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柳：90后“放牛娃”

煦 然

陈柳总在笑。牵着牛在大山里走的时候在笑，盘腿坐在地上干农活的时候在笑，穿着防护服在上海送物资的时候在笑，面对镜头倾诉家人对她的担忧时依旧在笑。笑容很好看，一排白牙整整齐齐，弯弯的笑眼像盈着露水，天真又生动，往往还搭配着清脆的笑声，感染力极强，让人看着就不自觉地跟着微笑起来。

这样的笑容让人联想到童年，联想到蓝天、白云、青草地，以及一切与此相关的无忧无虑的日子。拥有这样笑容的陈柳，是个在山野乡间成长起来的姑娘。

陈柳出生在浙江省杭州市临安区清凉峰——浙江西北部的天目山区。因为光照充足、气候湿润，盛产许多美味。春天产春笋、夏末产香薯，秋日里山核桃便落了地。

这个出生于1991 年的姑娘，毕业后就职于宁波一家大型外贸公司。那时候的她，与许多同龄人一样，每天穿着熨烫平整的西装，踩着高跟鞋上班，过着朝九晚五的白领生活。

直到跟父亲的一次谈话，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轨迹。

家乡清凉峰特产一种黄牛，比普通黄牛的个头要小一些，憨态可掬，也被称作“马啸小狗牛”。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小农机具大量普及，当地养牛的人越来越少。父亲却依旧热衷于养牛，看到村民们渐渐不再养殖小狗牛，就从别的村民手上买回来自己养，为此还关了自家的小工厂。

一切都被陈柳看在了眼里，她询问父亲，养牛周期长、利润薄、投资大，为什么还要如此执着？父亲回答：“如果我们不养，马啸小狗牛可能慢慢就消失了。”这句话打动了陈柳，也唤起了她对家乡的依恋和回忆。“我爸作为一个农民都有这么强的社会责任感，那我们这些大学生是不是更应该做点什么？”

农村长大的姑娘，天生就认真倔强。陈柳调查了宁波、杭州、上海的牛肉市场。她发现，目前国内的牛肉市场大约20%的缺口需要通过进口解决，而随着人们生活水平提高，对牛肉的需求也将逐步上升，牛肉市场的空间和潜力都很大。她觉得自己嗅到了商机，认识到“如果把马啸小狗牛做成一个产业，就能带动家乡经济，同时让当地农户增收。”

2014年，经过一番内心的挣扎，她辞去工作，收拾行李，决定回家养牛。这个从山里走出来的姑娘，又回到了山里。这一次，她想尝试用先进的养殖和销售理念，把养牛当成一份事业来做，把“马啸小狗牛”做成一个产业。

创业不能靠空想，需要真金白银的投入。陈柳的启动资金，一部分来自父母资助，一部分是她自己的积蓄，还有一部分是在大学生返乡创业贷款贴息政策支持的青年创业贷款。拿着这些钱，她把牛舍建起来，从村民手里收购了100头牛。

刚买来的牛圈进牛舍，清凉峰就迎来了一场暴雨，通往农场三公里的路全部被冲毁。为了不让小狗牛们挨饿，她跟家人背着草料赶到牛舍。大雨之下，牛舍就浸在水里，牛群出现了集体流鼻涕的状况，她以为牛得了口蹄疫，心似火焦——为此，她甚至做好了全面扑杀的准备。

找来畜牧兽医检测，才得知牛群只是患上了感冒。一番折腾，陈柳意识到，在科学养殖这条路上要学习的还有很多。生性要强的姑娘，就从零学起。她请教专家、有经验的农户，给农场建立了专业的防疫检测机制。

一年后，寒潮刚过，天地回暖，存栏100 多头牛，可以出栏20多头。即便价格比市场上要高出不少，还是在三天内被抢售一空。与父辈牛养好了转手卖给经销商，或者自己上集市去卖不同，成长在互联网时代的陈柳，在养牛之前先进行预售，做订单农业，客户先下单，农户再养牛。这样的方式极大地降低了前期投入的成本和风险，之后的几年，牛舍上线的牛往往供不应求。

随着“马啸小狗牛”的名声越来越大，订单也让她应接不暇，周围的村民们也陆续加入了陈柳的养牛队伍。能力越大，责任也越多，赚来的钱都投入到农产品的开发上。这几年，她不仅带着乡亲们养牛，还带着大家干直播，把村里的农民们拉到镜头前，叔叔婶婶害羞，她就手把手带着大家一点点尝试。

最近，她还开始忙活着用自己研发牛肉预制菜，跑工厂、试菜，一次又一次感受那种信心建立起来又被现实打击的滋味。

七年前刚创业那会儿，有记者闻讯来家里采访，跟她父亲说：“你就这么一个女儿，你给她几百万全部拿去建牛舍养牛了，这个钱如果拿去买买房子，你女儿这辈子日子都很好过了。”父亲的回答带着点骄傲：“房子谁都可以买，牛不是谁都能养的。”

七年时间过去，房价早就涨了好几倍，他们一家人的事业虽然初具规模，但仍然在投入阶段，其中少不了许多辛酸。

遇到难处的时候，陈柳也会觉得委屈，又不想跟父母吐苦水，就自己开着车出去散心。一边开一边哭，开了好几个小时，也哭了好几个小时。哭完了，情绪发泄出去了，也就想明白了。

身边好多朋友劝她不要再做农业了，又辛苦又不赚钱，还带着父母一起辛苦。她听在心里，却依旧有自己的坚持和判断。她说，“人生短短几十年，不能只是为了赚钱。做农业虽然利润很低，但收获到的是客户对我们的信任。客户越是信任，感觉我的责任也越重。”

这些发自肺腑的话，都是陈柳在短视频平台上分享出来的。视频里她或拿着锄头，或牵着小狗牛，有时候一边干活一边对着镜头念叨，看起来不太像个创业青年，更像个天真无忧的乡姑。

2020年起，陈柳开始在短视频平台上分享自己的乡村创业日常。刚开始，视频制作得比较粗糙，活泼好动的姑娘将好山好水的家乡当作自己的舞台，动不动就跳上一段，舞姿随意，但感染力极强。白衬衫、牛仔裤、白球鞋搭配的姑娘充满了青年人的朝气，没有精致的妆容，见牙不见眼的笑容足够动人。

随着视频制作技术越来越熟练，她开始分享自己更多的故事。面对镜头，她一点也不怵，聊生活、聊记忆，聊自己创业的心路历程，将镜头前的网友们都看作是她生活中的好友。

“有时候照镜子，看着镜子里皮肤粗糙的自己也会想，自己辞了外贸公司光鲜亮丽的工作回乡养牛是不是傻？”

“在累的时候，看看牛牛，看看潺潺的流水，一望无垠的云海，傻大姐（陈柳母亲）的笑脸，顿时感觉好像一切都值得了。”

“我的梦想很明确，我想竭尽全力重塑起马啸小狗牛的地域品牌，就像临安山核桃一样，让更多人了解、知道，吃上鲜美、高品质的马啸小狗牛肉。”

“这是我的青春，你们的呢？”

八年时间如白驹过隙，关于她和小狗牛的故事，依旧在清凉峰的阳光下缓缓书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