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约瑟夫· 康拉德《胜利》中的种族隐喻

2024-06-20庞伟奇

名作欣赏 2024年6期
关键词:康拉德胜利

庞伟奇

关键词:康拉德 《胜利》 种族隐喻

在修辞学中,隐喻是用一种事物暗喻另一种事物,是在彼类事物的暗示之下感知、体验、想象、理解、谈论此类事物的语言和文化行为。在文学作品中,隐喻除了修辞学意义的暗示、指称之外,也包括在情节、结构设置、人物形象、环境等宏观整体的暗示和象征。在欧美文学中,隐喻既是重要的修辞手法,也是一种文学传统。如《巨人传》是对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萌发成长的隐喻,《格列佛游记》就是对英国18 世纪政治现实的隐喻,《浮士德》是对欧洲知识分子从文艺复兴到启蒙运动心路历程的隐喻。深受欧洲文学传统浸染的康拉德,在他的小说中也常使用隐喻:《黑暗之心》是对人性欲望自我的隐喻,《吉姆爷》是对人性中虚荣心的隐喻,《青春》是对人生历程的隐喻, 这都使他的小说充满张力与层次感。但隐喻在他的小说中最集中并带有总结意义的体现还是他的最后一部小说——《胜利》。

小说讲述瑞典青年海斯特在马来群岛一个名叫桑博兰的岛屿上经营濒临倒闭的煤炭公司,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一个小旅店,发现了驻店表演的乐队中有一位纯洁忧郁的女小提琴手莱娜,两人相爱,但莱娜受到这个小旅店主——暴戾的德国人苏姆贝格的纠缠,于是,在苏姆贝格的妻子,一个马来女人的帮助下,海斯特救出莱娜,他们一起躲到一个偏僻的小岛上生活。小旅店主苏姆贝格妒火中烧,恣意造谣抹黑海斯特,图谋陷害海斯特。这时候小旅店来了三个亡命徒,是两个欧洲人带着一个美洲土著仆从,他们干了不少杀人越货的勾当,只是偶然来到小旅店,苏姆贝格趁机挑唆,造谣说海斯特害死了好友并侵吞了好友的大量财产后逃到小岛藏了起来。这编造的故事引发了三个亡命徒的贪欲,他们打听追踪到海斯特与莱娜生活的小岛,意欲谋害海斯特,海斯特身陷危机,他的仆人(姓王)感觉到危险后弃他而去,但很快三个亡命徒因为各自心怀鬼胎而发生分裂和激烈内讧,头目琼斯有典型“厌女症”,他只想劫财,并不知道海斯特身边还有一位女子莱娜;琼斯的副手里卡多既想劫财又想霸占莱娜,对琼斯刻意隐瞒莱娜的存在,最终琼斯发现里卡多妄图背叛自己的图谋,愤而开枪将莱娜和里卡多打死,然后到码头边寻船,因为海斯特曾经的仆人王已经暗自将船移走,琼斯不小心失足落水而死,而琼斯的仆从——来自美洲的佩德罗也在意图攻击王时被王开枪打死。海斯特幸存,但他不愿独活,最后自尽,与爱人莱娜死在一起。

表面上,小说讲述了一对欧洲男女在马来群岛偶遇相恋后遭遇歹徒的传奇故事,故事从情节上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男女相爱私奔;第二阶段是亡命徒尾随,密谋陷害;第三阶段是亡命徒因为女人而发生内讧,导致阴谋破灭,自取灭亡。初看起来,这就是欧洲殖民冒险小说里面融合了爱情与财富阴谋,是欧洲中世纪骑士传奇的现代翻版。但实际上远非如此简单,小说情节背后隐藏着深刻的种族隐喻。

