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时期东北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内在逻辑探析
2024-06-12马业杰
马业杰
北朝时期是中国古代民族大融合的重要阶段,在中华民族发展史上具有深远的影响。这一时期东北地区诸民族经过重组、发展与交融,其分布格局以及民族构成发生重大变化,并且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发展。目前学界关于北朝时期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研究已取得一些成果。陈芳芝认为,魏晋南北朝时期东北地区大小各族在经济生活上的相互依存以及在文化上的密切联系,必然以民族融合为归宿。(1)陈芳芝:《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东北地区》,《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8年第3期。张景明认为,在草原丝绸之路的视角下,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北方民族对延续和深化中华文明多元一体格局、构建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作出了重要贡献。(2)张景明:《草原丝绸之路视域下北方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书写》,《北方民族大学学报》2022年第5期。王文光团队认为,北魏辖境内的诸多民族通过贡赐贸易、互市交换、政治和亲,促进了多民族国家的发展(3)王文光、孙雨蒙:《北魏时期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与中华民族共同体发展》,《学术探索》2023第11期。;北朝、南朝与相关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亦具有明显的方向性特征,其中北朝以北方及东北诸族为主,南朝以辖境内的山越、僚人以及海外民族为主(4)王文光、马宜果:《北齐、陈两政权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烟台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2期。。由此可见,目前学界多以中原王朝为主体,研究其与周边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问题,鲜有对东北地区少数民族之间交往交流交融问题的探究。本文拟在前贤研究基础之上,对北朝时期东北地区诸民族间交往交流交融的内在逻辑问题略书一家之言,祈请方家批评指正。
一、地域与环境:地域空间的延伸与气候环境的制约
(一)地域空间的延伸对东北诸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影响
勿吉是肃慎族系发展到南北朝时期的称谓,也是肃慎族系发展历史进程中承上启下的重要阶段。“勿吉”一词从通古斯语意来看为“丛林”之意(5)佟冬主编:《中国东北史》,吉林文史出版社2006年版,第519页。,说明勿吉人来自山林。勿吉人分布的核心区域即肃慎、挹娄传统的活动区域,根据学者考证,其范围南到牡丹江中游,北至黑龙江中下游,东抵日本海,西达小兴安岭、张广才岭(6)梁玉多:《勿吉—靺鞨民族史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版,第35页。。随着勿吉的不断发展,其内部逐渐形成七个较大的部落。其中,居黑龙江中下游流域者为黑水部,居松花江流域者为伯咄部,居第二松花江上游者为粟末部,居牡丹江流域者为拂涅部,居阿什河流域者为安车骨部,居乌苏里江中下游及其以东者为号室部,居长白山地区者为白山部。由此可以看出,北朝时期勿吉的活动范围不断南扩,其南部已至长白山地区与高句丽相接。
库莫奚人与契丹人源出东胡一脉,“两国常递为表里,号曰‘两蕃’”(7)[五代]刘昫等:《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九下《北狄传·奚国》,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5354页。。东晋建元二年(344)二月,“慕容皝及鲜卑帅宇文归战于昌黎,归众大败,奔于漠北”(8)[唐]房玄龄等:《晋书》卷七《康帝纪》,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186页。。其中遁逃于松漠之间的宇文部遗种逐渐分化成库莫奚与契丹。松漠,“其地在今柳城郡之北”(9)[唐]杜佑:《通典》卷二百《边防·库莫奚》,中华书局1988 年版,第 5484 页。,柳城郡即今辽宁省朝阳市,所以松漠地理位置位于辽宁省朝阳市以北。景爱认为,其范围大致西以大兴安岭为限,东抵老哈河,南起围场县、喀喇沁旗、宁城县,北抵巴林左旗、巴林右旗北部,方圆在千里以上。(10)景爱:《平地松林的变迁与西拉木伦河上游的沙漠化》,《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88年第4期。