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之家》女性人物探析
2024-06-05张倩
【摘要】智利作家伊莎贝尔·阿连德的小说《幽灵之家》刻画了丰富的拉丁美洲女性形象,深刻地反映了拉丁美洲的社会现状,并融入了作者对女性群体的关怀。本文通过伊莎贝尔·阿连德的代表作《幽灵之家》,分析伊莎贝尔·阿连德作品中独特的女性形象。
【关键词】伊莎贝尔·阿连德;《幽灵之家》;拉丁美洲
【中图分类号】I78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19-001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9.004
伊莎贝尔·阿连德是拉丁美洲最具代表性的女作家之一,自从她的第一部小说《幽灵之家》出版后,她的受欢迎程度与日俱增。她被认为是拉美“后爆炸文学”的领军人物,她的作品具有伦理美学特点,伊莎贝尔·阿连德不仅在作品里将女性人物放在主要位置,还通过这些角色反映了拉丁美洲的社会现实,展现了女性追求自由和实现自我的勇气。《幽灵之家》是一部气度恢宏的全景式小说,以两个家族四代人的生活为主线,展现了一个拉丁美洲国家从本世纪初到20世纪70年代的历史和社会变迁,生动地刻画了各个阶层人物的生活、思想状况。伊莎贝尔·阿连德的作品揭露现实,她是拉丁美洲“文学爆炸”中杰出的作家,她的作品有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
伊莎贝尔·阿连德出身于智利的政治世家,曾因政變长期流亡异国他乡。1981年,当得知99岁的外祖父决定绝食自杀时,伊莎贝尔决定给他写一封长信,这封长信就是她的小说—— 《幽灵之家》。用作者本人的话说,“这本书产生于激情”;它是“思念过去的产物,是流亡的产物,是失去国家、家庭、朋友和工作的产物,是失去我的土地的产物”。这部书里有很多魔幻现实主义的元素,但是同时也向读者展示了她塑造女性角色的非凡能力。
作品中有众多女性角色,她们性格迥异,来自不同社会阶层,但她们勇敢坚强,敢于打破世俗偏见。《幽灵之家》中的女性人物都展现出勇于追求自我的精神,家族中每个女人都以自己的方式保护自身的尊严,追求平等,摆脱家族和社会的束缚。伊莎贝尔·阿连德利用女性作家特有的细腻、柔情的视角,表现出自己对于过去家族的回忆、眷恋与思考。这位女性作家笔下的女性群像丰富了文学爆炸后的拉美文坛对于女性的认知和思考。
一、以沉默表达自我的克拉拉
克拉拉是三星庄园农场主埃斯特万的妻子,她平易近人,天性敏感,非常容易与人共情。她身体力行地帮助处于困境中的人们,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女儿布兰卡。她带着女儿去贫民窟看望苦难中的人们,用礼物给予他们安慰。同时她清醒地知道,她做的这些远远不够。她对女儿说:“女儿,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我们的良心平静下来。但不会真正地帮助这些穷人,他们真正需要的不是慈善,而是公正。”[1]通过走访贫民区,克拉拉了解到底层的女性处于双重压迫和剥削之下,她们不仅贫穷,还要忍受不忠或者使用暴力的丈夫。这点她深有感触,因为自己的丈夫埃斯特万在三星庄园就强奸过多名村妇,他因其暴行而闻名于整个地区,此外他还时常光顾妓院。克拉拉对这一切了解得并不确切,但是她知道这是存在的。即便如此,埃斯特万从不认为克拉拉有一天会因为自己的不忠而与他翻脸,因为在当时的社会这是很普遍的,简直微不足道。
