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曲《大梦》歌词文学性分析
2024-06-20丁娟
作者简介:丁娟(1986-),女,河南开封人,博士(研究生)在读,讲师,研究方向:音乐教育。
摘要:歌曲《大梦》,由瓦依那乐队的吉他手十八作词、作曲,歌曲有民谣般的旋律、散文诗般的歌词创作、诗意的美学追求,质朴地演绎了“我”从6岁到88岁的一生。其诗乐一体的音乐文学表达方式将人生不同阶段的困顿与无奈一一道出,击中了无数中年人辛酸且无法逃避的命运痛点。这种游走在人性与理想之间的新民谣音乐温柔有力地穿透人的心灵,引发人们对人生、对生命的思考。该文旨在通过对歌曲《大梦》歌词的文学性进行分析,探讨其如何通过人称代词的运用、真实的生活状态的捕捉,以及简单明了易于传唱的歌词,与中国传统诗乐疗法遥相呼应,并传递一种具有悲剧“卡塔西斯”之美的文学内涵和音乐之美。
关键词:歌词创作;民谣;诗乐一体;音乐文学;《大梦》;“卡塔西斯”
中图分类号:J614.9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4110(2024)04(b)-0011-04
Literary Analysis of the Lyrics of the Song Dream
DING Juan1,2
(1. Zhongyu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Zhengzhou Henan, 450000, China; 2. Daejin University, Gyeonggi Pocheon,11159, Korea)
Abstract: The song Dream is written and composed by 18 guitarists of Waina Band. The song is composed of folk melody, prose poetic lyrics, poetic aesthetic pursuit, and simple interpretation of the life of "me" from the age of six to 88. This kind of new folk music that wanders between human nature and ideals penetrates people's hearts gently and forcefully, causing people to think about life and life. The purpose of this paper is to analyze the literary nature of the lyrics of the song Dream and explore how it can be used in person pronouns, capture the real life state, and simple and easy to sing lyrics.
Key words: Lyrics writing; Folk music; Poetry and music; Music literature; Dream; "Cartasis"
2023 年8月,在综艺节目《乐队的夏天3》的舞台上,瓦依那乐队和任素汐合作共同演唱了一首名为《大梦》的歌曲,这首歌曲以其温暖质朴的新民谣旋律和穿透人心灵的歌词引发了现场观众的共鸣,成为当晚的焦点。演唱者们的演绎饱含情感,仿佛将人生的沧桑与无奈都融入歌曲之中,触动了观众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1 创作背景
瓦依那乐队成立于2006年,由岜農和索力组建于广州,2022年经历重组,现由路民、岜農、十八组成。他们的歌曲《大梦》是一首富有诗意的作品,歌词鲜活生动、朴实无华,如一股清新又温暖的春风,表达了人们对生活的思考和对未来的向往。这首歌曲的创作源泉可以追溯到乐队成员的生活经历和情感体验,以及对社会现实的观察和反思。
2 歌词分析
