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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尔王》中对经典崇高的颠覆

2024-04-27王卓

今古文创 2024年15期
关键词:李尔王超越

【摘要】在朗吉努斯-伯克-康德一脉的经典崇高论的影响下,对壮美自然的钦佩之情;对恐怖和痛感引起的审美体验的崇高审美范式无一不是对巍峨、巨大的事物产生的激情审美;康德式的崇高体验伴随着审美主体的理性升腾。在这些经典崇高理论之下,优美与崇高形成了二元对立,在与优美这个审美范畴的对比下,崇高审美得以构建。女性审美体验被排除在崇高审美之外。在《李尔王》中,考狄利娅在面对父亲的提问时,敢于表达自己的观点;在父亲被放逐后,考狄利娅与姐姐们展开战争,考狄利娅的整个生命都超越了自身的生活经验,抵达崇高。

【关键词】女性崇高;超越;崇高审美;主体能动性

【中图分类号】I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标号】2096-8264(2024)15-001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5.003

一、经典崇高对女性的压制

在朗吉努斯-伯克-康德一脉的经典崇高审美范式中,人们在遇见高耸、巨大、粗糙的物体时,心里不免会产生对这些客体的钦佩与憧憬。因此,审美主体产生崇高审美体验。在这种崇高审美体验里,审美主体对客体进行一定的凝视与观赏,并油然而生一种激情与热忱。

然而,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之间存在一定的安全距离,这个距离便于审美主体对客体的凝视和压迫。如果审美主体与客体之间距离过近,那么客体自身存在的危险与挑战便会直接威胁到主体的生命安全,就更别提引发崇高的审美体验了。如果主体与客体之间存在安全的距离,那么主体便可以欣赏到崇高客体的汹涌与澎湃,此时还不用担心崇高客体的运行会危及自身的安全。

在康德的崇高理论中,审美主体对于审美客体是完全的压迫与控制。“只要我们处于安全地带,那么这些景象越是可怕,就只会越吸引人;而我们愿意把这些对象称之为崇高,因为它们把心灵的力量提高到超出其日常的中庸,并让我们心中一种完全不同性质的抵抗能力显露出来,它使我们有勇气能与自然界的这种表面的万能相较量。”[1]100

伯克则在其早期的美学著作《关于我们崇高与美观念之根源的哲学探讨》中写道:“崇高的事物在尺寸上是巨大的,而美的事物是娇小的;美的事物应该是平滑、光亮的,而崇高的事物则是粗糙不平的……美不应该暧昧不明,而崇高则倾向于黑暗和晦涩;美应当柔和、精细,而崇高则坚固甚至厚重。”[2]106崇高的概念得以界定完全借助于与优美的概念进行对比。优美涉及愉悦,舒适,精巧,能激发对于优美的审美体验;反之亦然,崇高涉及痛苦甚至恐怖的审美体验,人们在安全的距离进行关于恐怖的观赏,在痛苦与危险中激发勇气与力量,这些都是不可多得的崇高审美体验。

但是在父权制权力话语下,女性的崇高审美体验是被排除在经典崇高论的审美范畴之外的。根据伯克的观点,女性被划定在优美的审美范畴中,究其原因,女性不仅在生理上缺乏力量;甚至由于女性力量的缺乏,女性形象被定义为缺乏勇气,富有同情心,性情温和。

在《李尔王》开篇,国王李尔向他的三个女儿提出了一个问题:“告诉我,你们中间哪一个人最爱我?”[3]4三个女儿的回答各不一样。

大女儿高纳里尔的回答尽显对父亲的爱戴与尊敬:“我爱您胜过自己的眼睛、整个的空间和广大的自由,超越一切可以估价的贵重稀有的事物。”[3]5二女儿里根的回答与大女儿的如出一辙。表面上看,她们的语言表达了对父亲的尊敬与敬爱,李尔也对她们的回答非常满意,展现了对她们回答的喜爱,但是,“这种喜爱难掩轻视”[4]101。李尔不仅身为君王,同时也是一名父亲,他早已习惯别人对他言听计从,臣服于他的权力之下。大女儿与二女儿的话语是臣服于李尔父权制权力下的产物,李尔满意于两位女儿的温顺与柔和。

然而,三女儿考狄利娅的一番回答却引起了李尔的勃然大怒。“我爱您只是按照我的名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3]6李尔并未能在三女儿的回答中找到自己作为父亲及君主的威严,所以李尔怒斥三女儿,并未分给她任何一丁点儿财产。

李尔在怒火中释放自己的激情,因为害怕他人挑战自己的权威,所以用惩罚的方式来压制自己的不安與脆弱。此时,男性主体站在安全的距离观看痛苦与威胁的场面,在这样的场面下,主体得到认知与情感体验,但却避免了痛苦的袭来,从而抵达崇高的审美体验。

