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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文体学研究13年:回顾与反思

2024-05-17周文娟陈攀西

鄱阳湖学刊 2024年2期
关键词:生态语言学

周文娟 陈攀西

Ecostylistics Over Thirteen Years: Reviews and Reflections

☉Zhou Wenjuan & Chen Panxi

Eco-stylistics research has undergone a development process of thirteen years.  Scholars both at home and abroad have reached a consensus on the definition of the concept of “eco-stylistics”, yet there are also two divergent views: the“branch theory” and the “dualism theory”. Currently, eco-stylistics research has achieved certain results both domestically and internationally, but there is a significant imbalance in terms of overall characteristics, academic shifts, representative schools, typical literature, and academic activities. Moreover, there are prominent issues such as unclear concepts, fragmented ideas, and lack of methodological unity. Chinese eco-stylistics research needs to actively draw on cutting-edge international research findings and combine them with the ecological wisdom found in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as well as linguistic resources such as the discourse of community in the Chinese context and the diversity of languages in Chinese language life, to carry out localized construction and innovation.

[摘 要]文章对近13年来国内外生态文体学研究进行回顾与反思,旨在汲取国外前沿研究成果的有益成分,促進生态人文学科之间的对话,为生态文体学本土化和生态意识提升提供新视角和新思路。文章首先在讨论生态文体学四个定义的基础上,简要呈现了生态文体学发源、发端、发展三个阶段的概貌;接着重点对比评介了国内外生态文体学研究的总体特征、学术转向、代表学派、典型文献和学术活动;最后以作为应用生态语言学的生态文体学为范例,讨论了生态文体学本土建构的两种路径。

[关键词]生态文体学;生态转向;生态语言学;共同体话语

[作者简介]周文娟,内蒙古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丹麦南丹麦大学语言交流系访问学者;陈攀西,内蒙古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外国语言文学专业2023级硕士研究生(内蒙古呼和浩特 010080)。

[基金项目]2020年度内蒙古自治区留学回区创新启动类项目“生态语言学概论”;2022年度内蒙古自治区研究生教育教学改革项目“生态语言学视角下校本外语专业导学共同体意识现状及培育路径研究”(编号:JGCG2022094);2023年度内蒙古自治区直属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项目“中国特色生态共同体话语体系构建研究”(编号:JY20230013)。

①D. F. Virdis, Ecological Stylistics: Ecostylistic Approaches to Discourses of Nature,the Environment and Sustainability, Basingstoke: Palgrave Macmillan, 2022, p. 63.

DOI:10.3969/j.issn.1674-6848.2024.02.014

“生态文体学”(ecostylistics或ecological stylistics)这一术语,由国际生态语言学家安德鲁·格特力(Andrew Goatly)于2010年在意大利热那亚(Genoa)召开的第30届国际诗学语言学大会(The Thirtieth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f Poetics And Linguistics Association)上正式提出。他在此次大会上作了题为《英国诗人爱德华·托马斯、自然景观与生态文体学》(“Edward Thomas, the Landscape of Nature, and Ecostylistics”)的主旨演讲,发起了文体学的生态转向(ecological turns)。①如果以此作为生态文体学开端的话,那么这一国内外学界日益关注的新兴领域已走过13年发展历程。在2024年第七届国际生态语言学大会即将召开之际,本文试图梳理国内外生态文体学研究现状、进展和特点,在对比中反思存在的问题,以期为生态文体学的本土化建构提供启示。

一、三个发展阶段

国内外生态文体学研究大体上经历发源、发端、发展三个阶段。

一是发源阶段(2010年前)。生态文体学发源的理论基础问题及讨论,可以追溯到先于其出现的生态批评和生态语言学等学科。根据意大利生态文体学者丹妮拉·弗朗西斯卡·维尔迪斯(Daniela Francesca Virdis)的观察,生态文体学对文体的生态讨论与三个学科密切相关,分别是生态批评、生态语言学以及环境传播(environmental communication)。其中,生态批评为生态文体学研究提供文学文本以及媒体等非文学文本解读的生态视角(an ecological viewpoint on literary, media and popular culture studies),环境传播为生态文体学研究提供环境新闻(environmental journalism)、生态运动的社会学原理(the sociology of ecological movements)等环境议题。①无独有偶,部分国内学者认为生态文体学作为文体学的新视域,其发源的理论基础有三个,分别是生态学、生态语言学和文体学。②

