黟县屏山村光裕堂门楼空间艺术风貌探微
2024-06-19宾慧中余乐
宾慧中 余乐
一、引言
徽州宗祠是徽派民居等建筑的精神核心,是地方文化的代表。宗祠建筑的门楼承载着丰富的宗族内涵与历史文化价值,是场所精神的载体,也是民居建筑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位于黟县屏山村的宗祠光裕堂,始建于明、扩建于清,跨越两个朝代,见证了村落宗族的发展变迁,其门楼也印证着舒氏家族的兴衰史。高耸的门楼装饰精美,营造出祠堂内外有别的艺术风貌。论文先阐述光裕堂建筑形制与历史发展背景,厘清村落族群与光裕堂的联系,再通过门楼空间尺度、观览视角、装饰手法等,解读门楼在祠堂外部广场空间与内部院落空间所彰显的场所精神,由此完成光裕堂门楼从视觉性到知觉性、从物质空间到想象空间的还原与建构。
二、从分散到整合——屏山光裕堂简述
2.1光裕堂建筑形制
光裕堂位于安徽黄山黟县屏山村(旧称九都舒村),占地约1000平方米,由明代舒庆余堂和清代舒光裕堂两座祠堂组成,中间以两座东西向阁楼相连,共用一条南北中轴线。因其建筑空间形制特殊,具有时代性和地域性特征,成为徽州地区祠堂中的典型代表之一。祠堂按《家礼》祠堂之制建造,平面规制,门屋、天井、享堂与寝殿组成或封闭或围合的空间形式,既有宗庙建筑的建造逻辑,又富空间韵律与变化。
2.2村落各族群与光裕堂
祠堂独特的建筑形式背后是村落族群多年演替的结果,据相关历史文本和口述材料研究,唐僖宗中和三年(883年)黄巢起义,战乱中舒氏第一百三十四世舒德舆逃难迁家,最终定居于长宁里(今黟县屏山村),故舒德舆也成为屏山村舒氏族群的始祖。在舒氏家族迁至屏山村之前,村落宗族主要由许氏、周氏和汪氏三族组成,以许氏一族占据主导地位。到清中叶舒氏十六世舒佛六时,舒姓人丁兴盛,势力大增,逐渐超过其他族群,居住地从村落边缘地带转移至村中心,村落规模逐渐成型。
村落族群的演替势必影响家族祠堂的布局,舒氏族群在不断壮大的过程中新建或改造祠堂。通过村落族人访谈和族谱阅读,明代舒庆余堂并非舒家新建宗祠,原来是许家的祠堂,随着明末舒氏家族兴盛和许家的没落,舒家从许家买下祠堂并加以修缮扩建。至清代,舒氏家族在庆余堂南边加建总祠舒光裕堂。舒光裕堂与舒庆余堂之间,有宽两米的过道,对立两座名为“周楼下”的门楼,其下开圆洞门。这是舒氏祠堂扩建而未能购买到的周姓族人所属空间。现存三重空间的组合形式,正是从明代舒庆余堂到清代舒光裕堂扩建过程中,土地买卖与空间变化的见证。
光裕堂经历不同时代更迭加建,最终形成自如的平面空间——从天井的开放至享堂、寝殿的封闭。门楼作为舒氏族群在村落鼎盛时期的产物,其营造的空间氛围与场所精神也与平面形制相得益彰。
三、从视觉性到知觉性—光裕堂门楼与广场空间艺术解析
3.1光裕堂门楼与广场空间氛围营造
古人言“宅以门户为冠带”,门坊在建筑模式上代表家族的脸面,也是整栋建筑装饰之精华所在。光裕堂门楼整体高度约为11米,宽度约12米,采用“牌楼式”门楼的做法,样式为三间四柱五分楼,雕镂精美,色彩丰富,与光裕堂南面百步厅形成颇有秩序的对景空间。
从广场一侧的百步厅看光裕堂门楼是最佳视角,二者的距离(D)同门楼高度(H)比例D/H≈1.3,当D/H的比值在1-2之间时,人在视觉上能愉悦轻松地观察门楼建筑细节装饰。因而舒氏在建造“祀祠”百步厅时留出的广场间距,是经过空间尺度推敲的。
3.2门楼砖雕作为空间的立体视觉表达
3.2.1门楼砖雕技法多样
徽州砖雕技法复杂,有平面雕、浅浮雕、深浮雕、镂空雕、圆雕等类型。光裕堂门楼砖雕技艺以深浮雕为主,立体感强,使门楼在面向广场宽敞距离时也能将纵向图案画面生动展现。砖雕图案通过近景、中景和远景的变换与留白实现立体层面的丰富性表达,例如门楼东侧雕刻的松鹤延年图,图案中云作远景,仙鹤、松树为中景、岩石为近景,整体画面立体感强、次序多变。画面细节着重刻画中景,松树枝干与白鹤的神态举止,呼应传统画作的“留白”表达手法,清晰简明地表达艺术主题。
3.2.2门楼砖雕的艺术表达
(1)丰富多彩的图案艺术
门楼砖雕主题丰富多元,例如额枋处状元游街雕刻还原历史上舒家三兄弟进京赶考,分别考中状元、榜眼、探花后衣锦还乡,地方官员和村落族长敲锣打鼓迎接的场景。丰富的图案主题搭配着多样的色彩,使门楼五彩斑斓,又被称作“七彩门楼”。色彩上选择红色与黄色作为主色调,不同色彩寓意不尽相同,表达门楼的艺术特色与雕刻的故事内涵。
