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环境美学中自然美建构觑探
2024-06-21黄云虎
摘 要:自然美作为生态振兴的重要引力,是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助推器”。西方环境美学发展过程中,基于不同逻辑对自然美的建构,效果显著并演化出多种理论形态,对于进一步研究自然美创新性建构的方式,提供了重要参考依照。借鉴西方环境美学中自然美建构的经验,应充分认识到其自然美构建过程的进步与不足之处,结合当前自然美的建构现状,完善自然美研究的思路,改正自然美建构中存在的问题,促进自然美研究的深入发展。
关键词:自然美;环境美学;建构方式
“推动绿色发展,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是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明确提出的,自然对于人类的重要性和保护生态对于一个国家的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意义日益凸显。此背景下,关于自然环境、生态和谐、天然景观等在美学研究中高频出现,自然美作为自然审美研究的对象,成为新时代美学领域的重要研究视阈。值得注意的是,自然美的研究仍在起步阶段,学界至今尚未达成统一的共识,因此自然美在相关分支领域的研究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绝不能一概而论。环境美学作为推动自然美的重要理论,在长期学术研究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自然美构建的“理论框架”。本文着眼于自然美在西方环境美学中的构建肌理研究,从分析自然美建构的多维视角入手,探析自然美构建的研究逻辑,推进自然美研究的创新发展。
一、环境美学中自然美概况
从环境美学的起源上来看,源于Ronald Hepburn (罗纳德·赫伯恩)在1966年发表的《当代美学及其对自然美的忽视》一文,该文的核心关注点就是自然美的重建问题。赫伯恩通过这篇文章揭开了对自然美的叩问,极大地启发了后来环境美学中“按照自然本身来欣赏”的认识,赫伯恩也因此成为“环境美学之父”。由此看来,当代西方环境美学发端于美学理论体系中对自然美的理论桎梏的反思,自然美与当代西方环境美学的发展是一脉相承的、交融互渗的关系。
20世纪90年代之后,环境美学传入中国,在陈望衡、程相占、薛富兴、曾繁仁、胡友峰等一大批优秀学者的研究推动下,在国内已经发展成一门具有深远影响力的理论。然而,20世纪以来国内自然美的研究存在自然美概念缺乏合逻辑的界定,自然美经常被景观美、环境美、生态美、美的本质、如画的自然美、艺术中的自然美等问题所混淆,如“环境美学的核心是环境美”[1]的建构表述就容易忽视环境美、自然美与环境美学之间的关系,胡友峰在他的相关研究中深入分析了自然美在19世纪西方美学中被“边缘化”的原因,以及环境美学中自然美如何突破“藩篱”,重返舞台[2],成为现阶段环境美学研究中一个重要问题。
发展至今,当代西方环境美学在中国有影响力的研究体现在以英国的罗纳德·赫伯恩(Ronald Hepburn)、加拿大的卡尔松(Allen Carlson)、英国的阿诺德·伯林特(Arnod Berleant)、芬兰的约·瑟帕玛(YrjoSepanmaa)等为代表的环境美学家(如表1),这些学者的理论著作成为认识和研究当代西方环境美学的“敲门砖”,通过研究环境美学的建构方式,可以从中管窥当代西方环境美学中自然美如何实现当代性重构的过程。
表1 当代西方环境美学代表人物及其著作
国家 代表人物 环境美学 著作 哲学倾向
英国 罗纳德·赫伯恩 西方当代自然美学 《当代美学及对自然美的忽视》(1966) 反人类中心主义