故,北朝时期库莫奚人分布于老哈河流域;契丹人“在库莫奚东,异种同类,俱窜于松漠之间”(11)[北齐]魏收:《魏书》卷一百《契丹传》,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2408页。,分布于西拉木伦河流域。北魏太和三年(479),高句丽私下与柔然密谋,意欲侵染地豆于之地。契丹人惧其侵轶,莫弗贺勿于“率其部落车三千乘、众万余口,驱徙杂畜,求入内附,止于白狼水东”(12)[北齐]魏收:《魏书》卷一百《契丹传》,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2408页。。白狼水即大凌河,所以北魏孝文帝以后,契丹人南迁至大凌河流域。地豆于始见于《魏书》,根据日本学者白鸟库吉的考证,该部分布于西拉木伦河以北、大兴安岭以南地区。(13)[日]白鸟库吉:《东胡民族考》下册,方壮猷译,山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页。乌洛侯国,“在地豆于之北,去代都四千五百余里”(14)[北齐]魏收:《魏书》卷一百《乌洛侯传》,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2409页。,大致分布于嫩江中游以西、大兴安岭以东、淖尔河及甘河之间区域。
夫余国、高句丽、豆莫娄均出自秽貊族系,其部族官制、生产方式以及民族传统文化相近。夫余国是东北地区发展较早的地方民族政权,三国以来占据松花江流域广阔的地区,“地方二千里,户八万”(15)[唐]房玄龄等:《晋书》卷九十七《夫余国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532页。,南与高句丽相接,东与勿吉、西与鲜卑相邻。高句丽政权建立伊始,其人便居于鸭绿江、富尔江以及浑江流域。广开土王至长寿王时期是高句丽政权的鼎盛阶段,也是高句丽政权疆域最终定型阶段。其疆域北抵第二松花江流域,西达辽河流域,南至今朝鲜半岛牙山湾经乌岭至迎日郡一线。(16)姜维公主编:《中国东北民族关系史》,吉林文史出版社2014年版,第253—257页。豆莫娄最初居于黑龙江、松花江交汇区域。程妮娜认为,北朝时期豆莫娄疆域有所扩大,南进至呼嫩平原。北齐末年由于室韦东扩,豆莫娄又退回到原来的区域。(17)程妮娜主编:《东北史》,吉林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85页。
综上,北朝时期东北诸族分布区域具有鲜明的特点,勿吉处于东北地区最北部,库莫奚以及契丹居于辽西地区西拉木伦河以及大凌河之间,秽貊共同体则居于东北地区中间平原地带。从地域空间上看,随着东北诸族的发展,其大致发展趋势是向南、向中原地区靠拢,呈现出向心发展趋势,东北各族所属之辖境逐渐形成犬牙交错的态势,更有甚者还相互重叠,推动了东北诸族间的交往交流交融。
(二)气候环境对东北诸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影响
从北朝时期的气候特征来看,1世纪初至6世纪是中国的寒冷期,其中3世纪中叶气候温度达到最低点。(18)竺可桢主编:《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考古学报》1972年第1期。东晋咸康二年(336),慕容皝欲渡海讨伐慕容仁。群臣谏言海路危险,宜从陆路追击,慕容皝则言“旧海水无凌,自仁反已来,冻合者三矣”(19)[唐]房玄龄等:《晋书》卷一百零九《慕容皝载记》,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816—2817页。。由此可以看出,4世纪中叶渤海海域多次出现封冻现象,而且数量庞大的军队可以在渤海海面封冻冰层行军,“率三军从昌黎践凌而进”(20)[唐]房玄龄等:《晋书》卷一百零九《慕容皝载记》,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817页。,这足以说明两晋时期中国东北地区气候之寒冷。张家诚认为,在中国传统农业中,年均气温每下降一摄氏度,冷害发生的频率便会显著提高,粮食的产量将大幅度降低。(21)张家诚:《气候变化对中国农业生产的影响初探》,《地理研究》1982年第2期。要之,严寒气候对北朝时期东北地区少数民族的生存与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北朝时期,东北诸部族、政权发展程度存在差异,故抵御严寒气候的能力亦存在差异。以夫余、高句丽为代表的秽貊族系在东北地区发展较早,已经形成具有一定规模的地方民族政权,其生产力、发展水平在东北诸部族中处于领先地位,具有一定的抵御严寒气候的能力。夫余国“以员栅为城,有宫室、仓库、牢狱”(22)[南朝宋]范晔:《后汉书》卷八十五《夫余传》,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811页。,仓库的出现说明夫余国粮食已经有剩余,亦可说明夫余人通过储存粮食以备灾年。契丹、库莫奚、地豆于以及乌洛侯处于部族联盟阶段,没有形成民族政权,以游猎放牧为主,受自然环境因素影响较大,在气候转寒的条件下无法获得充足的生存物资。从对凤林古城与炮台山古城的发掘、考证看,勿吉已经出现早期军政中心以及早期祭祀中心(23)殷德明:《从“北斗七星”祭坛的发现到“亘古荒原第一都”的提出》,载潘春良、艾书琴主编:《多维视野中的黑龙江流域文明》,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47—248页。,说明勿吉人已建立起早期酋邦社会。但是由于“邑落各自有长,不相总一”,所以勿吉不可能发展到类似于夫余、高句丽这种高度统一的民族共同体阶段。在严寒气候下,生产力水平较低、规模较小的部族通过与周边生产力水平较高的部族加强联系,以解决获取生存资料困难的问题。这为进一步推动东北地区诸民族间的交往交流交融提供了契机,客观上推动了东北地区的民族融合进程。