一首广为流传的音乐作品,其歌词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音乐与文学的密切结合,使歌词承担着讲述故事、抒发情感、沟通心灵的职能。本文从音乐文学视角出发,对《大梦》歌词的文学性进行多维度的探讨分析。
2.1 巧用人称代词,直观传递情感
著名词作家方文山曾指出,当代歌曲的人称使用是歌词创作中一个基本要素,在歌词创作中一定要学会怎样充分使用人称代词,如果缺失“你”“我”“他”这样准确的人称代词,即使有的歌词营造的意境很美,也会让唱歌的人和听歌的人不明白是在表达谁的感情[1]。因此,明确的人称代词既可以贴切地表达作者的思想情感,又可以直通人心,起到听众情感催化剂的作用。所以,歌曲中人称代词的使用务必要明确。在《大梦》这首歌曲中,作者写到:
我已经六岁,走在田野里,一个不小心,扑倒在水里,该怎么办/弄脏了新衣, 弄坏了玩具,爸爸会生气,妈妈会着急,该怎么办/站在春风里,大声哭泣,该怎么办/我已十二岁,没离开过家,要去上中学,离家有几十里,该怎么办/若是生了病,若弄丢了钱,被人看不顺眼,我单薄的身体,该怎么办/我的父亲,总沉默无语,该怎么办/我已十八岁,没考上大学,是应该继续,还是打工去,该怎么办/我来到了深圳,转悠了些日子,没找到工作,钱花得差不多,该怎么办/十字路口,人往往返返,该怎么办/滴滴哒哒滴滴哒哒,滴滴哒哒滴滴哒哒……
“我已经六岁,走在田野里,一个不小心,扑倒在水里”,从这里开始,听众就被第一人称带入音乐情景中去。扑倒在水里,弄脏了新衣服,弄坏了玩具带来的懊恼或被批评的恐惧,这些都普遍存在人们的儿时记忆中,开启了更多听众的回忆。关于五六岁、十一二岁的这些沮丧的情景,很多人都经历过,所以,当作者用第一人称的方式娓娓道来的时候,极大程度地感染了众人。“我已十二岁,没离开过家,要去上中学,离家有几十里”“我的父亲,总沉默无语”,当人们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回忆起这些写实般的情景,从感觉、记忆、想象等多方面,被引发真情实感,双方达到一定契合,产生碰撞,引发共鸣。
作者巧妙使用第一人称,加上朴素、写实的情景描写,使听众在聆听时很容易联想到自己人生的某一阶段,或者曾经的某一个生活场景,再或者是一份身份主体的情感追忆。虽然没有强烈的感情呼唤,但在读者或听众体悟到与自己曾经重叠的某段独特的人生经历所传达出的情感时,仿佛感觉到是自身在款款诉说,体验到极强的代入感,并被歌曲歌词所具有的情感塑造独特作用深深影响。
2.2 捕捉生活动态,流淌真情实感
在艺术表现上,讲究真情实感。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就主张真景物与真情感的完美结合,因为真实能散发最自然、强烈的情感,也最吸引人,最令人信服。
我看到爸爸妈妈就这么走远/留下我在这陌生的人世间……我想要紧紧抓住他的手/妈妈告诉我希望还会有/看到太阳出来妈妈笑了/天亮了(《天亮了》韩红)[2]
以歌曲《天亮了》为例,这首歌曲歌词取材自一个真实的不幸事故,歌词以一位幸存小孩第一人称的视角表达其失去父母后的无助与彷徨,以及对父母的思念和不舍。在《大梦》这首歌曲中,作者明确使用第一人称的视角,歌词中的“害怕谈恋爱、害怕找工作、害怕回家里、害怕去外地……”已然击中了一大批年轻人的痛点,这是他们某一阶段或某一时期真实的生活状态:工作压力、恋爱困境、紧张的家庭关系、对未来的迷茫与恐惧……因此,歌词中对真实的生活动态的捕捉、真情实感的流露,使得这首歌曲更广泛地引起众人的共鸣。
“想给她多陪伴,但必须加班”“我像部机器,不能停歇”“所有的希望,在孩子身上,我们的关系,却渐渐地疏离”“我已五十八,早就白了发,很多的地方,已变得不听话”作者写实地反映了普通人的人生常态。没有真情实感的歌词很难触动听众或读者的神经,更无法引起强烈的感情共鸣。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矫揉造作、苍白无味的作品都只会令人望而生厌,而《大梦》的每一句歌词都以其真情实感打动听众,引发听众的强烈共鸣。
2.3 歌词浅显易懂,便于传唱
