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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校记忆

2024-06-21晋玉靖

牡丹 2024年11期
关键词:中牟农校刘老师

晋玉靖

每个人大都有母校,就像都曾有母亲的怀抱。我的母校不起眼,也不光鲜,却是我的精神之源。如果说我是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她就是我宽厚的河床,给我持久的滋养。

农校的学生,一毕业踏上工作岗位,就像撒向农田的种子,自顾自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日子也像田里的庄稼,一棵挨着一棵,密密簇簇的,种了一季又一季,收了一年又一年。直到惊觉鬓角有了白发,才悟过来,近来为什么老爱怀旧。数一数这如庄稼般平凡的一年又一年,我已离开母校三十三年。

或许是从小学到高中一直跟着哥哥在同一所学校上学,他照顾我已成习惯。高考结束,哥哥就写信给我说,你的成绩若能过中专线,就也来中牟农校吧,这里的饭菜好,我也可以照应你。那是1989年,哥哥是中牟农校88级的学生,果蔬专业。我真的去了,成为中牟农校89级的学生,学农业财会。在三十多年前,我们农家出身的孩子,考个中专并不容易。那时很需要学农业的人,父母也觉得农校好。

中牟地处中原腹地,黄河之滨,西邻省会郑州,东接古都开封,肥沃的白土地一眼望不到边。作为农业大县、强县,中牟自然成了郑州和开封两大城市的菜篮子。西瓜、大蒜、大闸蟹、黄河大鲤鱼,在国内享有盛誉。供应给本县那时唯一的一所重点中专的粮油蔬菜,应该更加新鲜。中牟农校,是中牟县的骄傲,是河南省农业中专里的重点学校。我到校后,第一学期就胖了不少,春节假期回老家,爹娘摸摸我圆嘟嘟胖乎乎的小脸,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哥哥对我的照顾比在家乡时更好。他学的是果蔬专业,野外实习很多,多是到大型农场。学校也有很多果园,但远远不够学生们实习用,老师还要带着学生找更大的果园去。哥哥每次实习回来都会得到一点生活补助费,他就带我到“黄河商场”买新衣服。当时“黄河商场”是中牟最繁华的地方。哥哥喜欢红色,我就总穿着红色的衣服,夏季,我穿着粉红色的长裙,粉红色的小凉鞋,穿梭在校园里,像一只快乐的蝴蝶;秋冬季刚兴起的红色风衣、羽绒服,同学们还没穿上,我就穿上了。他舍不得为自己买,那点钱毕竟有限。

到现在我仍爱红色衣服,对红色的偏爱,正是那个时期哥哥的宠溺。

老师们都朴实,看上去和高中老师没两样。但他们会讲专业课,学校那时的当红专业有园艺、果蔬、植保、土肥、种子、棉花、农业财会、食品加工等。学生们来自豫东的多,如通许、兰考、扶沟、开封这些农业县,其次是许昌和新郑了。嵩县是山区农业县,以种植业为主,每年农校的学生也不少。哥哥那一级嵩县就有好几个。那一届的学生会主席是嵩县人,哥哥在学生会管纪律,他每周总有两个晚上和学生会的人一起进我的教室查人数。因此,我的晚自习从来没有不去过。

哥哥不仅在学生会任干事,还热爱文学,是文学社的成员。周末他常和几个漂亮的女生,在教学楼前的板报墙上出板报,板报花花绿绿,是文学社学生写的散文和诗歌。

我的语文老师带我们班去参观中牟县烈士陵园,回来让写一篇游记。我写不出,去求哥哥。哥哥自己去陵园游了一遍,回来写了很长一篇给我。这篇游记先被我的语文老师在他教的四个财会班上念了,然后发表在校刊上。原来我的语文老师还兼着校刊的主编。这件事弄得我上不去下不来,也只好跟着哥哥学写文章。

豫东相对贫些,每逢开学或放假,他们和我们背着床单改成的大包袱,穿着妈妈做的布鞋,带着吃的用的,赶来或赶往。许昌和新郑的学生就不一样了,他们大都有家长接送,家长开着吉普车,车停下来,再从车上拉下一个大皮箱来。背个布包袱和拉个大皮箱的感觉可大不一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嵩县的学生就和开封以东的学生玩得来。

