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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产悬疑网剧的反类型尝试与“新英雄”转向

2024-05-12王敉果

艺术广角 2024年2期

摘 要 近年来,类型化的国产悬疑网剧根据观众的接受心理和消费习惯变化,在迅速收割受众的同时形成了相对固定的叙事模式、叙事元素与人物形态。而当下有部分悬疑网剧则展现出与以往类型化截然不同的风格,为悬疑网剧增添新的可能的同时备受好评。《漫长的季节》《沉默的真相》《平原上的摩西》《隐秘的角落》《江照黎明》《消失的孩子》等近年优秀的国产悬疑网剧,在叙事时空建构、叙事节奏、叙事意象等层面的反类型化尝试和切中时代脉搏与价值取向的“新英雄”形象塑造方面表现突出。可以依据悬疑网剧市场的尝试与转向、正向价值传播的需要,探索出影视剧创作的新路径。

关键词 网剧;悬疑;类型化叙事;主流价值

大卫·波德维尔这样定义类型片:“他们顽强斗争去解决一个明显的问题或达到特定的目的。在斗争的过程中,反映人物之间的冲突或人物与外部环境之间的冲突。故事总是以决定性的胜利或失败结束:解决问题,达到目的,或者相反……这些彼此不同的个体被赋予明显的、一成不变的特征、品格和行为。”[1]由传统罪案题材电视剧发展而来的悬疑类网剧,在经历了媒介传播模式和观看模式更迭的过程后,逐渐形成了固定单元结构、主次分明复线叙事、模式化人物等鲜明的类型特征,也杂糅了爱情、家庭、喜剧等多重元素,诞生了如《白夜追凶》《心理罪》《法医秦明》等兼具质量和关注度的代表性作品。

当下,悬疑类网剧也不断进行新的探索与风格转向,如果说类型化鲜明的悬疑网剧是在观看模式初步更新时在叙事层面的碎片化追求,那么以《漫长的季节》《沉默的真相》《平原上的摩西》等为代表的部分悬疑网剧的反类型尝试则创造了一种观看上的“参与”、审美上的“更迭”、人物上的“颠覆”,在对原有类型特征保有延伸的同时打破部分类型程式,不断丰富和发展悬疑网剧整体的风格特色,也传递着积极正向的价值取向。

一、多线并行,多重时空建构

影像是重塑时间,打破物理意义上的客观时间顺序进行时间再造。安德烈·戈德罗和弗朗索瓦·若斯特在《什么是电影叙事学》中认为叙事是一个“双重时间段落”[2],其一是影像中讲述的故事实际发生的时间,是未经过作者主观和蒙太奇等手段加工的“情节时间”,其二是由叙述者建构或畸变过的,用于展示“情节时间”的“叙事时间”,它可以重复、非现实、任意缩短或延长,即时间的变形。而叙事时间与情节时间之间的畸变,构成不同的叙事线索,也是创作者叙事的重心。

受网络平台的传播属性、受众的观看选择影响,悬疑网剧更多采用复线叙事,破解一个谜题的同时辅以多条叙事线索揭示悬念,建构起更富有逻辑、更立体的情节。类型化悬疑网剧通常以单元叙事的方式进行支线设置,在20至40集不等的剧集中,以一宗和主角关系密切的大案悬案为主线,每二至四集为一个“单元”侦破一桩较小的案件,每个小案件是一个较为独立的叙事单元,其中有或多或少的细节为主线铺垫,并以此保证周播制度下观众对情节的连贯理解。2016年播出的《法医秦明》,以秦明找寻父亲秦颂自杀之谜为主线,龙番公安局刑侦“三人组”配合侦破多起案件为支线,抽丝剥茧逐步查出当年悬案的真相。与之相似的还有2017年的《白夜追凶》,以刑警哥哥关宏峰寻找弟弟关宏宇被诬陷的真相为主线,同时关宏峰为刑侦支队破解疑难悬案、关氏兄弟二人多次交换身份、新手刑警周舒桐的职场成长、缉毒警员林嘉茵卧底探案等支线不断为“213灭门案”的真相提供线索。2018年播出的《原生之罪》,以池震的姐姐被谋杀、陆离的父亲含冤入狱的案件为主线,经历了“签子案”“茶园案”等六起相对独立的案件,以每四集为一个叙事单元,逐渐逼近陈年旧案的最终谜题。在2016年悬疑网剧初崛起时,市场表现较好的悬疑网剧大多以此“单元”结构出现,这既符合观众多终端、碎片化的观剧模式转变,也通过相对独立的故事情节在剧作创作层面有更多的把控余地。但同时,这种“N┼1”的叙事结构极易造成支线叙事走马观花、每个单元故事的逻辑脉络不完整、整体结构关联性较差的情况。

