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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见袁昌英乐山时期集外作品二则

2024-06-20胡耀尹加加

名作欣赏 2024年6期
关键词:复员乐嘉青白

胡耀 尹加加

关键词:袁昌英武汉大学乐山集外作品

袁昌英(1894—1973),湖南醴陵人,著名作家、学者、教育家、翻译家,第一位在英国取得文学硕士学位的中国女性。她长期执教于武汉大学,与苏雪林、凌叔华并称“珞珈三女杰”。2023年1月,海内外首部《袁昌英年谱》在商务印书馆出版,该书封底称,“袁昌英的生平事迹和所有著述(包括散文、戏剧、小说、论著、书信等)一律入谱”a。但袁昌英足迹遍布中国、英国、法国多地,交游涉及学界、政界诸多名流,欲对相关文献做到“竭泽而渔”,是一项极富挑战性的任务。

笔者近日阅读民国原始档案与报刊时,新发现袁昌英随武汉大学流亡四川乐山时期的集外作品二则,一为在报纸上发表的散文,另一为信札手稿,均未收入《袁昌英年谱》及各类袁昌英文集、著译年表等。兹略作钩沉,以期推动袁昌英研究日臻完善。

《介绍青白剧艺社上演朱门怨》

《介绍青白剧艺社上演朱门怨》发表于1944年2月12日乐山《诚报》副刊《诚言》第346期。正文照录如下:

这次青白剧艺社为乐嘉小学筹募基金,决定上演周彦先生所著的朱门怨,实在是件义举。除了乐嘉小学的校董会及学校同人应当表示十二分的感激外,所有以往、现在及未来的无数家长及小学生,均必一律感觉欣慰。乐嘉小学原是武大同人有鉴于小学教育为维系国家命脉最重要工作之一,故不惮惨淡经营,在这抗战时期,种种物力□难之中,奋斗挣扎已有六年之久。虽说不上成绩斐然,可是在这六年困苦抗战期中,乐嘉小学对于后方社会的贡献,当亦为社会人士所承认,而愿其继续竭尽其神圣使命。青白剧艺社有鉴于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的事实,应允帮忙,公演朱门怨,实在值得大家捧场,因为朱门怨本身,实亦有公演的价值。

周彦先生是我不认识的一个新兴的、大有希望的作家。他在自序里,将写此剧的目的,说得明白。他说:“民族抗战应当是一个巨大的扫帚,社会上一切过去没有扫清的瓦砾和荆棘要在这扫帚下消除,来为建国事业开辟平坦的大路。这朱红的大门是坦途上的荆棘,因为寄生在这朱门里的人物,他们常常是逃避抗战工作,却只在后方消耗人力物力,虽然他们自以为不愿作汉奸,可是他们却实在做了消极的汉奸,为了保障最后的胜利,我们要肃清积极的汉奸,但是同时也不能不注意到消极的汉奸。所以我不顾我的笔拙,而写了这个剧本。”

周彦先生为要替建国事业开辟平坦的大路,来将这象征整个现实社会的朱门里的种种怨恨、种种呻吟、种种丑恶、种种虚伪、种种无聊、种种卑鄙、种种罪恶和盘托出来,使我们惊醒、使我们警惕、使我们忏悔、使我们改过自新,使我们毅然决然□把住我们如扫帚星的魄力、如太阳的热度、如泰山峨眉的坚毅,将这一切陈腐臭恶的垃圾堆,扫向东洋大海,沉没到千丈万丈的渊底,而从此在这新的、洁净的、焕发的、平坦的中华大地上,建筑一个光明灿烂、严肃崇高、平安幸福的新中国!

周先生的用意是光明磊落的,值得我们充分表扬。他虽然在写作方面没有捉住一个中心点,而在引起兴趣、抓住观众的注意力方面,尚缺乏一些技巧,可是他能将这朱门内的整个气氛,逼真逼肖、浑然哗然托出来,委实表示很大的天才。尤其将杨钦时于生活艰苦中,发见自食其力的方法,暗示劳工神圣、苦干精神的大道理,值得我们这些抱“君子固穷”的教育界的特别注意!

所以,青白剧艺社为扶助小学教育演剧的可钦敬的用意外,而决意演朱门怨,又对于社会教育及抗建意识的宣扬,更是有深意存焉,这真是一举数得!