二是发端阶段(2010年)。国外学界普遍将格特力于2010年第30届国际诗学语言学大会上所作的主旨演讲看作是生态文体学的开篇之作,该演讲后来拓展为论文《爱德华·托马斯诗歌:一项生态文体学个案研究》。③自此学界出现了一定数量的文学和非文学文本的生态文体分析,且自成体系,并逐渐得到学界认可。国内生态文体学发端几乎与国外同步。④

三是发展阶段(2011年至今)。生态文体学发端至今,研究范围不断扩大,研究成果不断增加,研究议题不断丰富,不仅成立了专门机构、召开了专题会议,还出现了系列专题著述。国内外研究都从生态视角出发探究文体和生态的系统运作机制,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类:一是本体生态文体学研究,主要回答“什么是生态文体学”等学科问题,囊括生态文体学的理论框架和不同流派;二是关系生态文体学研究,主要回答“如何进行生态文体学研究”,包括生态文体学借鉴其他学科的主流范式等基本议题。

二、四个定义

国内外学者均对“生态文体学”概念进行了界定,既有共识也存在内部分歧。其中共识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其一,生态文体学作为对人文学科领域出现的生态转向的新回应,是生态(人文)学和文体学融合形成的新兴交叉学科;其次,生态文体学这一新兴交叉学科在学科建设、理论创建以及模式构建等方面都遵循“从交叉学科分支到独立交叉学科”“从景观文体学到生态文体学”“从生态视角的文体批评到生态文体分析”三条嬗变主线,以提升生态意识、促进生态行为为学科目标。同时,已有定义在流派旨趣、研究假定、文体观念、分析路径等方面各具特色,大体上可分为“分支说”和“二元说”两种立场:

“分支说”强调文体学的寄生性,未将生态文体学看作是一个独立学科,而是依附于生态学或者文体学一方产生,如以下两个定义:

(1)生态文体学是生态语言学的一个分支,主要是探索可以用来建构人类与自然积极关系的文学中的自然表征资源。①

(2)生态文体学作为文体学的一个新分支应运而生,融合文体学的方法论和生态批评的社会和政治议程。②

“二元说”强调“生态文体学”这一术语的整体性和系统性,等量看待其中“生态”和“文体学”两个语义要素,如以下两个定义:

(3)“生态文体学”一词前缀“生态”(eco-)包含“环境”和“生态”两个范畴。换句话说,生态文体学聚焦两个领域:(a)物理环境的语言表征与某一文本的风格、文本类型、体裁和作者之间的联系;(b)文本(非)生态语言模式的考察和评估,以助于进一步提高人们对全球生态问题的认识。如果看这个词的后半部分“文体学”,可以定义生态文体学的研究对象和这一学科的方法立场:生态文体分析可以提供或支持或反对立场的语言数据,从而补充生态批评对文学文本的解释。③

(4)生态文体学是以生态学为综观视角,结合生态语言学、生态文学批评的研究方法,对文体进行系统、科学研究的一种新的研究路径。④

上述四个定义各有侧重,但不管哪种学说或者哪个视角,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国内外学界都关注人类与生态环境的关系,对生态文体学发源的认识趋同,都认為生态文体学兴起和发展受生态批评、生态语言学等学科的影响。

三、五点对比

国内外生态文体学发展呈现显著的不均衡性,这大体上与国内外不同的文体学传统,文体学与其他学科的关系,以及文体学家的学术背景存在一定的相关性。下文从总体特征、学术转向、代表学派、典型文献和学术活动五个方面进行对比述评。

(一)总体特征:“开始讲”和“正在讲”

总体上看,国内生态文体学研究兴起于21世纪头10年,侧重于本体生态文体学研究,目前处于“开始讲”发轫阶段,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注重对生态文体学学科问题的探究;二是理论具有一定的单一性,方法具有一定的分散性。下面关于生态文体学研究的四个基本问题,涉及生态文体学的学科建设、理论创建以及模式建构,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注重跨学科研究的文体学能否与生态学进行类似的嫁接或联姻?两者之间在哪些方面或在多大程度上可能存在交集与融合?从生态学视域观照文体研究会带来什么新的启示? 这些启示又如何作用于文体学研究,并用来解释文体自身的生存与发展规律?①

