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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文化景观分区研究

2024-06-24蔡超

中国文化遗产 2024年3期

蔡超

关键词:长城文化景观;分区研究;遗产价值;景观形态;价值保护

2016年,国家文物局发布的《中国长城保护报告》正式明确了长城的文化景观属性:“长城是世界上体量最大、蔚为壮观的历史文化遗产,同时也是由多种遗存及其所处自然环境共同构成的具有独特审美价值的文化景观”[1]。

长城文化景观的提出为长城研究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为“长城学”[2]研究提供了一种整合的方法。长城的现代科学研究肇始于20世纪初,研究成果涉及人类学、考古学、历史学、地理学、建筑学、文化遗产等领域,初步构建起“长城学”研究的基础框架。然而,由于所属学科的不同,研究成果多集中在长城“点”“线”“面”等不同层次“物”的信息描述、表达和分析上,长城被从背景环境中抽离出来,长城与长城地带的历史、社会及自然环境之间丰富的相互关系也被割裂开来。就“长城学”的概念而言,综合性是第一位的,但目前仍缺少可以整合各学科研究成果的有效工具。

2018年,陈同滨等在《长城的文化遗产价值研究》一文中明确指出长城的文化遗产价值包括建筑遗产价值、文化景观价值和精神象征价值等3个方面,并在文化景观价值的论述中,根据不同历史时期长城分布归纳出长城分布地带的4个地理—历史特征区,即战国长城地理—历史特征区、秦汉长城与明长城地理—历史特征区、金界壕地理—历史特征区和汉唐烽燧地理—历史特征区[3]。通过这样的分区,可以发现中国长城文化景观存在着明显的地势、地貌和气候区划特征,是对长城文化景观分区研究的一次开创性尝试。但是,这4个地理—历史特征区在空间上存在不同程度的重合,尚未进行明确的空间界划。因此,在此基础上继续开展深入研究是非常必要的。

长城文化景观分区是研究长城文化景观空间差异性和分布规律的一种方法。通过分区研究可以将具有同类价值特征的长城文化景观在空间上进行整合,有助于各分区进行更深入的遗产价值对比分析,从而促进长城文化景观遗产价值的整体研究。基于以上背景,本文对长城文化景观的形态特征及差异进行提炼,从地理气候、文化传统、人类活动等方面分析这些差异的成因,以找出长城文化景观的分区依据,并从空间上对中国长城文化景观进行分区尝试。

一、长城文化景观的内涵

(一)文化景观的内涵与发展

“文化景观”作为一个学术概念最早由美国文化地理学家卡尔·索尔(Carl O. Sauer)于1925年提出,他认为“文化景观是人类文化群体(cultural group)作用于自然景观的结果。文化是动因,自然是媒介,文化景观是结果。在一种特定文化的影响之下,文化景观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变化,经历发展的不同阶段,也许最终会达到其发展循环的终点。随着不同的、外来的文化被引入,文化景观就会焕发新的生命力,一种崭新的文化景观也许会在旧有景观的基础上发展起来”[4]。这一经典定义成为文化地理学的基石,影响深远,随后引发了地理学领域一系列对文化景观概念、分类、特征、变迁、组成要素等方面的研究,极大地丰富了文化景观的内涵。1970年代,对文化景观的研究开始扩展到生态学、建筑学、文化遗产等领域[5]。

在文化遗产保护领域,文化景观作为一种遗产类型经历了1960—1990年代的酝酿期。1962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通过的《关于保护景观和遗址的风貌与特性的建议》最早提出了对“人工景观”价值的保护。1972年UNESCO通过《世界遗产公约》以后,对具有突出普遍价值(OUV)的人类遗产进行登录保护。但这一时期世界遗产被分为文化遗产和自然遗产,虽然有混合遗产作为中间联系,依然不能准确反映人类与自然的共生与互动。在这样的背景下,“文化景观”作为独立类型于1992年纳入世界遗产范畴,代表《世界遗产公约》第一条所表达的“人类与大自然的共同杰作”,“见证了人类社会和居住地在自然限制和/或自然环境影响下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产生的进化,也展示了社会、经济和文化外部和内部的发展力量”[6],成为自然遗产和文化遗产之间的桥梁。