二、生产方式与交通道路:多种生业模式的相互交融
北朝时期东北诸族通过促进多种生产方式发展、推动商业经济、构筑交通网络等,持续推动各自社会经济发展与转变,为东北地区各族交融发展奠定了牢固的物质基础。东北诸族传统生产方式与其所处的地理环境有密切联系:东胡族系分布于东北西部地区,其传统生产方式以游牧经济为主;秽貊族系多分布于东北东部、中部地区,传统生产方式为农业经济;肃慎族系多分布于东北北部及东部临海地区,其传统生产方式以渔猎采集为主。北朝以降,东北诸民族在坚持传统生产方式的前提下,逐渐走出单一经济模式并向多元模式发展。
(一)东北诸族传统生产方式的相互交融
北朝时期,勿吉诸部因所处的自然环境不同,所以其生产方式、发展程度也存在差异。滨海部族多以渔猎为生,兼事农牧;处于平原地区的部族多以农业生产为主,兼营畜牧业;处于山林地区的部族多以采集为主,辅以山地农业。从整体上看,农业生产部门已经成为勿吉人的主要生产部门,成为勿吉经济的主体。(24)梁玉多:《勿吉—靺鞨民族史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版,第133页。北朝以来农业生产逐渐成为勿吉人的主要生产方式,但是采集渔猎依然在勿吉人的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作为获取生存资料的辅助方式继续存在。勿吉的农业发展水平与中原地区以及周边部族相比较为落后,但是与其先代肃慎、挹娄相比则有了非常显著的提高,这也与勿吉人进入夫余地区后受夫余农业文化影响有关。梁玉多甚至认为,在勿吉完全吞并夫余国以及占据北沃沮以后,其农业发展水平与夫余等部族不相上下。(25)梁玉多、辛巍:《勿吉的农业及相关问题研究》,《黑龙江社会科学》2012年第2期。由此可以看出,北朝时期勿吉在秽貊族系的影响下,其生产方式逐渐向多元化方向发展。
乌洛侯人作为东胡族系后裔,“其土下湿,多雾气而寒,民冬则穿地为室,夏则随原阜畜牧”(26)[北齐]魏收:《魏书》卷一百《乌洛侯传》,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2409页。,说明其主要生产方式为东胡族系传统的游牧经济。除了游牧经济,乌洛侯人还会饲养家猪、种植五谷,故而“多豕,有谷麦”(27)[北齐]魏收:《魏书》卷一百《乌洛侯传》,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2409页。。猪是人类较早驯化的家养牲畜之一,在早期诸多民族的食物构成中占有重要地位。在莺歌岭肃慎早期文化遗存中便出土有陶猪(28)张太湘、朱国忱、杨虎:《黑龙江宁安县莺歌岭遗址》,《考古》1981年第6期。,说明东北地区肃慎族系拥有悠久的养猪历史。挹娄人“好养豕,食其肉,衣其皮。冬以豕膏涂身,厚数分,以御风寒”(29)[南朝宋]范晔:《后汉书》卷八十五《挹娄传》,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812页。,北朝以来勿吉人“多猪无羊”(30)[北齐]魏收:《魏书》卷一百《勿吉传》,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2404页。,说明勿吉人擅长养猪,还会将猪皮制作成衣物,将猪油涂满全身用以抵御严寒,对猪的各个部分进行充分利用。乌洛侯人“多豕”,表明在北朝时期乌洛侯人与勿吉人相互联系、相互交融,将勿吉人擅长养猪的生产方式融入乌洛侯人的生活当中,作为补充生存与发展资料的重要方式。
综上,东北地区诸部族通过经济发展模式的相互交流,不断拓展东北诸部族获取生存与发展资料的新方式,推动社会经济多元化发展。故,东北各部族间的经济交往也促进了东北地区部族经济的稳定,为不同部族之间经济互补、民族之间交往交流创造了稳定的发展环境。
(二)交通网络的建构推动多民族的融合
东北古代交通的开发与拓展经历了漫长的历史时期,并形成了独特的规律。(31)王绵厚、李健才:《东北古代交通》,沈阳出版社1990年版,第1页。北朝时期,东北西部诸部族以和龙为中心建构起系统的交通网络,推动了各部族之间的经济联系以及与中原王朝之间朝贡贸易的发展。《魏书》载:“太和初,(勿吉)又贡马五百匹。乙力支称:‘初发其国,乘船溯难河西上,至太鲁河,沉船于水,南出陆行,渡洛孤水,从契丹西界达和龙。’”(32)[北齐]魏收:《魏书》卷一百《勿吉传》,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2405页。勿吉人从第一松花江流域出发,乘船溯难河西上至太鲁河(洮儿河),舍船南行渡过洛孤水(顾洞河),经由契丹西部地区抵达和龙,再由和龙通往中原之古道抵达北魏首都平城。豆莫娄在勿吉东北千余里,且“去洛六千里”(33)[北齐]魏收:《魏书》卷一百《豆莫娄传》,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2406页。,其朝贡路线当由黑龙江中下游出发,西行至勿吉部,而后渡难水至和龙,基本上与勿吉朝贡路线相同。