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父亲十八年

学习篇

女儿十七岁，我做父亲也已十八年。不用数指头，没有计算错误——自打娘胎里她被确定有了生命迹象，我便开始扮演父亲这个角色。

女儿出生前，我已然走上教师工作岗位近九年。九年的时间，不多不少，恰好让我充分认识到学习的必要。于是，为了确保自己这个角色可以做到更好，并且争取最好，我开始学习家庭教育方面的知识。学习的方式简单经济，就是读书，不遗余力地读书。我所阅读的书籍品类也很多，国内的，国外的，原理类的，案例类的，目之所及，只要看到，我就会尽快摆上案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读书于我从未间断。毫不讳言，过去的十八年，家庭教育方面的书籍一直是我阅读的最重要内容，没有之一。比较幸运的是，朋友圈里优秀师友和父母不胜枚举，所以，我总可以于有意和无意之间获得很多宝贵的学习资源。

有一说一，教育这条路上我越是往前，越是走得如履薄冰。走着走着，我便突然意识到：困难重重，到处是艰难险阻、沟沟绊绊，如果没有相当积淀，没做好充分必要的准备，有些时候根本无法分辨对错。萧伯纳说：“一切假知识比无知更危险。”也许正因为如此，才有中国古人所说的“南辕北辙”和“揠苗助长”。若是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会在错误的方向上越走越远。

怎么办？显然，唯有学习并坚持读书，才能不断提升自己的鉴别力，才能无限接近科学，清晰努力的方向，坚定矢志不移的信念。实不相瞒，读书让我有了一些感悟：有些书是不值得一读的。今天出版业的繁荣，出于利益驱使，总有一些为写而写的书一不小心就印出来，并流向市场，甚至经各种手段畅销大江南北，风靡海内外，被世人奉为圭臬。殊不知，有时候就是一个“传说”。如何鉴别？我的经验是多读。正所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只要书读到足够多，自然就有了判断的能力。一边读书，一边比较和实践，好与坏，自然就有了分辨。

经得起实践检验的相关家庭教育方面的“真理书”，其实并不太多。起初读书，我认为开卷有益，多多益善。但慢慢发现，读书不在多，而在反复读，所谓“万变不离其宗”，也许就是这个道理。世人皆知，好书难觅，好书犹如知音，可遇不可求。然而，一旦遇见，便要坚定奉为珍宝，始终让其伴在左右，没事就看看，没事就翻翻。这方面，不仅是我的经验，也确乎是我的经历。尤其每逢寒暑假，有几本书我总要看看。那种感觉，很美好。虽不及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交，但的确瞬间让人温暖，顿时豁然开朗，心胸坦荡，感觉前路一片光亮、灿烂。

自觉脑子一直不太灵光，智商常不在线，读书的时候，我还总习惯一边读一边圈画，一边做摘抄笔记。有时手抄让我觉得不尽兴，得空还要用电脑码字，一篇一篇地整理，乐此不疲。这样我可以借助“眼到、口到，心到，手到”的方式不断加深印象，巩固记忆，便于在不断温习中增进理解，让其成为我自己的知识。

天底下几乎所有行业都要持证上岗，为人父母却是一个例外。我的故乡虽是鱼米之乡，我生于斯长于斯，但往上三代基本目不识丁，是故，由于天性鲁钝，便从不敢怀抱侥幸，有任何取巧的奢望，而只用坚持读书学习的方式，用知识不断武装自己，以确保在养护和引导女儿的道路上，方向正确，始终能用正确的方式做正确的事情。

（注：为防误导，此间省去过往和当下所读相关书目的名称，请诸位师友见谅；如有相关方面的需求，欢迎私下交流）

2023年8月16日

读书篇

女儿今天十七岁，我为女儿读书近八年。最早为女儿读书，她还在其母亲腹中。据其母亲所言，尽管女儿在其母亲腹中施展不开手脚，但已经可以很熟练地和母亲呼应、游戏。比如，母亲将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肚皮之上，女儿便马上用身体的某个部位抵上去。母亲的手往哪里，她便往哪里。母女俩玩这样的游戏，一个在肚皮之外，一个在肚皮之内，常常玩得不亦乐乎。甚至某一日，等到她母亲只是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女儿竟然第一时间就做了响应——起初非常安静的她，立刻就轻轻动了一下。