生态文体学研究兴起于国外,与国内研究相比,主要关注关系生态文体学研究,目前处于“正在讲”发展阶段,从理论上看更具系统性,从方法上看更具多样性。

(二)学术转向

国内生态文体学的兴起和发展与生态语言学的发展同频,均受人文学科的生态转向影响。生态问题的日渐恶化、生态意识的亟待提升迫切要求人文学科承担应有的生态责任。

与国内相比,国外生态文体学的学术转向更具多维性。维尔迪斯从国外文体学的新领域即景观文体学(stylistics of landscapes)出发,鉴于其与生态文体学紧密的学缘关系,指出20世纪七八十年代学界出现的三个转向助推了国外生态文体学的兴起和发展,分别是地理学领域的文化转向(the cultural turn)、人文学科领域的空间转向(the spatial turn)和社会科学领域的生态转向(the ecological turn)。其中,文化转向助推景观、场所(place)与环境的动态多维文化影响观(changing, multi-layered and culturally-influenced notions);空间转向对照时间思维式(temporal thinking)历时方法论(diachronic methods),助推空间思维式(spatial thinking)共时方法论(synchronic methods);生态转向助推环境风险(environmental risk)、生命平衡(the balance between human life and more-than-human life)和环境危机的三重优先原则。这三个转向为生态的文体以及文体的生态双重视角提供了重要启示。②

(三)代表学派

国内涉足生态文体学的代表人物有何伟、苗兴伟、刘承宇等人,他们都是国内系统功能语言学和生态语言学领域的领军人物。例如何伟团队认可格特力关于生态文体学作为生态语言学分支的基本观点,③将生态文体学看作是一种应用生态语言学,即生态语言学在文学批评中的应用,是“运用语言学理论推动表征自然以及人类与自然关系文本的文学批评,进而建构人类与自然之间形成积极互动的文学性自然表征资源体系”。①刘承宇团队将生态文体学看作是一种综合式研究路径,包括文体生态分析和生态文体分析两种研究范式。②这两种范式也可以看作是国内生态文体学的两种流派,如果按照这一分法,国内生态文体学研究大多采取生态文体分析这种范式。

国外生态文体学的代表人物有格特力、维尔迪斯、伊丽莎白·祖鲁(Elizabeth Zurru)等人。这些学者不仅借鉴生态批评、生态语言学等生态人文学科,还通过引介景观文体学来丰富生态文体学的学科视野,贡献了具有代表性的系列著述。与国内相比,国外生态文体学流派更具多样性:(1)景观文体学(the stylistics of landscapes),强调语言如何表征各种空间(emphasizing how represented spaces are made manifest linguistically);(2)场所文体学(the stylistics of place),聚焦所表征空间的话语品质和情感品质(focusing on the discursive and affective qualities of those represented spaces);(3)环境文体学(the stylistics of environment),重申关注环境友好型人文学科的紧迫性,考察人类与动物、人类与环境关系中最重要的变量,主张转换人类中心叙事(reiterating the urgency for environmentally-responsible humanities, able to support a change in the anthropocentric narrative which poses humans as the most important variable in the human-animal and human-environment relationships)。③

值得注意的是,生态文体学先驱人物格特力提出了生态文体学的认知框架(Ecostylistics within a cognitive framework),也可称作认知生态文体学,包括以下五个主题:(1)反对过分强调相似及分类,强调个性化(Countering the overemphasis on similarity and classification-individuation);(2)支持基于动词的及物性过程以及自然的活力(Celebrating verb-based process and the dynamism of nature);(3)鼓勵相邻性和相互关联性(Celebrating contiguity and interrelatedness);(4)长期性全球生态变化(Long-term and global ecological change);(5)叙事和隐喻(Narrative and metaphor)。④这一新框架对于从生态文体学角度理解场所(place,也译作“地方”或“处所”)等议题具有重要的借鉴作用。

(四)典型文献

国内生态文体学研究自开启文体学的生态视角以来,贡献了一定数量的研究成果。截至2023年11月30日,中国知网收录的以“生态文体学”为主题的期刊论文25篇、学位论文13篇、会议综述1篇。经过梳理发现:国内生态文体学研究主要借鉴生态语言学和生态批评理论,具有一定的单一性;⑤相关研究主要采取文体分析路径,具有一定的分散性。

相比之下,国外典型文献更具多元性,除上文提到格特力的开篇之作外,还有以下代表性著述:

一是论文集《景观文体学和文体学视角的景观》(The Stylistics of Landscapes, the Landscapes of Stylistics, 2017年)①和《场所中的语言:景观、场所与环境的文体学视角》(Language in Place:Stylistic Perspectives on Landscape, Place and Environment, 2021年)②,它们同属约翰·本杰明出版社(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文学的语言学路径”(Linguistic Approaches to Literature)系列丛书,分别是该系列的第28卷和第37卷。其中,《景观文体学和文体学视角的景观》于2017年出版,主编有3位,分别是意大利热那亚大学(University of Genoa)的约翰·杜思韦特(John Douthwaite)、意大利卡利亚里大学(University of Cagliari)的丹妮拉·弗朗西斯卡·维尔迪斯(Daniela Francesca Virdis)和意大利热那亚大学的伊丽莎白·祖鲁(Elisabetta Zurru)。该论文集共计10章,涉及生态文体学的有2章,分别是格特力的《爱德华·托马斯诗歌》以及祖鲁的《小说〈饥饿的潮水〉主体性的生态文体分析》。③意大利都灵大学(University of Turin)的特雷莎·普雷德(Teresa Prudente)为该论文集撰写了书评。④《场所中的语言:景观、场所与环境的文体学视角》于2021年出版,主编有3位,分别是维尔迪斯、祖鲁和荷兰罗斯福大学学院(University College Roosevelt)的欧内斯廷·莱希(Ernestine Lahey)。该论文集共计12章,以生态文体学为题的有2章,分别是维尔迪斯的《“她喜欢轻抚”、“他们是重情、活泼、好动的男孩”:“巴特西猫狗之家”网页动物主体性及可替代话语的生态文体学分析》⑤和祖鲁的《“你们的星球需要你们”:一项以生态为导向的互动展览的生态文体分析》⑥。加拿大爱德华王子岛大学(University of Prince Edward Island)的安妮·弗朗(Anne Furlong)等人为该论文集撰写了书评。⑦

二是《世界语言期刊》(Journal of World Languages)2022年第3期推出的“生态文体学:文本、方法和路径”(Ecostylistics: Texts, Methodologies and Approaches)专刊,由刊首语、7篇研究论文以及1篇书评构成,①客座主编是维尔迪斯。刊首语题为《生态文体学:文本、方法和路径》,由维尔迪斯撰写,首先对生态文体学的兴起和发展作了一个概述,接着对7篇文章分别从理论、语料和方法等方面作了简介。该专刊刊出的7篇文章中,格特力《生态文体学的五个主题》一文对认知生态文体学的框架作了论述,②其他6篇文章或采取生态语言学路径或采取生态文体学路径,对不同类型的语料进行了生态文体学分析。

三是维尔迪斯的学术专著《生态文体学:自然、环境和可持续发展话语的生态文体路径》(Ecological Stylistics: Ecostylistic Approaches to Discourses of Nature, the Environment and Sustainability),③这是学界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生态文体学专著,于2022年生态语言学研究50年④之际,由英国的帕尔格雷夫·麦克米伦出版社(Palgrave Macmillan)联合瑞士的施普林格·自然出版公司(Springer Nature)出版发行。该书对生态文体学的贡献有两点:一是将生态语言学的生态哲学观(ecosophy)以及有益性话语(beneficial discourse)引进生态文体学领域;二是首次提出有益生态文体策略(beneficial ecostylistic strategy)这一融合议题。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Università di Bologna)的莫妮卡·图尔奇(Monica Turci)⑤等人为该书撰写书评。

(五)学术活动

截至2023年12月,国内学界召开的生态文体学相关会议主要有3次:一是2014年由中国修辞学会文体学研究会主办、重庆师范大学承办的“第五届文体学国际研讨会暨第九届全国文体学研讨会”,会议主题为“新世纪文体学研究的新进展”。刘承宇在此次会上主张生态文体学可以借鉴生态语言学的研究方法建构理论框架,包含文体的生态学研究(作为隐喻的文体)和生态话语的文体分析(作为非隐喻的文体)两种研究路径。⑥二是2018 年由中国文体学研究会主办、福州大学承办的“第七届国际文体学研讨会暨第十一届全国文体学研讨会”,会议主题为“作为学科的文体学”。苗兴伟在此次会上作了题为《及物性与作格性:对多丽丝·莱辛小说〈蝗虫侵袭〉的生态文体学分析》的主旨报告,他综合运用系统功能语言学和生态语言学理论与方法,分析了英国作家多丽丝·莱辛的小说《蝗虫侵袭》,发现作者关于及物和作格的特定选择主要表征人类在生态系统中的特定命运以及自然力量的不可控性。⑦三是2023年由中国逻辑学会文体学专业委员会主办、宁夏大学承办的“第九届文体学国际研讨会暨第十三届中国逻辑学会文体学研讨会”,会议主题为“文体学研究的多元视野”。