2000年,在景观保护领域具有重要意义的《欧洲景观公约》提出:“景观指人们所感知的一个区域,其特征是自然和/或人为因素的作用和相互作用的结果”。

从这两个定义可以发现,“文化景观”应具备3个属性。首先,文化景观具有“区域”属性,是一个组织和管理上明确定义的空间;其次,文化景观具有“风景”属性,在艺术审美上应具备某一方面的突出性或某一类景观的代表性;再次,文化景观具有“文化”属性,是这一区域区别于其他区域的关键特征。

(二)长城文化景观的内涵

长城自战国时期开始营建,至明代晚期经过2000多年的不断发展,逐渐形成一个庞大的军事防御体系。自汉代起,历代军事建制就形成了“京军”和“边军”的二元结构,大量边军聚集在长城沿线区域形成独特的“军事化社会”,孕育出特征鲜明的长城文化,至明代发展至顶峰。沿长城内侧分布的大量军事化聚落在明代的日常生活中以军事为主,虽然在清代逐渐“民化”,人口向关外移徙,但仍大部分延续下来并逐渐演变为普通村庄,保留了基本的人地关系与空间格局。抗战时期,长城沿线开展的抗战活动使长城文化得到新的发展,长城也因此成为中华民族的精神象征。随着历史的积淀,长城已经与沿线的山岭、草原、森林、戈壁、沙漠、农田、绿洲等丰富多彩的地貌景观融为一体,呈现出无与伦比的风景审美特征。

基于以上认识,本文认为“长城文化景观”是以农耕民族或渔猎民族为主体的历代政权在治边过程中,边疆人群依托自然环境修建长城军事防御设施,并在此长期生活形成了具有鲜明军事化特征的边疆文化,这种文化持续塑造景观形态,进而形成了具有风景艺术价值和特殊文化传统的区域。在其形成与演变的过程中,文化传统是动因,人类活动是媒介,景观形态是结果。长期积淀的文化传统,包括价值观、治边思想、军事制度、政治制度、技术文化、文学作品等都为长城文化景观的发展提供了驱动力。

二、长城文化景观宏观尺度下的景观形态特征

(一)长城文化景观的“南北两线摆动”特征

1.长城文化景观与农牧交错带

研究长城文化景观,不可避免要提及“农牧交错带”。当前一些研究成果或强调农牧交错带对长城建造选址的决定性作用,或将长城直接作为农牧交错带的边界。但是,“农牧交错带”作为一个现代科学概念,它与长城文化景观的关系如何,还需要进一步探讨。“农牧交错带”最早由赵松乔于1953年提出[7],其后大量学者对农牧交错带进行了专题研究。袁宏霞等发表的《北方农牧交错带界定的研究进展》对比了23种关于农牧交错带范围界定的代表性研究成果后,认为“不同学者对农牧交错带的界定只进行了一些各自专业领域的定性化的描述,界定范围也只是大致的地理位置,并且界定指标各异,主要指标是年降水量”[9]。

大多数学者将400mm降水量等值线作为农牧交错带的中枢,这条线是我国半湿润与半干旱气候的分界线。黄仁宇也曾在《中国大历史》中提出“中国的国防线大致与十五英寸的等雨线符合”[10]。十五英寸的年降水相当于380mm的年降水量,高于这个降水量的地区,依靠自然降水,农耕便可以大规模展开。从中国历代长城的分布情况来看,虽然明长城有一些段落与400mm降水线基本一致,但总体来说,不一致的地方更多一些,尤其是在河西走廊和辽河平原,河西走廊的降水量只有50~200mm,而辽河平原可以达到600~1000mm,即便是在秦汉大规模修筑长城的阴山西部,降水量也只在100~300mm之间。显然,不能仅用降水量来解释长城的选址(图1)。总体来说,长城文化景观与农牧交错带的地理范围在东段和中段的部分区域基本一致,但在西段却存在一定差异。

农牧交错带是由农业生态系统向草原生态系统转换的过渡带,植被景观处于森林—草原—荒漠带,生态系统里的各类环境因子均处于过渡的临界状态[11][12]。因此,这一区域生态脆弱,生态敏感性高,易受气候变化和人类活动的影响,也被称为“生态脆弱区”或“生态敏感区”[13]。当气候发生变化时,植物形态的变化会最先体现在这个区域。将今天的中国自然地带图与全新世大暖期后中国自然地带图进行对比发现,在今天的400mm降水量等值线附近区域,以北方型山地草原占据主导地位。但是在全新世大暖期后(公元前2000年前后)温度增加4?C、降水增加10%的情况下,暖温带型山地森林、温带森林曾经占据主导地位,尤其是在鄂尔多斯和榆林之间的毛乌素沙地一带和燕山西麓,这一情形尤为明显。