乌洛侯地处嫩江流域,其朝贡道始发于嫩江流域,过洮儿河,南行至和龙,再过石门关,途经居庸关进幽州。高句丽、夫余国等政权地处东北中部以及南部,遂以襄平为中心,建立起东北行的交通路线。学界认为此条线路以辽东新城为节点可分为前后两段,前段由襄平东北经盖牟至新城,后段由新城出发,沿浑河东行至木底城,溯苏子河经苍岩至丸都之道。(34)王绵厚、李健才:《东北古代交通》,沈阳出版社1990年版,第100页。东北诸部族通过这两条交通要道,不断发展商业经济。所以,北朝时期东北地区交通路线的开发,使东北地区的勿吉、豆莫娄、乌洛侯、契丹及库莫奚等部族的联系更加紧密,同时各部族与中原王朝的政治、经济联系也越发密切。正如王绵厚所说,南北朝时期虽然中原王朝政权更迭频繁,但是东北各族与中原王朝的联系并没有间断。东北各族开辟的朝贡道不仅加强了东部诸部与中原政权的政治、经济联系,还将东北地区诸部族连接成一个整体,推动了东北地区各民族间的经济文化交流,也推动了东北地区的经济社会发展。(35)王绵厚、朴文英:《中国东北与东北亚古代交通史》,辽宁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79—180页。
要之,随着东北地区古代交通网络的不断完善,朝贡贸易和东北诸族内部的以物易物这两种新型商业经济模式逐渐兴起。所以北朝时期东北地区诸部族的经济模式不断发展,多种生产方式并存,使得各族不再拘泥于本民族传统生产方式,游牧经济、渔猎经济以及农业经济相互交融、相互补充,为东北地区诸部族间的交往交流交融创造了稳定的社会经济条件。
三、军事征讨与政治依附:追求利益中的民族互动
马克思认为,战争本身还是一种经常的交往形式; 在传统的、对该民族来说唯一可能的原始生产方式下,人口的增长需要有愈来愈多的生产资料,因而这种形式也被愈来愈广泛地利用着。(3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06页。中国古代边疆少数民族政权社会发展程度较低,生产力水平较低,所以其获取生存与发展资料的途径有限。当古代少数民族政权无法用常规手段获取充足的生存与发展资料时,征讨、掠夺等军事行动便会出现。在军事征讨的作用下,实力较弱的部族逐渐开始依附于实力较强的部族,民族之间也开始进行频繁的交往与交流。
在东北诸部族政权中,夫余国与高句丽一直以来都是中原王朝重视的政治势力。汉魏时期,中原王朝与夫余国形成了封贡关系,借由夫余国达成对东北诸部族的间接管理,达到牵制东北少数民族政权的目的。北朝时期,高句丽长寿王、文咨明王、安藏王、安原王均被北魏政权封为护东夷校尉。护东夷校尉是北魏时期总领东北少数民族事务的边疆要员(37)程妮娜:《护东夷校尉考》,《北方文物》2004年第4期。,说明高句丽王逐渐成为辽河以东广大区域的行政长官,成为北魏执掌东北地区诸部族民族事务的“代理人”。夫余国、高句丽政权周边部族以东胡族系与肃慎族系为主,这也使得东胡、肃慎族系后裔长期被夫余国、高句丽政权奴役,他们既依赖夫余、高句丽的军事庇护,又时刻警惕为夫余、高句丽所吞并。
(一)东胡族系与夫余国、高句丽政权的征讨和依附关系
东胡族系与夫余国、高句丽政权的征讨和依附关系,主要体现在高句丽与契丹两部族之间。北朝初期,高句丽与契丹之间曾进行多次战争。北魏登国六年(391),“契丹犯北边,陷八部落”(38)[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十八《高句丽本纪·小兽林王》,吉林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222页。,契丹人入侵高句丽北部地区,攻陷高句丽八个部落,致使高句丽损失惨重。同年九月,广开土王“北伐契丹,虏男女五百口,又招谕本国陷没人口一万而归”(39)[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十八《高句丽本纪·广开土王》,吉林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223页。,广开土王北伐契丹,俘获契丹民众五百口,又将于小兽林王时期被契丹掳走的一万余人带回本国。好太王碑又载“永乐五年,岁在乙未,王以碑丽不归□人,躬率往讨,过富山负山至盐水上,破其三部落六七百营,牛马群羊,不可称数”(40)王健群:《好太王碑研究》,吉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08页。。根据学者考证,“碑丽”为契丹古八部中的“匹黎部”(41)朴真奭:《高句丽好太王碑研究》,延边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05页。。高句丽此次征讨契丹,对契丹社会造成严重破坏。所以好太王以后,契丹再无实力抵抗高句丽,成为高句丽政权的依附部族。(42)孙炜冉、李乐营:《契丹与高句丽关系考述》,《通化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1期。
契丹人依附高句丽以后,双方关系愈发密切,《北史·契丹传》载:“天保四年九月,契丹犯塞,文宣帝亲戎北讨……奋击大破之,虏十余万口、杂畜数十万头。相乐又于青山大破契丹别部。所虏生口,皆分置诸州。其后复为突厥所逼,又以万家寄于高丽。”(43)[唐]李延寿:《北史》卷九十四《契丹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3128页。北齐天保四年(553)九月,契丹袭扰北齐,为北齐文宣帝高洋大败,其后又受迫于突厥之威胁,将万余户契丹人寄养于高句丽辖境之内。根据学者考证,契丹寄养于高句丽辖境之“万家”,其人数当在五万左右(44)刘伟:《高句丽与东北亚诸国关系研究》,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61页。,进一步说明北朝后期契丹对高句丽的依附性逐渐加强,众多契丹人逐渐融入高句丽民族政权之中。
