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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毕飞宇小说中的孤独形象

2024-04-27魏籽琦赵娥

今古文创 2024年15期
关键词:孤独现实主义人物形象

魏籽琦 赵娥

【摘要】毕飞宇步入文坛以来一直被归入先锋小说作家、新生代作家等脉流,直至《哺乳期的女人》于1996年在《作家》杂志发表,毕飞宇开始贴近现实。在现实主义创作过程中,他将自己独特的人生经历熔铸其中,对“文革”这一特殊历史时期倾注思考、对世纪末城乡冲突下的人、对21世纪以来的巨变给予关注。在三十余年的创作中,毕飞宇笔下塑造了各种各样的人物形象,有“文革”期间的下乡知青、进城谋生的青年男女、刑满释放的劳改犯、夹缝中生存的盲人群体等,无论是富贵闲人还是底层打工者,老人还是小孩,男人或是女人,健全人还是残疾人,他们在生活中都或多或少被孤独情绪所浸染。

【关键词】孤独;人物形象;现实主义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标号】2096-8264(2024)15-003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5.010

20世纪90年代初,毕飞宇在先锋小说的退潮期初登文坛,其小说关注人生、思考人性,凭借精巧的构思和深刻的意蕴在当代文坛占领一席之地,直到今天他的作品也一直受到评论界的广泛关注。孤独是文学母题,毕飞宇在创作中始终关注人类普遍的孤独心理,塑造了大量孤独者形象,探寻孤独者们的精神世界,展现出他对当代人类生存状态的深入思考。

一、困境中挣扎的都市异乡人

毕飞宇的小说中塑造了大量都市异乡人形象,这类人物往往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逃离故土,漂泊异乡,他们怀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渴望能够在城市中获得身份认同感以及幸福感,从农村乡镇依靠亲情、婚姻或高考的途径进入城市之中,在空间上逐步摆脱了乡下人的身份,以为可以在大城市中求得一席安稳生存之地,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冷酷的现实无情击垮,只能在陌生的城市中艰难的求存,漂泊流浪成为基本存在方式。

面对金钱和欲望所构筑的城市,女性的沉沦迅速又简单。《睡觉》中的小美本来是一名学习幼儿教育的大学生,却在欲望的笼罩下逐步沉沦为妓女,后来“嫁”入东郊别墅,被比她大二十岁的富商包养。这位富商已有妻室,因为妻子生育了三个女儿后不愿意再继续生产,在传统封建思想影响下的他包养小美的目的就是生儿子。在这个别墅小区内,所有男主人的身份都是缺席的,他们有自己的生意以及家庭,这个别墅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临时的停靠点。住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像小美一样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她们一边出卖自己的肉体,享受着金钱带给自己的快乐,一边承担着传宗接代的功能。尽管在经济上她们已经得到满足,而心灵上的孤独是无法避免的。因为生活孤独无聊,小美不得不借养狗、调戏年轻男子来打发时间。在小美的世界里,她所做的只有等待,等待富商的到来,等待富商金钱的到来,这种物质化的感情在都市文学中十分常见,女性人物往往沦为钱色交易的产物。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上过大学的知识分子,这类青年男女他们通过高考进入城市,摆脱了乡下人的身份,却在城市的欲望中逐渐迷失自我。如《生活边缘》中二十二岁的小苏和夏末。

