。更为有趣的是萧何的反应,其揶揄“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抑或类似诈称、吹牛之事,已是刘邦结交他人或与人交往时常用的伎俩,被萧何所熟知。《史记·萧相国世家》又云:

高祖为布衣时,何数以吏事护高祖。高祖为亭长,常左右之。高祖以吏徭咸阳,吏皆送奉钱三,何独以五。【《史记》卷五三《萧相国世家》,第2013页。】

刘邦、萧何的亲近关系跃然纸上。值得注意的是,送徭虽然于其时颇可能九死一生,但就事务本身而言,应该是比较例行的出差,而官吏们均“送奉钱三”,恰说明沛县官场上已经形成了约定俗成的交往习惯,针对特定场景的奉钱甚至有普遍遵守的数额。就此推测,当时官吏间的私下交往也不在少数,至于所需要使用的名谒等,抑或也有一系列约定俗成的书写、投送习惯。这些历史碎片背后,是秦代县乡官吏生活世界的一个局部。

结语

拜谒等交往手段,往往被用作进身之阶。无论是结交陌生人,还是熟人之间交往,拜谒都是建立和维系关系的方式。简牍中寂寂无名的小吏,抑或史书留名的张仪、刘邦的人生经历中,都有类似的片段。上文对于画像石、作为明器誊抄的名谒、私信实物、赙

赗所赠陶器乃至传世文献进行分析,试图把握不同资料的性质和立场,关心其如何有意无意地流传下来,被今人所见。

不同的古人遗物有着不同的意义,画像石或可说是古人对于生前与死后世界的理想与想象。之所以拜谒形象频繁见于画像石,名谒之类被放入墓葬,当是古人生活世界的一种写照,折射出拜谒之类的交往行为对于死者的意义,亦体现着这些情景和事务对于生者仍然具有的意义。背后可能有着对贵族时代古礼潜移默化的模仿,也有现实生活和人生经历的影响,甚至也可以说是古人长期以来人际关系的一个缩影。而那些残留于古井、遗址中的碎片信息,或是传世文献中偶尔提及之事,则可能不经意间透露出古人生活的片段细节。

上述“二重证据法”着重建立传世文献与出土资料之间的关系。而实际上对各类资料的分析,都有必要探索其互相之间的“多重关联性”,而非史料之间简单地彼此互证。无论图像、文字、实物、史籍,无非都是古人有意无意留下的过往遗痕,只算是“盲人摸象”地认识过往时代的细节信息。在明晰各类资料的性质,特别是其对于古人的功能和意义后,当可将这些零碎的冰山一角逐渐联系起来,尝试看到更加丰满而立体的图景。

(责任编辑:田颖、王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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