要之,契丹与高句丽政权的战与和使得双方辖境内的民族结构与民族分布均发生了变化,双方通过俘获对方人口将不同的文化在本部族辖境内传播,进而推动了不同民族政权间交往交流交融进程的发展。
(二)肃慎族系与夫余国、高句丽政权的征讨和依附关系
肃慎族系与夫余国、高句丽政权的征讨和依附关系,主要体现在夫余国、高句丽与勿吉国之间。西汉时期,勿吉人的先世挹娄人便与夫余人产生联系,夫余国出兵征讨挹娄,挹娄人遂臣服于夫余国,即所谓“自汉兴已后,臣属夫余”(45)[南朝宋]范晔:《后汉书》卷八十五《挹娄传》,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812页。。三国时期,夫余国对挹娄人征收沉重的赋税,挹娄人遂于魏文帝黄初年间叛离夫余,“夫余责其租赋重,以黄初中叛之”(46)[西晋]陈寿:《三国志》卷三十《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848页。。夫余数次攻伐挹娄,因挹娄人所居之地多山险要,夫余国“卒不能服也”(47)[西晋]陈寿:《三国志》卷三十《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848页。,挹娄遂与夫余在老爷岭到大青山一线形成对峙状态(48)魏国忠:《肃慎—女真族系研究》,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99页。。北朝以降,在夫余国国力衰弱的同时,挹娄人已经进入到勿吉阶段,逐渐由早期军事民主制的部落联盟向酋邦政权转变,勿吉人开始逐步吞并夫余国的土地。《资治通鉴》载:“初,夫余居于鹿山,为百济所侵,部落衰败,西徙近燕,而不设备。”(49)[北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九十七《晋纪十九》,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3069页。学界认为,史料中所记载之百济实为勿吉的百咄之误(50)参见孙进己、冯永谦:《东北历史地理》,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魏国忠:《肃慎—女真族系研究》,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梁玉多:《勿吉—靺鞨民族史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版。,故《资治通鉴》所记之事为勿吉通过入侵夫余,占据夫余国原有的吉林中部地区,夫余遂“西徙近燕”,西迁至吉林农安地区。北魏太和十七年(493),“夫余为勿吉所逐”(51)[唐]李延寿:《北史》卷九十四《高丽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3114页。,勿吉大举进攻夫余国。夫余王率众东奔高句丽,“夫余王及妻孥以国来降”(52)[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十九《高句丽本纪·文咨明王》,吉林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232页。,夫余国在勿吉的武力打击下就此灭亡,消失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夫余国灭亡以后,勿吉与高句丽政权平分夫余国土地,大量夫余人逐渐融入勿吉,成为勿吉国下的新部民。
在夫余式微的同时,高句丽政权逐渐崛起,成为与勿吉关系密切的东北民族政权。勿吉国与高句丽政权关系并不稳定,双方一直以来保持着时战时和的关系。高句丽东明圣王朱蒙建国以后便因“其地连靺鞨部落,恐侵盗为害”(53)[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十三《高句丽本纪·始祖东明圣王》,吉林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76页。,不断征讨挹娄诸部,挹娄诸部遂不敢进犯。曹魏正始五年(244),幽州刺史毌丘俭以高句丽频繁叛乱为由两征高句丽,挹娄人趁高句丽陷入战火与其断交。(54)白翠琴:《魏晋南北朝民族史》,四川民族出版社1996年版,第305页。公元280年,勿吉人袭扰高句丽边境,屠害高句丽居民,“肃慎来侵,屠害边民”(55)[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十七《高句丽本纪·西川王》,吉林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213页。。西川王遣达贾讨伐勿吉,“达贾出奇掩击,拔檀卢城,杀酋长,迁六百余家于扶余南乌川,降部落六七所,以为附庸”(56)[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十七《高句丽本纪·西川王》,吉林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213页。。