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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新世纪乡土小说的乡土“新经验”

2024-06-05梁嘉宁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7期

梁嘉宁

[摘要]艺术创作的过程是一个探索和发现的过程,而“开拓新的经验”是艺术家通过感知生活的超越性存在来进行创作的任务,这也是其伟大之处的体现。“新经验”的开拓,意味着新事物的新方面和性质被揭示出来,这即是所谓的“真理的原始发生”。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之文学,新世纪的乡土小说在作家“新经验”的开拓下,呈现出新的特点与性质。纵观中国百年的文学发展史,“乡土问题”一直是作家艺术创作的灵感源泉。通过百年乡土小说史,我们可以窥见中国社会的乡土性以及时代发展演进的文明史。本篇论文以当代作家贾平凹的小说《秦腔》为文本,探析在新世纪初市场经济、时代主题和作家观念的影响下,人类乡村的生存体验和人性裂变,以期把握新世纪乡土小说创作的新动态,并传达时代的声音。

[关键词]新经验  新世纪乡土小说  文化与反思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07-0098-04

所谓“新的经验”,就是人类把某种生存体验首次付诸感性存在。这种生存体验一旦被成功地置入感性形象,一种新的经验就形成了[1]。中国百年乡土小说创作史,在揭示乡村文化氛围、描写农民文化性格、展现民族文化心理结构的本质特征等方面可谓蔚为大观。随着新时代文化背景的演变、作家价值观念的更新以及城乡文明冲撞下的“文化眩惑”,瞬息万变的新世纪正以强劲之势冲击着作家的思想和创作经验。因此,在传统历史预构的基础上创新的新世纪乡土文学,开拓了乡土文学的“新经验”。

一、乡土问题文学呈现中的传统与新经验

1.新世纪乡土文学的历史预构

文学艺术传统是作家进行文学新经验创作的基础和历史预构。脱离文学传统的创新则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无法在中国文学史中获得立足之地。

乡土文学的艺术传统,是新世纪乡土文学在构筑文学创作内在视域时所依赖的“历史预构”。这一传统并非对新世纪乡土文学新经验书写的外在限制,而是使得新世纪乡土文学成就于当下的过去的力量。

乡土文学,作为一种文学的种类和样式,在19世纪二三十年代正式被命名。它着重于描绘某一地区的特色,介绍其独特的方言土语、社会风尚、民间传说以及该地区独有的景色。地方色彩和乡土描写是乡土小说的两大要素,亦是乡土文学内在视域的两大历史预构[2]。

作品内在视域的历史预构,既引导着艺术家进行创作,又使得接受者对作品隐含一定的期待。在传统上创新的新世纪乡土文学之所以成为新世纪之初重要的文学景观,既是因为它描写了作为社会主体的农民最关心的乡土生存体验,也满足了读者对地方特色、方言土语和社会风俗画面的审美期待。

贾平凹因出身农村而怀有深厚的农民情结,对传统的“精神乡土”有着热切的眷恋。他既思索于“为何有大量的农民离开农村”,又试图给记忆中的故乡树起一块碑,创作了长篇小说《秦腔》。《秦腔》在我国乡土文学发展史上占据一定地位的原因,除了贾平凹关于“城乡关系”以及“农村何去何从”的思考以外,便是小说中蕴含的具有“黄土味”的民间风俗和文化标记。小说中随处可见的是清风街民众的日常生活画面,无论是丧葬婚礼,还是传统节日礼俗、食俗,都鲜明地传达了陕南地区特有的民族风味。其中对于传统民间技艺秦腔的描写更是隐含了秦人传统的文化心理和道德伦常。秦腔不只是“清风街”百姓自古以来主要的娱乐方式,更是秦地老一辈民众流传下来的伦理、道德价值观的艺术载体。

2.新世纪乡土文学的文学呈现“新经验”

自五四新文学以来,乡土小说在中国文学史上经历了从感性到理性,又从理性到感性,再上升到理性的二度循环。作为乡土小说的奠基人,鲁迅将乡土文学视为抨击封建礼教“吃人”本质的艺术载体。可以说,鲁迅对于20世纪中国乡土文学的贡献,除了作品中蕴含的深邃的哲学文化批判意识,还奠定了乡土文学以强烈的地方色彩和风俗描写为其根本的审美形态。在此基础上,茅盾在1936年《关于乡土文学》一文中阐释要将世界观置于乡土文学的首位。乡土文学在特殊的风俗民情之外,还应带有农民共同对于命运的挣扎。茅盾的乡土小说在“为人生而艺术”的现实主义道路上走得更远。

从新时期开始,乡土文学无论是在主体呈现还是艺术手法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创新。例如,汪曾祺对沈从文田园美学的复归,寻根文学对乡土文化小说的解构,新写实小说中生命意识的涌动等。这些创新的一个共同特点是乡村日常生活的描写被延续下来。随着文学视点的下移,作家们从宏大叙事转向日常碎片化叙事,民族书写也逐渐从集体记记转向个人体验,乡村和城市成为乡土书写的两个重要叙事向度[5]。

