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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战国反霸权外交比较研究

2024-05-29解洪兴李想

学理论·下 2024年2期
关键词:春秋战国左传

解洪兴 李想

摘 要:春秋时期,郑国的反霸权外交体现在灵活周旋于大国之间的“秋千外交”以及子产执政时期相对强硬的外交。鲁国发挥礼乐优势,形成以王命、以礼反霸权外交模式。宋国通过强硬对抗大国反霸权外交并发起两次弭兵之会。战国时期,公孙衍发起五国相王以合纵伐秦,以弱国合纵的方式反霸权外交;面对秦国恃强凌弱,赵国外交家蔺相如不卑不亢,在“完璧归赵”与渑池会盟中展现了弱国保持气节的反霸权外交。战国反霸权外交继承了春秋反霸权外交中不畏强权、维护国家利益与尊严的精神,更为显著的是创新与区别,反霸权外交策略由以礼义为主变为以利益为主,在反霸权外交辞令上由行人赋诗到策士寓言,言辞由委婉变为雄辩。

关键词:春秋;战国;反霸权;外交;《左传》

中图分类号:K2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24)02-0074-03

春秋战国诸侯争霸,战乱纷扰,弱国小国对霸主并非一味被动俯首,为了维护社稷尊严和切身利益,亦曾努力运用灵活的外交手段反抗大国霸权外交。春秋战国“外交”与现代“外交”概念不尽相同[1]3,阶段性特征各不相同,各国形态亦有所不同。

一、春秋反霸权外交

春秋以后,周天子权威凌落,晋楚大国争霸成为时代主题,弱国小国反霸权外交亦随之崭露头角。郑国、鲁国与宋国是春秋时期反霸权外交典型代表,各自政治文化国情有别,外交个性亦各有千秋。

(一)郑国反霸权外交

春秋初期郑国曾有“庄公小霸”的辉煌,但庄公以后内政外交混乱。公元前679年鄄之会,郑国限于自身急剧衰退的实力承认齐桓公的霸主地位[2]169。郑国地处中原要冲,是争霸必争之地,晋楚争霸近百年间爆发的多次大战,郑国几乎都未能幸免。郑国凭借灵活的外交策略,成为春秋反霸权外交的典型代表。

1.周旋于大国之间的反霸权外交

郑国周旋于晋楚之间,晋来盟晋,楚来盟楚,将“秋千外交”发挥到极致,圆滑地处理对外关系,而不单纯地成为某一大国的忠诚附庸国,尽一切努力摆脱大国对本国内政外交的控制,减少大国霸权对自身利益的损害。公元前603年,“楚人伐郑,取成而还”[2]589,次年,“郑及晋平”[2]592,由楚国倒向晋国。公元前599年,郑楚媾和[2]602,晋国率领诸侯之师伐郑,郑国再次与晋国媾和。同年冬,楚国再度伐郑[2]605,晋国派援军驱楚军至颍北,并诸侯之师驻郑国。公元前598年,楚国讨伐郑国,深入到栎,逼近郑国都城。郑国执政大夫子良曰:“晋楚不务德而兵争,与其来者可也。晋、楚无信,我焉得有信?”[2]607再次与兵临城下的楚结盟。郑卿子良的态度反映了郑国春秋前期典型的“秋千外交”[3]34政策。晋楚均无法保证与自己结盟后的郑国能免受另一方的侵扰,郑国索性反客为主,灵活地和来者结盟以保全自己,摇摆在晋楚之间,甚至一年两易。从国家的实际利益出发,面对大国侵袭,能屈能伸,利用霸主之间的矛盾,灵活运用“秋千外交”可以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的国家利益,不失为反对大国霸权的一种方式。

2.子产执政时期的反霸权外交

政治家子产执政,国力有所提升,郑国一改此前摇摆不定的“秋千外交”策略,敢于直面大国的霸权外交并加以抗争。公元前542年,子产相郑伯如晋却被晋平公推辞接见。子产毫不客气地派人拆毁客馆外墙以纳装载貢品的车马,以此抗争晋国的怠慢。面对晋国的责问,子产进行有理有据、刚柔并济的辩驳,首先说明郑国作为介居于大国之间的小国本就艰难,晋国索求无度,郑国以贡赋来朝竟然不接待又怕礼物损坏受到责难,只好毁馆垣以纳车马;再称赞霸主晋文公外交风范,委婉指出晋平公的失礼之处,自觉理亏的晋平公最终待以厚礼盛宴。子产不卑不亢,得到晋国的尊重,是郑国反霸权外交的一次成功实践。