值得一提的是,2024年将举办“第七届国际生态语言学研讨会暨第九届全国生态语言学研讨会”,会议主题为“语言、场所与可持续性:着眼于当下和未来蓝色星球的生态语言学”(“Language,Place and Sustainability: Ecolinguistics for the Present and Future of the Planet Earth”),将“场所”这一生态文体学的重要议题纳入生态语言学和生态文体学的学科讨论,主要议题(potential topics)包括“生态语言学视角下的场所表征”(Representation of place in ecolinguistics)、“场所与可持续生活”(Place and sustainable living)、“生態认同与场所”(Ecological identity and place)等。

与国内相比,国外成立了专门研究机构,如国际诗学和语言学学会下属的生态文体学专门兴趣小组(the Special Interest Group of the Poetics and Linguistics Association),致力于景观、空间和场所的文体学研究(the stylistics of landscape, space and place)。①该学会除了于2010年举办第30届国际诗学和语言学大会之外,还于2023年7月在意大利的博洛尼亚大学(University of Bologna, Italy)召开“绿色文体学”大会,主题是“绿色文体学:探究文体学与环境的关系”(“Green Stylistics: Exploring Connections between Stylistics and the Environment”)。②格特力在此次会上作了题为《生态文体学和及物性的可怕力量》(“Ecostylistics and the Terrors of Transitivity”)的主旨发言,他通过早期英国广播公司环境报道以及爱德华·托马斯诗歌及物性对比分析发现:(1)前者大量使用物质过程(material processes),将人类表征为影响非人类目标(non-human Goal)的破坏性动作者(actor);(2)相比之下,爱德华诗歌等自然文学作品大量使用不及物动词(intransitivity),将作为万事万物存在基础(the basis of physical and biological existence)的自然要素(natural elements)表征为富有力量、相互联系的互动过程;(3)人类已经运用可怕的科技力量(a terrifying technological power)加难于自然,应该借助中国生态智慧中的 “阴阳”和“无为”反省科技叙事(technical narratives)在生态文明建构中发挥的作用。维尔迪斯在此次会上作了《生态文体学:理论与实践》(“Ecological Stylistics: Between Theory and Practice”)的主旨演讲,她围绕生态文体学理论介绍了两组核心术语:一组是生态哲学观(ecosophy)、有益性话语(beneficial discourse)、中性话语(ambivalent discourses)和破坏性话语(destructive discourses)等;另一组是前景化(foregrounding)、视角(point of view)和隐喻(metaphor)等。她围绕生态文体学实践,阐明了将两组术语融合形成有益文体策略(beneficial stylistic strategies)等生态文体学术语体系。

四、讨论:生态文体学本土化建构

综上所述,国内外生态文体学研究已取得一定成果,但是存在以下三个突出问题:一是概念不明晰,即国内外学界关于生态文体学的学理定义以及学科定位尚未形成统一认识;二是观念不成体系,即还没有学者提出专门用于指导生态文体分析的生态文体观;三是方法不统一,即目前未见关于生态文体分析模式构建的专题文献。基于国内生态文体学处于“开始讲”的阶段,如何引介国外前沿研究成果并与中国语境结合进行本土化建构值得探究。

笔者认为,生态文体学本土化建构,既可以“照着讲”也可以“接着讲”。所谓“照着讲”,是指中国生态文体学者可以继续借鉴中国生态语言学的前沿研究成果,发挥其“样板间”作用,建构生态文体学的一般理论体系和实践模式。所谓“接着讲”,是指从事生态文体学研究的学者可以参照中国生态语言学成果,融合中国文体学传统,实现从生态语言学到生态文体学的话语体系转变,以及从生态哲学观到生态文体观的话语观念转变。不管哪种“讲”法,对国外前沿研究成果的引介和应用都十分必要。