在经典崇高论中,审美主体通过暴力的方式对客体进行压制,让主体与他者断开联系,在安全的距离观看具有威胁性的场面,获得心灵高度的升华与审美的体验,抵达崇高。然而,考狄利娅在与父亲的对话中却找寻到了自我的价值和构建了自身的主体性。考狄利娅无惧李尔王的威严,在父亲充满压迫感的逼问下,“年纪这样小,却这样没有良心吗?”[3]15依然诚恳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建立了自己的不为他人所影响的想法。

二、女性崇高对传统的反叛

自18世纪起,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质疑了经典崇高论的理论框架,她反对以伯克为代表的男性崇高理论家们把女性经验排除在崇高审美之外。在她看来,理智与自然情感形成了二元对立,但是它们并不与人类的生理性别挂钩。她勇于打破传统的性别分界线。与此同时,她认为女性具有情感的易感性,但是同时也富有理性与勇敢。“每个人都可以运用理智成为有道德的人。”[6]12教育体制要求女性温柔,情感充沛;赋予男性理智,勇敢,道德。人类不断地操演这些性格特质,直到它们完全属于某一个特定的性别。

但是,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却敢于跳出这些男性理论家的框架,为争取女性的权利发出自己的声音。“那些徒有虚名的理论家们竟然把女性的优秀品质和人类的优秀品质区分开。”[6]28

《李尔王》中的考狄利娅在面对父亲的嘲讽时,依然能不卑不亢地为自己进行辩护:“我所以失去您的欢心的原因……只是因为我缺少像人家那样的一双献媚求恩的眼睛,一条我所认为可耻的善于逢迎的舌头,虽然没有了这些使我不能再受您的宠爱,可是唯其如此,却使我格外尊重我的人格。”[3]10-11在三女儿看来,自己打从心里敬爱自己的父亲,愿意为父亲赴汤蹈火,甚至付出自己的生命。在这样的勇敢与无畏面前,一些溜须拍马的话是为人所不齿的。

同时,考狄利娅也看出了两个姐姐的歹毒心思,在离开大不列颠之前,三女儿曾对两个姐姐说道:“我知道你们是怎样的人,因为碍着姐妹的情分,我不愿直言指斥你们的错处。”[3]12考狄利娅考虑到与家人的情意,因此不愿意过多斥责姐姐们的虚情假意。考狄利娅身上聚集了沃斯通克拉夫特所提倡的女性崇高特质,“理性与情感、崇高与优美,都集合在女性身上”[4]103。

在《李尔王》第一幕中,当肯特对李尔王放逐科迪莉亚的行为提出一些建议时,李尔王对此大发雷霆,因为李尔王认为无人可以挑战他的权威,质疑他的决定。他说道:“闭嘴,肯特!不要来触怒龙的逆鳞。”[3]7李尔王害怕挑战,为了建立自己的男性主体性,不愿意承认自己决定中的不妥之处。所以,他把肯特流放外地,不愿意在自己的国土内再见到此人。李尔王成为一个父权制社会中的暴君,“为世界立法的狂妄、为所欲为的自大、不受控制的力量,是邪恶的源泉”[4]104。

科迪莉亚在法国发现自己的父亲后,立刻为父亲换上了新衣服,并为父亲找到了医生来医治身体和心灵的创伤。尽管此时的李尔王的样子破败不堪,精神上也疯疯癫癫,但是科迪莉亚面对这样的父亲与老人还是伸出了自己的双手去拥抱李尔王。这时的李尔王已不再是那个荣耀无限的君主,而成为需要被关涉的他者。此时,传统崇高的标准—— “自我关涉”,已经演变为女性崇高的维度—— “关涉他者”,面对破碎不堪的客体,科迪莉亚跨越了主体与客体的边界,拥抱了他者的异质性。自我与他者的可流动性;快乐与痛苦的可通约性造就了女性经验在崇高审美维度上的拓展。

三、女性崇高与女性的新生

进入21世纪后,越来越多的哲学家、伦理学家、文化批评学者也表示出对女性崇高这个话题的浓厚兴趣。其中,乔安娜·赛琳斯卡的《论蜘蛛、赛博格和神圣存在:女性与崇高》一书也指出了女性崇高新的政治-伦理立场:“以更开放的态度面对恐惧,接纳愉悦与痛苦的混杂,不畏惧生与死的可通约性,认可自我的流动性。”[4]105

在经典崇高论中,审美主体以暴力压制他者,为防止他者的反抗,审美主体与他者之间总是存在一定的安全距离,以期达到对恐惧和痛感的审美体验。但是,女性崇高却是允许自我与他者的流通,也以更加开放的态度面对恐惧。