公元前529年平丘会盟讨论进贡份额,实力较强的齐国和鲁国向晋国屈服,子产据理力争要求轻赋:“昔天子班贡,轻重以列。列尊贡重,周之制也。卑而贡重者,甸服也。郑伯男也,而使从公侯之贡”,“诸侯修盟,存小国也,贡献无极,亡可待也,存亡之制,将在今矣。”[2]1181子产从日中争论到黄昏,终使晋国同意减少郑国的贡赋。孔子评价子产此次行为说:“合诸侯,艺贡事,礼也。”[2]1183子产在平丘争承中义正词严地驳斥了晋国贪得无厌的要求,打击了晋国的霸权外交。

(二)鲁国反霸权外交

春秋前期,霸主以尊王攘夷的旗号维持秩序,表面对周礼相对遵从。鲁国作为周公封地,秉持尊礼最为钟情,虽然已由西周“望国”逐渐沦落为二等国家,处理对外事务常常发挥礼乐优势,维护国家利益,形成别具一格的以王命、以礼来反抗大国霸权外交模式。

公元前634年,齐孝公伐鲁,鲁国大夫展喜以饷馈交涉。齐孝公趾高气扬:“鲁人恐乎?”展喜沉着应对:“小人恐矣,君子则否。”[2]375恐则正中齐国下怀,不恐则可能惹怒齐国,展喜的回应将鲁国放在君子立场上,巧妙地维护了鲁国的尊严。齐侯质问:“何恃而不恐?”对曰:“恃先王之命。昔周公、大公股肱周室,夹辅成王。成王劳之,而赐之盟,曰:‘世世子孙无相害也!载在盟府……恃此以不恐。”[2]375展喜提及成王之命,齐桓公以尊王攘夷称霸,其子齐孝公以继承霸业自许,自然也不敢无视先王之命,只好与鲁国媾和而还。

公元前544年,叔孙豹陪鲁襄公朝聘楚国,恰逢楚康王去世。楚国胁迫鲁襄公亲,此举视鲁襄公形同诸侯使臣。楚国恃强凌弱,鲁襄公深感耻辱,却又不敢直接拒绝楚国要求。精通周礼的叔孙豹告诉鲁襄公:“祓殡而,则布币也。”[2]999鲁襄公以桃祓殡,形同君临臣丧之礼,后知后觉的楚人追悔莫及。叔孙豹运用周礼化被动为主动,不仅应变化解了鲁国受辱局面,还顺势借礼羞辱了楚国,打击了楚国的嚣张气焰。

公元前500年,孔子辅佐鲁定公赴齐鲁夹谷之会,齐国君臣认为孔子“知礼而无勇”[2]1378,授意莱人劫持鲁定公以要挟鲁国。孔子命令鲁国士兵击退莱人,并指责齐国以夷乱华的非礼胁迫并非“命诸侯”之正道。齐景公意识到己方所作所为与华夷之辨不合乎“礼”无以命诸侯,立即撤去莱人。

(三)宋国反霸权外交

四战之地的宋国,齐、晋、楚等大国环绕,同郑国一样饱受争霸兵祸摧残。与灵活变通的郑国不同,宋国反霸权外交既有宁折不弯,亦有奔走斡旋。

1.强硬对抗大国的反霸权外交

公元前595年,楚使者申舟故意挑衅,不按礼事先向宋国假道。宋国大夫华元感到极为屈辱:“过我而不假道,鄙我也。鄙我,亡也。杀其使者,必伐我。伐我,亦亡也。亡一也。”[2]647华元为国家尊严索性杀了申舟,楚庄王怒而兴师,围宋长达九月。楚国军队久攻不克,准备筑室反耕,围师久留。山穷水尽的华元夜入楚师面见楚国主将子反以实相告:“敝邑易子而食,析骸以爨”,但又毅然地表示宁肯灭国也不能蒙受城下之盟,“虽然,城下之盟,有以国毙,不能从也。”[2]651子反见牺牲惨重的宋国宁折不弯,同意后撤三十里再订立盟约,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精神最终得到对手尊重。