通过达贾的征讨,高句丽占据檀卢城,杀其酋长,迫使部分勿吉人成为高句丽的附庸。北魏始光四年(427),高句丽长寿王迁都平壤,与百济、新罗争夺朝鲜半岛中部广大区域,对东北地区的注意力减少。北朝政权与南朝政权之间相互攻伐,北朝政权亦无暇东顾。勿吉借此时机,大举蚕食高句丽北部地区。北魏延兴五年(475),勿吉派遣乙力支朝贡北魏,“自云其国先破高句丽十落”(57)[唐]李延寿:《北史》卷九十四《勿吉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3125页。。根据学者考证,“十落”大概位于今珲春市和延吉市一带(58)杨保隆:《勿吉地域西南部边至考》,《北方文物》1985年第4期。。由此可以看出,北朝以来勿吉国与高句丽之间战争频发,《隋书》亦云“靺鞨……与高丽相接,胜兵数千,多骁武,每寇高丽中”(59)[唐]魏征:《隋书》卷八十一《靺鞨传》,中华书局2019年版,第2047页。。随着实力的不断增长,勿吉甚至企图联合百济共占高句丽辖境,“密共百济谋,从水道并力取高丽”(60)[唐]李延寿:《北史》卷九十四《勿吉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3125页。。虽然此谋划被北魏孝文帝以“三国同是籓附,宜共和顺,勿相侵扰”(61)[唐]李延寿:《北史》卷九十四《勿吉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3125页。为由阻止,但是从侧面也反映出勿吉不再惧怕高句丽政权,也体现出勿吉逐渐产生称霸东北地区的雄心。
虽然北朝时期勿吉与高句丽频发战争,但是由于勿吉还没有形成统一的地方民族政权,其早期酋邦性质的部族联盟还较为松散,所以部分勿吉人与高句丽政权还保持着依附关系,甚至曾多次出兵帮助高句丽征讨其他政权。例如,北魏皇兴二年(468)春二月,高句丽长寿王“以靺鞨兵一万攻取新罗悉直州城”(62)[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十八《高句丽本纪·长寿王》,吉林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227页。;永平元年(508)冬十月,文咨明王“遣将高老与靺鞨谋,欲攻百济汉城。”(63)[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十九《高句丽本纪·文咨明王》,吉林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233页。勿吉与夫余国、高句丽通过军事征讨与政治依附,加强了两族之间的交流与联系。
综上所述,北朝时期东北地区诸部族为获取有利于本民族生存与发展的利益,彼此之间既相互攻伐,也相互合作。通过军事战争与政治依附,不同民族之间相互杂处,逐渐推动各部族辖境内民族结构以及民族成分发生变化。虽然各部族之间战争频繁,但是各部族之间的文化交流与政治联系也空前活跃,开启了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东北地区社会经济走向进一步发展的局面。从这个角度上考量,军事征讨与政治依附中对利益的追求是促成北朝东北地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内在逻辑。
四、汉文化与其他民族文化:文化同质性推动民族的交融
北朝时期,东北地区陆续出现夫余文化、高句丽文化、勿吉文化、契丹文化、豆莫娄文化等具有特性的多元民族文化。这些文化相互融合,逐渐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文化格局。汉魏时期,汉文化便传入东北地区。北朝以来,汉文化与其他民族文化双向发展,进一步增强了东北诸部族的文化向心力,为东北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奠定了思想文化基础。
(一)先进汉文化的浸润与滋养
东汉末年起,由于中原地区战乱频发,大量中原世家大族以及百姓视东北地区为乐土,不断迁往东北地区,并形成了两个人口迁移高潮。第一个高潮发生在东汉末年至公孙氏政权时期,第二个高潮发生在西晋末年至十六国时期。随着中原汉人不断向东北迁移,汉文化在东北地区得到进一步传播。
东汉末年军阀混战,中原地区饱受战争的摧残,公孙度趁机割据一方。中原地区汉人为躲避祸乱,纷纷去危邦而适乐土,投奔辽东公孙氏政权,其中以邴原、管宁、国渊最负盛名。三人均因黄巾军祸乱中原,又听闻公孙度令行于海外,遂“避乱辽东”(64)[西晋]陈寿:《三国志》卷十一《魏书·国渊传》,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339页。。邴原在辽东,“一年中往归原居者数百家,游学之士,教授之声,不绝”(65)[西晋]陈寿:《三国志》卷十一《魏书·邴原传》,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350页。;管宁越海避难辽东后,“讲《诗》《书》,陈俎、豆,饰威仪,明礼让,非学者无见也。由是度安其贤,民化其德”(66)赵光勇、王建成:《〈傅子〉〈傅玄集〉辑注》,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14年版,第87页。;国渊在辽东,“常讲学于山岩,士人多推慕之”(67)[西晋]陈寿:《三国志》卷十一《魏书·国渊传》,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339页。。由此可以看出,中原迁移至东北的汉人通过兴学教授,将先进的汉文化推广到东北地区,为后期中原文化对少数民族政权持续产生影响奠定了基础。