从此，我便开始为女儿读书，从极有韵律和节奏感的儿歌开始，每天至少两次，下午一次，晚上一次，有时甚至三次。最初的儿歌集子，还是其表姐的友情赞助——她自己儿时诵读的宝贝。倒也不是我买不起这类东西，着实这本集子编得很好，图画美，文字也美，可谓名副其实的图文并茂。之后若干年，我苦苦寻找，竟然市场上一直也找寻不到。考虑到不致让女儿听得太累，毕竟她只是一个还孕育在其母亲腹中的小生命，我每次读两首儿歌，每首连读两遍。每次开读之前，仪式感十足：“逗逗（我们给女儿起的乳名），爸爸要给你读儿歌了哟……”好神奇，不论女儿之前在做什么，那一刻瞬间时间定格，天地之间顿时一片安宁。

那种情形，即便今天回想起来，女儿的表现俨然就是一个极听话的乖巧学生，只因老师一个声音，便搬了小板凳，端正坐好，安静倾听。尤其让我们惊喜的是，每一回读完，等到我说“逗逗，爸爸的儿歌读完了”之类，她便像真的听懂了似的，然后开始活跃起来，在其母亲的腹中，做着各式各样的动作。整个倾听的过程，她一直安安静静，没有图像也没有声音。此外，更好玩的是，从前她只对其母亲的手有回应，及至我给她读书开始，渐渐地，她也习惯了我的手轻抚在她母亲腹部的感觉，然后主动与我做游戏。

女儿出生之后，我依然每天给她读书。那本儿歌集子，女儿百听不厌，仍旧是首选。之后，我们慢慢开始拓展。儿歌之外，我们还读故事。绘本，童话，儿童诗，寓言，还有儿童小说，陆续都有涉及。尽管我收入不多，但为女儿买书这件事，一直从未懈怠和吝啬。为女儿买书自此也成为我们居家生活之中最为慷慨的事。有那么一段时间，感觉自己就像中了魔咒，不管什么途径，只要看到或是听到好玩有趣的童书，都会买回来。自己读后，确定真的如传说中的那么好玩有趣，便推荐给女儿读。

女儿的书都放在家中书橱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等到她慢慢有了意识，可以选择，也愿意选择时，每一回给她读书，便任其挑拣。白天，只要她喜欢，随时可读。她想读什么，我便给她读什么。每天晚睡之前的最后一个保留节目，必定就是我给她读书。不论寒来暑往，还是阴晴雨雪，除却我偶尔出差在外，从无更改。每一回，都是她在我面前盘腿而坐（前面太小身子还不能坐的时候，她就躺在自己的摇篮或是母亲的怀抱里），我环抱着她，她用手一页一页地翻，我一页一页地读。每一回，前后基本保持在三十分钟左右。

父女间有约定，哪一类书一次可以读几本，哪一类书每次只能读多少页。基本以时间为准。无他，出于保护其眼睛的考虑，毕竟，她还是个小娃儿。当然，也有考虑自己身体的缘故，读得太久，嗓子真的吃不消。只是，并不是什么书都能入我们的法眼。尽管并没有太多讲究，但基本准则是一切能够进入女儿视野的书，必将先由我亲自把关。至于标准，只有一条，若不是图画太美，那么文字必然要与求真、向善、爱美沾上边。余外，皆不被选择。

这样的坚持，女儿喜欢，我也喜欢。以至于我一度认为，如果说这世间真有什么是最美好的瞬间，那么一定包含我和女儿每天坐在一起读书的那些片断。这个经历什么时候才告一段落呢？某一日，晚餐之后，等到我收拾完餐具，正准备给女儿读书，她突然开口：“爸爸，今天晚上，我自己读书吧。你今天太累太辛苦了！”然后，就像在讲述一个别人家的故事那般，女儿很淡定地开始自己的读书生涯。并且，从此就养成一种习惯。那一年，她读二年级。

2023年8月17日

陪伴篇

女儿出生之后，我将每天的个人生活基本分成三段。

第一段给学生，白天工作的时候安心工作，一心照顾别人家的孩子；第二段给女儿，只要下班回到家里，不忙碌于家务，就专心陪伴她；第三段给自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女儿睡了，她母亲也睡了的时候，我自个儿安静备课、读书、码字。多少年来，一直如此。好玩的是，每一天我就这样不断切换角色，一会儿是老师，一会儿是爸爸，一会儿又是丈夫，累并快乐着。