首先,从小说人物的身份来看,最鲜明的是他们的种族身份,国家身份却是模糊的,而且小说的人物设置有着明显的种族主义色彩,这体现在几个方面:第一,小说的主角都是欧洲白人,种族身份是他们的首要特征,国家身份却是不甚清晰的,(尽管字里行间还是可以隐约知道:海斯特是瑞典人,莱娜是英国人,苏姆贝格是德国人,其他白人国籍不明),对于小说中的几个非白人配角:苏姆贝格的马来妻子、海斯特的中国仆人王和琼斯的仆人佩德罗,小说则明确指明其种族身份,这种对种族身份的强调,说明了康拉德首先关注的(无论有意还是无意)是种族身份。第二,小说将白人与非白人做了明显的区分,当欧洲白人出场时作者一般直接称呼其名,而非白人出场时则明确表明其种族(国籍),作者以此明显强调了他们非白人的种族身份。第三,作者将白人置于中心地位。小说的主要人物海斯特、琼斯、里卡多、莱娜甚至苏姆贝格,都是白人,他们是小说的中心,而他们的性格特征、人物角色的功能也都与白人身份密切相关,其他非白人都是次要地位。这就表现出作者的白人定位观和白人中心主义思想:在作者的潜意识里,这些白人来自哪个国家并不重要,因为他们都是白人。他们毫无疑问应该居于“舞台”(世界)的中心。这一方面表现出作者的种族偏见,另一方面,这本身也是一种隐喻,欧洲白人是中心,相对次要的人物是次要的种族,要与欧洲白人区别开来。第四,欧洲白人在小说中不但居于中心和前台,而且是情节的推动者、操控者,是控制形势的核心力量。白人中自然也有像苏姆贝格和琼斯、里卡多这样的恶人,但即使是恶人,他们也是积极主动者,是事件的关键人物:苏姆贝格是挑拨者,琼斯和里卡多是罪恶的策划者和发起者。而对于非白人,无论是苏姆贝格的马来妻子、中国人王,还是美洲土著佩德罗,他们都只能是配角,只能是仆人、辅助者、被动者。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小说中的恶人都是白人,也就是说,这些白人的敌人也都是白人,而那些马来人、中国人和美洲人,他们不是白人的对手,他们只能做副手或者对手(敌人)的副手,或者说作者潜意识里并没有把这些非白人种族看作平等的对手,他们只是仆人,是被轻视、漠视的对象。

有趣的是,小说核心人物海斯特、琼斯、苏姆贝格身边都有一个异族的“仆人”,海斯特的仆人——王是一个黄种中国人,琼斯的仆人佩德罗是美洲土著,苏姆贝格的妻子兼仆人是个马来人。这显然不是作者简单的、偶然的安排。他们集合起来几乎囊括世界所有人种(佩德罗虽是美洲土著,但体貌融合了美洲人和非洲黑人的特征),这就体现出作者的深意,仆人首先是一种地位的隐喻:非白人应该居附属、次要的地位。另外也有意识形成一种对照,中国人王是阴郁、神秘的性格,几乎没有言语,佩德罗像个大猩猩,更不会言语,苏姆贝格的马来妻子是个幽怨、古怪、让人无法理解的怨妇,他们都是孤独沉默的。就像萨义德所言,“他们自己不能言说,他们只能被言说”,这就明显表现出这是披着爱情外衣的带有白人中心主义种族隐喻的一部小说。

如果说小说中的人物角色设置体现出康拉德白人中心主义的殖民者心态的话,在人物关系与情节设置上,康拉德则做出了重大的颠覆,体现出了深刻的反殖民主义和反白人中心主义的思想,与以往的殖民主义题材小说完全不同的是:在以往的殖民主义题材中,白人轻易地领导和教化非白人,非白人对白人表现出敬畏与臣服,总体是和谐融洽的气氛(如吉卜林),而康拉德设置的白人殖民者与非白人仆从的关系,无一例外都是冷漠而无法沟通的:琼斯和佩德罗毫无交流,海斯特与中国仆人王终日无言,对他一直迷惑不解,苏姆贝格对马来妻子更是毫无沟通交流,甚至嫌弃。不仅如此,他们的关系还是紧张而充满矛盾的:琼斯讨厌佩德罗,感觉佩德罗就像动物;海斯特和中国仆人王的关系既疏远又紧张;苏姆贝格对马来妻子充满厌恶。

与这样的孤独、紧张的气氛相对应的是,弱势的被殖民或者附属的种族并不总是驯服的,他们往往会出其不意地反击,产生可怕的力量,如口渴时,粗壮野蛮的佩德罗会不顾主人正在喝水,一把推翻瘦弱干瘪的主人琼斯,自己就着水龙头灌水喝,苏姆贝格的马来妻子明知莱娜是苏姆贝格的觊觎猎物,却在关键时刻帮助海斯特救走莱娜;海斯特的中国仆人王在感到主人形势危急时,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主人海斯特,回到自己妻子的族人中,甚至偷走了主人海斯特唯一有效的防身武器——手枪,实际上这直接导致了后来海斯特的被动和悲剧命运(间接导致了海斯特的死亡),当海斯特想把妻子莱娜委托给王时,王断然拒绝,王果断拔出手枪赶走了前来求救的海斯特,说明在真正遇到危险时,所谓的“附属的”弱势民族会轻易抛弃所谓的白人,他们根本没有基本的尊敬和忠诚(这是对旧时代主仆关系的颠覆),所谓白人的“高贵”和地位,所谓的“高傲、自信”,在困境面前,都显得那样脆弱和虚妄。