“话须通俗方传远,语必关风始动人”,说话通俗易懂才能让更多的人听明白,语言关乎风土人情,才能鲜活生动,打动人心。历史上最顶尖的诗人,也会因自己的作品被广泛传唱而感到自豪。白居易曾在他著名的《与元九书》中有“士庶、僧徒、孀妇、处女之口,每每有咏仆诗者”[3]的表述,他对自己的作品被广为传唱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乔羽先生曾讲过,歌词是语言艺术,要语言生动、准确,生僻和晦涩是歌词创作的大忌。张藜先也曾表达过,希望他自己的词能够“飞”起来,“沾”到全国老百姓的嘴上。事实上,正如他所讲,他的歌词都是一些非常鲜活的句子,也可以说是浅显易懂的大白话,比如:生活是一根线,也有那解不开的小疙瘩呀……这些自然朴实、通俗易懂的歌词却有着深刻的人生哲理。
歌曲《大梦》中写到:“我已五十八,早就白了发,很多的地方,已变得不听话/年小的孩子,常年在外地,年迈的母亲,什么已记不起/我已六十八,母亲已不在,老二离了婚,娃交给我来带/他说趁年轻,再去闯一闯,说不定归来时,会有一番景象”民谣的曲风旋律朗朗上口,浅白的歌词简单明了,以第一人称浅吟低唱,歌声中,“我”的故事可能是从扑倒在水里的孩童开始的,可能是从独自外出求学的少年开始的,也可能是从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开始的,这种自然朴实、通俗易懂的口语化风格更具有诉说感,也更容易拉近作品与听众间的距离。
2.4 中国传统诗乐疗法的运用和实践
诗是音乐的文学,“上可追溯到《诗经》里的《雅》《颂》,下到民间歌谣,凡是押韵的文章,诸如词曲等皆是诗歌”[4]。《梦溪笔谈·乐律一》“协律”篇记载:“古诗皆咏之,然后以声依咏以成曲,谓之协律。其志安和,则以安和之声咏之;其志怨思,则以怨思之声咏之。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则诗与志、声与曲,莫不安且乐;乱世之音怨以怒,则诗与志、声与曲,莫不怨且怒。”[5] 这段文字说明,古代的诗歌便可按照吟咏时抑扬顿挫的旋律来谱曲,抑或抒发安逸平和的情感,抑或抒发哀怨愤懑的感情。人们借由诗乐表达不同的情绪状态,以用来释放人们内心深处各种负面能量,借此实现一种心理疏导功能。
《大梦》以民谣的旋律、诗意的吟唱吟咏压抑、逼仄的情感,听觉器官和听神经系统对人体会产生一定的物理作用,并引起人体的肌肉、 血脉等器官的一系列运动。尤其是当音乐的震动频率和人体的生理节奏同频时,会通过人的生理反应激发出人体内部的潜能,促使人体的能量转入动态,继而影响人的情绪变化。这也是为什么无数的听众在《大梦》的吟唱过程中,情绪曲线渐渐攀升,不断变化,由缓缓的儿时回忆直至思绪汹涌,泪如雨下。
对于《大梦》的创作者和演绎者也是一样,他们中有农民,有瓦匠,有梦想成为画家的流浪歌者,饱经世事的磨砺,低头种地,抬头唱歌,他们把“活着”的方式统统写进歌里,写给大山、写给河流、写给农田,用音乐记录生命,也用音乐抚慰不安的灵魂。他们希望用歌声与更多人达成心灵的连接和沟通,在音乐之外,乐队成员各自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其中,主唱岜農曾在其书中写道:“我意识到自己悄无声息地生活在一个布满未知恐怖的环境里。”他想要以有机的、有序的、环保的、更加友爱的方式去回馈土地。于是,他开始学习“自然农法”,寻求可持续的有机种植方式,用音乐抚慰灵魂,休整身心,并给真心指引前行的方向。声与曲,莫不安且乐,声与曲,莫不怨且怒。
2.5 忧郁的“卡塔西斯”
“我已经六岁,走在田野里,一个不小心,扑倒在水里”“我已八十八,走在田野里,看见个小孩子,在风里哭泣”,这也是一首叙事性极强的音乐作品,歌词中的画面如一帧帧电影镜头不停流转,一个人从为人儿女到为人父母,从天真烂漫的童年到耄耋之年,词作者一次次借问“怎么办”,将童年的跌倒、学业的失败、打工的艰辛、家庭和事业的艰难平衡,以及家里老人将面临的问题等娓娓道来,而每一次发问,都可能是一个故事。