新世纪的乡土文学在此基础上呈现出新的经验。一是故乡原生态的乡土生活,不再局限于对过去的回归和歌颂,或是书写改革开放的浪潮对农村伦理道德、价值观念、文化心理的冲击和变化,而是代之以一种惆怅的情绪、反思的视角和困惑的姿态,抒写乡土前所未有的新变[3]。正如陈晓明所说,乡土文化在杂乱发展的时代中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和变革,但对其消失的书写本身又构成另一种存在,那是一种文化以文字的形式的还魂和还乡[6]。二是乡土小说的内容不一定以故事为主,而是细琐的事项和连缀的断片,乡村的历史在乡土小说中呈现出一种碎片化的特点[3]。作家以平民的视角看待农村的乡土人情,在碎裂的价值观中向乡村的原生态逼近,在艺術上呈现出解构乡土美学的意味。

二、叙事中新世纪乡土建构的“新经验”

1.新世纪乡土文学叙事视角“新经验”

叙事视角也称叙事聚焦,指的是“叙述者或人物与叙述文中的事件相对应的位置或状态,或者说,叙述者或人物从什么角度观察事物”[7]。从叙事者的角度对现实的人生世态加以注视和体察,这当中除了展示作者娴熟的叙事技巧外,更包含了作家的文化思维方式和对生命的体悟方式。

新世纪乡土小说在叙事视角的创新上可以说是灵活自由,不同于传统乡土采取固定的全知全能的叙事视角,或者作者参与的第一、三人称叙述,表现出作者强烈的主体性特征。新世纪乡土小说逃离了规范化的乡土叙事,全知视角和限知视角在作品中自由交替出现,呈现出全聚焦叙事的混合型模式。叙述主体方面也呈现出反常态化特征,疯子、动物、有身体缺陷的人等,此类叙述主体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虽然未见多少创新,但作为乡土民间文化中的“反常态”叙述主人公却另有独特之处[3]。

贾平凹在《秦腔》中创造了一种新的叙事模式,即“密实的流年式”叙写模式,整篇小说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和人物,情节消解在日常生活细节的洪流之中。《秦腔》的以疯子张引生的视角来观察清风街镇上的人和事,属于第一人称的限知视角,也就是内聚焦中的固定聚焦。而《秦腔》叙事视角的特殊之处在于,在张引生这个“反常态的叙述主体”之上,作者运用幻化、转述等魔幻笔法让张引生可以用第一视角见证他不在场的事情。比如,张引生可以通过各种小动物来偷窥清风街的人和事,还能让灵魂从头上飞过。这种可靠的在场叙述,不仅真实还原了农村面貌,逼近乡土的真实,也突破了限知视角的局限,在给人联想意味的同时,具有更广阔的时空感知自由度,从而满足读者对乡土叙事的阅读期待。

2.新世纪乡土文学意象建构“新经验”

“意象”一词,出自《周易·系辞》,指“立象以尽意”。意象“由象及意”,意为象之意蕴,象展示为意,以此来表现在综合性陈述中被再现的外部事物的“非实体性存在”。文学作为语言的艺术,由于语言本身的抽象性和概括性,使作者更愿意选择意象的方式来进行创作。尤其是由意象组成的社会风俗画给中国乡土文学增添了不少地方特色与文化标识。

新世纪乡土文学更注重意象在乡土叙事中的发展,试图建构整体意象的叙事统领作用。同时意象的建构也具有更明显的地域性、隐喻性和暗示性。秦腔这一民俗意象在贾平凹笔下具有了整体叙事建构的意蕴。秦腔作为最早形成于秦地的一种梆子声腔剧种,从明代发端一直到近代,它承载着秦地民众集体无意识中的苦与乐、悲与怆。贾平凹选择秦腔这一民俗意象,通过描绘其衰落来预言传统文化所面临的挑战和当代乡村社会的变迁。小说中,白雪作为秦腔的传承者,她的境遇反映了传统艺术在现代社会中的尴尬地位;唱了一輩子秦腔的邱老师,临退休时未能将自己的秦腔技艺刻成光盘留存,这展现了艺术传承的艰难与无奈。秦腔的衰落,在一定程度上镜像了乡土文化的某些困境,但它也提醒我们,传统乡村文化并非完全消失,而是在不断变迁中寻找新的生存空间。秦腔作为传统乡村的象征,它证实着中国曾经的历史和存在,同时也激发着我们对乡土文化保护和传承的思考。

3.叙事模式的回归与新变

纵观贾平凹的创作轨迹,除了乡村的民情风俗和生存状态一直是他创作的母题之外,强烈的问题探索意识和东方审美情趣的创作风格也是他的重要写作特点。贾平凹致力于恢复中国古典文学传统,寻找中西方、现代和民族的文学契合点[4]。在《秦腔》,他以生活细节的“密实流年式叙事”打破了以情节结构故事的传统写作模式,而在乡村日常生活画面的描写中,他借鉴中国写意画散点透视的写作模式和明清话本小说的某些艺术手法,全景式地为我们呈现了清风街当下的农村现实图景。这一叙事方式既还原了农村原貌,也让读者鲜明地感知到其中的爱与恨、情感与价值。这显示了贾平凹在乡土小说叙事模式方面对于传统的回归和自身写作的创新。