袁昌英作此文时乃武汉大学文学院外文系教授。武汉大学1938年流亡乐山办学,1946年复员武昌,袁昌英随武大在乐山度过了八年艰苦岁月。乐山是川西小城,交通不便,消息闭塞,武大历史系教授吴其昌曾描述他初抵乐山时的感受:“只有一件感觉得黑暗,两眼有如盲瞽,就是没有本地报。要看渝蓉两地的报须等一两天、三四天以后,还要不翻车才行。”1942年《诚报》创刊后,这一苦闷的局面方有所改善,吴其昌认为:“乐山新闻界之真正涌现光明,自《诚报》诞生之日始。”《诚报》除了刊发国内外要闻外,还刊登了不少武大师生的文艺作品。有学生回忆:“《诚报》因受印刷、设备、版面等条件的限制,内容和形式十分简朴,不能与成渝等地大报相比,但每期副刊的质量却是斐然成章、水平很高的……经常在副刊上读到文学院的罗念生、袁昌英、戴镏龄等著名教授的大作,很受同学们的欢迎。”不过,因《诚报》出自边地,且存世稀少,鲜有学者予以关注,袁昌英这篇文章因而长期散佚。

青白剧艺社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民间流动剧社,由外地来乐山演出。社长是一位27岁的湖南人(按:社长姓名在资料中有“孙云松”“孙先松”两种写法),副社长高涛只有25岁,剧组其余人员基本是20多岁的青年。袁昌英女儿杨静远时为武大外文系大三学生,1944年3月22日,杨静远看完青白剧艺社公演的戏剧《水落石出》后,在日记写下观感:“今天的戏一点不好看,剧本被改编成抗战剧,间谍八股,编得既平庸,演得也拙劣。青白剧社没有一个像样的演员。”杨静远的评价当然有主观好恶,但可窥见该社的大致水准。一个青涩的戏剧团体,何以能够得到袁昌英的垂青呢?除去社长与袁昌英有同乡之谊外,该社为乐嘉小学筹募基金的义举,以及袁昌英对《朱门怨》剧本的认可,或许共同促使她欣然提笔撰文。

1932年,为就近解决教职工子女的教育问题,武大在武昌珞珈山麓创办了一所附设小学。西迁乐山后,武大附小改名乐嘉小学。“嘉”即乐山之古称嘉州、嘉定,“乐嘉”与“珞珈”谐音。袁昌英儿子杨弘远即乐嘉小学1944届毕业生。国难时期,为培养人才、保存文化血脉,乐嘉小学惨淡经营。青白剧艺社愿意义演雪中送炭,袁昌英自然是“十二分的感激”和“欣慰”。

《朱门怨》是周彦创作的四幕剧。周彦原名周国彦,1909年生于北京,暨南大学毕业,20世纪30年代初参加左翼剧联,全面抗战爆发后赴大后方从事抗日救亡戏剧活动,创作过《生死关头》《正式结婚》《万古千秋》等剧本。《朱门怨》原名《成都二重奏》,1942年7月由周彦在北碚脱稿,9月由中央实验剧团首次演出,10月周彦对剧本删改竣事。1943年,重庆新生图书文具公司将该剧列入徐昌霖主编的“新生戏剧丛书”,以《朱门怨(原名成都二重奏)》为名出版。

《朱门怨》的故事发生在成都一个没落的四世同堂的大家庭。杨钦德年近花甲,上有一个半身不遂的老父杨辅臣,下有三子和一个居孀的长媳。但老二懦弱无能,老三嗜赌败家,老四杨昌英大学毕业后,被派到军队从事建筑防御工事工作,因病暂时回家调养。杨钦德感慨老二、老三皆不成器,希望老四留在身边主持家务,杨昌英不忍父亲伤心,同意留在家里。但是杨家衰微已无法挽回,杨昌英耳闻目睹家中乱象,痛感“这里都是一群狐狸,一群老鼠,一群疯狗”,希望早日摆脱家事。其后,杨钦德行走江湖多年的弟弟突然回来要卖房析产,长媳在独子病死后想去当尼姑,老三赌博遭警察逮捕,老二得知妻子私奔而自缢身亡。杨钦德在遭受重大打击之后,意识到“该飞的时候,笼子是关不住的”,同意杨昌英赴渝投身抗战的激流。

该剧为何以《成都二重奏》为原名,在剧本中并无直接交代,但可以做两种理解:其一,杨公馆内争执不休,隔壁一家木机纺织工厂却以“坚苦卓绝的精神”发展着“建国的工业”,两种声音恰好构成二重奏。其二,剧中有一位出场不多的杨辅臣堂侄杨钦时,杨钦时为了生活,抛去面子,带领全家替人洗衣服,虽然劳累,但子女不再游手好闲,经济条件得以改善。杨钦德一家的凋敝与杨钦时一家的新貌,亦是一曲二重奏。杨钦时这一角色被袁昌英所重视,认为其暗示了“劳工神圣、苦干精神的大道理”。