因此,在漫长的历史时期,当气候发生波动时,会改变农牧交错带的主要地表植被类型,从而影响这一区域的土地利用方式。虽然这里可以同时存在农耕和游牧两种生业方式,在燕山和大兴安岭地区还可以存在渔猎的生业方式,但却都不是最适合3种生业方式的区域,这也使得农牧交错带成为农耕民族、游牧民族和渔猎民族之间的缓冲地带。

2.气候波动影响下长城的“南北两线摆动”

通过对长城资源分布特征的观察分析,可以发现长城在宏观尺度下整体呈现出“南北两线摆动”的特征(图2)。“北线”指阴山南北缘—燕山北缘—大兴安岭一线,以战国、秦、汉、金长城为主体,“南线”指河西走廊北山—关中平原北山北缘—燕山南缘一线,以北齐、明长城为主体,长城资源基本分布在“南北两线之内”。

根据竺可桢对我国5000年来气候变化的研究,殷末周初(约公元前1000年前后)、南北朝(公元400年前后)、南宋(公元1200年前后)、明末清初(公元1700年前后)等4个时期是中国历史上的4个寒冷期,汉唐两代则是比较温暖的时代(图3)[14]。结合“南北两线摆动”的特征,可以发现当暖期来临时,可被农耕民族利用的土地范围大幅向北延伸,长城也多修建于“北线”;而当寒冷期来临时,长城则大部分修建于“南线”,这一线以北的大部分土地更适合作为游牧民族的草场。当然,长城的“南北两线摆动”特征并不是说长城的选址存在频繁的变化,它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以朝代为时间单位,同一朝代甚至存在两线的不同选址决策。例如,明初朱元璋对于燕山地区长城军事防御设施(主要为卫所、烽燧)的选址谋划主要在“北线”的开平卫一带,永乐至仁宣时期漠南诸卫所废除或内迁后,才在燕山南缘的“南线”大规模修筑长城军事防御设施。

气候波动是影响长城选址和长城文化景观宏观形态的重要因素,但历代中原王朝治边思想的影响也不可忽视。其中很重要的一个观念即“塞外之地无用论”。这种观念认为大漠及漠北草原与东北的苦寒之地对中原民族来说是无法利用的,没有必要花费大力气去占领,即便去做了也得不偿失[17]。因此,中原王朝大多数的出塞北征只是进行军事“肃清”,而非以领土“占领”为目标。

(二)长城文化景观的“东西分段设防”特征

长城资源的分布范围涉及北京、天津、河北、山西、内蒙古、辽宁、吉林、黑龙江、山东、河南、陕西、甘肃、青海、宁夏、新疆15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404个县(市、区)[18],基本涵盖了中国北方大部分区域,东西跨度达5500千米。在如此庞大且狭长的区域内,长城依托阴山、燕山等天然屏障,通过“分段设防”,成功阻断或控制了从蒙古高原进入中原腹地的主要交通孔道,实现了作为政权边界的军事防御功能。

战国长城和秦长城作为早期长城的最初形态,“政权边界”的标识作用强于军事作用。随着长城军事防御功能的不断增强,军事人口数量的不断增加,军事防御设施种类的不断丰富,长城由“线性长城”向“带状长城”的体系发展。五胡十六国时期,军镇化政区初兴,与以往的郡县制政区不同,这种政区“以城统军”“以军统户”[19],具有很强的军事管理地方的性质。北魏时期,军镇制度进一步发展,设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等“六镇”以控制阴山一线区域,其后又分别向东、西延伸形成御夷、薄骨律、高平、鄯善、敦煌等11个较大的军镇以及若干较小军镇,太武帝时期多次将归降牧民迁徙至漠南“六镇”区域,以充实边疆。明代,军镇制度进一步发展,形成“九边”军镇,设总兵驻守,防御对象相同的多个相邻军镇更是设置三边总制或总督,以提升各军镇协防御边的效果。