自2020年,尤其是爱奇艺视频平台在第二季度推出“迷雾剧场”以来,各平台均涌现了一批与曾经高质量类型化悬疑网剧具有截然不同叙事结构的剧集,例如《漫长的季节》《平原上的摩西》《沉默的真相》《江照黎明》《回来的女儿》《八角亭迷雾》《消失的孩子》《摩天大楼》等。它们突破了以往成功作品在叙事结构上的类型化,不再以单元模式进行创作,而是围绕同一个谜题叙事。因此剧集总长度普遍缩短,集数也由此前的20至40集缩减到6至24集,开拓了新型的“小而精”的结构思路。同样是“N┼1”的复线叙事,其中的“N”则不由独立小案件构成,而是将叙事的支线转移至建构人物关系上,极大地丰富了每条支线的内涵和与主线的逻辑关系。像2022年播出的《江照黎明》,24集均围绕侦破“苏睿溺亡案”展开,其支线包含主人公李晓楠被家暴的生活和摆脱命运的抉择、记者王诚与妹妹不为人知的过往、出生在不幸家庭的于红在缺爱心境里的种种挣扎,每一条支线人物都有完整而独立的成长过程,其行为逻辑更加值得推敲,其命运轨迹也与主線谜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同年的《摩天大楼》与其类似,开篇便讲了公寓楼住户钟美宝的死亡,谢保罗、林大森、吴明月等住户的人生遭遇与人生抉择则构成了丰富且因果清晰的支线,以缺一不可的姿态共同作用于主线的推进。再如2023年播出的《消失的孩子》围绕莫莫失踪这一主线,剖开一栋楼中四个家庭的悲欢,每个家庭的抉择与变迁都紧紧围绕“莫莫失踪”这一结果,形成结构与文本的双重闭环。在这些悬疑剧作中,支线并不同于类型化悬疑网剧中主次悬殊的结构安排,在叙事时间上占有更大的比例和更多的表现点,支线人物的建构也更为丰满。

除此之外,近年的悬疑网剧也在时空架构上突破了类型化的复线叙事结构。李显杰在《电影叙事学:理论和实例》中认为:“时间畸变是一切虚构叙事,尤其是电影叙事的中心环节。同时,我们也看到,电影叙事的时间畸变由于空间因素的渗透而变得颇为复杂。”[1]在类型化悬疑网剧的创作中,多运用传统的插叙手法,以角色的闪回形式短暂搭建起其他时空的支线剧情。例如《白夜追凶》中关宏峰不断回忆起任务失败导致学生死亡的黑夜,《原生之罪》中不断以双男主的不同视角闪回池雯死亡的雨夜等。

然而当下诸多作品则将时空的变换作为搭建支线的主要手段,其叙事时间与所占篇幅甚至与主线时空平分秋色。同时,时空转换的方式更加流畅自然不着痕迹,不再局限于类型化的短暂“回忆”“梦境”。2020年播出的《沉默的真相》中,2000年“侯贵平案”、2003年“江阳入狱案”、2010年“地铁抛尸案”三个年份的三条线索的叙事时长难分主次,共同组成了一曲平民英雄的挽歌。2023年《平原上的摩西》也将20世纪80年代傅东心的命运、1996年庄树和李斐的相识与不告而别、2003年枪击案互相串联。同年播出的《漫长的季节》中,“王阳死亡之谜”贯穿了1997、1998、2018三个年份的三个时空,时间也不再是区分主支线的参考标准,1997年的下岗潮、1998年的分尸案和2018年王响的重新追溯缺一不可地共同构成一个完整的、互为因果的时代背景下的悲情故事。在此类悬疑网剧中,时空转换推动的线索更替隐藏于王响的一个愣神、江阳为追查“侯贵平案”的一次走访、庄树回忆中的一团火,使观众摆脱了对传统类型化闪回敘事的预知,在无意识中更换时空主体。