每天早上,起床号在校园的上空盘旋着重复着震耳欲聋地响。十五分钟后,各班人马已飞奔到操场上列队整齐,先跑步,后做操。没有一个学生敢偷懒不去。中牟农校的体育与同期兄弟学校相比是名列前茅的,有非常优秀的体育教练。这操场真大,同学们都叫它体育场,因为它的边上有高高的宽广的看台。春季运动会、秋季运动会年年开的热火朝天。许多体育健儿出省参加比赛。我们班有一个姓王的同学,整天都不见他学习,老在忙参加比赛和领奖的事。两年下来,他一个人赢的奖牌,在教室摆了一排。

学校的学习氛围好,老师们课讲得好又负责任。我们早操后就进班自习,上午上四节课,下午自习各科都有作业。特别是专业课的预算、核算、统计、报表分析,算算改改,改改算算,又少实习,全凭逻辑,如纸上谈兵,很叫人头疼。晚上两节课,第一节是珠算,同学们称晚自习叫“噼里啪啦”时光。噼里啪啦是四十几个学生一起打算盘的声音。电脑和计算机在那时还刚听说有,没有普遍应用。

在农校给我印象深刻的是每一个月都要到东阶梯教室去听两节公共讲座,来讲课的老师多是从外面高校请来的,全校学生自愿去听,阶梯教室虽然很大,但每次都需要提前去占位置。阶梯教室里还经常组织活动,如演讲、朗诵、歌咏、舞蹈、插花等。爱好的人都可以去参与。我在那里朗诵过高尔基的《海燕》,声音可响亮了。

学校餐厅有三个,一个东餐厅,一个西餐厅,一个少数民族餐厅。那时,少数民族的学生是不少的。在这个富裕的鱼米瓜果之乡,哪个餐厅的饭菜都一样好吃。我和哥哥常在西餐厅吃饭,因为西餐厅距离我的宿舍最近。

每栋女生公寓的大门口都镶有“男生止步”四个大字。我的宿舍在女生第三公寓107室,室内上下铺八张床位。每人床头有一个单独的柜子。入住七人,空下一个上铺放些闲被子。七个人里两个开封,两个许昌,一个密县,一个中牟。她们都比我大几岁,其中最大的比我大五岁。我长得又小巧,她们都唤我七妹。

刚入学时她们老问我,你这么小,怎会来和我们同学?也太可爱了!又问你们洛阳的女孩子都长得像你这样水灵吗?我说洛阳的姑娘都比我好看。她们说上天太不公平,要气死人。

住进同一个宿舍不几天时,她们还共同把我气哭了一场。原因是她们中间总有一个说,要我去和她一起睡,今晚这个说过,明晚那个又说。我不去,拉也不去。有一晚我洗漱完端着盆子回去,有一个竟然坐在我的被窝里。我生了气哭起来,她们都笑死笑活,咋哭了呢?和你睡是心疼你!我说我娘刚给我缝的新被子,不想让你们睡。她们说,俺们的被子也不旧啊。我的哭声更大了,谁管你们的被子新和旧,反正就是不和你们睡!她们都笑说,逗你呢,看看你到底能倔成啥样子!说话间,这位姐又拧拧我的脸,跳回她自己的床上去了。

从此后,她们便不再和我乱闹,我的学习成绩也不比她们差,她们就平等看待我了。两年间她们对我疼爱有加,都是好姐姐。七姐妹之间也没有红过脸,是团结友爱的107。

我最喜欢教学园区后面的试验田和大果园。

实验田,真是个“田”,远看大方块,近看小方块。一方块一方块田田相连。每个方块有每个方块的品类,如小麦、玉米、水稻、棉花、谷子。特别是那些蔬菜,很多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辣椒的品种最多,每个品种上都标有名称,如“牟农一号、牟农二号……”每天下午就有多个老师在试验田里忙碌,或许他们上午也去。我是只有下午才能去,上午要上课。可他们捯饬来捯饬去,很少有像我的爹娘种在家乡的庄稼长得那么旺,特别是那玉米,不知是咋了,又瘦又低,黄恹恹的,常使我感到奇怪,怀疑它们不能做种子。