1944年2月9日至14日,《诚报》连续六天在头版刊登青白剧艺社上演《朱门怨》的广告,第一天的广告稍简,其后的广告内容较完整:“乐嘉小学校为筹募基金敦请青白剧艺社隆重献演《朱门怨》(原名《成都二重奏》)。有家的不可不看,无家的一定要看。甜蜜的家、幸福的家、罪恶的家。导演:高涛。著书:周彦。时间:二月十二、十三、十四日午后一时。地址:大岷电影院。”袁昌英的文章在演出首日公开发表,显然带有推介的意味。《诚报》描述12日的演出情形称,“剧情曲折,演技极佳,颇获观众好评”。演出次日,“观众较第一日踊跃”。2月15日恰逢戏剧节,青白剧艺社又于是日加演一场,欢迎乐山驻军与各界人士,“情况热烈”。有袁昌英的推荐和《诚报》卖力地宣传,持续四天的公演,想必筹募了不少资金。

生活往往比戏剧本身更富有戏剧性。1944年4月,青白剧艺社原拟公演武大教授刘盛亚创作的戏剧《续水浒》,“不料剧还没写好,已卖掉十几万元的票,剧社卷款逃走了,连同上次为乐嘉小学募捐的钱一并带走了”。4月9日,《诚报》刊出消息,青白剧艺社社长等“昨日拐款潜逃,该社社员正派人追寻中”。据4月14日《诚报》,拐款潜逃者“行至犍为县境,已被当地有关机关截获,即将押解来乐讯办”。4月16日,杨静远随同母亲拜访刘盛亚,杨在日记中称,刘因此事“受了一次大打击”,票款“听说已经追回”,“可是三青团受了贿,又把他们放了”。

透视袁昌英的这篇短文,一个纷纭杂沓的战时大后方社会的侧面,无比真实地呈现在我们眼前。

致朱家骅函

袁昌英这封集外信札见于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馆藏国民政府教育部档案,原文如下:

骝先先生部长阁下:

今日奉大部申删电称:“本部定于哿日召开全国教育善后复员会议,商讨教育复员与建设大计,特电奉邀,敬希速驾来渝出席为祷。”奉此自应遵命启程,惟念接电过迟,已不及赶到会期,毋任歉仄,敬希原宥为幸。专此,祗叩政安。

袁昌英谨启

九月十九日

这封信写在两张浅白色纸上,文字清新隽秀,落款钤“袁昌英印”朱文方章。信纸亦极为考究,每张纸左下方印有浅绿色“袁昌英用笺”字样。信封左下方印有“国立武汉大学教务处缄”,袁在“教务处”三字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同时在信封手书“重庆教育部朱部长骝先台启”,并注有“快”,以示信件加急投递。

该信写于1945年抗战胜利之初,袁昌英丈夫杨端六刚刚出任武大教务长,故袁使用了武大教务处的信封。“骝先”即时任教育部长朱家骅的字。民国史料中常常使用地支代月、韵目代日,上述引文中的“申删”“哿”分别指9月15日、20日。

1945年抗战结束、百废待兴之际,大后方教育机构如何迁移,收复区和光复区敌伪奴化思想如何肃清,退役与失学青年如何就学复学等问题千头万绪。为通盘筹划教育复员工作,8月27日,教育部决定于9月20日在重庆召开全国教育善后复员会议。随后,教育部通知各有关机关、学校、专家准备参会。受邀与会者皆一时之选,包括中央大学校长吴有训、北京大学代理校长傅斯年、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等。袁昌英与罗家伦、黄炎培、谢冰心等均为教育部邀请出席会议的专家(共44人,其中妇女专家9人)。会议议案分为五组进行审查:第一组讨论内迁教育机关复员问题;第二组讨论收复区教育复员与整理问题;第三组讨论台湾区教育整理问题;第四组讨论华侨教育复员问题;第五组讨论其他教育复员问题。按照预定安排,袁昌英将担任第五组审查委员。

因战事结束突然,大会筹备时间异常紧迫,与会人员收到通知的时间也各不相同。8月28日,教育部通知武汉大学校长周鲠生定期来渝出席会议,周于9月15日乘船赴渝@3。但不知何故,教育部迟至9月15日方告知袁昌英会议消息,袁收到电报已是9月19日,按照当时的交通条件,无论如何无法赶到次日上午召开的会议。在44名受邀专家中,受交通或其他问题影响,实际出席会议者为40人。

袁昌英致朱家骅的这封信札,既是她在知识界、妇女界声望的一个生动体现,亦折射出全国教育善后复员会议筹备过程之极端仓促,这是此次大会最终成效不彰的因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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