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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莫高窟隋至初唐洞窟西壁所绘图像的功能

2024-06-15八木春生/著牛源/译

敦煌研究 2024年2期

八木春生/著 牛源/译

内容摘要:敦煌莫高窟第57窟是唐前期第一期的代表洞窟。外层龛正面左右下部绘有树下两脚合并坐式菩萨像和树下坐于藤座上呈半跏思惟姿势的菩萨像。这种菩萨坐像的组合以及与其类似的组合,在隋代第二期洞窟中就已出现,它们与弥勒像密切相关。但在第57窟中,与隋代第二期洞窟有所不同的是人们憧憬的往生净土画在窟顶。阿弥陀如来作为过去佛,由阿弥陀、释迦、弥勒构成的新三世佛在唐前期第一期完成了转变。重要的是南北壁所表现的树下说法图不仅仅表现了三世佛,还表现了当时人们所憧憬的往生世界的情景。另外,唐前期第一期出现了将弥勒以如来表现且坐于宝池中。但是,初唐第一期末期的第322窟仅北壁阿弥陀如来坐在宝池中,南壁的弥勒如来未见宝池,这是因为弥勒净土本来就没有宝池。这种阿弥陀如来和弥勒如来都拥有配备宝池的净土的模糊印象,也显示了净土之间的不同。第57窟与第322窟一样,北壁如来坐像坐于宝池中伸出的莲花座上、南壁如来坐像周围未见表现其坐于宝池中的莲花和荷叶,那么第57窟南壁主尊虽然不是如来倚坐像,但下意识地作为弥勒如来而绘制的可能性很高。

关键词:第57窟;第322窟;两脚合并菩萨坐像;半跏思惟菩萨像;净土往生思想

中图分类号:K879.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24)02-0038-13

On the Function of Buddhist Paintings on the Western Walls of

Mogao Caves from the Sui and Early Tang Dynasties

Abstract:Mogao cave 57 is typical of caves built during the first phase of construction at this site during the Early Tang dynasty. To the left and right of the lower panel in the front of the outer niche, respectively, a bodhisattva sitting under a tree with feet together and a pensive bodhisattva sitting in the semi-lotus position on a rattan seat are depicted. This and similar combinations of bodhisattva images had previously appeared in illustrations from construction phase two of the Sui dynasty and were closely associated with depictions of Maitreya. However, paintings from the later Tang dynasty of people being reborn into the Pure Land depicted on the ceiling in cave 57 are noticeably different from similar illustrations of the Sui dynasty. The theme of the Three Buddhas of the Three Ages, formed by the Past Buddha Amitabha, the Present Buddha Sakyamuni and the Future Buddha Maitreya, changed between the Sui and the Early Tang dynasties. The most important difference is that the preaching scenes under the trees painted on both the southern and northern walls not only depict the Buddhas of the Three Ages, but also scenes of regular people being reborn into the Pure Land. In addition, whereas in the phase one caves of the Early Tang where Maitreya was depicted as a Buddha seated in a treasure pond, in cave 322, which dates to a later period of the same phase of construction, only Amitabha Buddha depicted on the north wall is sitting in a pond, and there is no pond below the image of Maitreya Buddha. Scriptural analysis has concluded that this is because there is no pond in the Pure Land of Maitreya. In cave 57, as in cave 322, the Buddha depicted on the north wall sits on a lotus throne growing out of a treasure pond, while the Buddha on the south wall sits in a treasure pond without lotus leaves or flowers. Because of the details described above, it can be inferred that the central Buddha on the south wall was likely painted with Maitreya Buddha in mind, even though the position of its legs is slightly different from traditional depictions.

Keywords: cave 57; cave 322; images of bodhisattvas sitting with both feet together; pensive bodhisattva image; belief in being reborn into the Pure Land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前 言