早在女儿出生之前，关于早期家庭教育方面的书籍读多了，我便意识到陪伴对于孩子的重要。尤其是作为父亲的角色，我更是觉得这件事儿责无旁贷。于是，女儿出生之后，每天不论午间还是傍晚，每一回出了校门，我都是脚底下生风，眨眼就进了家门。即便之后女儿上了幼儿园，我依旧习惯“脚踩风火轮”，在单位、家和幼儿园之间飞奔。我很少规规矩矩走路，多半是跑。并且，都是一口气了事。从单位到家，一口气。从家往幼儿园，又一口气。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希望竭力压缩路上的时间，多给女儿一些陪伴。

其实多少年来，我与女儿也并无干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件。有的，都是零零碎碎，如和她一起玩游戏，牵着她压马路、逛商场、游公园，一起看蚂蚁搬家，听小鸟儿歌唱，瞧鱼儿在水中跳跃等。再就是，她自己在玩，或是和小伙伴们一起玩的时候，我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不远不近地默默地看着、欣赏着、享受着。都说潜移默化，言传身教，我也一直坚信时间的力量。再者，正因为一直在陪伴，多数时候，我就在她眼前，在她身边，才能清晰地看得到她的一举一动，听得见她的欢声笑语。

尽管我们生活的城市教育很“卷”，但女儿在初三下学期之前，一直没有上过任何培训班（之后出于想考一所好高中，女儿自己决定周末上两个培训班）。但是她唱歌、跳舞、画画、骑车、打球、游泳……好像一个也没落下。她打小听我的歌声长大，我们一起听音乐，她的声音很有辨识度，歌唱得很好听。她跟着老师学、跟着电视学跳舞，会跳得有模有样，甚至幼儿园毕业联欢会上自己编舞并带领小伙伴们一起尽情演绎，赢得大小朋友热烈的掌声。我们一起画画，跟着绘本学，她画得比我棒。她想骑车，我教她，教了两次她就骑得飞快，我都追不上她。她想打羽毛球，我给她陪练，练着练着我成了教练，她却将在培训班学习的几个同学打得灰头土脸。她和我一样喜欢水，一次去海边度假，一个不小心，她竟然就学会了游泳……

当全国人民都在慨叹“时间都去哪儿了”的时候，我陪伴女儿的时间一直非常宽裕。早上、午间、傍晚，还有晚上，我和女儿总在一起。我极少出差，也极少应酬（个人一直比较排斥将生命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即便之后女儿上了学，每天早和晚，我们也仍旧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吃饭、一起游戏、一起散步、一起读故事……每逢周末，上午、下午，甚至是晚上，只要天气晴好，我们会待在外面，一起亲近大自然，随便走走看看、兜兜转转。

比较遗憾的是，女儿上了初中之后，完全属于她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尤其上了高中之后，女儿基本就是一个学习的机器，每天上学、放学，真是传说中的“披星戴月”。也许是学习忙碌，也许有时只是情绪使然，父女俩有时肩并肩或是一前一后走了一路，话都没有一句。但我仍然不厌其烦，每天早上欢天喜地地送她，每天晚上兴高采烈地接她。进了家门，她学习、我看书，尽管彼此默默无言，但她在卧室里面，我一定在卧室外面。及至周日她休息在家，除了去菜场，我仍旧哪儿也不去，一直坚守在家。

不敢有太多奢望，只想女儿如果突然想找个人说说话或是想寻求个什么帮助的时候，我身为父亲，都能在第一时间接住她。是的，女儿过往十八年，我都在。所以，她从不孤单，也从无害怕。你问我作为一个父亲可有什么期待？千言万语只作一句话：成长的路上有爸爸，我希望女儿每天都灿烂如花。

2023年8月18日

秩序篇

蒙氏的书，读过很多。其中有个观点，秩序是智慧的前提，我非常赞同。

回想自己为人父之前的个人生活，一直秩序井然。从少时能够记事开始算起，到后来离家外出求学，到异地工作独自生活，再至后来成家立业，每个阶段我都以最快的速度适应并建立起自己的秩序习惯。每天何时起，何时锻炼身体，何时学习，何时三餐，何时午休，何时晚睡再早起，无一例外，都有一个基本的规划。没有刻意要造出一份生活或是学习作息表非要给谁看的意思，但就是比较执着，到什么时候很自觉就做什么事。

尤其有趣的是，从读大学开始，直至为人父亲之前的那段时间，不分春夏秋冬，基本每个早晨醒来的时间都是六点左右，前后不会超过五分钟。从来不。那时没有闹钟，我只有一块机械手表，完全凭借身体里生物钟发挥作用，每天眼睛一睁，伸手一摸枕头下的手表，六点起床。然后立刻翻身起床，出去锻炼，让我很有成就感。曾经不止一次复盘这样生活的意义，慢慢发现，这样比较容易出效率，生活有质量，工作有质量，学习也有质量，每天没有意外只有惊喜不断。

