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白雪乌鸦》与《鼠疫》中关于瘟疫叙事的对比研究

2024-06-21林莹谢紫薇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9期
关键词:鼠疫

林莹 谢紫薇

[摘  要] 文章对比分析了《白雪乌鸦》与《鼠疫》两部小说描述的瘟疫叙事,二者都是以“鼠疫”为背景的小说,但作者在创作风格方面存在着显著的差异,形成了各具特色的瘟疫书写方式。本文从叙事手法、人物刻画与主题表达等方面将两部作品做对比研究,以体现出两部作品在瘟疫书写方面的特色。

【关键词】 《白雪乌鸦》  《鼠疫》  瘟疫书写

[中图分类号] I106.4[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09-0027-04

一、引言

瘟疫是人类疾病史上的特殊存在,它不但夺去了人们的生命,还改变了人们的心理。将历史书写进文学并照耀现实是文学创作的使命,因此瘟疫始终是文学作品的主题之一。法国当代作家阿尔贝·加缪的《鼠疫》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鼠疫》是基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德国法西斯占领巴黎的历史背景创作而成,作品描述了虚构的小城奥兰在鼠疫发生过程中的情况。小说以一个匿名的叙述者展开,通过描述以里厄医生为核心的人们抗击鼠疫的故事,深入描写了困境中人类的渺小与人性的光芒。在中国现代文学作品中,也有同样以鼠疫为背景的作品——迟子建的小说《白雪乌鸦》。这部小说的背景设定在冬季的哈尔滨,同样是以“鼠疫”为核心展开书写。1910—1911年哈尔滨傅家甸地区暴发鼠疫,作品通过书写鼠疫下芸芸众生的悲欢离合,与面对生与死的思考,展现了人们在面对瘟疫的时候表现出的人性的温情与生命的坚强。

二、“瘟疫”叙事中的荒诞与柔情

两部小说虽然都以“鼠疫”为创作背景,并以此为轴心展开对瘟疫的描摹,但由于创作风格的差异,两部作品以全然不同的“瘟疫”书写方式呈现在读者的面前。加缪的《鼠疫》充满着荒诞,奥兰城与城里的“他们”体现了世界与人性的荒诞,甚至连鼠疫的发生与消失都透露着荒诞。而迟子建的《白雪乌鸦》则一直延续着作者作为一个女性作家在书写时的“温情”,面对鼠疫这样残酷的现实,作者依然可以透过瘟疫的残忍挖掘苦难中的人性光芒,哪怕是微弱的星火,也能带领人们走出死亡的阴霾。

1.人性的“荒诞”

“荒诞”一直是加缪创作的名片,从《局外人》到《鼠疫》无处不体现着人与世界的荒诞,也正是这些文学作品形成了加缪独特的荒诞书写。首先,背景描写以虚构代替现实。加缪并没有让整部作品出现在一个现实中的城市,而是将故事设定在了一个虚构的奥兰城。这座城市在加缪的笔下“丑陋”但“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甚至这座城市就是一个“毫无特色”的地方,奥兰城又象征着什么?一直以来有无数种解读,但没有定论。正是这种“荒诞中的不确定性”才给了奥兰城无数种解读的可能性。其次,西西弗斯式英雄的人物描摹,突出主人公生存的荒诞。《鼠疫》塑造了以里厄医生为代表的一系列对抗鼠疫的人物,其中里厄医生是绝对的核心,也是故事展开的线索,而其他人则被加缪统称为“他们”。人们面对鼠疫或贪生怕死,或奋勇斗争,或设法逃离,或处心积虑,世态百相皆出自鼠疫。但里厄医生虽然明白这场鼠疫对于他意味着“连续不断的失败”,但他仍然觉得“这并不是停止斗争的理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里厄医生是加缪笔下西西弗斯式的英雄。虽然知道注定要失败,但仍然选择坚持,这也体现出加缪的“面对荒诞要有清醒的意识”。而西西弗斯式英雄所传递出的“坚持”正是加缪通过《鼠疫》给读者、给正在苦难中的人们、给这个荒诞的世界的一个答案。此外,宿命论贯穿作品书写的始终。《鼠疫》中的宿命论体现在鼠疫暴发的整个过程中。鼠疫暴发前的毫无征兆,让人们理解了命运的偶然性,没有人知道鼠疫为什么会悄无声息地降临在奥兰城,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人们“毫无征兆”地死于鼠疫,这一切是如此的无序且荒诞以至于人们在最初封城的时候想要抓住任何的希望,为这一切的发生寻找一个“原因”。人们求助于信仰,神父说:“上帝等你们不来,实在厌倦了,就让灾难光顾你们。如果说今天,鼠疫降临到你们头上,就是因为反思的时刻到了。”[1]当神父最终也死于鼠疫的时候,信仰的力量在面对瘟疫的肆虐时也显得苍白无力。所以里厄不信仰上帝,他只想“身处黑夜之中尽量看得清楚些”。面对命运的偶然,人们应该活在当下,获得存在的意义,这才是自我救赎的方式。