二、缓慢节奏,提升人性观照

2014年开始,各网络平台均加大了对网络剧的投入力度,“网络剧自制元年”到来。同年和次年的《他来了请闭眼》《暗黑者》《心理罪》等悬疑类剧集也实现了由传统罪案题材电视剧成功向悬疑类网剧的过渡。而后,部分质量优异的悬疑网剧紧扣观众碎片化的观看模式和强烈的猎奇心理,以及与传统电视剧审核制度的区别,逐渐固定下以罪案和破案为主要题材,以警方或侦探等破案者为主要叙事视角,快节奏、强悬念的叙事风格。彼得·乌斯认为:“要在观众知晓的情况信息(被动把握)和角色力求在争执中占上风(主动把握)之间设置明显的距离,这样观众在短时间内对情况的了解要优于角色,从而对信息落差产生忧虑,悬念因此而强大。”[2]像《白夜追凶》《原生之罪》《法医秦明》《河神》《绅探》等优秀作品都是如此,每集35至45分钟时长,在叙事内容上关注罪案的真实还原和紧张的悬念推进,穿插侦破案件的专业知识和案件的细节,在叙事节奏上以周播的方式将上周的悬念延至下周的播放内容中,极大程度满足了观众限知视角“破案者”的身份代入,提升了观众探索的欲望和对剧集的忠诚度。

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深刻研究现代消费的特征,认为消费者们消费的并不是商品本身,而是商品所包含的意义和所代表的符号。[3]类型化悬疑网剧的叙事题材聚焦“探案”和“破案”,聚焦寻找每一桩案件的凶手、作案手法和意图,这无疑吻合了消费文化下观众的猎奇、解压的诉求。同时集数多在20至40集之间,每集时长在30至45分钟,剧集节奏紧凑快速、情节模式化清晰:快速揭示上一集遗留的悬念,慢速穿插角色刻画或幽默的情节,又快速产生新的问题或巨大反转,通过角色的智慧进行解谜和化险为夷的过程让观众体验到与现实生活相距甚远的惊险刺激。因此从某种程度上,类型化悬疑网剧并非真实罪案的再现,其叙事主题与内涵也难以和现实观照重叠,更多的则是将神探化的猎奇过程进行模式生产,使得观众为“悬疑符号”买单。

相比之下,近年成功的悬疑网剧在叙事节奏和叙事题材上与此前的类型化区别较大,将解谜的重心转移至人性考量和人际关系上来,这也伴随着叙事节奏的变化。每集时长延长到50至70分钟,每一集有充分的叙事时间搭建完整的结构甚至展开新的线索铺陈。曾经类型化、功能化的情节所带来的通俗性、娱乐性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实的建构,以及对角色生活的生动再现和对心理的深入挖掘。同时总集数缩减到6至20集,精准把控观众注意力持续的临界,在慢节奏变质为冗长前戛然而止。相比于对“凶手身份”的揭示和“神探”的大展身手,观众更加关心剧中人物的命运,感受叙事背景建构的真实。

在《漫长的季节》中,有大量情节刻画王响、龚彪、马德胜三人组成的“破案小分队”寻找真相途中啼笑皆非的行为、王阳和沈墨感情线索中细微的心理变化、龚彪和丽茹从相识到相熟再到离别的坎坷过程。这些节奏缓慢的日常描摹并不琐碎拖沓,虽然与“王阳之死”和“碎尸案”没有直接的关系,不能像紧张刺激的破案过程一样为找寻凶手提供缜密的线索,但它们却又像一张细密的大网,盘根错节地与中心悬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消失的孩子》中,找寻失踪的莫莫是最大悬念所在,但随着剧情推进,萍萍多年前被性侵、莫莫失踪、袁午藏尸三起案件和看似毫不相关的四个家庭在不同时空里交叠,又在同一幢楼中互相关联。作品用大量篇幅展现四个家庭的日常、角色内心细微隐秘的心理变化,看似是节奏缓慢的铺陈,却也正是聚焦人性异化的重要切片。在《隐秘的角落》中,破解案件也被搁置到了次要地位,聚焦的是少年与家庭、人性与选择的关联,老陈以警察和父亲的双重身份勾连起侦破案件和人性关怀的纽带,而破解所谓谜题案件的中心,则是朱朝阳的家庭关系、张东升的师生冲突、严良和普普的少年抉择,通过反复展现再日常不过的烈日与蝉鸣、孩童困惑阴暗的青春、母亲反复枯燥的叮咛嘱托,复归少年真实漫长又苦厄诡谲的夏天,也将对悬念的猎奇复归对人性的观照。