在成果引介方面,通过文献查询可以看到,景观文体学(stylistics of landscapes)、场所文体学(stylistics of place)等新兴分支学科在国内鲜有提及,值得引进和推广。同时,需要进一步加强与国外学界的学术交流与互动。

在成果应用方面,生态文体学与生态语言学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二者同属生态人文学科,生态文体学的先驱人物安德鲁·格特力同时也是国际生态语言学界绿色语法(green grammar)的倡导者。生态文体学借鉴生态语言学探究文体和生态关系的方法,可以看作是一种应用生态语言学。如维尔迪斯的专著《生态文体学》,可谓应用生态语言学的范例。该书总体上运用生态文体分析模式对非文学性文本进行解读,属于实用文体学(practical stylistics )范畴;重点关注环境语篇的有益性,属于应用生态语言学范畴。全书共9章,除了第1章“引言”、第8章“结语”和第9章“附录”外,其余5章分析思路相似,均围绕“自然”等5个“标志词”(marker words)对5篇不同环境组织和机构语篇进行了生态文体策略分析。其中,第1章简要介绍了研究背景、研究目的、数据收集和生态哲学观。著者指明整部书的统一做法是对环境语篇中有益性话语的识别以及有益生态文体学策略的鉴别,并认为相关分析发现有助于传播有益性话语、促进生态社会建构,最终实现社会生态变革。基于此,著者选取了5个不同类型但均从事生态环境运动的组织机构,对其在官网介绍中的5个“标志词”进行有益性的生态文体分析。该章最后一节通过引介阿伦·斯提比(Arran  Stibbe)的“生活”(“Living!”)生态哲学观,确定了整本书进行生态文体分析所传达的生态文体观。第2章为理论概述。著者首先对生态语言学的不同理论流派和范式进行了回顾和梳理,包括生态语言学的豪根模式和韩礼德模式,帮助读者厘清生态语言学的发展过程;接下来区分了有益性话语(beneficial discourse)、中性话语(ambivalent discourse)和破坏性话语(destructive discourse),并以有益性话语作为其分析对象;最后阐述了前景化(foregrounding)、视角(point of view)和隐喻(metaphor)三個生态文体学的有益生态文体策略。基于上述理论和策略,一种具有跨学科性的生态文体学理论框架以及创新性的生态文体分析模式基本成型。从第3章开始,著者依次对5个标志词进行生态文本分析,其中第1个环境语篇摘自世界自然基金会①网站,著者基于本书的生态哲学观,首先对第1个标志词“自然”(nature)的不同定义进行有益性区分,接下来运用生态文体分析模式剖析文本中的有益生态文体策略,具体分析指标包含话语偏离的前景化、隐喻等。经过分析,著者认为自然与文化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相互对立,而是相互影响、相互制约的。

维尔迪斯的《生态文体学》具有以下四个特色:一是学科上的新视角。该著集中讨论生态文体学,为相关研究提供了学科上的新视角,主要体现在5个标志词和5篇文本的选择极具代表性以及具有可复制性的分析步骤。二是模式上的新路径。该著整体上采用生态文体分析的话语分析范式。由于其跨学科的倾向,文体学也可以有效地结合人文学科与生态研究议程,但结合之后应该采用何种方式进行文本分析引发了学者的思考。目前学界对话语分析范式的界定大致有批评话语分析、积极话语分析、多模态话语分析和生态话语分析。该书在第2章第1小节对生态语言学的概述中,可以看出生态文体学对于生态语言学理论的借鉴作用。三是理论上的新思想,即明确将生态哲学观引入生态文体分析中,这种生态哲学观包括“重视生活”(Valuing Living)、“福祉”(Wellbeing)、“现在和未来”(Now and the Future)、“关怀”(Care)、“环境极限”(Environmental Limits)、“社会公平”和“适应”(Social Justice)等内容。四是语料上的新选择。该书重点分析的语料是有益性话语。如果对比格特力和维尔迪斯的分析可以发现,两人的研究视角和侧重点略有不同:格特力的研究更多基于韩礼德的系统功能语法对文学性文本,尤其是诗歌进行生态文体分析;维尔迪斯则是针对非文学性文本进行研究,类似学者还有祖鲁等人。著者借鉴了生态语言学中有益性话语的分析模式,使《生态文体学》成为第一部研究环境中有益话语并探究其文体策略有益性的著作,与该领域其他研究成果形成互补,证明文体学可以有益地应用于研究赞美自然、环境以及地球上所有人类、非人类动物和植物物种之间的生态和情感联系的文学和非文学文本中。