克拉拉和她的母亲一样,她在三星庄园向农妇们讲述从母亲那里学到的知识。然而,她们只是安静地听她说话,因为她是东家,不想让她不高兴。她们不接受克拉拉的言论。相反,她们认为一个男人打他的妻子正是因为他爱她,他们负责命令,而女人只需服从。因为从生理上来说,女人就无法做男人能做的事情。村子里的女人们受到传统思想的影响如此之深,以至于从不质疑,把这当作很自然的事情。同样作为女性,底层的她们必须受苦,她们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因为她们既没有钱也没有知识。然而,克拉拉却有,她不打算屈服于丈夫的控制。因此,当埃斯特万打她时,她不能接受这是他感情的证明,相反她强烈表明她不能容忍,她决定永远不再和丈夫说话。克拉拉拒绝屈服于丈夫的压迫,她敢于说“不”。克拉拉不再使用丈夫的姓氏,并从手指上取下了她的结婚戒指,没有了这些,自己便不再属于埃斯特万。她用行动表明自己拒绝“男人打你是因为爱你”这一观点。
暴力结束了埃斯特万的爱情,他的一生都在后悔中度过。他爱克拉拉,但是只会用自己的方式去爱,他的爱受到了父权意识形态的影响,所以他不能理解克拉拉。克拉拉沉默地生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远离世俗的生活,她失去了交流的欲望,除了养育孩子,她把全部精力用于占卜。另一方面,沉默与语言本身一样重要,不交流也是一种回应。对家人而言,克拉拉不说话并不是一件新鲜事。她一生有过三个沉默的时期。自从她姐姐罗莎去世后,克拉拉就养成了保持沉默的习惯,她沉默了九年。直到她占卜得知自己将嫁给埃斯特万才再次开口说话。她提前得知自己的命运,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打算接受没有爱情的婚姻。这也反映了当时那个年代拉丁美洲大多数妇女的命运。
保持沉默是传统女性的典型特征,她们的主要任务是处理家务和生孩子。她们主动保持沉默并不是因为头脑不聪明或者她们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是因为她们知道她们什么时候说话合适。保持沉默不是别人强迫她的,而是克拉拉自己做出的选择。最后一次沉默是在她丈夫打她之后。前两次她主动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再和任何人说话,但这次她只停止和丈夫说话,这让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孤独。在沉默中克拉拉开始写日记,她记下她和家族所有的回忆。家族的其他女性通过阅读日记了解家族的故事,也续写着日记。
此外,她们虽被困于家庭,但仍能在家里找到表达自我的活动。家庭于她们而言不再是牢笼,而成了避难所,甚至是表达自我的舞台。克拉拉的姐姐俏姑娘罗莎绣出了世界上最大的桌布,布兰卡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她用泥土作为艺术表达的手段,阿尔巴则用陶瓷来享受着自由。对他们来说,想象力是逃避规则的另一种选择,这是继承于母亲克拉拉的。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女人应该是顺从的,寡言的,她们不应该有质疑,也不能高嗓门说话。然而,面对不公正,以克拉拉为代表的女性们鼓起勇气以独特的方式面对那些限制她们或他人自由的人。
二、自由恋爱的布兰卡母女
布兰卡和她的女儿阿尔巴以相同的方式寻求着自由。身处上层社会的布兰卡和阿尔巴都爱上了下层社会的男人:布兰卡和佩德罗青梅竹马,自小一起在三星庄园长大。一个是庄园主的女儿,一个是庄园管家的儿子,一个是贵族小姐,一个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们的身份地位悬殊。在三星农场,除了布兰卡的妈妈克拉拉,没有一个人认为他们应该呆在一起,甚至成为朋友,并且随着他们年龄渐长对这份友谊越加怀疑。为了让布兰卡成为更有教养的小姐,她的父亲把她送到欧洲去学习,但这并没有掐灭二人之间爱情的火苗,似乎这份陪伴着二人十几年的情感能够承受各种考验和冲破任何阻碍。当埃斯特万发现女儿偷偷地和佩德罗约会,他将她打伤,逼迫女儿嫁人,对他们的爱情进行恐吓和诅咒。埃斯特万认为佩德罗对他的庄园构成了最大的威胁,也是他们家族不幸的罪魁祸首。然而,政变后,他别无选择,只能承担自己的错误,帮助他的女儿和佩德罗流亡并安全地生活,最终接受他们的关系。
