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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桥散记

2024-06-21周聪

牡丹 2024年11期
关键词:台山温州

周聪

到了龙湾机场,已是傍晚,天色昏黄。坐轻轨到娄桥,人并不多,居然还有位置。想起十多年前从龙湾打车去乐清,夜色中,出租车沿着山路绕行,在焦急与黑暗中赶路,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油然而生;还有一次从乐清坐大巴去温州站,台风刚过不久,一路上狂风大雨,湿漉漉的城市被风和雨统治着。机场与火车站是到达或离开一座城市的必经之地,它们构筑了最初的城市印象,模糊,魔幻,南方的潮湿,是温州留给我的记忆。如今的交通更加便捷,高架桥、宽大的马路、出天入地的轨道,一切都在彰显城市的繁华与速度,仿佛一不留神,就被时光抛弃。

到达娄桥街道,天已经黑了,但不彻底,昏暗的光线在霓虹灯的映照下,似喝醉了酒,灯影摇曳。酒店以烤红薯的香味迎接我们,一个热气腾腾的红薯果腹,令我们胃口大开。晚上吃烧烤,烧烤自带江湖气,若是在室外,人不被房屋局限,推杯换盏间,心胸也变得宽广起来。世虎兄来得晚,上桌前,大家已两杯土烧下肚。加菜时,世虎兄大力举荐烤蚱蜢,颇有生猛之气。在温州娄桥吃烤蚱蜢,有点不合时宜,毕竟江南自带温婉与诗意的气质,海鲜才是它的主打。瓯越之地,烤蚱蜢显得格格不入,它是酒桌上被放逐的食物,只有潜心等待来自北方的胃。借着酒意,一串蚱蜢在我嘴里吱吱作响,清脆油香,抬头看见烧烤摊外的一轮明月,像是在跳舞,又似骑马或乘船。不知是月亮醉了,还是酒醉了,席中的彝人圣虎、皖人竹峰、湘人柳未未、李晁,皆不承认酒多了……

娄桥的夜晚是温柔的,十二点是个柔软的时刻,时空都变得缓慢起来。街道空了,沿着马路晃荡,用脚步驱散浅浅的酒意。过了十二点,路上的行人不多,车辆三三两两,路灯下的我们谈了些什么,只有路旁的树木和绿化丛知道。新的一天悄然而至,不动声色。深夜中,这样漫无目的地游荡是惬意的,人彻底放空了下来,借着微醺,真心话也噼里啪啦从口中流出,胜似豪言壮语,却掷地有声。早已忘记了绕了多少圈,有人提议再走最后一圈,回到住处,睡意全无。喝酒时吐出的是豪气、义气、不服气相混杂的自称清醒之言,酒后的清醒是夹杂着悔恨、愧疚、自责的醒悟;前者洋溢着勇往直前、义无反顾,后者则隐匿着惴惴不安、小心翼翼。每一个酒徒都是忏悔者,一次次的忏悔是在为下次的醉酒埋下伏笔,在忏悔与举杯之间,饮者的本真天性袒露无遗。

清晨醒得早,沿着娄桥的街道散步,于附近寻得一处菜市场。菜市场有市井气息,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小摊小贩前停留,当地人的方言我一句听不懂,只是看她们选菜、称重、付钱,其间,可能也伴随着讨价还价的环节。我喜欢温州的炒粉干,清爽可口,不油腻,放入适量的虾仁、酱油等,味道更鲜美,粉干煮起来吃也不错,就着汤汁,最好再加一个煎鸡蛋,可将昨夜的酒气驱散。于是,我找到一家早餐店,点了一份粉干。店主是江西人,来瓯海多年。多年前在乐清,我曾吃过几家江西小炒,有一家的回锅肉炒得焦嫩爽口,辣味中有锅气,至今仍垂涎三尺。南昌米粉与温州粉干还是有区别的:南昌米粉的底色是辣椒,辣椒赋予了粉干灵魂;温州粉干的核心在鲜味,它不辣,海鲜是其秘方。在娄桥,吃了一碗江西人烧制的温州粉干,这粉干属于南昌与温州的融合升级版,也算一乐事。