敦煌莫高窟第57窟是第220窟之后大型净土经变画开始出现,且成为主流之前的唐前期第一期的代表性洞窟。根据樊锦诗先生和刘玉权先生的断代分期,唐前期第一期洞窟有建于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初期的第57窟、第60窟、第203窟、第204窟、第206窟、第209窟、第283窟、第287窟、第322窟、第373窟、第375窟、第381窟及未完成的第329窟、第386窟、继隋代之后续建的第401窟,第二期主要为唐太宗之后的唐高宗至武则天时期[1]。除第57窟外,这些洞窟中完成度较高的是第322窟。因此,第57窟及第322窟可以说是唐前期第一期的代表洞窟。第57窟西壁绘有胁侍菩萨立像等众多画像,其中,值得关注的是绘于外层龛正面左右下部的菩萨坐像。北侧菩萨两脚合并坐于树下,南侧菩萨坐于树下藤座上,作半跏思惟姿势(图1)。这种组合以及与此类似的组合菩萨坐像,在隋代第2期洞窟中就已出现①,一般认为其与弥勒像密切相关②。第57窟西壁主尊并未采取倚坐姿势,因而不认为是弥勒如来。但是,这两身菩萨坐像与此窟的营造思想有密切关系,对这些画像的考察,可以探明当时人们追求以弥勒净土为主的净土往生思想。

一 两脚合并菩萨坐像、半跏思惟菩萨像

1. 第57窟概观

第57窟由前室和后室构成,后室平面呈方形,西壁开凸字形双层龛,主室窟顶为覆斗型(图2)。内层龛塑有一佛二弟子二菩萨组成的如来五尊像,外层龛左右侧壁塑二菩萨立像(北侧残损)。南北壁各绘一幅千佛围绕的树下如来说法图,东壁门两侧各画一幅树下如来说法图,门上方绘七佛。以土红色为底色的窟顶基本画满千佛图。但最顶部的藻井中画有两条被莲花围绕的龙,周围白底上绘逆时针飞舞的飞天。另外,仅西壁与窟顶交接处配有莲花化生图。

西壁主尊左右(内层龛内)画二身弟子像,背光上部两侧及外层龛尖拱额顶两侧也画有以土红色为背景、从窟顶飞舞下来的供养天和童子形飞天。外层龛左右壁上部可见一身极力扭腰、一手托莲花、一手持莲茎的菩萨像上半身。外层龛正面左右下部配有北魏前期出现的鹿头梵志和尼乾子像(不同的是两者均手持鸟)。此外,支撑尖拱额顶的鸟形装饰外侧左右画有我们需要重点关注的(虽然隐藏在塑造的菩萨立像阴影部位而难以看清)两脚合并菩萨坐像和半跏思惟菩萨像(图1)。另外,西壁(外层龛左右)壁面各画二身菩萨立像,而且左右菩萨立像头顶上方画有与乘象入胎(北侧)和逾城出家(南侧)如出一辙的骑白象和骑马的太子。

2. 隋第二期、第三期洞窟

在西壁外层龛正面左右下部画半跏思惟菩萨像的图例还见于第三期洞窟的第314窟(图3ab)。半跏思惟菩萨像周围有莲花化生漂浮。但在此窟中,左下侧画像是半跏姿势、且为身着世俗装的人摩顶授记的菩萨像(摩顶菩萨)。隋代第二期的第417窟西壁(外层龛左右)下部塑半跏思惟菩萨像。有趣的是左侧半跏思惟菩萨像的头顶上方平顶(后部平顶北侧)中,绘有两脚合并、坐于藤座上授记的摩顶菩萨像(图4、5),与其相对应的位置(南侧)表现的是半跏思惟菩萨像。由此看来,塑造的半跏思惟像不仅为进入石窟内的人们做了修行者该有的身姿表率,而且还起到了连接石窟内部与天井(净土世界)的作用。除第417窟外,属于隋代第二期的第419窟窟顶后部平顶和第423窟人字披顶(图6、7)也有这种组合的菩萨坐像。

第417窟西壁主尊如来坐像上部、窟顶(后部平顶)中央画结跏趺坐于莲花座上的如来像,左右各有四身菩萨立像,前方中央灯架左右各有六身跪坐天人像。其左右配有两脚合并的摩顶菩萨像和半跏思惟菩萨像。其上方宫殿内画倚坐弥勒菩萨三尊像(图8)。由灯座来判断,后部平顶的如来坐像应该是药师佛[2]。有弥勒菩萨的宫殿左右分别画有乘龙车(北侧)凤辇(南侧)疾驰的帝释天、帝释天妃或者是东王公、西王母的画像①。众所周知,从520年开始,在以洛阳为主的华北地区,日月和畏兽像等汉民族的传统图像就已被佛教造像所吸收[3]。如果将主尊视为面向南方、西壁为北方的话,北壁则为东方、南壁则为西方,那么乘龙车的像即是东王公、乘凤辇的像即是西王母的可能性就很大。另一方面,第419窟西壁主尊如来坐像上方、尖拱额顶部的宫殿内,可以看到交脚弥勒菩萨像及胁侍菩萨像、四身天王像、其外侧左右的龙车凤辇上的东王公和西王母、飞天、畏兽等图像(图9)。而且,东王公下方即北侧窟顶底部绘两脚合并授记的摩顶菩萨像,西王母下方即南侧绘半跏思惟菩萨像(图10、11)。