将叙事节奏减慢、提升对人性观照的倾向,并没有失去以往以类型化快节奏叙事为观看习惯的观众,反而使大多数观众真正从“观看”转变为“参与”,也拥有了更高的口碑与评分。

三、建构意象,深化叙事主题

“意象”在中国古代文化中是一重要美学范畴,沿袭至今与影视这一新兴艺术种类相融合。魏晋南北朝时期刘勰在艺术创作的角度提出了“意象”这个范畴,此时中国古代的艺术创作便开始用意象的概念抒情表意,物体的外在形象能够表示创作者的意趣与情感。而影像作为西方舶来的产物,其“意”与“象”可以类比语言学结构主义中的能指与所指,“意象”可囊括“符号”。影像艺术被赋予技术和艺术的双重属性,作者的创作综合技术手段带来的声画结合体可被称之为“象”,叙事作品的精神内涵、审美趣味、文化指征、情感表达则是其“意”。同文学作品一样,并不是所有“象”都能表“意”,在国产悬疑网剧中,意象通常为有代表性的可感的具体实物,它们通过象征、联想等修辞方法参与叙事,在推动情节发展、制造暗示或呼应的同时还带有凝练主题、展现作者风格、营造符合影像风格的审美氛围的功能。

近年悬疑网剧作为国产艺术作品,其审美仍然与中国传统美学同气连枝,带有鲜明的中国古典美学内涵,最直观的意象展现便是叙事作品的片名。以往类型化悬疑网剧往往打上鲜明的悬疑烙印吸引受众,同时避免漫长播放周期中受众的流失,片名多直白明晰、浅显易懂,概括全剧的内容、主人公身份形象,尚停留在以“象”进行符号指代层面,常出现“罪”“重案”“探案”等词。而近年在悬疑网剧的反类型化尝试中,剧集的悬念设置不再仅仅聚焦于罪案,类型和叙事风格也多有糅合,片名在意象运用方面也更含蓄悠远,有众多“象”的运用除象征指代作用外,更传达着作品的人文精神和创作者之“意”,同时也对叙事主题进行深层挖掘和高度凝练。

网剧《平原上的摩西》与犹太教领袖摩西形象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片名中的“平原”有三重含义,其一是故事发生的地点东北平原,其二是片中串联人物关系的重要线索“平原烟”,其三又含有犹太教传说中摩西带领以色列人逃离古埃及跨过红海时“分海而行”到达陆地的隐喻,是脱离困境、获得重生之意。而摩西意象出现在《出埃及记》中则象征着救赎,片名中的摩西也以多个身份诠释这一叙事主题。李斐的出现或主动或被动地使傅东心寻找到了精神目标,寻找到了自我的另一重身份,也間接使其与心理创伤和解逃脱。而庄树誓死守卫承诺,在李斐死前拿出平原烟盒的画纸,李斐也在“水面变平原”中释怀微笑,其被命运捉弄坎坷辛酸的人生在死前被庄树救赎。剧集的片名高度凝练又含蓄深远,“象”所表“意”不仅是叙事情节的铺陈,更将宗教文化指向人道主义关怀,为沉重悲凉又无奈的叙事情节赋予了精神层面的审美价值。

