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拨乐器三弦流变考
2024-04-14王佳琪
王佳琪
【摘要】三弦,是中国传统弹拨类乐器。有关三弦发展流变的问题,历来学者们在研究上一直都存在两个学术争端,一是“本土说”,认为三弦起源于中国本土。二是“外来说”,认为三弦起源于外国。但对于乐器起源、名称、形制等流变问题绝不是一锤定音,而是随着社会及学者对其探索而不断更新的。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结合文献及图像资料加以考证,对三弦进行溯源探流,力图还原三弦发展的相关脉络。
【关键词】弦鼗;秦汉子;阮咸;三弦;琵琶
【中图分类号】J60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4)02-0037-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02.012
中国是文化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在中国古代乐器发展史中,弹拨类乐器复杂繁多,其发展变化也尤为复杂。因社会不断地变迁、弹拨乐器材质无法保存、对于文献和画像的挖掘不够等多种因素,目前研究三弦的相关历史,只能通过文献材料和出土的图像来推测还原历史脉络。三弦作为古老的传统类弹拨乐器同样有着自己的起源和发展,从其形制来看,根据文献《周礼·春官》[1]记载,可以推断三弦乐器的雏形“鼗”自上古时期始。随着其不斷发展,可追溯到秦代的“鼗倚于颂磬两纮”,再到傅玄在《琵琶赋·序》[2]中引用杜挚“百姓弦鼗而鼓之”的观点,进一步推断弦鼗在汉末已经流行于民间百姓生活之中。到杜佑的《通典·乐》一文,的“秦汉子疑是弦鼗遗制”,大致推断秦汉子是弦鼗所改进后的有品类乐器,三弦作为弦鼗的遗存继续流传在民间。纵观三弦流变,可谓经历了漫长的演变,最终形成了目前世人所见的弹拨类乐器。
一、鼗与三弦
根据文献分析,三弦的形制大约可追溯到上古时代的鼗鼓。《吕氏春秋·古乐》云:帝喾命咸黑作为声……有倕作为鼙、鼓、钟、磬、吹苓、管、埙、篪、鞀、椎、钟[3]。在这里,喾传说为五帝之一,咸黑为帝喾的臣民,鞀,通“鼗”,是古代的打击乐器。以上可见鼗的历史悠久,大致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其后宋代高承在《事物纪原》中也作为引用。由此,笔者推断鼗鼓的形制是三弦类弹拨乐器之雏形,它影响着汉族三弦类弹拨类乐器的基本形制。
从其形制来看,鼗鼓,是“拨浪鼓”的前身,形制为一竹柄穿过一个圆柱形的侧面使之对称,并在圆柱的底面两旁缀灵活的挂件,执柄摇动时,两耳双面击鼓作响。《新定三礼图》中引用了《诗经·商颂·那》“猗与那与,置我鼗鼓”的记载[4]。这是春秋时期商民族后裔的乐歌,通过鼗鼓开始和结束的使用,还原乐队演出美盛的景象,以此表达当时的社会背景和仪式音乐。《周礼》的六大雅乐中也使用鼗鼓,主要作为宫廷雅乐中比较重要的乐器使用,可用于独奏、合奏、伴奏。
在先秦时期,鼗鼓和磬作为两种古代的乐器经常在演奏雅乐时使用。如《仪礼· 大射礼第七》载:“鼗倚于颂磬两纮。”②这里突出雅乐的气势恢宏场景,鼗和磬两件乐器的使用,使人感受到仪式的庄严、肃穆性。
汉代与秦代对鼗的配器的情况则不同,从汉砖石的35幅画像中的大部分图像可以看出鼗与排箫一起演奏的场景。这幅画像1936年出土于南阳市草店的一座大型汉墓,为三室构造,共100余石。乐舞画像石共3石,在3个墓门北面门楣上。共刻有乐伎、侍者及主人等25人。这幅图为南阳汉画像石中场面宏大、包含乐器全面、人数较多的一幅,以下笔者简要分析。
从汉画像砖石上的图像可以推测,鼗的使用比较广泛,该块画像石上共刻有9人,画面中左3为主要观乐者,左1、2、4可能为侍者,左2、4二人执金吾和便面,左1端坐。画面中右1-5人为演奏人员,其中有四个人用各一只手演奏鼗鼓和排箫,为之奏乐。从图像可观察到鼗鼓与汉代三弦形制极为相似。笔者推测今之三弦很有可能经历了由膜鸣类乐器到弹拨类乐器的转变,以及由单手或双手执鼗鼓杆部到抱弹鼗鼓的音箱演奏方式的转变,以及乐器形制的变化等,从乐器发声音色、演奏方式与形制对比来看,双面蒙皮是唯一没有发生改变的特征之一。