其实纵观康拉德的创作,他笔下的白人往往是虚妄、脆弱的。从戴罪立功完成心灵救赎,后来成为马来地方首领的吉姆爷,到成为非洲刚果部落实际首领的库兹,再到为爱私奔的煤炭公司经理海斯特,都是外强中干的角色,看起来强大、文明、气派,但其实都脆弱、色厉内荏,充满对异族的恐惧,他们实际上严重依赖本地人或者身边的异族仆人,若无本地人的帮助,这些风光无限的白人的结局往往是悲剧,但他们高傲的种族意识实际上使他们无法真正与本土融合,这种种族隔阂,使白人实际上没有稳固的生存基础,康拉德比较清醒地认识到殖民者最终是无法真正成功的,因为无法与本土真正地融合,他们往往因为内部分裂自相残杀,吉姆爷与白人匪徒布朗的殊死搏斗;库兹被公司经理陷害,延误病情而死;而海斯特则是被琼斯害死。这些白人看似强大,但实际上无法离开本地人,一旦离开,就像海斯特离开王姓仆人一样,失败和送命就为期不远了。

但是康拉德对白人的困境的深刻认识,与自己的种族意识又产生了深刻矛盾,所以,他的白人的衰落和非白人的地位的上升,是一个长达20 年的过程,白人的骄傲和尊严使得康拉德前期的殖民题材小说中,白人往往是“传播文明”的角色,吉姆也好,库兹也罢,都是高高在上的,地位完全凌驾于非白人之上,至少也算得上失败的英雄,但到了创作后期的《胜利》,所谓的“白人英雄”海斯特却转而向所谓“低等”种族求救,这表现出滑稽可笑和巨大反差,由悲剧变成了喜剧。这里,完全不同于自己前期的小说,康拉德表现出了对白人骄傲、自信的嘲讽,也表现出对白人至上主义和白人中心主义的颠覆和深刻反思。这种转变,也集中体现在海斯特的中国仆人——王的人物形象上。

康拉德前后期创作对被殖民者态度的重要转变在王的人物形象上得到鲜明体现。这里,王代表了另外的种族隐喻,王是一个复杂的人物,他作为海斯特的仆人,身份低下而神秘,他是阴郁沉默的,始终面无表情、沉默无言,走路无声,海斯特始终不了解他,但他又是敏锐的,他比海斯特更早看到危机,他见到琼斯一伙来到岛上就马上判断来者不善,并快速撤离,直接体现出他的机敏。他也曾经提醒主人海斯特:来者不善,要尽早防备。这与主人的迟钝形成鲜明对照,但是王没有考虑认真劝诫海斯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安危,置主人的危机于不顾。康拉德在这里通过王表达了白种人对中国人的恐惧,中国人是这样的神秘疏离,不可捉摸,无法控制,他像戴着一个面具,外人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的行为也往往出人意外,比如海斯特公司倒闭,所有员工离开时,王主动留下来做了他的仆人,当海斯特沉浸在温柔乡里,尚未感知危险降临时,王又偷拿海斯特的手枪突然离去。海斯特对莲娜说“他一偷走我的枪,我就知道他在离我而去了……是不会承认的,死不认账是他的拿手好戏,他自己也不指望别人相信他”。在危难之时,王弃海斯特而去,而且拒绝给海斯特任何帮助。

但是,康拉德的伟大在于,他越来越不再是简单地漫画式地刻画中国人,这里再次显示出康拉德对于殖民主义的矛盾性,情感上他对白人中心主义和殖民主义是充满信心和同情的,但理性上又深刻地看到殖民主义的虚妄和脆弱,对非白人和被殖民者的敏锐观察使康拉德越来越表现出反殖民主义立场。体现在王这个人物形象身上,是他的敏锐、果断和充满行动力,王是敏锐的,见到琼斯一伙,立刻知道来者不善、形势危急;王也是果断的,在暗示警告海斯特无果后,果断偷了海斯特的枪离开,他的每个行动都不拖泥带水。与之相对应的主人海斯特却是迂腐、迟疑、无能为力的。因为怜悯而引狼入室,知道形势危急后也优柔寡断、无所作为,只会一筹莫展、满腹忧愁、唉声叹气,却无任何行动,最后导致悲剧。我们有理由怀疑:即使海斯特手里有枪,他能否果断成功地控制局势,正如小说中海斯特自己所言:“就算口袋里装满了手枪,我又能怎么办?” 这倒是从另一方面给王偷枪提供了某种现实合理性,很可能王已经预见到优柔寡断的海斯特即使手里有枪也不会果断地先发制人,所以自己把海斯特的手枪偷走了,如果这只是表现出王的行动力的话,他后来的行为堪称有勇有谋而且有善心,他没有独自躲灾逃命,先是在离开海斯特时警告了危险,离开后,拒绝为莲娜提供庇护却又放心不下,悄悄地跟在后面。后来暗中观察海斯特和琼斯一伙,为解除后顾之忧,王先开枪打死了大猩猩般的佩特罗,把琼斯一伙乘坐的船只推到海里,导致琼斯失足落水而亡,说明王也是善良的,他并不无情,只是不善于表达。他在小说后来的一系列行动堪称英雄,这样,原来低矮、形容猥琐的中国仆人实际上成了自己主人的拯救者,倒是一开始光辉、气派,以救世主姿态出场的海斯特最后成了被拯救者。