布兰卡的女儿阿尔巴的情况也是如此。为了避免祖父感到不安,阿尔巴和情人米格尔秘密会面,他们知道祖父不会容忍孙女与一个激进的革命者保持关系。政变后,他们的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但二人没有放弃爱情,他们会等到政治环境允许他们在一起的那一天。追逐自由恋爱的过程中,两位女性都因其越轨的爱情而受到惩罚:布兰卡与她的父亲——族长埃斯特万断绝关系,不再享受资产阶级贵族小姐的特殊优待,被迫工作谋生,生活贫困。而阿尔巴在军事政变期间被捕,因拒绝透露男友米格尔的下落,而被监禁并遭受酷刑。与传统的浪漫主义小说不同,他们的命运有所改变:布兰卡和佩德罗最终在父亲的帮助下流亡加拿大,继续他们青梅竹马的爱情。阿尔巴挨过酷刑,从监狱获释,在小说的结尾,她怀着孩子,充满希望地等待着米格尔。
通过对这些人物及其关系的刻画,伊莎贝尔·阿连德挑战了资产阶级浪漫小说中的父权意识形态:资产阶级传统的爱情故事,实际上是追求财富和社会地位的故事,创作这些小说并非出于纯粹的爱,而是对财富的觊觎,对稳固的中产阶级或上层阶级地位的渴望,对金钱和权力的渴望。
此外,她颠覆了传统浪漫主义小说一贯的设定:男主人公一般具有英雄气质。比如“他”应该是一个上层阶级的男性,通过婚姻将女主角从她最初所属的下层阶级中解放出来。这种情况在《幽灵之家》中发生了逆转,因为布兰卡和阿尔巴都属于上流社会,而他们的爱人来自工人阶级。阿尔巴或米格尔都从未提及婚姻,而布兰卡本人也拒绝了佩德罗的多次求婚,她清楚地意识到,他们的爱情可能无法在资产阶级父权制意识形态的要求下幸存下来;布兰卡知道,如果她和佩德罗结合在一起,她将被逐出她的社交圈和失去她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社会地位,她还意识到,她永远不会被佩德罗的朋友们接受,也无法适应工人阶级的简朴生活。她更喜欢与爱人在酒店里偷偷摸摸地约会,而不是同他过着寻常夫妻般的生活。她厌倦婚姻,恐惧面对贫困,她担心他们那经受了诸多考验的浪漫爱情无法经受住最可怕的考验:共同生活。
伊莎贝尔·阿连德打破了传统浪漫主义小说的惯例,描绘了两代人的浪漫爱情,这两个爱情都是身为贵族的女方爱上了底层的穷小子。这是有悖于当时女性追求财富的爱情观或是英雄救美般的浪漫,但确实仍然存在。在现代浪漫主义小说中,主人公通常是一位出身富裕或者是有着贵族背景的男性,是父权社会下男性的缩影。伊莎贝尔·阿连德笔下的女主人公们毫不犹豫地用身体来表达自己的欲望,此外,她们的欲望不同于传统的浪漫主义女主角,她们常常是被动的、依赖的甚至是受虐的。
相反,伊莎贝尔·阿连德笔下的女主人公和他们的伴侣是交替的主动和被动,他們的关系就像老师和学生,探险家和被探索者。伊莎贝尔·阿连德笔下的情人是伴侣,他们地位平等,他们激情澎湃;他们不是施舍与被施舍的关系,在这种异性恋中,快乐是他们追求的唯一结果。
然而,《幽灵之家》中的女性仍然或多或少地被限制在家庭空间里。在浪漫主义小说类型中,家是女人所在的地方,也是价值观和思想的边界。因此,布兰卡被描述为对政治毫无兴趣,而阿尔巴参加政治运动是出于对米格尔的爱,而非任何意识信念。
三、勇于挣脱束缚的阿曼达和费鲁拉
小说中的族长埃斯特万·特鲁埃瓦拥有浪漫主义英雄般的男子气概和职业力量;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深爱的妻子克拉拉在整部小说中对他的权力漠不关心。因此,这部小说中的女性角色对传统的浪漫主义英雄们是排斥的,这是伊莎贝尔·阿连德对浪漫传统的又一次改写,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阿曼达和费鲁拉。
