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原与大海之间　滇越铁路上的风景线

2024-05-30沈郁

悦游 Condé Nast Traveler 2024年3期

沈郁

1.滇越铁路河口段山腰站，热带植物生长在古老的建筑中间。

2.午后，开远至大塔的米轨小火车途经1909广场站附近的花园。

开远站：在云南的“芝加哥”，搭一趟米轨小火车

来到开远，你就不难明白，为什么此地被戏称为云南的“芝加哥”。这座工业城市历史悠久，宽阔的泸江河穿城而过，横跨江水之上的几座桥梁穿古越今，集合了中法两国不同时代的建筑风格。譬如清代乾隆年间建成的“南桥”和20世纪60年代建造的世界上单孔跨度最长的“长虹大桥”，均为典型中式石拱桥；位于凤凰山下全长52.4米的“木花果大桥”，于1909年由法国巴底纽公司设计建造。

值得一提的是，“木花果大桥”与巴黎埃菲尔铁塔所用的钢材为同批制造，又被不远万里从法国运到开远。桥体呈黑色，设计简约而颇具现代性，笼状结构异常坚固，历经百年使用从未有损坏。走在桥右侧仅容一人通过的步道上，目睹滔滔江水流向远方，耳畔始终隆隆作响，如同身处火车与时间的永恒共振之中。

一个多世纪前，法国人带着彼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测绘仪器、图纸、技术、铁轨和火车，从越南北部地区进入云南。

彼时的云南，除了有银、铜、锡、煤炭等矿产资源，还有普洱茶、香料和草药等多种本地物产。对整个世界而言，这里是一片未经开掘的宝贵资源地。

为此，法国不惜下重本将火车这种前所未见、如同钢铁巨兽般的运输工具楔入中国南部边境线。于是，在云南的高山、峡谷、平坝与河流之间，中国第一条“不通国内通国外”，以货运为主、客运为辅的国际米轨铁路便诞生了。

所谓“米轨”，顾名思义，就是轨距为1米（1000毫米）的窄轨铁路，它严格按照法国当时最新的轨道标准设计。根据文献记载，滇越铁路米轨最快铺设纪录是63天92公里，但这一速度显然只适用于极少的平缓路段——云南的山实在太多了，全程共计架设了107座重要的铁路桥、挖了155条隧道，平均约130米就要完成一处桥隧工程。其中花边桥（83里程标处）和人字桥（111里程标处）两座铁路桥，即便在如今最先进的技术和勘测条件下，也未必能有更完美的建造方案。因此，滇越铁路被《英国日报》称为与苏伊士运河、巴拿马运河媲美的世界第三大工程。

百年过去，这条铁路不断老化，狭窄的米轨和缓慢的小火车早已无法满足现今社会对运力的需求。2003年，滇越铁路云南境内路段终止了全部客运业务，只有少量货运列车继续运行。但对火车爱好者而言，自2018年起投入运营的开远南北轨道交通列车是绝对不能错过的体验——这是目前滇越铁路上唯一开行的客运列车，从开远市区老火车站出发，途经祥云路站、泸江河站、1909廣场站、七孔桥站、南洞站，历时一个多小时抵达终点大塔站，再沿原路返回。

当绿皮火车远远驶来时，你首先会听见声音：汽笛声、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某种庞然大物破空的风声……接着是一道刺目的白光——因为要穿越诸多隧道，所以车头大灯必须保持明亮。这趟列车共有4节车厢，内外均保留原版设计风格，背靠背的卡座木椅、悬挂于头顶不断发出机械声响的小电扇、每节车厢门右侧的大温度计……乘务员穿着清一色的白衫黑裙，手持老款检票机检票，这一切很容易令人产生穿越时空的错觉，特别是在火车进入狭窄隧道的时刻，你会开始怀疑时间有没有可能是不会过去的——在开远，有太多历史的痕迹诉说着昨日的故事。

除了火车，这座城市最显著的标志当数各座百年工厂里高高耸立的大烟囱。随着铁路投入使用，一台英国制造的蒸汽直流发电机于1916年被火车运到开远古城，通明电灯公司迅速将近代文明最重要的标志——电灯送入开远城里的千家万户，而那时中国大多数地方还在使用油灯和蜡烛。自此之后，沉寂已久的边陲古城开始变得富裕和洋气，除了法国人，做生意的越南人也跟着火车来到这里落地生根，水泥厂、洋火厂、安利糖厂、大成公司……越来越多的产业与商号蓬勃发展，人们开始习惯咖喱的味道，不但吃起了牛排，还养成了喝咖啡的习惯。

百年以前，开远的名称曾是“阿迷州”。人们无法料想未来此地将会因为滇越铁路而率先赶上蒸汽革命后世界上第一波发展潮流。如今人们偏安一隅，享受着闲适的生活。在这样一个气候炎热、物产丰富、水源充足、交通便利的地方，安居乐业是理所当然的。开远的物价在整个云南都算最低的，城市整洁美丽，公共设施完善，在任何一条街上，相隔几十米便有公共洗手台和直饮水。热情大方的民众日常不是在广场上载歌载舞，就是围坐在烧烤摊旁畅饮本地产的红河啤酒，吃着“五块一拾（五元十个）”烧豆腐，这个四季如夏的边陲之地安逸得令人流连忘返。