第423窟(图12、7)人字披上还绘制了居于宫殿内的弥勒交脚菩萨、胁侍菩萨以及看似力士和天王的画像。此窟宫殿左侧配有两脚合并的坐式摩顶菩萨像,右侧配有半跏思惟菩萨像。左侧有东王公,右侧有西王母,与此前所见相同,但它们都绘于窟顶(后部平顶),面向宫殿中的惟摩、文殊菩萨像飞去(图7)。

3. 达到修行者的姿态

这一时期两脚合并且进行授记的坐式摩顶菩萨像和半跏思惟菩萨像相对绘出又与弥勒上生经变组合的图例较多,因而可以确定摩顶菩萨像和半跏思惟菩萨像与弥勒有密切关联。东魏及北齐时期,在以曲阳为中心的河北地区,半跏思惟菩萨像和树下半跏思惟菩萨像大多是以太子或思惟像的形象来表现的①。而在南响堂山石窟第2窟中,它们虽然呈半跏姿态,但却与七佛组合,说明此像雕刻的是弥勒如来。北魏后期的山西地区也存在作为弥勒如来而雕刻的半跏思惟像[4],而且东魏之后逐渐增多的、以白玉为主的半跏思惟菩萨像中,数量虽少,但不可否认其中也有作为弥勒如来而雕刻的造像。因此,大量造像样式从旧北齐地区传入莫高窟的隋代第二期洞窟中[5],很有可能其中就有与弥勒菩萨有关的半跏思惟菩萨像。

王惠民先生以《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中释迦“汝等及未来世修福持戒、皆当往生弥勒菩萨处前、为弥勒菩萨之所摄受”一节为根据,认为第417窟等窟的半跏思惟菩萨像和授记画像表现的是“弥勒化生”的内容[6]。既然是与宫殿中的弥勒菩萨组合,它们就不仅仅是弥勒菩萨本身了,应该还表现了弥勒所具有的救济和思惟的两个侧面属性②。与第423窟几乎同期的第433窟前部人字披西侧(不知为什么没有授记的画面),两脚合并的坐式菩萨像和半跏思惟菩萨像与被六身弟子像围绕的如来坐像成为组合(图13)。而且后部平顶上,还绘有居于宫殿的交脚弥勒菩萨像以及坐于宫殿左右楼阁中的维摩、文殊像。与此前所见图像不同的是,两脚合并的坐式摩顶菩萨像和半跏思惟菩萨像并未与弥勒菩萨像组合。不仅如此,既然与比弥勒菩萨像更高位置的如来像组合,那就可以理解为它不仅是弥勒菩萨,而且还具有如来所拥有的救济和思维(此处可能是释迦如来)的属性。也就是说,我们所关注的这两身具有释迦和弥勒如来相关功能的菩萨坐像,实际上表现的是现实修行者的理想姿态,换言之,这些菩萨像就是修行完成者的形象,与现在还在兜率天上修行的弥勒菩萨像非常相近。如同第314窟西壁龛外左右侧壁下部画有两身半跏像,而在第417窟是塑像,它们不仅表现了修行者理想的姿态,而且还起到了连接地上与天井(净土世界)、帮助和引导石窟内的人走向净土的作用。第57窟几乎相同的位置也画有两脚合并的坐式菩萨像和半跏思惟菩萨像,应该具有相同的功能。由此,我们可以认为,第57窟继承了隋代第二期洞窟的传统,让进入洞窟的人们能够感知到在两脚合并的坐式(摩顶)菩萨像和半跏思惟菩萨像的帮助下可以到达净土世界。