身体是个奇妙的存在，人和身体一旦相互适应，彼此就会默契，形成一种自动切换：“什么时间了，应该做什么事了；又什么时间了，又该做什么事了……”就像冥冥中身体里存在一个可以自动切换的多功能开关，到点就切，身体顺应人的时间作息，第一时间做出调整，以努力适应应有的状态，从而保持个体的整个身心达至最佳境界，达成尽可能高的生活、学习或是工作效益。

我用自己做过试验，屡试不爽；我用女儿的母亲做过试验，同样百战不殆。然后，有一天惊喜来临，我们一不小心就做了人父做了人母。为了让女儿在一个安全感十足的环境里茁壮成长，也为了保持家庭生活中各成员间的彼此同频，相互不会造成大的影响或是妨碍，我们开始不遗余力地努力。

我们没有刻意要改变女儿什么。反之，本着“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的原则，我们先是学习、观察，然后就遵循女儿发自生命本能的饮食起居节奏，慢慢固定下她每天基本的生活秩序。每天睡到自然醒是什么时间，睁开眼到起床是多久，醒来喜欢做什么，早餐需要多长时间，何时需要上厕所，何时想出门溜达以及溜达多久，何时想午休，何时想要爸爸妈妈陪她做些什么，何时晚睡、晚睡前喜欢做些什么……事无巨细，都有了解，都有调查摸底，都慢慢上升为“秩序”。

“播种一个行为，收获一个习惯；播种一个习惯，收获一个性格；播种一个性格，收获一个命运。”一路走来，我深以为然。时间这个东西的最大好处是，只要有个前后差，它就会给出最好的回答。建立女儿秩序感的过程，是一个不断调整、修正，以努力适应其自身生命发展且她也乐意接受的过程。比较欣慰的是，身为父亲，我一直耐心有余，坚定而又温和，在不断期许中不断向前推进。

印象中，十八年来我这个父亲好像几乎没有过抓狂的时候（唯一的一次，后文会有补充）。女儿想要的，我都给她。我不能给她的，以及为什么不能给她，我都会第一时间很清楚地告诉她。从不隐藏，也不掩饰，更不会说所谓的“善意谎言”。在常人可能觉得匪夷所思，你怎么和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说得清楚？但是好奇怪，我相信她可以，她就可以。女儿总是很懂事的样子，从小到大，每天欢欢喜喜。

为了保持应有的秩序，有时我不得不和她说到时间。比如小的时候早起或是午休，如果她醒得晚，要不要让谁或是用闹钟唤她起床？几时唤？唤她不醒，怎么办？每天早晨或是下午，为了保证她准时上幼儿园，最迟应什么时间出门？这些事，都和她共同推算、商讨，然后在不断实践的过程中予以不断修正调整，直到最后确定为“底线”。又比如，小的时候晚睡前读书，要是没完没了，就会累坏爸爸，看坏眼睛且睡觉时间也保证不了，怎么办？一样和她推算、商讨、确定一个行为的“底线”：读什么，她自己选；但根据薄厚、章节长短，她先要明确读多少才行，以基本保证不要超过多长时间。

生活中的诸多琐事，都是我习惯说明白利害，给女儿自由，任其选择。她选择，她负责。她觉得实践后有不适，她自己调整，不断反复，渐渐就找到自己喜欢的节奏，养成自己的习惯。很小很小的时候，女儿就这样，上幼儿园，女儿是这样，上小学，女儿是这样，到了初中和高中，女儿更是这样。总听到有人抱怨，只要家长不监管，孩子生活就会一团糟。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这样的烦恼，因为女儿从不允许自己那样。过往的各种铺垫，就像播下种子，然后很自然地陆续开花，以至生命的每个阶段她都建立起她喜欢的生活、学习方式和基本秩序，什么时候做什么，做多少，做到何种程度，她都有属于她自己的节奏。甚至于，周一至周五她有一套规范，周六和周日她又是另一套规范。两相切换，她不厌其烦，乐在其中。

实不相瞒，这许多年来，除却生活和情感上我给予女儿必须且足够多的陪伴，她的学习，一直都是她自己说了算。

我有过什么担心吗？没有。真的没有——如果非要说有，也只是在女儿高中阶段有时情绪低落，状态不是太好的时候我会焦虑，她若是智商不太够用，又无法悦纳自己，我该怎么办？每一个寻常的日子，我只用身体力行、耳濡目染的方式不断提醒她：“生活也好，学习也罢，都是你的事，你要为自己负责；你有困难，可以寻求帮助；如果没有困难，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一切全凭你的喜欢。”