开远凤凰山下凤凰湖畔的热带风光。

TIPS

开远观光小火车

从开远站到大塔站往返约两小时，硬座票全程往返为20元／人。非节假日每天三趟：9：30—11：30 ；12：30—14：30 ；16：00—18：00。

1909广场

可游览凤凰山、凤凰湖、凤凰湿地、钟楼、开远记忆客厅等，乘坐小火车至1909广场站下，单程硬座票价为5元。

泸江河公园

市区河景公园，该区域内有众多本地餐饮名店。推荐：阿梅鳝鱼米线、绿水河烤鸡、21冰饮店、阿瑶越南小卷粉。

幸福大草原

位于市区东兴路与兴远路交叉口的人工造景大草场，占地面积约为379亩，种植的是可踩踏草种，适合散步及露营。

电厂跃进园

非公共景点，适合喜欢City Walk路线及拍照的人，可参观老发电厂旧址及苏联专家别墅区。

（注意：周围是电厂居民生活区，请勿扰民。）

在开远南正街滇越铁路纪念馆可以了解铁路的百年历史。

1.掩映在绿树之间的“八条半”少数民族村寨游泳池，是探寻铁路途中的意外惊喜。

河口站：口岸重镇的前世今生

河口瑶族自治县是云南境内海拔最低的地方，终年气候炎热湿润，4月初平均气温已经超过37°C。进入河口的路上，火车要穿越无数条隧道，可以想见围绕在这座边城周围的群山密度之大。尽管这个边境小镇与国境对面的越南老街省相距不过几十米，中间仅一河之隔，形成了罕见的“一城两国”奇观，但无论气候、风土人情还是生活习惯，两地并无太多差异。

黄昏时分，站在滨江大道旁，正好可以观赏元江落日。对岸的建筑物清晰可见，拥有同样肤色和面孔的人们说着不同的语言，每日在口岸两端来回奔忙，街上随时都能看到他们推着半人高的超大尺寸旅行箱，用人力将中国的服装鞋帽等各种产品带到越南销售，又将越南的食品及土特产带来对岸。这番热闹景象很难使人相信，一个多世纪前，这里不过是面积不足1.5平方公里的少数民族村落。

历史建筑如今在城内四处可见，只是名称前面都加上了一个“老”字——老码头、老火车站、老邮政大楼、老海关大楼……来自越南的小贩头戴尖顶斗笠，脸上遮一块薄纱巾，推着自行车沿街贩卖“椰丝卷”和“扁米糖”，路边小吃店里也都是“嘎拉肉”“虾肉春卷”“小卷筒”等越南小吃。漫步在绿树成荫的街道，人们时常见到穿着宽大灯笼衫裤的当地居民，整个氛围是一种属于20世纪的异国情调。

作为滇越铁路在中国的最后一站，河口路段的米轨因其特殊地理环境而成为难得一见的“奇观”。由于铁路客运已经停止，目前最好的观赏办法是租电动车前往位于山腰的村寨。1903年法国人修建铁路时，用“一条”作为1公里的计量单位，河口火车站到此地正好8.5公里，这个有汉、苗、傣、瑶等5个民族聚居的村落因而得名“八条半”。一路上会经过边防检查站和废弃的军事基地，左侧是铁路，右侧是高压电铁丝网边境线与逶迤的红河，中间却有一条窄窄的单行道——这将是你与米轨最近距离的接触。

但谁又能想到路的尽头会有一处免费的山间游泳池。骑车沿着铁路拐过无数个弯，再穿过米轨山腰站继续往山上行驶，正热得已经有些绝望的时候，边境线的尽头豁然开朗。巨大的三层无边泳池在绿树掩映之下瞬间带来扑面的凉意，黄白相间的仿法式建筑令这个与世隔绝的桃源之地看起来就像藏在法国南部乡下的度假酒店。

由于泳池刚建成没多久，配套设施还不完善，附近既无法提供住宿，也没有公共交通路线可以抵达八条半村，所以目前知道这里的人不多。整个下午，只有附近的村民和孩童享受清凉的池水，而相隔数米的江边是一位烈日下岿然不动的垂钓者，其悠然自得的派头不禁令人感叹——这就是边境线上人们的日常吗？四周一片静寂，碧绿的江水在宽阔的河道里徐徐流淌。这个遗落之地好像真的可以远离外部纷扰，让人感受到一种完全活在当下的自在。

据说离县城不远的口岸森林公园里有热带珍奇植物园，那里倒不失为一个适合散步的好去处。刚沿着上山的橡胶跑道走了没多远，便听见远处传来某种大型禽类高亢的鸣叫声，瞬间精神一振，于是循声而去，在另一片遍布藤蔓植物的高墙外，只见一只成年雄孔雀先是飞上了百年古树的枝头，又扑扇着翅膀落在十几米的高墙上。它时而抬头远眺，时而在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绿色中踱步，绚丽多彩的羽毛披挂在身后。

从开远到河口的火车之旅并不是方便快捷的现代旅行。国境以南这些地方似乎与北京时间存在一些“时差”，生活节奏极为缓慢，人们的身心也随之变得和缓、宁静。当火车穿越层层叠叠的高山峡谷和原始密林，穿越古老的城镇和如今尚未被开发，乃至永远不会被开发的少数民族村寨时，目光所及是无穷无尽的铁轨，这番景象尤其令人感嘆。一个世纪前人们修建滇越铁路是为了连接高山与海洋，这份冒险的决心如今依然会给人带来无限勇气，因为对遥远他方的向往，就是旅途永不磨灭的魅力和旅行者永远在路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