2.两次弭兵之会

晋楚长期争霸,郑、宋等小国苦不堪言,晋楚亦因穷兵黩武而激化内部矛盾。宋国抓住国际寻求和平时机,挺身而出,游说各国促成弭兵之会。公元前580年冬,华元成功促进晋楚休战,公元前579年夏五月癸亥,晋士燮会楚公子罢、许偃盟于宋西门之外[2]733。西门之盟仅维持三年,晋楚再次兵戎相见,频繁的战争消耗晋楚国力,宋国大夫向戌抓住精疲力竭的晋楚双方均想再次息兵时机,奔走于晋、楚、齐、秦等国之间。公元前546年,晋、楚、齐、秦、鲁、郑、宋、蔡、卫、陈、许等十四国参与在宋国西门会盟的弭兵之会。虽然除齐、秦外,其他各国都要同时向晋楚两国承担纳贡义务,加重小国的经济负担,但自此几十年间晋楚再未发生大规模战争,为宋国等中原诸侯国赢得了较长时间的和平与稳定。弭兵之会赢得了难得的国际和平,深受各诸侯国认可,是宋国反霸权外交的极大胜利。

终春秋之世,大国争霸始终是主旋律,《春秋》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4]3297,弱国稍有不慎就会亡国。郑、鲁、宋三国依靠自己的特点和优势在反霸权外交上各施所长,以此作为对抗大国的武器,努力维护国家尊严和利益,在春秋乱世求生存。

二、战国反霸权外交

继春秋争霸尾声的七雄兼并更加剧烈,各国强弱对比发生极大变化。秦国通过商鞅变法,国力快速上升,对东方各国形成严重威胁。马陵之战后,齐魏“徐州相王”,齐国成为东方强国。随着统一越来越成为时代趋势,弱国生存环境更为残酷,面对大国恃强凌弱,弱小国家坚持不屈的反霸权外交以争得生存空间。

(一)弱国合纵外交

齐、秦两大国对中原诸国的压力越来越大,公元前323年,公孙衍以魏、韩、赵、燕、中山“五国相王”[5]1343的方式合纵对抗齐、秦。深受震慑的齐、秦设法从中作梗,合纵一时未能取得理想成效。其后张仪推行“欲令魏先事秦而诸侯效之”[4]2284-2285的连横策略,暴露了秦国向东发展的野心。公孙衍乘机再次推行合纵,公元前318年,魏、楚、燕、赵、韩五国伐秦,虽然彼此不能全力配合,未能对秦国予以决定性打击,但是合纵对抗强国的反霸权外交策略一时改善了被动局面。公元前284年,以燕国为首的合纵进攻几乎令齐国亡国。

(二)弱国保持气节

齐、秦东西并强的局面被打破后,秦国更加咄咄逼人,东方各国中兵力较强的赵国承受的压力剧增,反霸权外交斗争最具代表性。公元前283年,秦国包藏祸心地提议以十五城换和氏璧。蔺相如认为,秦强而赵弱,不可不许,“秦以城求璧而赵不许,曲在赵;赵予璧而秦不予赵城,曲在秦。均之二策,宁许以负秦曲。”[4]2440蔺相如身入虎穴,不卑不亢表明,赵国虽弱但也不可任由强国欺压,自觉理亏的秦国只得厚礼款待蔺相如回国,“秦亦不以城予赵,赵亦终不予秦璧。”[4]2441蔺相如不畏秦国强权,打击了秦国企图折辱赵国的阴谋。

公元前279年,秦昭襄王邀请赵惠文王渑池相会,秦昭襄王请赵惠文王鼓瑟,并命秦国史官记录以侮辱赵国。蔺相如以死胁迫秦昭襄王击缶为乐“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4]2442秦群臣要求赵以十五城为秦王寿,蔺相如索性要求对方以都城咸阳为赵王寿。秦国始终未能在外交上占赵国的上风,最终无功而返。赵国实力虽不及秦国,但是奋力维护国家尊严和气节的反霸权外交为赵国争取到一定的生存空间。