在对漂泊都市的异乡人这一群体进行叙写时,毕飞宇敏锐地察觉到时代巨变带给人性的冲击。21世纪以来,随着城市化进程的不断加剧,城市犹如一张巨大的网,将年轻男女吸纳其中,“金钱的地位取代了过去政治权利的地位而变成社会与生活中最有力的价值尺度和调节手段。人们的生活习惯、观念和情感完全被更新了。物质欲望及其被满足成了社会生活的主流”[1]。过去人类在权力的支配下生存,如今金钱成为人类的价值追求,民间俗语“有钱能使鬼推磨”“笑贫不笑娼”等恰如其分地印证了“金钱至上”这一原则。农村偏僻而落后,容不下青年人的梦想,也没有能够让梦想生根发芽的土壤,有许多像小美、小苏一样的年轻男女想方设法千方百计逃离乡村故土,最初的他们或许只是为了理想或生存,希望能够在城市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却没有发现自己早已在城市中的喧嚣繁华中逐渐迷失。金钱、物质、欲望,这些属于城市的标志无一不成为他们的价值取向,驱使着他们为了满足自身的需要而不懈努力。但当生活中一切都以这些成为衡量标尺和人生追求时,个体就会被强大的金钱物质欲望所笼罩,永不知足,逐步导致正常的人性观念被扭曲,道德变的可有可无,必然会在错误价值观的引领下走向孤独,这种孤独是物质世界被满足后精神的空虚,是自我被放逐后对未来人生的迷茫。

二、“文革”时期的下乡知青

“文革”作为中国历史上特殊的一段时期在文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许多作家都将其作为书写对象,涌现了一批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等对“文革”十年进行重新审视的文学类型。毕飞宇独辟蹊径,他将笔触伸向“文革”时期乡村世界日常生活中的人和事,在平缓的叙述中道出隐隐的哀伤,尤其是对下乡知青在乡村世界中的生存给予了关注。

在以知青为对象的作品中,毕飞宇没有选择“知青作家”的角度,而是在农村世界的背景下,从农民的角度出发讲述文革故事。面对“文革”,大部分被下放者都选择沉默不语,而最终他们大都难逃孤独的悲剧命运。

《地球上的王家庄》是毕飞宇“文革”叙事的扛鼎之作,他从儿童视角出发叙述了权力统治下的王家庄世界以及知识分子的尴尬境遇。故事中的“我”年仅八岁,每天的任务就是给大队部放鸭子,在乌金荡的水中“我”过得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但一张地图的出现引发了“我”和整个王家庄村民的思考,“我”为了寻找答案带着鸭子出走寻找大西洋,结局以丢失鸭子、“我”受到大队部的惩罚而告终。小说叙述平缓而简单,父亲这一形象别具意味。在父亲心中,王家庄是权力规制下的世界,面对权力以及权力统治下愚昧的庸众们,父亲的种种行为被冠以神经病的称号,他的兴趣在天上,在无尽的黑夜之中。父亲明白自己无法融入王家庄的世界,试图用异于常人的行为将自己与王家庄划清界限。当“我”渴望从父亲那里得到关于世界的答案时,他却拒绝和“我”讲地球上的事。在“我”为探索世界而丢失大队部的鸭子后,父亲不仅给了“我”一记耳光,还向王家庄宣告“我”也是一个神经病。父亲在王家庄是孤独的,同时他也理解“我”探索未知的孤独,但这样的行径在王家庄世界里不被理解,因此神经病这一称号理所应当,这不仅是“我”和父亲异于常人的稱号,同时也是我们二人在特殊时代下的保护伞。

在中国传统封建社会里,知识分子始终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他们作为具有政治意义的符号承担着相应的社会政治功能。而在“文革”时期,社会秩序被破坏,知识与理性荡然无存,许多知识分子被派到乡下进行改造,他们内心世界是孤独的。面对这样一个特殊年代,毕飞宇以其敏锐的观察力和知识分子所特有的社会责任感对知识分子的心灵世界进行书写。面对乡村世界中蒙昧的民众,他们很难继续履行自己教书育人的职责与使命,时常还会面临来自孩子们的人身攻击,常常被置于危险的境地。因为他们所坚守的知识理性与启蒙改造是不被理解的,有的知识分子甚至被村民认为是异类、神经病,最后只能成为一个孤独的沉默者。

三、男权文化下的依附者

在中国历史上,“五四”时期就已经提倡女性个性解放和自由独立,到了新中国成立以后的发展建设时期更是高喊“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然而在众多作家笔下,女性人物仍然依附于男权文化之下,毕飞宇也不例外。“玉米”三部曲是其女性人物塑造的最为成功的作品之一,作品中的三位代表女性玉米、玉秀、玉秧分别对应着王家庄、断桥镇以及城市,但无论身处哪里,这三位女性都共同处于男性的统治之下,祈求在对男性的依附之中获得权力,最终都以孤独的悲剧收场,令人不胜唏嘘。