加拿大 卡尔松 肯定美学 《自然与景观》《环境美学》(1998) 生态中心主义
美国 阿诺德·伯林特 参与美学 《环境美学》(1992) 《环境与艺术:环境美学的多维视角》(2002) 《生活在景观中》 生态整体主义
芬兰 约·瑟帕玛 环境批评美学 《环境之美》(1986) 人类中心主义
二、西方自然美学中的革新建构分析
罗纳德·赫伯恩的环境美学首要贡献在于挣脱了以艺术为中心的西方传统美学理论的思想牢笼,发出了重现自然美的第一声呐喊。从具体的表征来看以往美学理论对自然美的忽视,体现在从鲍姆嘉通创建美学之初,就将美学界定为艺术的科学(艺术哲学),到之后的浪漫主义文学运动以及黑格尔关于自然美的美学思想(自然美是一种不完善的美的形态,是心灵美的反映),赫伯恩认识到自然美在美学领域长期被流放的原因在于:
(一)兴起于18世纪末的浪漫主义文学中自然观念的归隐,人类审美情趣发生偏移。
(二)科学的快速发展也使得人类在关于自然美的审美欣赏方面产生许多迷惘与困惑,与清晰明确的科学结论相比,自然美的欣赏显得更加主观和浅薄,却不知这种对比早已丧失了自然美的审美属性,仍然以“人类中心主义”的立场来裁定自然美的审美价值。
(三)自然的审美经验具有自身的独特性,体现自然的审美经验由于自然欣赏处于无时无刻的运动变化中,并且自然物与背景具有强融合性,因而自然的审美经验很难从自然当中直接获取,也无法实现艺术品一般可以准确引导欣赏者的情绪性能。
由此转入了自然美独特性研究和自然审美过程整体性的考察,从美学理论体系内部对传统美学的审美方式进行革新,从而建构起区别于艺术审美的、体现自然审美独特性的审美方式。与艺术审美采用“分离模式”的审美方式不同,自然审美采用的审美方式是“参与模式”,强调自然审美的整个过程,欣赏者的欣赏始终沉浸在自然界之中,欣赏者自身也作为自然界的一部分,与自然界融合在一起,因此,对自然的审美欣赏呈现为一种相互交融的整体生态系统内的自然审美,对自然审美方式的革新式阐释,极大地推动自然美重新纳入美学的审美范畴。
此外,赫伯恩对于在自然审美革新模式中遇到的“客观的科学知识与主观的审美想象如何进行合理的结合”[3]问题,从而得出“即使在没有许多科学知识的参与情况下,欣赏者通过情感与想象的方式也能够实现自然审美”的见解,这就是赫伯恩后来提出的形而上学的想象模式,该模式旨在保证合理的审美态度的生成,推动环境美学的革新发展。
三、环境肯定美学中的显现建构分析
卡尔松在当代西方环境美学中掀起了肯定美学的新思潮,对于肯定美学通常有两种解释:第一种,肯定美学是自然美的新观念显现,未经人类干预的、人类未涉足的自然界本自具足地拥有完美的、积极的、肯定的审美价值与审美特性。第二种,类似于在自然美学中普遍认同的:自然美具有客观显现性,即自然本质上是美,这种积极的、肯定的审美特性是自然界与生俱来的[4]。无论是第一种自然美显现的特殊观念,还是自然本质上的积极意义,都指向肯定美学是自然界中存在的一切自然物本质上都具有积极的、肯定的审美显现特性、审美价值的美学,简言之,也就是自然全美。
关于卡尔松肯定美学的理解,根据对自然肯定的程度强弱不同,又可以进一步分为自然绝对的只拥有肯定的审美显现价值和自然本质上具有审美价值两种。卡尔松的学术贡献不在于提出“自然全美”思想,而在于他对自然美的价值论证明。第二种理解内含这样一层意思:只有当自然界在根本上具有客观实在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审美显现价值,探讨关于“选择什么样的审美方式?如何正确地选择自然美的审美方式?什么样的审美方式算正确的?以及如何运用所谓正确的审美方式来欣赏自然美?”等一系列问题才具有逻辑意义,否则,一切都会因为自然美在本质上是否具有审美显现价值的争议而无从谈起。