吃完粉干,与友人会合,我们的下一站是一处闲置的矿区。置身一片废弃的厂房,时间仿佛一下子退回到五十年前。一排排青砖房前长满了杂草,窗户上的木框早已脱落,屋内还留着当年的木桌,一只脚早已腐烂,桌身倾斜,桌面对着窗口,积满了厚厚的一层灰。门口有一个小孩的玩具车,似乎是用铁架子和木头做成的,锈迹斑斑,丢弃在墙角。恍惚中,想起了儿时的自己,几个小伙伴抢着坐自制的“小火车”,大小不一的轮子偶尔还会掉落下来,有时候膝盖摔破了皮,也不吭声。上山的路长满了野草,草丛中发现了运送矿石的轨道,青草低垂着头,像是将多年前的欢声笑语收入怀中。半山腰有一个巨大的坑,山体被掏空,大地留下了一个巨大的伤疤,曾经的繁华与喧嚣散去,徒留下清冷与孤寂。在原来的生活区,大部分的房屋被闲置废弃,难得还有一栋住着人。我们到了门口,墙上还残留着卫生院的字样,原先是厂办的医院,门口靠着一个光着膀子的中年人,皮肤黝黑,已是十月底,山林之中,全然不惧寒意。见我们走近,叽里呱啦说了很多话,我听不懂,只是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埋怨,似乎是不满现在的处境。听到了有人交谈,从阴暗的房间又走出来了两个老人,友人和他们闲聊,才得知厂子搬走后,原单位安排他们几个人留守,但是已经好几年没发工资了。临走前,与他们道别,这种一面之缘让人心生唏嘘,在时光流逝的背后,大地的伤口与世事的变化都改变了一群人的秉性,从青春热血的青年到迟暮之年,人的心境尽在苍白无力的言语之中。

翌日,安排爬山。说是爬山,实则没费腿力,全靠索道。娄桥有吹台山,闲来翻《永嘉县志》:“吹台山,在城南二十里,高处平正如台,相传王子晋吹笙之所。”王子晋原名姬晋,周灵王姬泄心的太子,擅吹笙,有学凤凰鸣叫之技。王子晋乘白鹤入云霄,终修成仙。友人向我们介绍吹台山的历史之时,阳光正盛,顺着他指的方向,宛若数只白鹤从林间跃起,倏忽间消失于蓝天。我们是乘坐索道上吹台山的,悬置是一种搁置的状态,人与土地分离,悬挂于空中,俯瞰沿着台阶攀登的人,有些许的失重感。缆绳解放了我们的双脚和双眼,却给这趟登山之旅平添了些许的违和感。登吹台山,有乘白鹤的仙人,有坐索道的赶时间的人,也有用脚步丈量的步行者或跑步锻炼者,不同的抵达方式,仿佛是多种时空的叠加:白鹤指向的是一种浪漫的、诗意的、缓慢的古典空间,索道意味着一种急促的、冰冷的、直接的、机械的现代性空间,而通过双脚丈量则预示着一种从容的、休闲的、夹带着汗水气味的现实空间。

吹台山上有无量禅寺,门前镌刻镌有“进步是神仙境界,入门结喜欢因果”一联。到达寺前的一片平地,见殿内正在翻修,止步远眺,娄桥景色尽入眼中,青山绿水,凉风扑面,少了城市的嘈杂和匆忙,心间多了一分安宁。下山时发现一介绍当地名流人物的石碑,上面刻有孙诒让先生的名字,友人告知孙墓在吹台山东麓的慈湖南村,约定下次前往,还可去瑞安玉海楼看看。孙诒让先生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张舜徽先生在《清儒学记》中单列“孙诒让学记第十”一章,从“校勘目录”“整理古籍”“研究古文字学”“参加应变救亡”四个方面对孙诒让先生的治学路径和社会活动进行了全面的概括;在《清人文集别录》中,舜徽先生对孙诒让先生高度肯定:“《周礼正义》八十六卷,尤为三十年经历所瘁。一生从事考证名物、训释故书之所得,尽荟萃于兹编。在清代群经新疏中,最为精邃矣。”“精邃”二字,尽显功力。在倒水河畔的书房,我也藏有孙诒让先生的《墨子间诂》《周礼正义》《温州经籍志》等著作,深服先生的治学之路。

喜欢娄桥街头巷陌的烟火气,那是来自生活的温度。那天傍晚在城郊接合部散步,路过几家鞋厂,大多已经停工。突然一阵机器的轰鸣声传来,走近了,才发现厂房门口堆放了一些原料和半成品。我偷偷朝里屋望去,一堆鞋的模型杂乱地散落着。绕过几条小巷,来到一座红砖和青砖砌的平房门前,门上一把锁,很久没有人居住了。旁边的房内传出锅铲撞击铁锅的声音,青椒肉丝的味道,确信无疑。出了巷子,一排卖水果的摊贩,尽头处,挂着“土猪肉”招牌的屠凳上还有一块没有卖出的猪肉。在河边的桥头,一辆车停靠在路边,喇叭里传出刺耳的声音:“甩卖,清仓……”在友人的带领下,我们去寻找龙舟赛事的起点,它就在前方十来米远的那棵树下,站在树底,眼前仿佛出现了声势浩大的比赛:观众激动万分,一个劲地喊加油;选手们奋力划桨,手臂上肌肉在阳光的照射下黝黑放光……沿着河边,找到了一处静谧之地,一间小院子,它藏在这棵树旁,女主人出门可沿着台阶下去河边盥洗衣服,暮色中,抬头看到树枝上系着的红丝带,丝带在风中飘舞,像是在欢迎我们的到来,又像是在告别,把期盼与留恋赶向下一个黑夜。

责任编辑 高 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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