在历代军镇制度的不断发展过程中,各军镇官员根据各自防区的地理环境特征和军事防御需求营建长城,从而造成了中国长城文化景观形态在东西方向上的显著差异。

三、长城文化景观中微观尺度下的景观形态差异及其成因分析

从中微观尺度对长城文化景观的形态差异进行观察,可以将这些差异归纳为长城外观、整体环境、军防体系和人地关系等4个方面,而造成这些差异的原因主要有4个:一是受地理环境制约引起的资源限制;二是为适应不同地理环境带来的技术创新;三是由于时代发展带来的军事技术变革;四是军事人口数量的提升增加了区域社会的复杂程度。在此基础上,可进一步提炼为时间、空间和人群,这3个方面的不同造成了长城文化景观中微观尺度下的景观形态差异,以及由此产生的文化差异。

(一)长城不同的建筑材料和建造技术造成的外观形态差异

长城在建筑材料上就地取材,因地制宜,在建造技术上因势利险,为克服自然地形起伏的不利条件,产生了很多区域性的工程技术和施工经验,土墙、石墙、砖墙的不同工艺做法带来了长城墙体、单体建筑及附属设施在外观形态上的直观差异。

此外,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军事进攻技术的进步,长城各类防御设施不断向更为高大和坚固的方向发展。最典型的例子是元末明初火器在战争中的大规模使用带来了军事防御技术的革新,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城墙厚度的增加,对火炮有更强的防御力,炮弹抛射的力道可以被厚重的墙体吸收[20],二是大规模使用夯土墙外包砖做法,砖砌墙面带来的收分可以使得炮弹与城墙产生夹角,减小其作用于城墙上的力度。

(二)长城防御设施与地理环境不同的结合方式造成整体环境差异

长城基于小地理单元的长期军事防御需求建造,从军事学的角度上需要考虑远程武器的有效杀伤距离、烽传系统设施之间的互视关系、可容纳足够数量士兵的关隘和城堡、可供屯垦的田地数量等因素,不同的地理环境需要不同的军事防御设施规划和设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每一段长城都是独特的和不可复制的。

至今仍存留的20000余千米的长城墙体和壕堑穿过山岭、平原、草原、森林、戈壁、沙漠、绿洲等多种地理环境,沿途经过针叶林、阔叶林、针叶阔叶混交林、灌丛、荒漠、草原、草丛、草甸、高山植被、栽培植被等各具特色的植被景观,呈现出不同的风景审美特征,也形成了不同段落之间的景观形态差异(图4)。

(三)长城防御设施种类及组合的不断丰富造成军防体系形态差异

随着历代军事防御技术的不断积累和发展,以及军事人口数量的增加,长城军事防御设施的种类不断丰富,并形成不同的组合方式,充分体现了长城文化景观形态在军事防御体系上从简单向复杂发展的过程。

战国燕、秦长城简单的“墙—堡”形态向汉代“列燧—障城—短墙”形态发展,标志着长城从最初的“政权边界”向具有更优军事警戒功能的“列燧体系”转变;北魏至北齐时期发展起来的“军镇—戍城—长城墙体+戍堡”的军事防御体系奠定了长城文化景观之后的基本形态,即由不同规模的城堡形成多层级的指挥系统,沿墙设置数量众多的戍堡则极大改善了墙体线性防御的弱点,同时也形成了以军事生活为主的复杂社会;明代空心敌台的发明则进一步提升了线性墙体的节点防御性能。

(四)长城沿线地带不同的聚落空间格局造成的人地关系差异

长城与区域中心城市的关系紧密,它不但拱卫着区域中心城市,还守护着长城内侧的东西向交通,从而在人地关系上形成具有独特价值的长城段落。如:河西走廊的汉代长城以沿线绿洲城市为防卫重点,反映出对丝绸之路的保护作用;阴山一线的秦汉长城则成为游牧民族挥师南下进入关中平原的重要屏障;燕山南缘的明长城拱卫帝国都城和皇家陵寝,成为天子守国门的代表性段落。

此外,明长城沿线区域大量聚集的边军群体形成了独特的“军事化社会”,对现代的聚落空间格局和人地关系产生深远影响,主要包括2个方面:一是长城的位置和走向对沿线聚落选址的影响强于自然环境的影响;二是长城沿线聚落密度的高低与该段长城防御作用的强弱呈强相关,并因此呈现出不同的分段特征[22]。