《生态文体学》作为国际上第一本真正意义上的生态文体学专著,首次系统地将生态语言学应用到文体与生态的关系研究中,旨在为当代生态问题和环境危机的探究提供新视角、新路径、新思想和新语料。生态文体学作为一种生态学和文体学融合形成的新兴领域,对生态语言学从学科内涵、分析框架和研究议题等方面进行了有益拓展和延伸,值得引介推广,可以说是生态语言学的再发展和再运用,也可称作“生态语言学文体学”(ecological linguistic stylistics)①。中国语境下的生态文体学研究可以借鉴国外生态文体学研究已有成果,并结合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生态智慧等思想资源,以及中国语境下的共同体话语和现实生活中的语言多样性等语言资源进行本土创新。相信作为应用生态语言学的生态文体学大有可为。

责任编辑:孙飞行

生态文体学研究

①D. F. Virdis,Ecological Stylistics: Ecostylistic Approaches to Discourses of Nature,the Environment and Sustainability, Basingstoke: Palgrave Macmillan,2022,pp. 70-71.

②方康力、刘承宇:《生态文体学:文体研究的生态学视域——以生态小说〈寂静的春天〉为例》,《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4期。

③A. Goatly,“The Poems of Edward Thomas: A Case Study in Ecostylistics,” in J. Douthwaite, D.F. Virdis and E. Zurru, eds., The Stylistics of Landscapes, the Landscapes of Stylistics, Amsterdam and Philadelphia: John Benjamins, 2017, pp. 95-122.

④从文献上看,国内较早从事生态文体学研究的学者有韦雪梅等,参见韦雪梅、王婷:《诗歌、偏离与生态关注——卡明斯诗歌Me up at does的生态批评阐释》,《中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2期。

①何伟、安德鲁·格特力:《生态语言学的学科属性及其分支生态文体学——安德鲁·格特力教授访谈录》,《北京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1期。

②D. F. Virdis, E. Zurru and E. Lahey,“Introduction,”in D. F. Virdis, E. Zurru and E. Lahey, eds., Language in Place: Stylistic Perspectives on Landscape, Place and Environment, Amsterdam and Philadelphia: John Benjamins, 2021, pp. 4-5.

③E. Zurru, “The Agency of The Hungry Tide: An Ecostylistic Analysis,” in J. Douthwaite, D. F. Virdis, and E. Zurru, eds., The Stylistics of Landscapes, the Landscapes of Stylistics, Amsterdam and Philadelphia: John Benjamins, 2017,p. 195.

④方康力、刘承宇:《生态文体学:文体研究的生态学视域——以生态小说〈寂静的春天〉为例》,《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4期。

生态文体学研究13年:回顾与反思

①方康力、刘承宇:《生态文体学:文体研究的生态学视域——以生态小说〈寂静的春天〉为例》,《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4期。

②D. F. Virdis,Ecological Stylistics: Ecostylistic Approaches to Discourses of Nature,the Environment and Sustainability, Basingstoke: Palgrave Macmillan,2022,pp. 69-70.

③何伟、安德鲁·格特力:《生态语言学的学科属性及其分支生态文体学——安德鲁·格特力教授访谈录》,《北京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1期。

①何偉、魏榕:《生态语言学:发展历程与学科属性》,《国外社会科学》2018年第4期。

②方康力、刘承宇:《生态文体学:文体研究的生态学视域——以生态小说〈寂静的春天〉为例》,《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4期。

③D. F. Virdis, E. Zurru and E. Lahey,“Introduction,”in  D.F. Virdis, E. Zurru and E. Lahey,eds., Language in Place: Stylistic Perspectives on Landscape, Place and Environment, Amsterdam and Philadelphia: John Benjamins, 2021, p. 11.

④A. Goatly, “Five Themes for Ecostylistics,” Journal of World Languages, vol. 8, no. 3, 2022, pp. 443-485.