说到孩子的教育，鲁迅曾说：“小时候你不把他当人，长大了他就做不了人。”实践证明，在女儿生命伊始和人生的最初阶段，身为父亲，我为其建立的基本秩序感，她借此养成的诸多良好习惯，一直不断涵养着她，让她懂得自律自立和自我管理，不断促进她的发展，让她越来越趋于完善，一直往前、往前、再往前。

2023年8月20日

家训篇

关于管教孩子，身为父亲，我对女儿的要求历来只有两条：第一，要注意安全；第二，要讲文明讲礼貌。此两条，每天我都要强调，并且不是一次两次。

什么时候重复或是强调呢？只要我和女儿要有一段较长时间的别离，比如我去上班，她还在家里；比如她去上学，奶奶去送她；比如我送她上学，她进校的那一刹那；比如有谁携了她外出去玩，我留守在家；比如她一个人出去做什么事，或是去找谁玩……每一回，我总会说：“宝贝，爸爸说两句话，第一要注意安全；第二……”起初，都是我一字一句表达。可是，渐渐地，只要我张口说“宝贝，爸爸说两句话”，女儿便会很可爱地张口就接：“第一要注意安全；第二要讲文明讲礼貌。”临了，再补一句“爸爸，我知道啦。”然后，我们就一起笑哈哈。

先说“注意安全”。也许有人会说，这未免太过宽泛。是的，说起来有点空，但真正做到，却要事无巨细，一样一样地交代清楚。有哪些生活中的细节，需要引导女儿特别留意呢？打开水龙头，人最好不要离开，否则极有可能不一会儿就会“水满金山”。倒热水、开水，要小心谨慎，因为稍不留意就有可能被烫到。带水的手，不要触碰插座和插拔插头，湿手也不行，因为极有可能触电让自己受到伤害。使用液化气、天然气，打开灶头，务必及时观察是否有明火。如果没有，及时关掉重来。用毕，第一时间检查是否关闭灶头。

出门在外，务必注意交通安全。坚持右行，走人行道，靠边行走。过马路，走斑马线，务必遵守交通规则，红灯停，绿灯行，宁等一分，不抢一秒。永远“礼让三先”，先让，先慢，先停。切记任何时候不在马路上做游戏。过马路，注意两边看，时刻提防不遵守交通规则的人有可能给自己带来的伤害。和奶奶过马路，要紧紧攥着奶奶的手，把奶奶照顾好，因为奶奶年纪大了，眼睛不好，腿脚也不方便。马路上骑车，不要一边骑车一边回头看。如果骑车途中有事，第一时间敲响铃铛，慢慢减速，再靠边停下。乘坐公交、地铁、轮船或高铁，上、下永远不争、不抢，有序排队，人多拥挤时最好走在后面。

走路不要看手机。人群聚集的地方，尽量远离。任何时候，离水远一点。无论沟渠、池塘，还是江河湖海。即便已经会游泳，没有会游泳且技术娴熟的成人在身边，也不要显摆，而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下水做好充分准备，遇到危险情况要知道怎么办。出门在外，与家人走散，要懂得不要慌张，立在原地不随意乱窜，要知道第一时间向谁以及如何寻求帮助。不玩危险的游戏，不要去玩有可能给自己或是他人带去伤害的玩具，坚决敬而远之……

好在，这些不是在同一时间都要强调或是重复的内容。要不然，自己弄不好也会疯掉。但是，做了父亲，便不得不想，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反复强调，碎碎念念。培根说，知识就是力量。我的主张，重复就是力量。事实证明，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这些提示慢慢就深入女儿骨髓，成为她的习惯，成长为她身体的一部分，在任何时候的相关处境中她都能条件反射似的落实到行动之上。

再说“要讲文明讲礼貌”。这么一说，似乎就回到20世纪的70年代或是80年代，动辄就说“五讲四美三热爱”。我的想法是孩子小，太多内容不容易记得牢，索性提纲挈领，只取“讲文明”“讲礼貌”。做父亲的初衷很简单，不论贫穷、富贵，都希望女儿成为一个“文化人”。至于什么是“文化”，梁晓声曾有精辟概括：“植根于内心的修养，无须提醒的自觉，以约束为前提的自由，为别人着想的善良。”我当然想和女儿这般诗意表达，但问题是，那么小，她能懂得吗？即便懂得，又怎么记得住？都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于是，再三思考，还是自觉“讲文明讲礼貌”来得可靠。更何况，“文明”本身就含有“文化”之意。