西晋末期发生八王之乱,匈奴、羯、氐、羌等民族相继南迁,中原地区陷入新的战乱之中。中原地区的世家大族为躲避战乱,纷纷逃往东北地区,大部分中原士人被归入慕容鲜卑所建立的前燕政权。慕容廆“知四海英贤并为其用”(68)[唐]房玄龄等:《晋书》卷一百零八《慕容廆载记》,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812页。,进一步推动前燕政权的汉化进程,也推动了辽西地区汉文化的发展。通过前燕政权对汉文化在东北地区的传播,汉文化迅速渗透到辽西地区各民族生活当中,也对东北地区其他民族产生影响,加速了各民族之间的融合。综上,汉文化通过东汉末年以及西晋至十六国初期两个阶段,逐渐渗透至东北地区,并对东北地区诸民族产生一定的影响。
北朝时期,在汉文化的滋养下,分布于东北东南部地区的部族民族文化中逐渐融进汉族文化因素。高句丽壁画是反映高句丽民族日常生活状态的重要载体,通过对出土的高句丽壁画进行考察可以发现,汉文化对高句丽壁画具有深远的影响。赵东艳认为,就高句丽壁画内容来说,无论是早期的现实生活题材,还是中期的现实生活与四神结合题材,抑或后期以四神为主的题材,都是在汉族壁画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69)赵东艳:《高句丽文化中的汉文化因素》,《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6年第3期。,充分说明汉文化在高句丽日常生活中占据重要的地位。诚如上文所述,东北地区交通道路日益完善,汉文化也随之向东北地区诸族传播,东北各族开始接触汉文化,通过汉文化不断提高本民族的教化程度,逐渐在东北诸部族群体中形成“慕华”观念。
(二)东北地区诸民族文化间的交融
北朝时期东北地区民族众多,其文化也呈现出丰富多彩、相互交融的特点。李治亭认为,北部地区诸民族虽然一定程度上吸收了汉族文化,但是其汉化程度有限,民族文化中土著色彩依旧较为浓厚(70)李治亭:《东北通史》,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152页。,这些土著色彩较浓的民族文化具有一定的相近性,也为东北地区诸族间的交往交流交融提供了便利。
榆树老河深遗址是反映勿吉在北朝时期生存与发展状况的重要文化遗存,此遗址发现了诸多西团山文化时期至隋唐时期的墓葬,出土了诸多陶器,其中以勿吉时期的墓葬与陶器最为重要。根据学者考证,该遗址出土的陶罐形制多为深腹微鼓、矮假圈足、双横桥状耳。(71)何明:《榆树老河深出土的陶器》,《东北师大学报》1985年第1期。榆树老河深遗址中发现的诸多勿吉墓葬,其墓葬形式体现出勿吉与夫余、高句丽之间传统民俗的交融。榆树老河深遗址的墓葬类型分为三个时期,早期为土坑墓,中期为木棺墓,晚期为石棺墓。(72)刘景文、庞志国:《吉林榆树老河深墓葬群族属探讨》,《北方文物》1986年第1期。木棺椁是夫余人的传统葬具,而榆树老河深遗址的中期墓葬多为木棺,说明勿吉人深受夫余墓葬文化的影响,亦开始采用木棺葬具。该遗址晚期墓葬以石棺墓为主,郑永振认为这种石棺墓的出现是勿吉人在占据夫余人的辖境以后,与北上的高句丽人发生接触,并逐渐在高句丽石室墓的影响下而发展起来的。(73)郑永振:《高句丽渤海靺鞨墓葬比较研究》,延边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58—261页。综上,夫余、高句丽作为东北地区拥有较高文明之部族,在与勿吉的频繁接触中,夫余、高句丽的文化逐渐渗透到勿吉人的日常生活当中。
从东北诸部族的文化习俗发展历程中,也可以看出东北地区诸部族间习俗的交融。乌洛侯人“入冬则穿地为室,夏则随原阜畜牧”(74)[唐]李延寿:《北史》卷九十四《乌洛侯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3132页。。从中可以看出,乌洛侯人冬天以地穴为室,夏天因在草原放牧,故随水草而居。史载勿吉“地卑湿,筑土如堤,凿穴以居,开口向上,以梯出入”(75)[唐]李延寿:《北史》卷九十四《勿吉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3124页。,“契丹,逐寒暑,随水草畜牧”(76)[唐]李延寿:《北史》卷九十四《契丹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3128页。,乌洛侯人的居住方式冬天近似勿吉人,夏天则与契丹人相近。《旧唐书》又载“乌罗浑国,盖后魏之乌洛侯也”,“风俗与靺鞨同”(77)[五代]刘昫等:《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九下《乌洛浑传》,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5364页。,说明乌洛侯的生活习俗与勿吉人略同,也说明身为东胡族系后裔的乌洛侯人在发展过程中吸收了肃慎族系的部分文化传统。《北史·契丹传》载,“契丹国……其俗与靺鞨同”(78)[唐]李延寿:《北史》卷九十四《契丹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3128页。