又如网剧《漫长的季节》,片名作为“符号”不过与剧中王阳的诗作同名,而观照叙事主题之“意”,“季节”在此则指向王阳沈墨相遇、王阳溺亡、王响追查真相、王响死亡这四个时空中的四个秋天。王响因儿子的变故而将自己的精神困在深秋十八载,这正和王响揭露真相后的慨叹“这个秋天咋这么长呢”所呼应。同时,这段漫长的“季节”也是20世纪90年代下岗潮中东北小城镇百姓煎熬的生活和茫然的人生,还是王响、龚彪、马德胜三个小人物命运在时代洪流下辗转坎坷二十载最终悲凉落幕的煎熬。原著名为《凛冬之刃》,而剧集片名“漫长的季节”则予残酷、凛冽的氛围以转圜,正如片尾的雪串联起前三个时空,这段被定格了的“秋天”也在久别重逢的大雪中落下帷幕,使得时代的切片在每个人物的命运中更加鲜活,也在“季节”的结束后不断完成对叙事主题的重现,即生命在苦难的更迭中寻找希望与新生。

除此之外,还有如《八角亭迷雾》中的意象“八角亭”、《隐秘的角落》中物理空间和心理空间等多重叙事意象“角落”等。如果说类型化悬疑网剧的片名是一种情节概括和悬念“前置”,使用标志性的词汇为剧集赋予观看前的期待,那么当下悬疑网剧的片名则是一种悬念“后置”,是“象”在完整的叙事作品中多层级、多角度复现,在叙事作品终结后对片名进行回溯方能体味其“意”。

四、塑造“新英雄”,传递主流价值

《关于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艺的意见》指出,文艺作品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引领,以中国精神为灵魂,以中国梦为时代主题,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根脉,以创新为动力,以创作生产优秀作品为中心环节,深入实践、深入生活、深入群众,推出更多无愧于民族、无愧于时代的文艺精品,不断满足人民精神文化需求,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1]。网剧作为文艺作品,是发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阵地,其传递的价值观念也应深刻植根于中华传统文化中。而对英雄形象的塑造和对英雄人物的崇拜从古至今都是人类自我激励的重要精神动力,影像中正面人物和英雄人物形象的塑造成败决定了叙事作品是否深入人心,创作者传递的价值观念也随英雄角色行动得以阐释。

类型化悬疑网剧往往涉及刑事案件,因此其中英雄形象也多聚焦于人民警察和其他刑侦工作者,在将黑恶势力绳之以法的同时传递公平正义的价值秩序,弘扬依法治国与和谐社会的理念。但正如沃尔特·李普曼所认为的:“刻板印象是指对某类人进行性别、种族等方面分类时所形成的对这类人的长期不变的看法,部分特征与行为被认为与其相关联。”[2]我国影视作品中的“英雄形象”也曾长期以“脸谱化”的方式呈现,在人格上彰显完美主义、形象上高大正直、秉持绝对理性和自我牺牲精神,形成“传统英雄”的刻板印象。而类型化悬疑网剧中的正面人物相比刻板印象的英雄形象虽然更加鲜活灵动,具有个人意识和种种非原则性的人格缺陷,但也有着明显的类型化特征。像《他来了请闭眼》中的薄靳言、《白夜追凶》中的关宏峰、《心理罪》中的方木、《法医秦明》中的秦明、《猎罪图鉴》中的沈翊等,他们或是秉持着“好人蒙冤”的母题自证清白,或是拥有强大的刑侦技能,在剧集中以鲜明的个人英雄主义开启“神探”模式揭示真相。

影视剧中的英雄形象作为主流价值观的反映,随着时代变迁也发生变化,可以说每个历史时期都有自己的英雄。而不论哪个时代,我国文艺作品中的英雄形象总是植根于马克思主义英雄史观,植根于人民,“马克思主义英雄史观……打破了一直以来对于英雄的盲目信仰和崇拜,把英雄主义内化在人民的精神力量之中”[3]。当下,“英雄模范”被赋予了新的时代意义:那些在国家和人民事业上作出重大贡献和牺牲的人;在党和人民最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和在最需要的地方冲锋陷阵的人;在平凡岗位上默默无闻却持之以恒辛勤奋斗的人,都是“英雄模范”。因此,当下的英雄形象不仅是对马克思主义英雄史观的历史继承,也是对无产阶级伟大革命英雄主义精神的时代发扬,同时还凝结着深层次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思想渊源。在此基础上,英雄形象也更多元、更下沉,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强调,“伟大出自平凡,平凡造就伟大”[4]。当下反类型悬疑网剧中的英雄形象也更注重塑造平凡的“新英雄”,植根于现实主义题材和现实关怀中,从而更加彰显其在大多数观众平凡人生中的英雄模范作用。