这方面的内涵丰富，以每天的日常来说。早上起床，第一时间和家人打个招呼，这就是讲礼貌。如果有人帮助穿衣戴帽，及时表达感谢，这就是讲礼貌。一家人一起就餐，长辈没有入座、动筷，自己绝不动手，这就是讲礼貌。不和长辈大声说话，这就是讲礼貌。背上书包去上学之前，关门的那一刹那，能和家人招呼一声好好说再见，这就是讲礼貌。走在路上，车行途中，遇到一个熟悉的人，能主动招呼问候，这就是讲礼貌。到校见到学校门房的师傅说“您好”，离校记得说“再见”，这就是讲礼貌。进了学校，看到同学、老师，能够热情问好，这就是讲礼貌。去商店买个东西，知道和老板或售货员叔叔阿姨说“您好”“谢谢”，同样也是讲礼貌。

其实，在社会生活中的一切礼貌行为，从另一个视角来看，也都是“讲文明”的表现。比如在公共场所，尽量保持安静，不大声喧哗，不肆意奔跑，不有意制造声响，这就是讲文明。去野外或是车站、广场等地，不践踏草坪，不破坏公共设施，垃圾随手扔进垃圾箱，这就是讲文明。车站等车，有足够耐心坚持“先下后上”，有序上车，能主动给有需要的人让座，这就是讲文明。不论学校或是其他公共场所，不随地吐痰，不随意打断他人谈话，不随意打扰他人，这就是讲文明。去参观游览，安静有序，不乱刻乱画，不乱攀乱爬，这同样是讲文明。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很多。多到有可能我一直说一直说，说到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但别怕，我做父亲十八年，即便女儿多半是在独自睡觉，多半不在我眼前，我仍旧时间宽裕，有足够多的机会和她碎碎念，然后做给她看。

不只是说说，从小到大，我做给她看，一做十八年。但凡要求她做到的事——注意安全、讲文明、讲礼貌，我都先给她做榜样、做示范。她母亲当然也不例外。甚至于我还努力将女儿的奶奶也拉进我们的阵营（女儿上幼儿园之前，奶奶一直在身边），一起努力，一起给女儿做在“前面”。我在做（有时是长辈们一起做），女儿在看，看着看着，她就有了习惯，一切就都变得自然而然。

你问如此这般，我想要什么结果？一言以蔽之，希望女儿懂得照顾好自己，任何时候不让人担心，不给他人添麻烦。如果在此基础之上，还能让身边的人因为她而过得更快乐更美好，那就更妙。

你问这样做父亲累不累？当然累。但是，为人父母，你不能为孩子主动担起一些责任，人家何必要唤你“父亲”或是“母亲”？此外，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情会比看着一个鲜活的小生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不断完善能让人欣喜，能给人满满的成就感？

2023年8月21日

修行篇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孩子不是一天长大的。做父亲的人，也不是一天就成长起来。

很早很早的时候，我就曾和女儿表达过一个意思：“你第一次做人子女，我也是第一次为人父亲，谁都不容易，也都难免犯错，所以需要彼此提醒，相互理解，多多包容和多多体谅，一起共同努力。”之后，我也不时会强调。没有谦虚的意思，每一回提起，都是肺腑之言，情真意切。

做教师久了，慢慢地，我就有一种认知：不是常说“因材施教”“因人而异”吗？其实，每个教师手里都攥有一串无形的钥匙，每接触一个孩子就相当于面对一把新锁，教师凭着直觉（也可以理解为“经验”）从众多钥匙中取出一把，希望能打开这把“锁”。运气好，“咔嚓”一声，“锁”就开了。运气不好，钥匙插进锁孔折腾半天也没有将“锁”打开。怎么办？教师凭着直觉再从钥匙串中取出另一把钥匙，尝试开“锁”……如此反复，痛并快乐着。

我做父亲的经历，其实也是一样，总是不断尝试。毕竟，女儿这把“锁”是全新的，每个日子也都是崭新的。尽管十八年来女儿一直惹人怜爱，我从教的经历也越来越丰富，丰富到自己有时有点膨胀到总觉得自己已经育人无数，自诩做个父亲一定绰绰有余，但现实毫不留情，时不时猝不及防就“打”我的脸。