阿曼达是布兰卡哥哥尼古拉斯的心上人。就像典型的浪漫主义小说的女主角一样,她出身的社会地位不如她的爱人;然而,不同的是她比她的情人年龄大,人生经验更丰富,更重要的是她拒绝嫁给尼古拉斯,“尼古拉斯,我爱你还不够”[1],她坦率地告诉他。在当时的父权社会,女性的命运依赖于男人,而阿曼达却用行动拒绝了男性,表达了作者支持女性勇敢面对自己的追求。
费鲁拉是埃斯特万的姐姐,她为了照顾生病卧床的母亲不得不保持单身。她作为女性,理所应当地承担起照顾母亲的责任,这是人们对她的期望,也是当时社会的期望。虽然她不喜欢,也无从反抗。她嫉妒弟弟埃斯特万,憎恨他,因为他能享受自由。很显然,埃斯特万不理解姐姐对他的憎恨,他不认为这不公平,他认为这对女人来说是很自然的,女性天生扮演照顾家人的护士角色。而费鲁拉希望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在一次和埃斯特万的对话中,她表示希望自己是男人。而埃斯特万表示自己可不想成为女人。这表明,如果能选择,没有人愿意出生为女人。在这个对话中,读者可以看到,不想成为女人的原因是在当时的社会女人没有选择的权力,她不能离开家庭,她必须留下来。女人是被困住的,没有任何自由,不得不承担男人不想承担的责任。费鲁拉照顾生病的母亲并不是因为她擅长照顾病人,只是因为她是一个女人,理应如此。同样,埃斯特万去管理三星玛丽亚庄园不是因为埃斯特万聪明有此才干,而因为他是个男人。
尽管看上去费鲁拉是因为照顾母亲而保持单身,但是也有迹象表明她拒绝男士们的求婚不仅是受家庭拖累,还有可能是因为她是同性恋者。同性恋在当时不被社会接受,这也许是她反抗压迫的一种方式。她对克拉拉的感情非常深厚,像母亲一样地照顾她,陪伴她。和克拉拉一起生活她感到非常幸福,渐渐萌生出一种朦胧异样的感情。这被埃斯特万发现了,他把姐姐赶出了家门,禁止她和妻子见面,他再一次主宰了她的命运,成为费鲁拉的主人。后来,埃斯特万通过神父每个月给费鲁拉一笔钱,直到她临终时才发现这笔钱分文未动。这个举动表明她要摆脱弟弟的控制,是对男性主宰女性人生一种无声的反抗。而费鲁拉被赶出家门也表明了社会对同性恋者的态度,同性恋被认为是罪行,是病态,是被人唾弃的。这是因为父权社会就是建立在异性恋的基础上。如果女人们互相爱慕,父权制度将受到威胁,男人就没有了控制的对象,失去了压迫的对象。离家后,费鲁拉遭遇了很多苦难,这正是伊莎贝尔·阿连德想让读者看到的。一个女性如果不遵守父权制度的价值规则,那么她将很难生存。
《幽灵之家》是讲述了拉丁美洲的历史和人们所处社会的代表性故事。故事以家庭的最后一代女性以回顾日记的方式去讲述,让读者了解了拉丁美洲国家的社会变革和人们的觉醒。这些变化无疑导致和促进了男女社会角色以及母性、婚姻和爱情等概念的演变。伊莎贝尔·阿连德塑造了堅强、独立的女性角色,她们渴望爱,渴望男人,但显然即使没有男人也能独立生存和成长,她这种特殊的浪漫观念颠覆了传统的浪漫主义爱情观。女性角色与男性角色之间的关系是流畅的,前者不会因为爱情而被迫接受征服,后者的权力也不是征服他人的工具。伊莎贝尔·阿连德笔下的女英雄们,被允许在资产阶级父权制的拉丁美洲社会中,度过她们的浪漫时光。通过保留浪漫小说背后的幻想元素,即女性在与男性的关系中获得同样的温柔和理解的幻想,伊莎贝尔·阿连德通过她创作的浪漫爱情故事来改变现实,传递她对“一个更一体化的世界”的美好愿景。
参考文献:
[1](智利)伊莎贝尔·阿连德.幽灵之家[M].刘习良,笋季英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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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倩,女,汉族,天津人,天津外国语大学西班牙语语言文学2011级硕士,江苏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从事西班牙语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