2.“温情”的光芒

“温情”是迟子建创作的标签,作为一个女性作家,她擅长用温暖的笔触发觉人性的光芒,即使话题如瘟疫般黑暗无情,而这种沉痛的话题叠加迟子建的“温情”叙事造成的叙事上的反差感更加令读者印象深刻。首先,复合叙事,于小人物的经历体现出人性的光芒。与《鼠疫》的集中型人物建构不同,迟子建的创作体现出一种“去中心化”的建构特点,也就是复合叙事,多重角度叙事[2]。《白雪乌鸦》与《鼠疫》中虽然存在一个“拯救者”的形象(在《鼠疫》中是里厄医生,在《白雪乌鸦》中是伍连德),但《鼠疫》主要以里厄医生的经历为线索,而《白雪乌鸦》在人物塑造方面的侧重点在于鼠疫这一社会语境中小人物的悲欢离合,这些小人物不再是以“他者”代称,而是王春申、陈雪卿、于晴秀、翟役生等一系列鲜活的名字,每个人物的出场都是一个故事,这些故事或凄凉婉转,或纠结无奈,嬉笑怒骂,悲欢离合尽在于此。读者面对如此多生动的人物,品味着他们的故事,仿佛自己也身处那个雪后的傅家甸,小说叙述这种强大的共情力让读者感受到了瘟疫带给人们的情感创伤。其次,对日常生活的精准还原折射出人们在疫情中对生活的希望。对比《鼠疫》中虚构的奥兰城,迟子建将《白雪乌鸦》的故事设定源自真实的历史事件。在《白雪乌鸦》的后记《珍珠》中,作者记录道:“黑龙江省图书馆所存的四维胶片的《远东报》,几乎都被我逐页翻过。那个时期的商品广告、马车价格、米市行情、自然灾害、街市布局、民风民俗,就这么一点点地进入到我的视野,悄然为我搭建起小说的舞台。”[3]《白雪乌鸦》中对于当时东北地区风土人情的细腻刻画增强了读者对于作品的代入感,同时也让人们在生动的日常描写中体会到人们在面对鼠疫的时候对生的渴望,这种对生的渴望淋漓尽致地体现在人物喜岁的身上。为了凑齐送灶王爷上天的干草,喜岁潜入了隔离区的瓦罐车里。此处对于东北的尊神文化进行了丰富立体的刻画,一时间让读者仿佛置身于鼠疫之前的新年,哪怕踏上隔离区的一刹那就已经预示着死亡的降临。此外,独特的女性视角描写,将人与人之间温暖的真情展现给读者。《白雪乌鸦》虽然选取了“鼠疫”这样一个沉重的主题,但对于细腻情感的刻画无处不在,尤其能够体现人与人之间的真挚情感,而这种朴实的情感就是人们走出鼠疫的希望。这种情感可以是王春申为了给自己戴绿帽子的巴音暴尸街头而感到悲伤的温暖与释然,也可以是胖嫂在疫情过后主动帮于晴秀抚养孩子的善良与付出,也可以是傅家甸的人们仍然接受恶贯满盈的翟役生的包容与隐忍,更可以是秦八碗为了母亲能够落叶归根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的悲壮与震撼。

三、“瘟疫”叙事中的死亡主题

“死亡”是文学中永恒的母题,更是瘟疫叙事绕不开的主题。对于死亡主题的探索,千百年来从未停止,无论人类发展到何种境遇,死亡似乎都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鸿沟。很多时候,我们研究死亡并非是研究死亡本身,而是在探讨既然死亡是一个终极命题,那么如何生存似乎是植根于死亡土壤中一朵倔强的鲜花,迸发出人性的光辉。加缪与迟子建在瘟疫书写之中从不同的角度展现了死亡这一主题,加缪更加细致地描绘了人类面对灾难时候的生存困境以及死亡给我们带来的哲学思考,既然鼠疫不可避免,死亡无处不在,那我们斗争的意义何在?而迟子建的叙事侧重并非死亡,而是死亡过后人生的底色,是经历了死亡的淬火之后更加坚定地生存的信念。