在《李尔王》中,科迪莉亚因为父亲受到两个姐姐的虐待而与英国开战。在战争到来之际,科迪莉亚并未表现出慌张与恐惧,相反,她表现出了对于战争的大无畏精神。“亲爱的父亲啊!我这次掀动干戈,完全是為了你的缘故;伟大的法兰西国王被我的悲哀和恳求的眼泪所感动,他一点没有非分的野心,只有一片真情,热烈的真情,要替我们的老父主持正义。”[3]91在英法两国的战争中,科迪莉亚最终被俘。她在面对战争和死亡的威胁时,她不是选择在远处看着战争的爆发,而是亲力亲为地参与到战争之中,拿起武器去捍卫自己和父亲的权利。尽管最后被敌军所俘获,但是科迪莉亚在生命尽头的言语却捍卫了自己人格中最大的尊严。

“我只是为了你,被迫害的国王,才落得如此下场;否则尽管欺人的命运向我横眉怒目,我也不会害怕得受她的凌辱。”[3]111在明知可能会死亡的情况下却选择向死而生,科迪莉亚跨越了生与死的界线,承担了自身无法逃避的伦理责任。

邦尼·曼于2006年出版的《女性解放与崇高:女性主义、后现代主义与环境》一书中通过对经典崇高论与女性崇高论的剖析,深度解析“9·11”事件中的暴力美学。人们通过媒介手段对暴力场景尽情观赏,感受到痛感与恐怖的袭来。但是这种切身的伤害并不会伤及自身,人们处在非常安全的距离观看暴力场景,以此来引发对于恐怖视觉体验的感官刺激,从而引发崇高体验。但是由于人们对暴力美学的追捧,媒体等激发的主流价值观对生命的漠视及压制,造成了战争及冲突的合法化,甚至升级了暴力与冲突。

为此,邦尼·曼在女性崇高中找到了一个新的解决方案。女性崇高认可自我与他者之间的流动性,自我-他者之间的界限并不那么明确,自我之中存在着他者的异质性。因此,自我用绝对的伦理关怀拥抱他者,而非使用暴力压制他者。

在肯特被李尔王流放之后,他的整个生活状态急剧下降。他的衣着破烂不堪,整个人状态看起来也不如之前那样精神抖擞。“去换一身好一点的衣服吧;你身上的衣服是那一段悲惨的时光中的纪念品,请你脱下来吧。”[3]103在英法两军开战之际,科迪莉亚与肯特在法军营帐相遇,面对依旧衣衫褴褛的肯特,科迪莉亚不仅没有躲避肯特,相反还对肯特表达了巨大的感激之情。科迪莉亚作为审美主体,不仅没有对他者进行压迫,反而接受了他者身上的异质性,以伦理关怀去理解他者的社会困境。此时的他者已不再是他者(审美主体凝视下的客体),而是一个主体,此时在主体-主体之间形成一种相互理解、互相宽容的状态,“一种互惠的、共情的、主体间性的崇高就会在两个主体的互动之中涌现”[4]4。

四、结语

在朗吉努斯-伯克-康德一脉的传统崇高论中,女性经验与女性存在被忽视,它们被归为优美的审美范畴。在与优美审美进行对比的同时,崇高审美得以定义。然而,在女性主义理论家们多达三个世纪的坚持不懈的努力之下,女性主义为崇高审美开启了一个新的篇章:一种更开放的、更具包容性的、更具主体间性的崇高审美在不断发展。科迪莉亚在自己的一生中用自己的生命体现了女性崇高的内涵和深度。她不畏艰险的精神、充满理性的思想和行为、对他者进行关怀的气度、直面死亡的勇气,无一不彰显着女性主义为崇高带来的新的审美范式。

参考文献:

[1]伊曼·纽尔康德.判断力批判[M].邓晓芒译.北京: 人民出版社,2004.

[2]埃德蒙·伯克.关于我们崇高与美观念之根源的哲学探讨[M].郭飞译.郑州:大象出版社,2010.

[3]威廉·莎士比亚.李尔王[M].朱生豪译.北京:中国宇航出版社,2017.

[4]陈榕.崇高的性别维度——女性主义视野中的崇高论[J].文艺理论研究,2021,(4):98-107.

[5]Kant I.Eds.Patrick Frierson and Paul Guyer. Observations on the Feeling of the Beautiful and Sublime and Other Writings[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1.

[6]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女权辩护(英汉双语)[M].陶鑫译.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有限公司,2011.

[7]Zylinska J.On Spiders,Cyborgs,and Being Scared:The Feminine and the Sublime[M].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2001.

[8]Mann B.Womens Liberation and the Sublime: Feminism,Postmodernism,Environment[M].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

[9]Speese E.Gender and the Intersubjective Sublime in Faulkner,Forster,Lawrence,and Woolf[M].New York:Routledge,2017.

作者简介:

王卓,女,贵州都匀人,贵州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2021级英语语言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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