女儿上幼儿园，比同龄的孩子小一至两岁。我们教育她要团结同学，尊敬师长，要学会宽容、忍让和分享，和小朋友们和谐相处。可有一天她回来说被一个同学欺负，这同学总是打扰她，甚至还动手推她、打她。

女儿上小学的时候，班委选举，她竞选当了一名劳动委员。女儿热爱劳动本无可厚非，然而，结果其他同学多拈轻怕重、怕脏怕累怕苦，都变着法儿打酱油，常常只有她一个光杆司令不分春夏秋冬在忙得不亦乐乎。

女儿上了初中，手机、平板突然都设了密码，说是个人隐私，让我尊重。一天偶然发现好像有某个男同学与她联系甚密，很快这个男孩子的母亲就利用班级QQ群主动线上联系我，电话也打到我的手机上。

女儿上高中的时候，数学是她的“老寒腿”，尽管她一直在努力，甚至于还特意申请了一对一的课外培训，但起起伏伏，一直没有明显改观，以至于临近高考晚睡前她还时不时委屈慨叹：“爸爸，数学欺负我……”她说不公平，邻桌上课经常睡觉，却常考得比她好。

每一个问题的背后，都有因果。但无一例外，起因多半不是由于女儿。怎么办？女儿被人欺负，她有错吗？没有。女儿热爱劳动，认真履职，她有错吗？没有。女儿青春期懵懂，有可能与某个心仪的男孩子走得较近，她有错吗？没有。她在努力，但数学成绩不太理想，她有错吗？没有。既然都没有，那么就是他人或是别处的错。问题是，身为父亲，我是否有足够的能量去改变她所处的环境或是他人？尴尬的是，多半时候我没有。

我不能教给她以暴制暴。我不能教给她说班级的事不要太上心。我不能教给她说对男孩子心生好感是不对的。我也不能教给她说你就是笨啊或者直接放弃。有些明明无解的题，身为父亲，当女儿向我倾诉或是寻求帮助的时候，我都得面对。非但如此，我还必须得竭尽全力开动脑筋想尽一切办法将女儿从一个又一个的“旋涡”里给拉出来。我不断告诫自己，我必须用身体力行的方式努力让“父亲”这个身份与自己相匹配。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又何其难？因为现实的情形是，我并不能告诉她一点什么，她去照做，然后立竿见影，一切不快就从此逃之夭夭，烟消云散。

不知道哪里看到的句子：发生一件事，你喜欢，那么享受它；不喜欢，那么改变它；改变不了，那么接受它；只要你改变观念，你就可以接受它。当我们发现，我们终究无法改变环境或是他人的时候，我们就只能改变自己，试着强大内心。不得已，我教女儿学会保护自己。不得已，我教女儿从影响身边的一个人开始努力。不得已，我教女儿和男同学适当保持距离。不得已，我教女儿正视困境，学会悦纳自己。

然而，所有的麻烦都不简单，所有的过去都需要时间。于是，一边纠结焦虑，一边安慰自己：总会过去，成长嘛，总要付出代价。女儿总要长大，与其将来离开家庭毫无章法，不如今天就用这些练一练手，在我这个教练的指导下慢慢让有些东西生根，发芽，长叶，开花。于是，一边面对，一边隐忍，我一边努力向前去。而另一些时候，渐渐地，我则又不得不“放手”，不得不“闭嘴”。因为走着走着，突然女儿有一天就说：

“你老喽！”

“我和你已经有代沟了！”

“只有老年人才用微信，我们小孩子都用QQ好不好。”

“停！你再说就不礼貌了。”

“我提醒你哟，我长大了可不要小孩子。”

“放心吧，我一个人在家挺好的。”

“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去散步！”

“我是女孩子好不好？”

“我感觉，你可以考虑去跳广场舞了。找点事做，不要总是管我好不好？我都快十八岁啦。”

……

我能说啥？很多时候，愣半晌，我只能应一句“好吧”，然后转身离开。时间像一列小马车，滴滴答答向前跑。当历史注定向前而永远不会逆转的时候，不论健步如飞，还是步履蹒跚，身为一个父亲，我只能心怀憧憬，坚信远方一定有无限灿烂。