四、长城文化景观的分区研究

(一)长城文化景观分区概述

长城文化景观无论在宏观尺度下,还是在中微观尺度下都存在显著的景观形态差异。长城文化景观分区作为研究长城文化景观空间差异性和分布规律的方法,可以将不同程度的差异进行合并或区分,从而使得长城的不同段落可以进行不同区域、不同时代纵向或横向的对比分析,进而更好地挖掘长城的遗产价值。

本文将中国长城文化景观的分区分为3级。其中,一级分区以地理特征差异为分区依据,分为东、中、西3个区;二级分区以长城分段设防的自然地理区为分区依据,自东向西分为:“大兴安岭长城文化景观”“辽河—大凌河流域长城文化景观”“太行山—燕山长城文化景观”“桑干河流域长城文化景观”“河套—阴山长城文化景观”“河西走廊—阿拉善长城文化景观”“天山南北长城文化景观”等7个区;三级分区则以历史时期为分区依据,详列见表1。

这里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在研究对象的选取上,考虑到分区逻辑的一致性,战国时期诸侯国互相防御的长城,如齐长城、燕南长城等、以及东北地区民族间互相防御的长城,如延边边墙、老边岗土墙、柳条边等由于情况较为单纯,可作为专门类型的长城文化景观进行研究,故未纳入本文的分区范围。下文对一级分区和二级分区进行展开说明,由于三级分区以时代区分,不再单独说明。

(二)长城文化景观的一级分区

中国地势西高东低,呈三级阶梯状逐级下降。第一级阶梯主要分布在青藏高原;第二级阶梯主要分布在内蒙古高原、黄土高原、云贵高原等高原地区;第三级阶梯主要分布在大兴安岭—太行山—巫山—雪峰山一线以东的平原地区。地势变化加上气候的变化造成了土壤、水文、植被等方面的明显差异。因此,可以将中国长城文化景观大致分为东、中、西三个地理区域。东区包括第三级阶梯大兴安岭— 燕山—太行山以东的区域;中区包括第二阶梯东段的黄土高原、内蒙古高原等区域,水文上属黄河流域和桑干河流域;西区包括第二阶梯西段的河西走廊、阿拉善高原及天山南北区域,紧邻第一阶梯,在中国水系流域中属于河西走廊—阿拉善内流区[23]。从地理气候特征的变化上看,东、中、西三个地理区域自东向西地势逐渐升高,降雨量逐渐减少,气候从暖湿逐渐变得干旱,地表植被从森林、草原向荒漠变化(图5)。

(三)长城文化景观的二级分区

历代行政区划的划界原则“大致出于两类,即‘随山川形便与‘犬牙交错……‘随山川形便是依凭山脉、河流、湖泊等自然地物作为行政区边界,使行政区与自然地理区保持一致的划界方式”[26]。因此,对于长城文化景观的二级分区,这里也采用山川自然地物作为分区的边界。二级分区共7个,自东向西分别是“大兴安岭长城文化景观”“辽河—大凌河流域长城文化景观”“太行山—燕山长城文化景观”“桑干河流域长城文化景观”“河套—阴山长城文化景观”“河西走廊—阿拉善长城文化景观”“天山南北长城文化景观”(图6)。

“大兴安岭长城文化景观”的长城主要是金长城,是东北女真金国政权为防御北方游牧民族蒙古政权而修建的大型军事防御工程,部分段落延伸至蒙古国境内,从内蒙古中部向东北沿大兴安岭一直延伸至黑龙江。金长城大部分修建于草原沙漠地带,修筑方法采取外边挖土为沟,内侧用土筑墙。长城墙体筑有马面,内侧修筑大量戍堡,其后为军镇[27]。

“辽河—大凌河流域长城文化景观”主要包括战国、秦、汉和明时期的长城,是农耕政权防御东北地区少数民族的产物。这一区域人群的经济形态是一种混合经济,包括渔猎、畜牧、农业、甚至是一定程度的游牧等生业方式。辽河—大凌河流域长城文化景观的整体形态在汉代以前主要是在燕山东北—赤峰一线的平原地区,利用低矮丘陵修筑长城墙体、烽燧和戍堡;明代长城防线收缩至以沈阳为中心的渤海湾一带,在长城军事防御的形态上与其他区域存在一定差异。这一区域与西侧的“太行山—燕山长城文化景观”以七老图山—山海关一线作为边界。