一个音乐作品,看似讲了一个故事,事实上可能是无数个故事,引发了无限的思考。它以生命的流变书写人生的境况,将焦灼的、迷惘的、孤独的一代人,浓缩成一个典型的“我”,即便有些人无法全部共情,也总会被作品里呈现的某个状态、某句歌词、某种选择、某种人生而瞬间击中。有人认为,这首歌是一种并未深入到生活肌理、并未洞察真实苦难的“无病呻吟”;也有人认为,它不过是利用了时下的社会情绪,在贩卖一种可以“畅销”的低廉的“苦难书写”;还有人认为,这一类音乐作品挑起了时代的喧哗与骚动,却不负责作答。我国元代著名的医学家朱震亨曾经讲过“乐者,亦为药也”。曲共情,涤浊精神,明心境,倘从这个角度理解,音乐作品《大梦》就是忧郁的“卡塔西斯”。
在亚里士多德的经典著作《诗学》中,关于“悲剧的功用”这一论题,亚里士多德提出了katharsis这一术语,音译为“卡塔西斯”,对于“卡塔西斯”的阐释,有“净化”和“宣泄”这两大类。亚里士多德悲剧理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便是其著名的“净化说”。亚里士多德认为,悲剧能够陶冶性情,乃至教诲人生。罗念生教授在《卡塔西斯笺释》中提出:“我们姑且把‘卡塔西斯译为‘陶冶,把悲剧定义中的‘使这种情感得到卡塔西斯改为‘使这种情感得到陶冶。”[6]罗念生教授认为,“‘陶冶就是要让人的情感得到锻炼,使得太弱的增强,太强的减弱,从而养成适度的怜悯与恐惧之情”[7]。《诗学》第6章对悲剧定义的最后一句话提出,“悲剧借引起怜悯与恐惧来使这些情感得到净化”[8]。所以,悲剧便成为最安全的释放情绪的渠道。而悲剧之所以能够引起“怜悯和恐惧”,正是由于那些落在受害人身上的某种“毁灭”性的、“痛苦”的“祸害”,通过观众的想象产生一种“共情”,即将受害人身上承受的“祸害”转嫁到自己身上,从而激发出类似的情感[9]。
从“生理”方面来看,“宣泄”是一种精神调节的机制。根据弗洛伊德本我的精神分析理论,当本我不再受自我的控制时,就会“导致精神病症和人格异常”[10]。因而不能过度压抑本我,要给本我适当的宣泄。那么,情绪的宣泄该如何实现呢?弗洛伊德给出了他的答案——白日梦。正如弗洛伊德所说的“文学是一场白日梦”。同理,悲剧也是一场白日梦。人们可以通过观看悲剧,来纾解压抑在心中的情绪。通过“共情”的悲悯、恐惧,引发起伏不定的情绪,消解内心的苦闷压抑,最终达到生理上情绪的稳定。
《大梦》在如泣如诉中白描出一个人命运的轮廓。章回体式的吟唱往复不休,语调随着年龄的渐长略显参差,如少年之纯净,青年之高亢,中年之倦怠,暮年之哀戚,达成对完整人生的速写。它真诚地辐射出当下每个人可能遭遇的困惑或焦虑,然后用质朴又真诚的声音唤醒我们对人生的回忆和反思。不停地追问,但生活仍然在继续,人的成长必然伴随磨砺,当一切时过境迁,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站在人生的结尾处,“我看到云朵在天上,我听到小河在流淌,我看到人们漫步在路上”,或许这就是历尽千帆的通透。
《大梦》讲述的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悲剧”,但它有不亚于悲剧的冲击力,涤荡听众的心灵。这首长达9分钟的歌曲,以独特的视角和深情的演绎,唱尽了人的一生。著名影评人周黎明评论说,《大梦》是一首有灵魂的歌。《大梦》给我们的,远远不止眼泪,而是一幅幅生命的画卷。眼泪代谢掉的是压抑的情感,是困顿、困厄、困乏、困惑、困窘、困苦、困扰等暗淡无光的情绪,不变的是对美好未来的希冀、克服艰难困苦的生生不息。
3 结束语
《大梦》没有华丽的词藻,没有居高临下的审视,多的是对底层人物生活境遇的描绘,对过去生活的回忆及当前生活的记录,关注社会不同阶层的生存现状,展现出社会底层民众的自身情感。它的歌词创作巧用人称代词,直观传递情感;捕捉生活动态,流淌真情实感;歌词浅显易懂,吟唱朗朗上口;其诗乐一体的情感表达与中国传统诗乐疗法遥相呼应,并以一种忧郁的“卡塔西斯”愉悦心灵,疏解压力。它以朴实无华的音乐语汇唱出当代人向往精神自足的心声,它既是音乐,也是文学,也将会是历史音乐文学中的一部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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