走过试验田就到果园。果园好大呀,比试验田大几倍。桃园、苹果园、杏园、葡萄园一个连着一个,又用钢丝篱笆隔开。果树很大了,又繁又壮,修剪得千奇百怪。春天来了,苹果花开的正好,好香,捧本书或坐或半卧在树下,津津有味地看起来,说不出的美好。成群的小蜜蜂在飞舞着采蜜,鸟儿们也聚集在这里,鸟儿的欢叫和蜜蜂的嗡鸣像一曲交响音乐在响。最爱春暮时分,风大了起来。风起花落,一瓣一瓣飘落到书页上、脸上、头发上。中牟的春风并不柔软,是又疾又硬的,吹过来荡过去,那洁净的花瓣一阵一阵往下洒,像雨点一般。

有一个下午,我正在树下坐着,看见我的哥哥和一个女同学正一起慢慢地走过来,我好高兴,大声喊起来:“哥——,哥——”谁料那女同学一扭头,匆匆跑开了。

我在农校学习不差,就因为年龄小,同学们都觉得我傻傻的。得了两次奖后,她们就对我刮目相看了。但还是有点傻,周末,室友们都有男同学喊上去看电影,没有一个男同学喊我。刚开始哥哥还带我去,之后连他也躲着我了。周末没人陪我玩,我只好一个人进图书馆。在图书馆里,喜欢上外国浪漫主义诗人的诗歌,小小的脑海里常常幻想着大海、雪山、沙漠、风暴等我未曾见过的遥远不可及的景和物。受这些文学作品的影响,我的性情越来越不温柔,越来越刚强和坚毅。

在农校,教授过我的老师我现在记住的很少。不是我这人忘恩负义,因为财会专业是学校应经济发展的需要,筹办起来不久的新型专业,我的老师大部分是刚从学校毕业回来没几年的年轻人。他们年轻我又小,我除了听他们讲课,并没有得到过他们更多的关照。在我心中一直不能忘怀的只有一位叫刘建枢的老师,这位老师是我哥哥的老师,他没有教过我一天课。

刘建枢老师四五十岁,是中牟农校的名师。教园艺与果蔬,他经常代表学校去外校讲课开讲座。这本来就很厉害,更厉害的是,他擅长书法和绘画。他的多才倍受学生敬重,又师德高尚,对学生彬彬有礼,呈君子之风。

那一年冬天,天气奇冷,我病了,连续发着高烧,迷迷糊糊躺在宿舍里几日了。哥哥很着急,女生宿舍他又进不去,好在我的107在一楼,上午,哥哥每隔一节课就跑到我的宿舍下敲敲窗户,我应一声,他再去上课。哥哥敲女生宿舍的窗户这一异常举动被一女同学发现,告到他的刘老师那里。刘老师知情后,让我停了校医的药,他带我到校外去看了医生。那一晚上,他又让师母熬了鸡汤,他和师母两个人亲自送到我的宿舍里,并坐在床头看着我喝下去。

刘老师在学校的名望我听说过,他的书画作品在学校元旦举办的书画展上我也见过。那天晚上,我的眼泪是滴进了师母熬的鸡汤里的。我连喝几碗师母熬的鸡汤后,很快好了起来。从此,他像父亲般的温暖也记在我的心里了。

十多年前,我的哥哥出差回来,路过中牟县,曾下车拐回母校去看看,并联系上了他最尊敬的刘老师。那时,刘老师已经退休,但接受学校的返聘,仍工作在教学岗位上。哥哥走向学校的路上,想象着和恩师见面的场景,握手是正常礼仪,在恩师面前,这礼仪太轻,不妥,那就深深地鞠一个躬吧。刘老师在另外两个年轻老师的陪同下接哥哥到校园中,当哥哥看到已是满头银发的恩师时,不知为什么,两腿一软竟给跪下了。

我是该回母校一趟了,一别三十三年,可真够长的。想来我在学校时还没成家的几位年轻老师,也快该退休了。老师啊,您知道的,只有没有出息的学生才会这样狠心。我那响着算盘声的教室,我那逗我大哭的107七姐妹,我的图书馆,我的朗诵,我的奖状,我的写在板报上的笨拙的文章,我的飘着饭香的餐厅,我的实验田,我的大果园,请你们都不要变迁吧,都在原地等着我。

回去看看我慈父般的刘建枢老师,看看为我熬了鸡汤的师娘吧。请您也不要变老,不要告诉我您今年已经九十岁了。坐在校园宽广的体育场看台上,如果跑道上跑过来一个翩翩少年郎,那一定是我的哥哥。英俊的一身书卷气的哥哥。我站起来,一声声向岁月深处高喊:“哥——,哥——”

然而,岁月无回声,只眼泪空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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