“太行山—燕山长城文化景观”主要包括战国、秦、汉、北齐和明时期的长城。这一区域不仅需要防御来自西北方向的北方草原游牧民族,还需要防御来自东北方向的少数民族。其整体形态为在战国时期沿燕山北麓修建的长城墙体、烽燧和戍堡;汉代主要沿燕山的天然孔道沿线设置烽燧和戍堡,部分重要地段修建当路塞;明代将长城防御线收缩至燕山南麓,并利用燕山南侧冲积平原的河谷地带设置城堡作为防御的关键节点。这一区域与西侧的“桑干河流域长城文化景观”以大马群山—太行山一线作为边界。

“桑干河流域长城文化景观”主要包括战国、秦、汉、北魏和明时期的长城。这一区域沿大同—太原一线可达关中平原与河洛平原,沿独石口—赤城—居庸关一线则可进入华北平原,是守护历代都城的前沿屏障,大同也由此成为历史上农牧战争中争夺次数最多的边关重镇,北魏时期更是作为都城使用。这一区域在明代以前主要防御乌兰察布—大同的地理通道,整体形态以大同为中心,在阴山南北两麓构筑长城防线;明代则以大同盆地和宣化盆地为中心,沿四周低山丘陵的山脊线修建长城墙体及相关设施,加强了正蓝旗—独石口—赤城—居庸关一线地理通道的防御。它与西边的“河套—阴山长城文化景观”以武川—黄河一线作为边界。

“河套—阴山长城文化景观”主要包括战国、秦、汉、西夏和明时期的长城。这一区域作为中国历史上最为重要的城市——长安的北方藩篱,守护着从北方草原南下、由阴山山脉经河套平原通向关中平原的地理通道。这条大通道又包括几条具体路线,负责扼守这几条路线的重要城市有银川、固原、榆林、延安、鄂尔多斯、呼和浩特、包头等。河套—阴山长城文化景观的整体形态在明代以前沿阴山南、北两麓修建连续的长城墙体,在阴山的几条南北向天然孔道的控制上多采用当路塞的做法,并沿交通路线设置大量烽燧作为警戒,在出山口的位置由城堡、要塞进行控扼;明代长城线内收至榆林—银川一线,以长城墙体、敌台、烽燧、关堡、路城、镇城共同构成严密的军事防御体系。它与西边的“河西走廊—阿拉善长城文化景观”以六盘山—狼山一线作为边界。

“河西走廊—阿拉善长城文化景观”主要包括汉、西夏和明时期的长城。其整体形态为沿河西走廊北山,包括合黎山、龙首山、红崖山、阿拉古山等山体的边缘修建连续墙体作为防御,在嘉峪关—额济纳、武威—民勤两条大的南北向地理通道外侧修建大量连线烽燧作为警戒,护卫长城南侧的武威、张掖、酒泉、敦煌等绿洲城市及兰州、西宁等区域中心城市,保护丝绸之路畅通的同时,切断北方草原游牧民族与青藏高原游牧民族的联系。

“天山南北长城文化景观”以汉、唐时期的戍堡、烽燧为主,较为零散,没有长城墙体。其修建的目的和功能主要是守卫丝路交通、护卫重要绿洲城市、经略西域。

五、结语

对长城文化景观进行科学、合理的分区具有重大现实意义。通过分区可以将类似的遗存要素、相近的地理环境更好地整合在一起,便于提炼同一文化地理单元内的区域性价值特征;在开展长城本体保护工程时,对同一分区长城工艺做法的掌握有助于制定更为科学的保护措施;在分段划定长城保护区划时,可以给出更合理的范围参考,便于制定合理的管理规定;在进行长城遗产价值的阐释时,可以有效避免展示内容的同质化,突出差异性;在进行区域资源整合利用时,可以快速有效地找出适合的价值主题,进而为地方经济的宏观调控、土地利用结构优化提供依据。

长城文化景观在不同层级的每一个细分区域都具有唯一性,这种唯一性源于不同的地理、气候、水文、植被等条件下,不同人群作用于自然环境所开展的不同强度的军事活动与日常生活、以及长期积淀形成的各种文化传统,它们共同展现出长城文化景观特有的“历史复杂性”。通过长城文化景观分区,可以更深刻地理解这种“历史复杂性”在空间上呈现的特征、差异和规律,进而为其价值的整体保护提供理论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