,靺鞨即勿吉,“靺鞨,盖肃慎之地,后魏谓之勿吉”(79)[五代]刘昫等:《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九下《靺鞨传》,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5358页。。从中可以看出,北朝时期契丹族与勿吉风俗相近,两者之间也产生了民族文化的交融。在帽儿山夫余文化遗存中出土有诸多动物纹牌饰、桦树皮器物以及用以殉葬的马匹残骸(80)李东:《夫余国研究》,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65—68页。,这种殉马习俗是北方草原文化中常见的葬俗,在吉林西部嫩江下游地区的平洋墓葬、大安渔场墓葬、挑儿河沿岸的兴隆山墓葬等墓地中均有发现动物殉葬习俗。但是在夫余墓葬中发现的殉葬动物仅有马,而北方草原文化墓葬中则有马、牛、羊等与游牧经济相关的动物,说明夫余在融合北方游牧民族的文化习俗时,还保留有本民族文化习俗的特点。
从宗教文化角度考量,高句丽人的宗教信仰中也体现出与其他民族之间的交流与融合。《旧唐书》载“其俗多淫祀,事灵星神、日神、可汗神、箕子神”(81)[五代]刘昫等:《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九上《高丽传》,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5320页。,在高句丽集安四神墓、长川二号墓以及朝鲜德兴里古墓中亦发现有绘制四灵神以及可汗神的墓葬壁画(82)平山郁夫:『高句丽壁画古坟』、共同通信社、2005年、第66—265頁。,说明高句丽人的宗教习俗是以灵星神、日神、可汗神、箕子神为事奉主神。其中“可汗神”是契丹人对其始祖神的称呼,是契丹人早期萨满信仰中祖先崇拜重要的表现形式。王德朋认为,契丹人祖先崇拜的特点是更加强调祖先的神格色彩,这在契丹民族起源传说中表现得极为明显(83)王德朋:《从萨满到佛陀:契丹建国前后的政治变局与信仰转向》,《贵州社会科学》2023年第8期。,所以可汗神在契丹人早期宗教观念中占据重要的地位,是契丹人早期祖先崇拜中的主神。高句丽人事奉可汗神则说明在契丹人融入高句丽族以后,将萨满信仰以及可汗崇拜带入高句丽政权,进而被高句丽人吸收,逐渐融合到高句丽族的宗教信仰之中,推动高句丽宗教信仰多样化发展,也体现出在宗教文化角度东北诸民族之间的相互交融。
综上所述,不同民族拥有不同特点的文化,所以文化具有民族性。文化的民族性是该民族生产方式、自然条件、生活方式等综合作用的结果,并会伴随环境的变化而变化。随着汉文化不断传入东北地区,逐渐渗透进东北地区诸部族,慕华观念逐渐在东北诸族中发展起来,东北各族开始向往并学习汉文化。由于各族之间的风俗也相互濡染、相互渗透,东北诸民族文化间的同质性逐渐增强,进而推动了各民族间的交往交流交融。
五、结语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交往交流交融,是增进民族团结、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必由之路。”(84)习近平:《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推进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高质量发展》,《求是》2024年第3期。北朝时期东北地区各民族间的交往交流交融,客观上促进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发展壮大。从地理环境与气候特征来看,随着东北诸族向南、向中原地区靠拢,呈现出向心发展趋势,为推动东北诸民族之间的交往交流交融的内在动因。经济模式的转变以及东北交通网络的发展使得北朝以来东北地区诸部的经济不断发展,多种生产方式并存,为东北地区诸部之间的交往交流交融创造了稳定的社会经济条件。从战争与合作的角度看,由于东北地区各部族之间战争频繁,各部族之间的文化交流与政治联系也空前加强,为北朝时期东北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东北地区社会经济走向进一步发展的催化剂。从多元文化发展角度来看,汉文化与民族传统习俗二元发展,共同构造出北朝时期东北地区独特的地域文化,对于增进各民族之间交流交往交融及东北地区社会发展起到重要作用。
回溯历史,民族间的交往交流交融是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现象,是推动民族发展的必要途径。唐太宗李世民云“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85)[五代]刘昫等:《旧唐书》卷七十一《魏征传》,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2561页。,推进新时代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需要从历史上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实践中汲取智慧、总结经验,以中华民族大团结促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