三、春秋战国反霸权外交的创新与区别

从五霸到七雄,诸侯兼并战争规模越来越大,激烈程度越来越高,列国外交人事更是风云际会。春秋战国社会文化历经结构性变革,战国反霸权外交在维护国家利益和尊严上继承春秋反霸权外交的精神,更多是有创新与区别,其重要原因就在于春秋战国文化环境的剧烈变化。“如春秋时,犹尊礼重信,而七国则絕不言礼与信矣,春秋时,犹宗周王,而七国则绝不言王矣。春秋时,犹严祭祀,重聘享,而七国则无其事矣,春秋时,犹论宗姓氏族,而七国则无一言及之矣。春秋时,犹宴会赋诗,而七国则不闻矣,春秋时,犹有赴告策书,而七国则无有矣。邦无定交,士无定主,此皆变于一百三十三年之间。”[6]715

在反霸权外交策略上,春秋时期以礼义为主,战国时期变为以利益为主。春秋时期,各诸侯对周礼及名义上的周天子尚有所尊重。“及春秋时……五伯之起,尊事周室。五伯之后……犹以义相支持,歌说以相感,聘觐以相交,期会以相一,盟誓以相救。天子之命,犹有所行;会享之国,犹有所耻。小国得有所依,百姓得有所息。”[5]1471此时各国表面上尚且尊重礼义,礼义亦成为弱国反霸权外交的工具。鲁国深谙此道,据“礼”力争,维护国家尊严。

战国争霸演变为纯粹的兼并战争,大国力图统一,小国谋求生存,礼乐彻底崩坏。“及春秋之后……而礼义衰矣……至秦孝公,捐礼让而贵战争,弃仁义而用诈谲,苟以取强而已矣……然道德绝矣”[5]1472。各国之间弃绝仁信礼义,唯利是图,策士奔走游说,亦难脱“利”的窠臼。实力衰弱的周王室名存实亡,九鼎成为各国的争夺目标。秦攻东周欲夺九鼎,周臣颜率许之以九鼎求救于齐:“夫存危国,美名也;得九鼎,厚实也”,齐王事后求九鼎,颜率又曰:“愿献九鼎,不识大国何涂之从而致齐?”[5]2齐王先后说假道梁、楚运回,颜率提醒齐王,魏、楚两国都想占有九鼎,九鼎一旦进入他国境内,必然落入他国之手,况且运送九鼎需要大量人力物力。齐王斟酌利弊后不得不放弃了九鼎。颜率以利诱齐救周,再以利害劝退齐国对九鼎的图谋。战国反霸权外交多以利益为出发点进行斡旋。

春秋到战国外交辞令也发生变化。春秋时期礼义尚存,春秋行人的反霸权外交言辞多以委婉著称,以赋诗言志进行反霸权外交。战国时期崇尚利益,策士们不再通过赋诗,而是通过寓言说理,以夸张的言辞或滔滔不绝的雄辩达到目的。春秋时期外交家子产托子西致书范宣子以求轻币,有理有据列举重赋危害,强调“德,国家之基也。有基无坏,无亦是务乎?有德则乐,乐则能久”,并引用《诗经》“乐只君子,邦家之基”加以说明[2]940。子产赋诗增强说服力,范宣子最终同意轻币。赵将攻燕,策士苏代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寓言游说赵王,暗示燕赵相争,强秦得利,赵王放弃攻燕。极具说服力的寓言是战国反霸权外交的有力武器。

四、结语

春秋战国反霸权外交生动而翔实,横看成岭侧成峰,限于篇幅,笔者只能选取其中较为典型的代表及特点加以论述。春秋反霸权外交类型中,郑国、鲁国、宋国作为有代表性的国家较具可比性,三国外交均不失礼仪,但到兼并更加剧烈的战国时期,传统礼义更多地被现实利害所取代,弱国为对抗强权,兼有蔺相如与公孙衍勇于抗争与合纵外交的典型代表。春秋战国反霸权外交既有维护国家利益与尊严的一致目的,继承不卑不亢的精神,外交策略经历了以礼义为主到以利害为主的变迁,行人赋诗被策士寓言所取代,外交辞令由委婉变得直率。春秋战国反霸权外交是考察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窗口,先民不畏强权勇于抗争的精神及其外交智慧亦是后世应充分珍惜与学习的宝贵文化遗产。

参考文献:

[1]韩同飞.春秋时期鲁国外交研究[D].长春:吉林大学,2008.

[2]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8.

[3]钱薛芳.夹缝中求生——郑国邦交策略探索[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19.

[4][西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5]何建章.战国策注释[M].北京:中华书局,2019.

[6][清]顾炎武.日知录校注[M].陈垣,校注.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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