紧接着价值论之后便是认识论,探讨如何在自然本质上具有审美显现价值的基础上,如何找到正确的方式来认识自然美。此时科学在自然审美过程中的价值凸显出来,科学提供丰富的自然知识以及对自然不断进行探索与阐释,不断拓宽人类对美的认知范围,越来越多的新鲜事物纳入人类的审美范畴。瓦尔顿艺术欣赏的模式恰好给卡尔松提供有益的启示,也就是人类在认识自然美的显现过程中,离不开相关知识的支撑,自然对象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显现出审美价值,自然美显现的前提条件是把自然物放到正确的范畴中并进行适当的知觉。例如,大自然中一块不规则的大理石如果从规整、匀称、均衡、对称的角度来看,很难发现它的美,如果将它放进自然环境中,与周围花草虫木的和谐中,一种遵循自然规律的风蚀日晒的结果来看,它又成为了审美特性的事物。不仅如此,还不能证明“自然全美”,因为艺术审美采用这种正确的范畴也无法证明“艺术全美”,从而深入到自然审美对象与艺术作品之间存在的内在差异,进一步辨析恰当的艺术范畴与正确的自然范畴两者在确立上的差异,从事物的区别上来看,而艺术作品的创造,自然对象是发现的,从二者正确范畴的确立上来看,正确的艺术范畴受到作品创作之初创作艺术家的意向、地点、创作契机等诸多因素的影响。一件具体的艺术作品即使按照正确的艺术范畴,也可能没有好的审美效果,而自然界中正确范畴之所以和艺术中正确的范畴不同,是因为自然界中对象和范畴是密不可分的。正确范畴是根据自然对象创造的,自然对象是在正确范畴中显现的,也类似于黑格尔在《美学讲演录》中讲的“世上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光”,这里美的眼光就相当于正确的自然范畴[5]。“自然全美”最初表达的是一种感性的人文关怀和热恋,后来被环境保护主义者发展为肯定美学,那时的肯定美学更加关注的是该理论的思想号召性,卡尔松对“自然全美”的论述使其从感性认识上升到理论高度,形成当代西方环境美学中肯定美学的分支理论。
四、环境参与美学中的融合建构分析
阿诺德·柏林特是一位“通过探索自然美融合建构研究为西方环境美学的发展做出重要贡献”的美学家,他的“艺术与介入、审美经验的现象学和其他关于自然美学的思考”大大推动了西方环境美学的发展进程,为研究自然美在当代自然美学中的融合提供诸多有益启示。他在借鉴吸收现象学领域的“悬搁”说(外在于主体的环境客体不存在)、生态学的普遍联系观(错综复杂而且相互联系的复合体)和杜威的实用主义美学思想(人与环境的统一而非分离)后,形成了自己的参与美学理论体系。
传统意义上的、与世隔绝的、从未被人类所涉入的“自然”实际上是不存在的。人类观念中的自然是人类生存的外在环境,也就是“没有完全脱离人类的、孤立的自然,也没有自然之外的人”“环境是被人体验过的自然”或者说“自然之外无一物”[6]。随着现代社会的快速发展,艺术与环境的融合关联性也越来越明显,自然环境、文化环境、人居环境、生态环境都成为艺术外延当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艺术以各种方式改变或者说与自然环境交相辉映、彼此融合。柏林特关于自然环境的理解是,“从根本上来讲,环境是与人类生活、生产相伴随的自然生发过程,无论人类如何生活、怎样生产,以及如何与所生存的环境进行情感互动,环境始终是被人类所体验的、所感知的自然,人们生活期间的自然”,环境美、自然美与艺术美相互生发、水乳交融、不可划分。
在环境参与美学中正确的审美模式是所谓的审美融合参与模式,依托于审美场域、审美对象、感知者、艺术家和表演家,以一个知觉融合的审美主体感知自然环境之美,强调二者完全融合(神合),即审美主客体不再是相互分离的对立模式,而是“不可分离”的和谐统一。就审美体验而言,自然环境是关于审美主体发生在场情境中的审美感受和情感投入,是不同层次的、多个触点的、混沌未开的感官意识的复杂混合,它要求审美主体的审美感知力、审美鉴赏力、审美想象力等持续在场,涵括身体在场、连续性和知觉融合。知觉元触点(感知者本身)与传递给审美主体此种感知的情境、在场的物理基础条件和社会场域条件相交融时,才能谈论自然环境的审美性,此处的自然环境不能理解为单纯的物理自然,也不完全是审美主体的单方面知觉建构过程,而是审美主体与自然环境相互参与、和谐交融、相互激发的产物。概言之,柏林特的环境美学对自然审美的理解具有交融性、体验性和多感官混合的审美融合特征。