1.生死隐喻之维

与迟子建的温情不同,加缪在《鼠疫》中对于死亡的描写略显赤裸和直接。在里厄医生内心纠结与徘徊究竟是否将鼠疫的消息公布于众的时候,他在内心计算了人类历史上的三十场鼠疫夺走了一亿人的生命究竟意味着什么,而这种“创伤的集体记忆”让里厄医生客观又理智地将抽象的死亡具体化地展现到了读者面前。“一万名死者就是一家大型影院观众的五倍。将五家这样的影院的观众集中在门口,带到城里的广场上集体屠杀,就能看得稍微清楚一些”[1]。采用这种具象化的手法来描述死亡让读者不寒而栗,但随后加缪给了大家一个答案,“只有目睹了死亡,才有一定的分量,那么一亿具尸体在历史的长河中无非就是一缕青烟。”[1]《鼠疫》中对于死亡的刻画给读者以客观理性的感觉,仿佛在强迫读者面对死亡的残酷,直到陷入麻木。《鼠疫》中的死亡的荒诞还体现在其对于人们的精神世界赖以生存的道德底线的消解上面。善良的人未必能获得生存的机会,而邪恶的人也未必就会在鼠疫中死亡。科塔尔是典型的反社会人格,但在鼠疫笼罩下的奥兰城却为其搭建了不一样的舞台,鼠疫给他带来的利益令其不断丧失理智,这种无序疯狂的社会状态激发了科塔尔内心的恶。“鼠疫”危机下的社会,人世间的道德与情感都因为瘟疫的肆虐而一点点消磨殆尽,而这种无序的社会反而为无法融入社会而选择自杀的科塔尔之流赢得了生存的空间。以至于鼠疫过去以后社会回归正轨,他向人群疯狂扫射,此时的科塔尔对生命的蔑视已经到达了顶点。然而这样一个人却并未死于鼠疫,相反,积极组建医疗队,奋不顾身投入抗疫工作中的塔鲁却被鼠疫夺去了生命。这些看似残忍的故事在加缪的笔下是如此的自然,甚至用笔不含任何情感,平铺直叙的语言与平静的叙述风格使得这桩桩件件的事情尤为刺眼。

迟子建在《白雪乌鸦》中对于死亡的描写就略显含蓄,甚至可以说,迟子建在《白雪乌鸦》中描绘的死亡多种多样,她的笔下,鼠疫只是一个催化剂,或者说是人们死亡的一个催命符而已。迟子建笔下的死亡可以是陈雪卿为爱殉情,还可以是秦八碗为母殉葬。鼠疫加速了他们的死亡,但并不是他们死亡的唯一原因,是在鼠疫的催化下,原本的矛盾不断激化,这才是扼住喉咙的那双手。“鼠疫不是一只笼罩天地的蛮横大手,它必须承认自身的不足,必须与滚滚红尘分享人物的死因。”[4]《白雪乌鸦》中同样存在着一个像科塔尔一样的人物,就是翟役生。在鼠疫肆虐的时候,他投机倒把赚取不义之财。但迟子建对翟役生这个人物的描摹更加丰满,即使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在塑造的时候也能体现出温情与大爱。翟役生是个太监,身体的残缺导致了其心理上的畸形。他对生命的仇视与对社会的反抗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的苦难造成的[5]。此时,读者仿佛觉得指责这样一个人物都会于心不忍,他只是没有对社会强加在他身上的苦难“报之以歌”。与科塔尔不同,翟役生并不是仇视所有人,在面对金兰与命根的时候,他展现出了少有的温情,可见迟子建从未放弃用爱唤醒人们心中的善念。

2.向死而生的悲壮

鼠疫本身就是加缪对于生命的一个隐喻,加缪创作的初衷是用鼠疫指法西斯,用鼠疫的蔓延表现出法西斯像鼠疫一样蔓延并吞噬、收割着人们的生命。但我们抛开特定的历史语境去思考《鼠疫》的现实意义,它就仿佛麦尔维尔小说中的“白鲸”,是时代的灾难,是命运的残酷。那么人类要如何在荒诞的命运中寻找出路?加缪通过《鼠疫》告诉我们,唯有抗争才是挣脱苦难的唯一方式。塔鲁在最初决定组建抗疫医疗队的时候,放弃了三分之二活下去的希望,他选择了坚持。里厄医生、塔鲁、格朗坚持不懈地对抗命运获得了精神的救赎。加缪不想要读者在《鼠疫》中寻找一个答案,因为这个荒诞的世界就没有答案,一切都是偶然,没有原因更没有结果。奥兰城鼠疫的消失就好像它的降临一样充满着偶然。“鼠疫仿佛突然就从城里消失了。”人们永远无法战胜苦难,因为苦难就是生命的底色。那么生命的意义在何处?加缪给我们的答案是坚持。唯有坚持才能赋予生命意义。