在网剧《沉默的真相》中,从揭发贪污受贿官员的教师侯贵平,到尊崇法治正义与真相的检察官江阳、坚持为好人洗清冤屈的警察朱伟和法医陈明张、在恐惧和责任中挣扎的记者张晓倩、以入狱为代价交换真相的律师张超等,三个时空中的人物展现出匡扶正义、追求真相的精神始终延续。他们不再拥有破案的“金手指”,甚至面对腐败和犯罪势力略显无力;他们没有个人英雄主义的光芒,以相互认同与成就的姿态共同完成一曲悲壮的凯歌。同时他们也撕下了“脸谱”,摒弃了完美理性的人格,在维护正义的过程中也有过迟疑和恐惧,但正是人物这种与观众个体相通的情感赋予叙事作品以真实性,也正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自我牺牲与出自平凡的伟大赋予新时代英雄形象以人民性。在《尘封十三载》中,警察卫峥嵘从十余年前潇洒敏捷的刑警变成落寞值守图书馆的管理者,泯然于家务琐事和生活洪流中的英雄人物在新的办案风格下丧失了骄傲与主动权。而在网剧《漫长的季节》中,英雄甚至褪去了神圣,让一群生活狼狈的“失意者”披上了光环。司机王响是对儿子死亡真相的怀疑,警察马德胜是对案件的职业操守与坚持,龚彪则是对戏耍自己的命运以嘲讽。三个中老年男人以并不崇高的初心寻找真相,却在重重阻碍中除暴安良、维护公义法治与真相、达成与自我的和解,剧作给了三个游荡在社会底层的人一个拥有理想主义和侠义胸怀的机会,也给了芸芸众生窥见另一种实现“自我圆满”的英雄梦想的可能。

这些反類型的悬疑叙事作品都力求塑造真实又平凡的“新英雄”形象,他们从挥斥方遒的神探流向普通的小人物,从个人英雄主义的光辉复归群像描摹。正是由此,这些与真实世界关系更为紧密的“新英雄”形象更能彰显我国传统文化中的真与善、仁义、坚守等深刻内涵,传递着公平正义法治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观众赋予源源不断的内化的精神力量。

五、结语

总而言之,当下诸多悬疑网剧都进行着与类型化截然不同的尝试,展现出更鲜明的观照人性的深刻内涵和主流价值的光辉。在叙事结构上打破单元模式的桎梏,重视支线的铺陈,并擅长以复杂的时空建构完成更为丰满的表达。在叙事节奏上贴近生活、回归真实、创造“参与”感。在叙事意象上摒弃“概括式”的符号,以更含蓄深远的“意”深化叙事主题。同时这些反类型化的悬疑网剧也创造出更具备真实质感、更符合时代精神、更具备平凡属性的“新英雄”形象,传播社会正能量,对每一位观众进行和谐社会的询唤,也为悬疑网剧的市场展现了一种新的可能。

【作者简介】

王敉果: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博士生。

(责任编辑 任 艳)

[1]〔美〕D.波德威尔:《古典好莱坞电影:叙事原则与常规》,李迅译,《世界电影》1998年第2期。

[2]〔加〕安德烈·戈德罗、〔法〕弗朗索瓦·若斯特:《什么是电影叙事学》,刘云舟译,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20页。

[1]李显杰:《电影叙事学:理论和实例》,中国电影出版社,2000年版,第65页。

[2]转引自聂欣如:《电影悬念的产生——以影片〈精神病患者〉和〈化装杀人〉为例》,《世界电影》2004年第5期。

[3]〔法〕让·鲍德里亚:《消费社会》代译序,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7页。

[1]《中共中央关于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艺的意见》,《人民日报》2015年10月3日。

[2]〔美〕沃尔特·李普曼:《公众舆论》,阎克文、江红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65页。

[3]高维峰:《习近平英雄情怀的历史意蕴与时代价值》,《思想政治教育研究》2022年第5期。

[4]习近平:《在国家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颁授仪式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9年9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