玉米作为村支书王连方的大女儿,在母亲施桂芳生下小八子之后较早地承担了家庭中母亲这一形象,并从母亲手中接管了持家的权力。因为是长女,又是支书女儿,玉米在村中的形象是孤独而高傲的,在婚嫁上一般男子高攀不上,而彭国梁的出现给了玉米少女的悸动。他是一名飞行员,无论是在玉米心中还是对整个王家庄来说,玉米和彭国梁的结合都是完美的。但父亲王连方的撤职成为玉米生活的巨大转折点,玉秀和玉穗被强奸,彭国梁寄来分手信,王家在村中的地位和实力大不如前。玉米感到了危险,继而演化成对权力的极度渴望。而作为女人,她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婚姻,出卖自己以重获家族的振兴,于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中年丧妻但又手握重权的公社革委会副主任郭家兴。在对权力的向往中,玉米俨然已经丢失了自我,或者说已经将个人的荣辱抛之脑后。但是,无论是依靠王连方的权势,还是彭国梁未婚妻的身份,抑或是郭家兴的填房,玉米从始至终想要达到的目标都需要依靠男性才能完成,而每一次希冀的落空都使她更加坚定了权力的重要性。

女性独立经历了一条艰难而曲折的道路。在中国社会中,男尊女卑的父权文化传统延续了几千年,他们内心深处以“男权”文化为中心的思想根深蒂固。“五四”时期随着西方思想的传入促使中国女性开始思考并争取自己的社会地位,女性“离家出走”行动风靡一时,但鲁迅的“娜拉走后怎样”将女性独立这一问题上升到更为深层的经济层面,他反对女性不负责任的出走行为,反对不计后果的爱。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更是倡导男女平等。20世纪60年代以来,西方女权主义运动大力提倡男女平等,要求女性平等地享有参政、就业、生育等涉及女性利益的各种权利。20世纪80年代随着世界范围内的女性主义思想传播,也极大地促进了我国女性意识的觉醒,中国女性文学也呈现出继“五四”以来的第二次热潮,涌现了一批如张洁、王安忆、陈染、林白等女性作家。在这一道路上,外界影响是一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女性自身独立意识的觉醒。另外,毕飞宇对于乡村女性的关注也可以看出封建传统思想在乡村中的延续,尽管一直在提思想解放,但在一些偏僻落后地区传统的“男尊女卑”以及“女性贞洁观”思想仍然占据主流,作家对这类女性角色倾注了极大的同情和关注。

四、无所依附的特殊群体

在毕飞宇的作品中,除了将关注点放在现实世界中的普通群体所感受到的孤独外,他还将目光投射于那些被正常社会所遮蔽的一群人,因为与现实世界之间存在疏离感,他们的心灵比起常人而言更加孤独。最具代表性的是《推拿》中对盲人世界的展示,显现出其对于生活的细心以及人文关怀精神。