这样,完全不同于康拉德以前的作品(如《台风》中的中劳工,被描述成一群丧失理性的动物),王所代表的弱势种族成为白人的拯救者,小说不但讽刺了白人至上的种族意识,而且暗喻了正是中国人,这个白人的仆人,才真正拯救了白人。这不但是种族隐喻,也隐喻了现实对种族主义的胜利,而且还是康拉德心路历程的隐喻。正如小说的书名《胜利》,这是思想的胜利,是康拉德心中的反殖民主义、反白人中心主义思想战胜了自己早期的殖民主义、白人中心主义。

这本书写成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几天。这个种族隐喻也成了历史的隐喻(中国最后加入协约国成为胜利者),体现出了康拉德敏锐的政治洞见。

这里值得注意的是:小说中有一个唯一强调其种族身份的白人,就是苏姆贝格,小说破例明确地指出他的德意志人(条顿人)身份。苏姆贝格是集贪婪、恶毒、狡猾于一身的充满仇恨的人物,通过这样一个完全负面的“扁平”人物形象(扁平人物与圆形人物的划分源于 E·M·福斯特的文学理论著作《小说面面观》,是指一种具有单一简单性格特征的人物),作者表现了对其明显的厌恶,而特意强调其德意志人的种族身份,将其归为需要特别提示种族身份的非白人一类,也自然表现出作者对德意志人(条顿人)的负面态度(这也侧面反映了作者的种族意识),考虑到作品的隐含读者主要是欧洲人,这显然不是偶然为之,这表现出作者对条顿人(德意志民族)身份的不满和孤立,作者在首版注里也说“我不想假装说这(上文提到的‘苏姆贝格的奇怪心理)是彻底的条顿人心理,但这毫无疑问就是条顿人的心理”,联系到当时欧洲对条顿人的观念和态度,可以看出,作者有意将苏姆贝格的形象作为对条顿人(德意志人)的隐喻。

当然,康拉德这种民族观背后是有深刻原因的。一方面,条顿人以好战闻名欧洲,作为屡遭亡国之痛的波兰贵族后裔,康拉德对武力侵略扩张深恶痛绝。另一方面,在19 世纪欧洲历史上,德国合纵连横,屡次挑起民族矛盾,发动战争,康拉德熟谙历史,厌恶当时德国的战争心态,自然把这种厌恶投射到小说中(康拉德对德国的态度在欧洲当时与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有代表性的),正如前文提到的小说前言中,他显然将苏姆贝格作为条顿人(德意志人)的代表,指代德意志民族,这是具有明显政治指向的种族隐喻。

所以,《胜利》不仅是他对不同种族关系和命运的隐喻,也是对即将到来的“一战”的政治寓言。

结语

康拉德的创作,大致分为两个时期,前期的创作大多是比较集中明晰的题材,大致分为三类题材:丛林时期、海洋时期和政治题材小说,主题比较鲜明,辨识度很高。后期的创作淡化了题材意识,对区域背景表现比较模糊,主题更加圆润和复杂。学界一般认为,康拉德小说的最高成就集中在前期,其实是忽略了康拉德后期小说的隐喻性,《胜利》作为康拉德后期小说的代表,以其主题情感的复杂性和隐喻性,在艺术上更趋圆融,达到更高的境界,在思想上更为开阔,在种族情感上也更为公正,是对《黑暗之心》《吉姆爷》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暗含讽喻机锋的集大成之作。

本雅明在阐释艺术品的光晕(Aura)时说,伟大的艺术品,都有自己的秘密。“一部真正的艺术作品, 只有当它不可避免地表现为秘密时, 才可能被把握……美的神性存在基础就在于秘密。”在本雅明那里,迄今的伟大艺术,都具备这种神秘的“光晕性”(auratisch :有光晕的),并以其魅力令人销魂,这才是“真正的光晕的特征”。康拉德的伟大作品因为这种隐喻增添了作品的“光晕”,也因为这种“光晕”而具有永恒的穿越时空的魅力。

猜你喜欢

康拉德胜利
康拉德小说中的真实焦虑
名人名言
坚持就是胜利
康拉德小说中“我们的一员”的文化含义辨析
鼓舞人心的胜利
约瑟夫·康拉德的悲观主义思想渊源
胜利30
失落中的真实:康拉德小说《阴影线》中的有机共同体思考
坚持
十九大胜利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