二 乘象入胎图-逾城出家图、维摩-文殊图

1. 乘象入胎图-逾城出家图

第57窟西壁(外层龛左右壁)上部左右绘有乘象入胎图和逾城出家图,这些图像的出现与南印度象征进入新世界的造像有密切关系[7](图2)。在中国,这种组合早在北魏后期的云冈第三期洞窟(第31窟、第38窟)就已被采用,敦煌莫高窟北魏后期的第431窟也曾出现,隋代第三期的第278窟(图14、15)和第397窟等窟也可以看到。这些图像都很一致,骑大象的太子仅披飘带、上身半裸,骑马的太子着汉式服装。第57窟逾城出家图中马的后方有一个着汉服、一手持物的人,有人说是马夫,但类似的图例很少[8]。但增添了坐于象牙上方的莲花上的小伎乐天和后方弹琵琶的菩萨,与第278窟相同。另外,第57窟和第278窟的骑象图中,太子结跏趺坐于大象上,莲花托着大象四足(图2、14)。小岛彩先生和刘永增先生认为,这些特征与《观普贤菩萨行法经》所说一致,象牙上的小伎乐天应该表现的是玉女。小岛彩先生认为,隋代第三期的第280窟中,与骑象普贤相组合的是展开经卷诵读的比丘,“这幅壁画很可能表现的是《法华经》中所说普贤菩萨具有骑白象至诵读此经者前显现和守护的性格,由此可见,隋代的骑象普贤图像有普贤菩萨要素与佛传要素混合的倾向”[9][10]。

2. 维摩-文殊像

与第57窟同属第一期又略晚一些的第322窟中,并未采用两脚合并的坐式摩顶菩萨像与半跏思惟菩萨像的组合。外层龛左右两侧的西壁上部画有第57窟所未见的维摩-文殊像(图16)。在第57窟的相同位置绘制的乘象入胎和逾城出家图转移到了外层龛左右侧壁上部。北魏以来,就如龙门石窟宾阳洞前壁所见,维摩像一般都是配置在释迦如来的左侧,敦煌莫高窟隋代第二期洞窟也继承了这种规则,但在这里,维摩和文殊的配置是左右颠倒的。骑马和骑象的太子与之前不同,都是背向主尊的配置的。云冈石窟第二期初期(470年代初期)就雕刻有维摩-文殊像,而敦煌莫高窟的稍晚一些,出现在北魏或西魏初。第249窟应该是最早的例子,到隋代第二期才开始真正流行起来,画面上还表现了莲池或让人能联想到莲池的莲花等特征。隋代第二期的第419窟、第420窟、第三期的第314窟、第三期晚期的第380窟等,主尊左侧配维摩像、右侧配文殊像。第420窟文殊和维摩所坐的歇山顶式建筑下部可见莲池(图17),第314窟的建筑周围有坐着的僧侣及下方的供养人,附近画有莲花等植物(图18)。第380窟文殊下方画菩萨像,维摩像下方画僧侣,虽然未见莲池,但周围有类似莲花的植物。另外,第322窟维摩和文殊的配置虽然与之前相反,但两者均在帐中,下方画有僧侣、暗示宝池的莲花和荷叶(图16)。

隋代第三期的第276窟中,画有西方净土变的壁面中可以看到山岳(图19),这在所谓“平正”(应该很平坦)的西方净土中竟然出现山岳的情况很奇妙。在谈到法隆寺金堂六号壁画时,肥田路美先生认为,那里绘制山岳,意味着“此岸”,是阿弥陀显现我们这个世界的表现[11]。而且,第276窟阿弥陀净土中的山岳与画有维摩-文殊的西壁相连,由此可见,此窟各壁壁画并非独立,而是紧密相连形成一个统一的空间。也就是说,作为往生之地的西方净土和弥勒净土在窟内显现,而且还表现了一个“既非净土、亦非地上、而是与净土相连接的圣神空间”。如此看来,隋代第三期窟中,出现了维摩-文殊像与山岳相结合的情况,而伴有莲池的情况在第二期就已经开始了。因此,维摩诘经变在敦煌莫高窟流行之初就与净土有了关联。在第423窟窟顶人字披中弥勒菩萨宫殿下方平顶处,也可以看到维摩-文殊像伴有莲池的画面(图7)。

综上所述,第322窟的维摩-文殊像所处位置(西壁上部左右)或其图像本身,都可以理解为与净土的印象有关联。第57窟同一位置所绘的乘象入胎和夜半逾城图,也是通往新世界的情景,而且乘象入胎图中还配备了“骑白象至东方净妙国土示现”的普贤菩萨,这就嵌入了通过普贤菩萨、借助释迦的拯救之力使人们可能通往新世界(净土)。如再深入联想一下,乘龙车和凤辇的东王公和西王母的图像也应该与此有关。西壁龛外左右上部绘制这些图像是从北周第296窟开始的,而在敦煌莫高窟,东王公和西王母的组合最早出现在开凿于北魏末至西魏的第249窟窟顶。对此,有人认为这是将死者灵魂运往形似昆仑山的须弥山的升仙图[12]。本人认为不能将其断定为升仙图。第249窟中龙车凤辇是向着阿修罗居住的须弥山飞去的,第296窟也是从左右两侧向主尊方向飞翔的,方向性很明确。因此,如果将其视为净土往生的移动手段的话,它们就应该具有与维摩-文殊像以及乘象入胎-夜半逾城图相关联的功能。