有人说，为人父母是一场修行。走过十八年，我深以为然。我不断提醒自己：女儿若是出类拔萃，那就努力促其展翅高飞；女儿若是平凡之辈，那就刚好欢喜接纳，让其承欢膝下。

朋友说，等女儿上大学了，你就解脱了。我笑笑，心想，你还是太年轻了。

2023年8月22日

成全篇

做父亲十八年，我写日记十九年。

都是一天一天如实记载女儿母亲孕育她时的诸多不易，都是一天一天如实记载女儿的生活日常，都是一天一天如实记载我和女儿相处的精彩瞬间。十八年，十八本日志（2023这一年，尚未计算在内），我美其名曰“爸爸日志”。

起初，就是希望做个见证，方便女儿未来能够知晓她母亲的伟大。正因为如此，她一出生，我便力排众议，让她随了她母亲的姓。

之后，纯粹觉得好玩有趣，那么可爱的一个小精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变化着，完善着，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不记下来实在太可惜。

接着，受一篇文章的影响，突然意识到文字可以打败时间，我完全可以用这样记录的方式，给女儿打造一个永不消逝的童年。

再之后，写着写着，停不下手，一方面的确上瘾，一方面忽然就领悟到，这样不断复盘的方式，确乎有助于增长自己和女儿面对未来的勇气。

女儿2006年1月出生，“爸爸日志”自2005年7月4日开始。

2005年，一个准爸爸的日记——写给我尚未出世的孩子，243829字。

2006年，守望幸福——写给我未满周岁的女儿，176325字。

2007年，享受成长——写给我两岁的女儿，233668字。

2008年，吾家有女——写给我三岁的女儿，413444字。

2009年，写给我四岁的女儿，421948字。

2010年，我和你——写给我五岁的女儿，332411字。

2011年，怎么爱你也不够——写给六岁的女儿，214560字。

2012年，孩子，你慢慢走——女儿七岁，169233字。

2013年，家有宝贝——女儿八岁，141353字。

2014年，每天都是新的——女儿九岁，147953字。

2015年，当幸福来敲门，106811字。

2016年，一起走在路上，97723字。

2017年，爸爸，抱抱，82774字。

2018年，家有初中女生，65270字。

2019年，宝贝，陪着你长大，76381字。

2020年，深一脚，浅一脚，96890字。

2021年，送你一朵小红花，66790字。

2022年，十七岁的天空，35122字。

一年一本集子，十八年十八本集子，共计3122485字。比较遗憾的是，这几年记录较少，甚至越来越少。不是不想记录，也不是没有时间，更不是我想偷懒，实在是女儿上了初中之后，每日父女相见并且可以真正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直至最后，真的要精确到以分钟以秒来计算——今天国内的教育体制，一个普遍家庭中的初中生、高中生不是一般的“孤独”。

一年一本集子，都以孤本形式印制出来——前十年一次性印制，作为赠送女儿十周岁生日的特别礼物；之后的每一年都有印制，作为每一年的生日纪念。女儿很是喜欢，爱不释手。有事没事，她就会翻翻，常常看着看着就笑得前仰后合，然后跑到我的面前，直说没想到自己小时候那么可爱，那么好玩。有时女儿也会情不自禁感叹，抱着我不肯撒手，围着我直打转转，直说“你这个人还怪好的”。

其实，除“爸爸日志”之外，我还给女儿每年赠送一本影集。都是每逢女儿生日之际，我及时挑选了一些相片冲洗出来，然后买一本精美的相册，不厌其烦插入她前一年的精彩瞬间。爸爸的心思很简单，如此图文并茂，想必过往的记忆转瞬就会历历在目，清晰浮现在脑海、在眼前。都说，因为记忆人才完整。做父亲的人，不是说好要为其“打造一个永不消逝的童年”吗？言必信，行必果。这些都是见证。至于之后仍在继续，就当是惯性使然，做父亲的人想挑战不可能，索性把她的少年、青年也顺带着一起打造了吧。

偶尔有想过，要不就创造一个吉尼斯世界纪录？

然后笑笑，就过去，提醒自己，不要走着走着就忘了来时的路。

一直感谢女儿。感谢她的一路相伴。感谢她的不离不弃。感谢她的尊重理解。感谢她的宽容忍让和直言不讳。我的倔脾气，我的不太好的厨艺，自知这世间没几人受得了。难得与我天天在一起，她却从未想过要分离，多半时候都欢天喜地，流连不已。女儿于我，知道她也有感谢。所以，回首过往十八年，恰好是相互成全，让我们彼此都遇见更好的自己，一边不断行走，一边不断修正。

有朋友问，你何以自诩“一等父亲，二等教师”？今天统一作答：因为努力做好了父亲，我才觉得自己有资格有能力真正担负起给他人孩子“教书育人”的光荣使命。

2023年8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