⑤参见韦雪梅:《人、动物与自然的共存——从生态文体学视角解读班茀的〈印第安人营地〉》,《理论前沿》2014年第9期;魏静:《气候变化小说的生态文体学研究——以〈发条女孩〉为例》,山东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9年。

生态文体学研究13年:回顾与反思

①J. Douthwaite, D. F. Virdis and E. Zurru, eds., The Stylistics of Landscapes, the Landscapes of Stylistics, Amsterdam and Philadelphia: John Benjamins, 2017.

②D. F. Virdis, E. Zurru and E. Lahey, eds., Language in Place: Stylistic Perspectives on Landscape, Place and Environment,Amsterdam and Philadelphia: John Benjamins, 2021.

③E. Zurru,“The Agency of The Hungry Tide: An Ecostylistic Analysis,” in J. Douthwaite, D. F. Virdis and E. Zurru, eds., The Stylistics of Landscapes, the Landscapes of Stylistics, Amsterdam and Philadelphia: John Benjamins, 2017, pp. 191-233.

④T. Prudente,“Review of J. Douthwaite, D. F. Virdis, and E. Zurru, eds. The Stylistics of Landscapes, the Landscapes of Stylistics,”Language and Literature, vol. 28, no. 2, 2019, pp. 194-197.

⑤D. F. Virdis,“‘She Enjoys Being Stroked, ‘They Are Affectionate, Lively and Interactive Boys: An Ecostylistic Scrutiny of Animal Agency and Alternative Discourse in Battersea Dogs & Cats Home Website,”in D. F. Virdis, E. Zurru and E. Lahey, eds., Language in Place: Stylistic Perspectives on Landscape, Place and Environment, Amsterdam and Philadelphia: John Benjamins, 2021, pp. 189-208.

⑥E. Zurru, “‘Your Planet Needs You: An Ecostylistic Analysis of an Ecology-Oriented Interactive Exhibition,” in D. F. Virdis, E. Zurru and E. Lahey, eds., Language in Place: Stylistic Perspectives on Landscape, Place and Environment, Amsterdam and Philadelphia: John Benjamins, 2021, pp. 209-221.

⑦A. Furlong, “Book Review. D. F. Virdis, E. Zurru & E. Lahey, eds., Language in Place: Stylistic Perspectives on Landscape, Place and Environment,” Journal of Literary Semantics, no. 2, 2022, pp. 163-168.

①D. F. Virdis,“Ecostylistics: Texts, Methodologies and Approaches,” Journal of World Languages,vol. 8, no. 3, 2022, pp. 435-442.

②A. Goatly, “Five Themes for Ecostylistics,” Journal of World Languages, vol. 8, no. 3, 2022, pp. 443-485.

③D. F. Virdis,Ecological Stylistics: Ecostylistic Approaches to Discourses of Nature,the Environment and Sustainability, Basingstoke: Palgrave Macmillan,2022.

④Wenjuan Zhou,“Ecolinguistics: A Half-century Overview,” Journal of World Languages, vol. 7, no. 3, 2022, pp. 461-486.

⑤M. Turci,“Book Review. Daniela Francesca Virdis. 2022. Ecological Stylistics: Ecostylistic Approaches to Discourse of Nature, the Environment and Sustainability,” Journal of World Languages, vol. 8, no. 3, 2022, pp. 645-651; Guan Shimiao, “Book Review. Daniela Francesca Virdis. Ecological stylistics: Ecostylistic Approaches to Discourse of Nature, the Environment and Sustainability,”Discourses & Communication, vol. 17, no. 4, 2023, pp. 538-541.

⑥譚小勇、康传梅、彭康洲:《新世纪初文体学研究的新进展——第五届文体学国际研讨会及第九届全国文体学研讨会综述》,《重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5期。

⑦刘世生:《中国文体学的成长与发展》,《外国语言文学》2018年第4期。

生态文体学研究13年:回顾与反思

①E. Zurru, “The Agency of The Hungry Tide: An Ecostylistic Analysis,” in J. Douthwaite, D.F. Virdis and E. Zurru, eds., The Stylistics of Landscapes, the Landscapes of Stylistics, Amsterdam and Philadelphia: John Benjamins, 2017, p. 192.

②具体会议信息参见https://eventi.unibo.it/pala2023 。

①该基金会是一个致力于保护全球自然环境和生物多样性的国际非政府组织。

生态文体学研究13年:回顾与反思

①张德禄、贾晓庆、雷茜:《文体学新发展研究》,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21年,第90页,第392页。

责任编辑:徐 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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