三 连接窟内与净土的维摩-文殊像的功能

不仅是僧侣,而且施主及其家人进入窟内后,西壁特意设计的这些图像,都能让他们感受到自己前往净土的可能性。隋代第一期的第302窟和第303窟中有象征须弥山的中心塔柱,视觉上具有上升感。这种设计也将窟内空间与须弥山上的净土世界相连接的印象传递给了进入石窟的人们。隋代第二期至初唐第一期洞窟中,替代中心塔柱的是西壁左右下部两脚合并的摩顶菩萨像和半跏思惟菩萨像的组合图像,或在前面塑造半跏思惟菩萨像。此外,还在它们上方相对绘出乘象入胎图—夜半逾城、维摩—文殊像,来替代中心塔柱的功能。

西壁龛左右下部画半跏思惟菩萨像的第417窟、和窟顶后部平顶弥勒菩萨像左右配置两脚合并坐式摩顶菩萨像及半跏思惟菩萨像的第419窟,其西壁上部左右也都画维摩和文殊像。第423窟窟顶前部人字披西侧兜率天宫内的弥勒菩萨左右画两脚合并坐式摩顶像和半跏思惟菩萨像,与其相连的窟顶后部平顶中央画维摩-文殊像,其左右配有乘龙车凤辇疾驰于虚空的东王公和西王母像(图7)。坐有维摩-文殊的楼阁下方描绘浮现莲蕾且被山峦包围的莲池,由此可见第423窟的兜率天宫与地上世界(窟内)之间,还有一个与维摩-文殊相关的圣神空间,运送灵魂的东王公、西王母属于这个世界,而两脚合并坐式摩顶菩萨像及半跏思惟菩萨像属于更高的兜率天宫。这种构想与通过山峦将绘于西壁的维摩-文殊像与西方净土相连接,同时又间隔一定距离的第276窟也类似。也就是说,石窟内部是维摩-文殊的世界,或者是与其直接相连的神圣空间,而净土既与维摩-文殊世界相连,又似乎位于其上层,石窟内部其实就是将这种感觉视觉化的一个空间。而在第433窟中,兜率天宫位于窟顶后部平顶,左右楼阁内可见维摩-文殊像。窟顶人字披西侧画有围绕如来坐像的六身弟子像和菩萨立像,还有两脚合并、一手置于膝上、未授记的菩萨像和半跏思惟菩萨像。简要来说,就如第423窟所见,维摩-文殊世界位于连接窟内与兜率天宫的中间位置概念还没有固定,不仅如此,中间位置画有兜率天宫,但有时往生的净土并不一定是兜率天。这种情况在第57窟和第322窟等唐前期第一期洞窟中也同样,并未显示出乘象入胎-夜半逾城图和维摩-文殊像所连接的净土世界到底在哪里。

四 第57窟与净土往生

第57窟南北两壁画有千佛围绕的树下说法图,北壁中央坐佛为阿弥陀如来,坐于莲池中伸出的莲花座上。而南壁如来像则因其中一身胁侍菩萨戴化佛宝冠却未画莲池和化生,其尊格有阿弥陀说和弥勒说等。贺世哲先生比较重视主尊前两身蹲坐狮子以及头光中敦煌莫高窟首次出现的七身化佛,认为是弥勒如来[13]。众所周知,坐狮子座、头光中装饰七身化佛坐像的是释迦或者弥勒,胁侍反映的是主尊的尊格,右胁侍菩萨立像宝冠饰化佛,不一定只是观音,弥勒也戴化佛冠。南壁主尊到底是弥勒如来还是阿弥陀如来,如果是前者,为什么未采用倚坐姿,而胁侍菩萨宝冠却饰有化佛,如果是后者,为什么没有宝池,现阶段没有清楚的解释。而且也不能否定主尊是释迦或者弥勒,即阿弥陀以外的可能性。但是,李玉珉先生指出,隋代第三期(第276窟等)窟中有作为三世佛的释迦、弥勒、阿弥陀的组合,第322窟南北壁也有弥勒如来和阿弥陀如来的组合,而且构图酷似唐前期第二期流行的大型阿弥陀经变和弥勒经变,这两种经变相对出现的情况较多[14]。因此,既然第57窟北壁主尊是阿弥陀如来,那么现阶段南壁主尊很可能为弥勒如来。