《推拿》中塑造了一个彻底的盲人世界,因为与健全人不同,他们自身身体上的缺陷导致在生活中处处不便,所以他们的生活极具规律性,一旦规律被打破,他们就会陷入被动的局面。面对生活中的一切,他们常常缺乏安全感,尤其在与健全人的交往之中,他们往往处于弱势地位,推拿中心的“羊肉事件”就证明了这一点。在健全人的生活圈子中,他们将自己隔绝起来,因为融不进,也就不去强行融入。在黑暗的世界中,他们的心就变成了眼睛,尽管很多事情他们看不到,但可以依靠心灵去感受,心与心的体贴交换成为他们结成好伙伴的媒介,因此盲人群体之间比较团结。在沙宗琪推拿中心的这一批盲人工作者,他们的生活并不算窘迫,在集体宿舍中他们一起吃饭一起上下班,生活也算是充满欢声笑语,但个体的烦恼与孤独总会在欢声笑语之后凸显出来。王大夫在面临自己不争气的弟弟和纵容偏爱弟弟的父母时,他无能为力,甚至怨恨自己的残疾:如果不是自己双目失明,父母又怎会再要一个孩子,在这样家庭中长大的盲人王大夫,父母把爱都给了健全却无用的弟弟。尽管自己奋发图强自食其力,但为了父母,却仍旧要为弟弟的一切而劳心劳力,甚至差点儿搭上自己的性命,他的成长经历孤独而无助。是小孔的出现给了他爱,给了他生存的动力,但小孔的内心亦是孤独的。面对父母在婚姻上“不能找全盲”的要求,小孔偏偏找了全盲的王大夫并且深深地爱上了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他。小孔无法向父母开口,只能每天用两部手机维持着与父母的聯系。除了王大夫和小孔之外,沙复明对“美”的执着让他陷入孤独,都红对尊严的看重令她孤独离去,小马对“时间”的痴迷使他沉浸在孤独之中无法自拔等等。

文学作品源于生活,是对现实世界中社会生活的反映,残疾人群体生活在健全人世界所遮蔽下的一个角落,对于残疾人生活和内在的关注展现出作家所具有的人文关怀意识。毕飞宇所塑造的一些残疾人形象大多来源于他生活中的残疾人朋友们,因为曾经在盲校做过老师,工作以后也常常和盲人群体打交道,所以作为一名作家,他对残疾人群体倾注了自己的善良和热忱。《推拿》中的盲人世界正是毕飞宇从现实取材,在推拿中心他做出了自己的思考,“门内和门外是有区别的:门内很在意尊严,门外则不那么在意。我感到我抓住了什么东西,也许我夸张了,我就觉得我抓住了一个时代的问题,也许还是一个社会的问题”[2]。事实上,毕飞宇没有夸张,残疾人群体的确是我们这个社会在飞速发展的过程中所忽略掉的一部分,《推拿》获得茅盾文学奖也正是因为它将人们的目光引入了都市生活中的一个偏僻角落,在这里有一群游离于正常社会之外的盲人,他们在这个社会中艰难地摸索着,尤其是面对转型期的社会巨变,他们的生活和心理也产生了一定程度上的冲击。残疾人在身体上本就异于常人,因为这些身体上的差异导致他们从心底有着深深的自卑感,这种自卑感经过发酵就会变成强烈的自尊心。作为社会边缘者的存在,《推拿》的另一重意义在于小说关注的这一群体正是由乡入城的农民求存史,呈现的是乡民进城语系中的特例,他们有自己的交往范围和生存世界,一旦打破了这个界限自尊心就会受到挑战,因此他们宁愿将自己封闭起来,在这种孤独中获得安全感。

周国平在《爱与孤独》一文中写道:“孤独是人的宿命,它基于这样一个事实: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世界上一个旋生旋灭的偶然存在,从无中来,又要回到无中去,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改变我们的这个命运。”[3]人总是孤单地来到人间,孤单地走向死亡,由生至死,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自然定律。诚然,毕飞宇的孤独书写有其自身意义价值所在,尤其是在当下这个社会,他对于现实情况的冷静叙述具有独特的现实意义,在呼唤我们关注残疾人群体以及“空巢老人、孩子、妇女”的社会问题上也体现出当代知识分子所特有的人文关怀意识以及社会责任感。对于现实生活中的社会问题,毕飞宇常常将这些将尖锐的矛盾在作品中暴露出来,而从不写“怎么办”的问题,事实上是他无法解决也无法求证的问题。

参考文献:

[1]李书磊.都市的迁徙[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

1993:14.

[2]毕飞宇.推拿[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332.

[3]周国平.爱与孤独[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126.

作者简介:

魏籽琦,女,汉族,陕西铜川人,硕士研究生学历,陕西机电职业技术学院,助教,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及高职教育。

赵娥,女,汉族,陕西渭南人,硕士研究生学历,陕西机电职业技术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语文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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