(2)表现方式夸张而不失本体
夸张在图案画面创作中有多处体现,例如在草木、人物、动物甚至在屋舍砖雕中,雕刻可见人与檐同高、房与山平齐、马身长于拱桥的夸张表现手法,这种超脱真实世界夸大细节变形的手法,用艺术的视角打破时空限制,使徽州雕刻的创作具有很大的自由空间。在造型夸张的基础上不失对生活本源的探索,以自由而不受拘束的画风表达了舒氏族人开朗达观的艺术审美追求。
3.3立面砖雕的知觉性视角
光裕堂门楼在与广场尺度的规划中,达到“远可观全貌,近可赏细节”——远处门楼的多种色彩是建筑地位的象征,图案形式的丰富展现着族群的财力与匠人的技艺;近处细腻的雕刻手法,或夸张或留白的图面表达,叙述着历史又跳脱现实,使观者由视觉感受转为知觉性感知,理解门楼通过视觉元素的组合呈现和传达的教化意图,在步入祠堂建筑之前铺垫渲染宗族的精神追求。
四、从物质空间到想象空间—光裕堂门楼与室内装饰艺术的碰撞
4.1室内木雕与绘画艺术
室内空间由享堂与寝殿组成。作为祠堂第二进的享堂,是祠堂建筑中最主要的礼仪空间。祠堂第三进是寝殿,寝殿是供奉祖先牌位的地方,是祠堂最核心的处所。室内空间小于室外空间,天井开敞空间与门楼的距离(D)与门楼的高度(H)比例较小,空间压迫感强,当D/H<1/2时,只能观察到建筑细部,加上门楼背面并无雕饰,屋檐又形成遮挡,室内视线上可观察范围较小,人们对门楼的注意力将转移至建筑室内空间的木雕与绘画艺术。室内木雕以动物花卉为主题,大多在构件上雕饰,如柱础石雕形式各样,雀替花纹立体轻巧;绘画则以山、石、树的山水主题构图,与隽秀的书法呼应。空间排布上,木雕往往处于纵向高度空间,绘画和书法处于东西两侧壁面,绘画书法与动物花卉木雕共同围合出室内空间,增添室内立体感的同时丰富室内的视觉感受,使室内肃穆的空间不沉闷单调。
4.2室内色彩与室外迥异
乡土建筑的空间色彩是对自然环境的模仿与再现,而宫殿、庙宇等纪念性建筑的空间色彩是对特定宗教及文化含义的符号化展现,从“饰面”维度赋予建筑意义上的功能性与象征性。色彩通过光影、维度、高光强等要素为室内外空间增加了“建筑性”,并可操控使用者对空间体验的反应。对室内外色彩提取比较,室外门楼以暖色调为主,丰富的色彩能把控广场空间开放大气的基调,展现出舒氏家族的多元与包容,室内色彩以冷色调为主,木质的褐色与绘画书法的蓝绿色则营造出冷静神秘、庄重严肃的氛围。
4.3物质空间与想象空间的辩证统一塑造整体艺术风貌
巫鸿在《“空间”的美术史》中用“空间”的视角分析艺术,以“空间”为核心建立论述框架。物质空间是物质的集合,无论是室外的广场、门楼或是细部的砖雕,亦或是室内的木雕、绘画和书法,都是通过物质要素实现视觉性到知觉性的转换;想象空间是虚构的,是基于观者不同感知理解而产生的,诠释着某段历史时期内族权、精神、文化与门楼砖雕、室内绘画甚至是建筑本体的连接。物质空间与想象空间是辩证而统一的,门楼内外的物质要素是真实存在的,引导出的想象空间是复杂但有迹可循的。《礼记》中谈及后人在祭祀祖先时要“思其居处,思其笑语”,即面对死去祖先的牌位时要回想起他们的音容笑貌,听见他们叹息的声音。这就是想象空间的内涵,门楼内外通过场所尺度的规划、雕刻技艺与图案的组合、室内艺术的排布叠加,使人们在观赏中体会门楼为何建,如何建,在走进祠堂时,明白族群祖先与匠人如何对待或封闭或开放的空间,以及在不同空间传达的内涵——门楼外更多感受到族群在村落彰显的地位,门楼内更多透出冷静肃穆,以达到更好地教化子孙的目的。
五、结语
黟县屏山村光裕堂是村落的宗祠,门楼作为其在村落重要地位的象征,也传递着丰富的文化载体。门楼丰富多彩的砖雕图案与开敞的广场空间展现着族群包容与开放的情怀,不加雕琢的门楼与围合的空间营造出庄严与肃穆的场所氛围。通过探究光裕堂门楼的空间艺术营造,明确村落族群与传统工匠如何透过门楼以达到精神寄托与教化的目的,从中折射出古徽州多年流转的风土人情与历史文化底蕴。
基金项目:2023年度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一般项目资助(项目号:23BG141)“江南‘水乡环境体系与‘传统人居互适机理及其转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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