第57窟窟顶西披下部画有看似莲花化生的图像,却没有表现任何净土的情景。既然覆斗型窟顶画满了千佛,西壁绘制了代表净土往生的两脚合并坐式(摩顶)菩萨像、半跏思惟菩萨像以及乘象入胎-夜半逾城图,那么南北壁选择就应该是帮助(进入洞窟的人们)往生的西方净土(北壁)和弥勒净土(南壁),这样解释比较妥当。毋庸置疑,西壁的如来坐像与南北壁所画如来像形成三世佛。而且南北壁的主题为西方净土和弥勒净土,这也是当时人们最受欢迎的净土。这一时期,净土往生与兜率天的关联还比较弱,既然南壁的弥勒是如来,那么其表现的应该是下生后的形象。这也反映出当时的人们对于净土世界重视的并非兜率天的情景,而是下生后的形象。另外,第322窟并未看到的一点。第57窟中两脚合并的(摩顶)菩萨像和半跏思惟菩萨像的组合图像具有引导进入窟内的人们往生净土的功能。

结 语

隋代第三期的第276窟中出现了新样式、新形式的树下说法图,南北壁没有画一个千佛,大型树下说法图铺满壁面,所描绘的图像显然是受长安影响的画家所创作的。第三期晚期的第390窟和第244窟中出现众多小型树下说法图。而进入唐前期第一期后,这种形式逐渐消失,出现了周围千佛、壁面中央画树下说法图的形式,这种隋代第二期流行的形式再度成为主流。值得注意的是,隋代第二、第三期出现的菩萨倚坐像与如来坐像的组合(图20、图21),到了唐第一期变为同为如来像的组合,而且隋代第三期第276窟所见南北壁均有宝池的表现有所增加。隋代第二、第三期以菩萨像来表现的弥勒,和与其成为组合的如来像完全不对等。唐前期第一期或者其后半期的第375窟和第381窟出现了以如来形象的弥勒(图22、图23)。由此可见,这两个时期之间存在很大差异。隋代第二、第三期及唐前期第一期洞窟西壁安置的基本都是如来坐像。可见,到了唐前期第一期,阿弥陀如来作为过去佛,完成了由阿弥陀、释迦、弥勒构成的新型三世佛的转变。重要的是,南北壁所表现的树下说法图不仅仅表现了三世佛,还表现了当时人们所憧憬的往生世界的情景。

主宰净土的应该是如来,这也是将弥勒表现为如来像而非菩萨像的原因,弥勒成为如来才能开始掌管净土。所以第375窟和第381窟中清楚地表现了前所未有的、坐于宝池中的如来像(图22、图23),这就明确地让人意识到弥勒所在的场所就是有宝池的净土。隋代第三期的第276窟让人们意识到弥勒净土也是往生目的地之一。既然是净土,弥勒就必须是如来,这与唐第一期的第375窟和第381窟的表现密切相关。而初唐第一期的第322窟中,只有北壁阿弥陀如来坐像坐于宝池中,南壁如来倚坐像(弥勒如来)下方并没有宝池表现(图24、图25)。北壁西方净土中,未盛开的莲花中有化生童子,虚空中乐器飞舞,而南壁没有表现宝池,这是因为弥勒净土本来就没有宝池。由此来看,阿弥陀如来和弥勒如来的净土似乎都拥有宝池的模糊印象。但随着时代的变迁,净土出现了有无宝池的区别,因而我们认识到不同净土之间还是存在差异的。第375窟和第381窟南北壁宝池中的如来倚坐像和如来坐像组合,很可能表现的就是弥勒如来和阿弥陀如来。第322窟南北壁的如来像被断定为最早的弥勒如来和阿弥陀如来组合,这样的话,第57窟与第322窟一样,北壁如来坐像坐于宝池中伸出的莲花座上、南壁如来坐像周围未见其坐于宝池中的莲花和荷叶,那么第57窟南壁主尊(图26)虽然不是如来倚坐像,但下意识地作为弥勒如来而绘制的可能性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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