迟子建擅长将宏大的叙事融入小人物的生活点滴中去,这种“宏大”与“渺小”的反差构成了迟子建作品独特的叙事景观,而隐喻这种修辞的特点是于潜移默化之中营造语言的陌生化以增加叙事的张力。擅长运用隐喻是迟子建作为一个女性作家的细腻之处。《白雪乌鸦》的生死隐喻在题目中就体现得淋漓尽致。白雪与乌鸦构成的泼墨式的意境,让读者在最初接触这本小说的时候完全无法想象这部小说描述的竟然是关于死亡的沉重主题。东北的雪,晶莹洁白圣洁美好,但迟子建却赋予了白雪相反的含义,一片片落下的雪花预示着鼠疫中芸芸众生在寒风中飘零,未等绽放便已消逝,纷繁的雪花不停地掉落就好像大雪中的人们,忙着生更忙着死。乌鸦的意象出现在作品的第二章,它们一出场便盘旋在傅家甸的上空,见证了鼠疫中人们的生生死死,也见证了人们在对抗鼠疫时的顽强与拼搏。传统的乌鸦的意象往往与死亡相连,就好像爱伦·坡诗歌中的经典意象。但《白雪乌鸦》却颠覆了人们传统的认知,小说中乌鸦寓意着坚忍与希望。乌鸦在小说中出现的频率并不高,但是每次出现都与希望相关。在鼠疫夺去了众多生命的同时,乌鸦成了迎接新生命的使者,当伍连德力排众议决定焚尸以阻断传播的时候,乌鸦又化身坟场守陵人,一直伤害乌鸦的纪永和的死亡换来了翟芳桂的自由与新生,预示着傅家甸人们的生生不息。

四、结语

“人类发展历史上所经历的每一次巨大灾难,不仅是对人类自身思想、情感、认知系统的一次洗礼,更是对文学艺术的审美系统的一种历史性重构。”[6]对比两部作品的瘟疫书写,我们可以发现加缪用《鼠疫》构建了一个荒诞的虚拟世界,极致地凸显了加缪的荒诞哲学,他简单直接的写作风格,将死亡赤裸地陈列在读者面前,这种看似残酷的叙述方式让读者感受到极致的感官震撼的同时反思生活的价值与意义;而迟子建则用其独特的女性视角、温柔的笔触,让读者在遭受了死亡冲击的时候,能够体会到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加缪笔下的“鼠疫”让人们在彻底绝望的情绪下,带着对生命的痛苦去思考活下去的意义,而迟子建则是用温柔的情感唤醒人们生存的希望。同样书写鼠疫,中西方哲学思想的差异与作者写作风格与哲学思考的异同令读者感受到了完全不同的世界,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面对灾难,我们需要的是坚持,需要充满希望。

参考文献

[1] 迟子建.白雪乌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2] 阿尔贝·加缪.鼠疫[M].李玉民,译.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20.

[3] 王柬.正视死亡,化解死亡,战胜死亡——子建《白雪乌鸦》的死亡叙事[J].长春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4).

[4] 郭旭东.被建构的隐喻:瘟疫史的文学书写——以《白雪乌鸦》为例[J].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2).

[5] 丁子宴.《鼠疫》与《白雪乌鸦》中的灾难书写[J].名作欣赏,2021(2).

[6] 刘佳文.苦难下的人世芳华——加缪与迟子建对“死亡”的不同阐释[J].辽东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4).

(特约编辑 范  聪)

猜你喜欢

鼠疫
1907年旧金山应对鼠疫的措施与反思
《鼠疫》:即使生活是一场灾难,也要用爱去抗争
梁河家鼠鼠疫疫源地鼠疫噬菌体的分离及其流行病学意义
鼠疫并非无药可治
鼠疫并非无药可治
重新认识鼠疫
一场改变历史的鼠疫
鼠疫是一种什么病
我国鼠疫流行形势分析及其防治策略探讨
鼠疫自然疫源地构成成分及其作用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