三、新世纪乡土文学的新“生存之思”

文学艺术是人类生存的情感显象与真理。生存情感是在实际生活中发生的,但又指向高于实际生活的超越性存在。人类的一切生存情感都包含对某种“超越性存在”的领会[1]。

新世纪以来,随着经济变革的大潮,市场经济持续发展,城乡关系愈发紧绷。在工业文明和商业文化的冲击下,农村面临着前所未有挑战。劳动力不断流向城市,古老土地观念在现代化进程中逐渐改变,传统道德伦理观也面临着新的挑战。这些现象激发了新世纪乡土文学对农村农民新时代生活变革的新体悟。

1.故乡反叛情绪

故乡在乡土小说家的笔下是精神、灵魂栖息的家园,是乌托邦的理想国度。“地域乡土”的逃离和“精神返乡”的情绪是新世纪乡土文学共同的母题。但在新世纪乡土小说的创作中,故乡的“神圣化”形象有所转变,它不再仅仅呈现为“精神的乌托邦”,而是更多地展现了乡土生活的原生态和复杂性。

故乡反叛情绪成为新世纪乡土文学新的重要主题。占我国绝大多数的农业人口,为了生存挣扎在黄土地上。而农村经济的破败,生存的困境使他们对故乡产生了复杂的情感,其中就包括反叛情绪。《秦腔》中的清风街展现了乡土文化的种种变异,如土地的非农业使用、传统技艺的消逝以及农村青年人的外流等。《秦腔》真实地记录了乡土群体在商品经济冲击下的生活状态,以及这种冲击所带来的文化变或和故乡反叛情况的涌现。

2.启蒙话语分类

乡土文学作为乡土中国的代言人,百年来承担着反映农村社会现实、剖析民族文化心理的时代使命和社会责任感。细分百年乡土小说的启蒙话语,大致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以知识分子的立场关注乡土社会,悲悯农民的苦难;第二类是从反封建入手,揭示病态社会农民的深层问题;第三类是以浪漫的抒情笔调构建“乌托邦式”的田园社会,以此来与农村现实的凋敝相抗衡。也正是由于以上启蒙话语和文化批判力度等因素,才使乡土文学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亘长的生命力。

但在商品经济盛行的新世纪,部分小说家对乡土人生、底层人物命运的书写,缺少了过去乡土小说家在创作中所蕴含的启蒙话语和文化批判视角。对商业文化市场的迎合导致出现“伪民间”“伪道德”的消费乡土现象,对农村生存境遇和精神领域的隔膜使得乡土作家无法为乡村消逝的命运找到出路。贾平凹作为乡土文化的代言人,孜孜不倦地将笔触伸向记忆中的乡村。他的“商州”系列能将改革开放背景下的农村伦理道德、文化价值观念的变迁进行深入的剖析和反省。而在《秦腔》中,他更多地表达了一种文化焦虑和惋惜。乡土群体的归宿该如何?农村劳动力流入城市却无法与之融合,该怎样解决生存困境?贾平凹在书中展现出对乡土变迁的深刻思考和人文关怀。

四、结语

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城乡之间的冲突日益凸显,农村的文化形态也发生了深刻变化。在某些地区,出现了“重农轻商”“重利轻义”等现象,使得农村传统伦理道德受到侵蚀。这种变化背后,实则是文化心态在急剧变革中的适应与调整。

百年的中国乡土文学史在新世纪迎来了新的篇章。新的时代经验使得新世纪的乡土文学在乡村生活面貌、乡土叙写方式、乡村生活之思等方面表现出“新经验”,但并没有改变乡土小说创作在表现“地域特色、社会风俗画面”的固定历史预构。文学传统亦是如此,虽然新世纪为乡土小说注入了“新经验”,但带有地域特色和社会风俗画面的乡土文学传统已经深植于人类乡土的文化——心理结构之中。

个人是历史的,文学是时代的。新世纪乡土文学的“新经验”对于反映中国新世纪“当下”农村人及生活的现实状态、时代空间和历史向度,以及把握乡土小说创作传达的审美倾向和时代情绪,具有重要参考意义。

参考文献

[1] 王德峰.艺术哲学[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

[2] 丁帆.中国乡土小说史论[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2.

[3] 赵树勤.中国当代文学史[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

[4] 贾平凹.秦腔[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

[5] 胡亚敏.叙事学[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6] 赵少荣.贾平凹新世纪以来小说中的乡土叙事研究[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18.

[7] 赵丽妍.新世纪乡土小说研究[D].长春:吉林大学,2012.

[8] 陈晓明.乡土叙事的终结和开启——贾平凹《秦腔》预示的新世纪的美学意义[J].文艺争鸣,2005(6).

[9] 黄佳能.新世纪乡土小说叙事的现代性审视[J].文艺理论与批评,2006(4).

[10] 李星.新世纪的中国小说和未来走向[J].天津大学学报,2005(6).

(责任编辑  余    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