五、环境批评美学中的批判建构分析
瑟帕玛也是西方环境美学研究代表性的学者,曾向卡尔松学习过环境美学,瑟帕玛的环境美学思想建立在美的哲学和艺术哲学的基础上,对自然环境的审美性研究,本质上还是属于自然美的哲学范畴,基于对自然环境的直接感受、个体地审美情趣和多感官融合的观察力组成的整体框架内,分析欣赏者对环境美的刺激所能够做出的反应。研究遵循作为环境审美本质的、趣味判断的依据——元批评(把环境批评的描述、阐释和评价作为基础批评)。
以艺术为参照系建构环境批判美学理论,环境与艺术都可以作为审美感知的批判对象,但在创作、对象和观察者来看,艺术品是人创造的,自然环境是给定的,独立于人类;艺术作品是虚构的、被界定的、感官的,而环境(自然)是真实的、无边框的、动态的;艺术作品的观赏场所是限定的,环境的观赏是自由的,观察者是环境的一部分,与环境直接进行多感官的接触[7]。从二者的对比中,更能凸显自然美的独特性以及揭示其来源、本质属性、鉴赏属性等方面从而建构环境批判美学的学理逻辑。
综上,当代西方环境美学家对自然的理解存在多维度的认识,一方面反映出美学家审美观的差异性、自然哲学观念的倾向性、多学科的交融性。各自的理论在建构理论的过程中,受到社会环境、理论背景、研究视角等多方面的影响,彼此之间相互的辩驳和观点碰撞也促进了理论的“纠偏”过程,比如赫伯恩的形而上学的想象模式是基于卡尔松肯定美学中环境审美模式对科学知识的过度强调而提出的。另一方面,不同研究又相互促进,从环境美学的整体性上来看,强调对自然本体的尊重,使“自然美”这一美学范畴引起人们的重视,共同推动人与自然建立更加和谐的关系。瑟帕玛环境批评的描述与柏林特关于描述美学对环境审美作用的解读具有相通之处,而瑟帕玛关于环境批评的阐释研究又与卡尔松论述科学在自然审美中作用的研究相呼应,可以看到瑟帕玛受到卡尔松环境美学的影响,并在批评的角度进行创新,认识到知识能深化审美体验,同时也限制审美的扩大化,彼此之间也存在对自然美研究的共同认识,即对于自然美的研究不能脱离历史性、自然审美必须是摆脱孤立进入整体性。由此来看,在当代西方环境美学中自然美的重构过程就是自然美的研究与时俱进、兼容并蓄、多元化发展的过程。
参考文献:
[1]伍永忠.论陈望衡环境美学体系的内在逻辑[J].江淮论坛,2015(3):121-126.
[2]汝信,曾繁仁.中国美学年鉴(2004)[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7.
[3]陈国雄,杭林.罗纳德·赫伯恩环境美学思想研究[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1):10-14.
[4]薛富兴.艾伦·卡尔松环境美学研究[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8:108.
[5]彭锋.“自然全美”及其科学证明──评卡尔松的“肯定美学”[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4):46-54.
[6]代君洁.阿诺德·柏林特的环境美学思想研究[D].太原:山西师范大学,2019.
[7]张文涛.作为环境批评的哲学——约·瑟帕玛环境美学思想简评[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4):117-120.
作者简介:黄云虎,山东大学艺术学院艺术学理论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艺术美学、艺术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