二、弦鼗、秦汉子与三弦
“弦鼗”一词在有关历史文献记载中的含义是随着时代和世人理解的变化而不断更新发展的。清代经学家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曰:“弓弦以丝为之,张于弓。因之张于琴瑟者亦曰弦。”[6]其实,弦鼗之“弦”字,为动词,“鼗”为名词,即以鼗为音箱,在鼗上制弦。后人的翻译或理解上得“弦鼗”一名,可以说它的发展是由最初的词组再到具体的乐器名称的变化,因此,在弦鼗词源理解的基础上,我们能更能理清其流变。
1.最早在西晋傅玄(217-278年)所著《琵琶赋》的序文之中见“弦鼗”一词:
“今观其器,中虚外实,天地象也;盘圆柄直,阴阳叙也……杜挚以为,秦苦长城之役,百姓弦鼗而鼓之。业未详孰。其器不列四厢。”[2]
首先,笔者认为傅玄所说的意思是因乌孙公主远嫁国外,所以要把带到国外的鼗鼓冠之与当地语言相近的名字,因此音为琵琶,但实质上这件乐器起源于中国本土,通过乌孙公主远嫁而带到外国,所以三弦起源于“弦鼗说”从这个角度来推理是成立的,并不是外国学者所认为的三弦起源于外来说,有些外国学者建立在传播学的角度来讨论此问题是行不通的。其次,对于傅玄转引汉末三国魏明帝时人杜挚所说的“长城之役,百姓弦鼗而鼓之。”说明在秦朝弦鼗已经广泛流传于民间生活,并且在《宋书·乐志》《初学记》《通典·乐典》《太平御览》等文献中也同样引用了杜挚的看法,但原文已年代久远、文书散失,对于其引用还有待继续深入研究,进一步明确可信性。
2.成书于唐德宗贞元十七年(801年)的《通典》,就有相关弦鼗的文献记载:
“今清乐奏琵琶,俗谓之“秦汉子”,圆体修颈而小,疑是弦鼗之遗制。傅玄云:“体圆柄直,柱有十二。”其他皆充上鋭下,曲项,形制稍大,本出胡中,俗传是汉制。”[6]
《通典》里讲的“秦汉子”疑为弦鼗遗制,秦汉子琴杆修长、音箱较小,较为符合上文提到的小型鼗鼓的特征,也与汉族三弦有着明显的相同之处,因此秦汉子以弦鼗为原型进行改造,符合乐器制作的逻辑,有着明显的传续关系。这里,傅玄谈到的鼗鼓外形较圆,手持的位置笔直,柱有十二,笔者推测其琴杆大致有十二寸长,与现代汉族小三弦有共同之处。最后提到的乐器为上大下小、曲项、体型比较大的一种乐器,推测其有可能为琵琶,本出于胡中是有待考究的观点。另外,以上唯一不足的证据为其没有双面蒙皮的介绍,研究音乐历史,要站在文献和文物的确切实证和客观流变的角度考虑其发展,不能一概而论,因此还有待进一步探究。
3.唐末段安节所著 《乐府杂录》的 “鼓吹部”条目中,有如下叙述:
鼓吹部
“即有卤簿,钲、鼓及角,乐用弦、鼗、笳、箫,又即用哀笳,以羊角为管,芦为头也。”[7]
弦鼗在《乐府杂录》中以乐器为例进行记录,以上也反映出在儒家思想的宣扬下,在唐代鼓吹部是具有一定地位的,以上乐器的编排,演奏都能体现出“礼”的规范,又能显示出兴盛、蓬勃的场面。那么,如果以上记载属实,则可以推断,在唐代,弦鼗和秦汉子作为两个有着极为相似共同性的弹拨乐器同时出现并在不断发展着,不属于互斥的乐器。那么,从鼗鼓到弦鼗可以看作弹拨类乐器发展的重要转折点,因弦鼗与三弦和汉琵琶、阮咸的形制极为相似,可能其就是以上乐器的根源,再过渡到有品柱的秦汉子。那么再深入设想,可以观察到,弦鼗与三弦外形和乐器的构造十分相似,弦鼗可能就是三弦的根源,秦汉子则与咸和汉琵琶极为相似,可能是阮咸和琵琶的根源。
4.在《通典》之后的《旧唐书》和《新唐书》中,也有相关文献记载,《旧唐书·乐志》云:
“隋平陈,因置清商署,总谓之清乐,乐用钟一架, 磬一架,琴一,三弦琴一,击琴一,瑟一,秦琵琶一。”[8]
《旧唐书》的说法,隋朝已经有清商署的设置,但乐器编制源于唐代之乐器,在文献中记载到有一把三弦琴,因此可推测不仅三弦琴出现在隋代的法曲中,还可能在隋唐清商乐中也有其使用的情况。关于清商乐的来源,学界一直以来有两种观点:一是认为清商乐源于古代的商歌;二是认为清商乐为汉代乐府《相和歌》中的清商三调。可以说清商乐是隋后历代华夏正声之代表。因此,可以推断清商乐的元素为本土之音,进一步推断,三弦为华夏固有乐器之结论,绝非外来乐器。另外,在我国的古代,对于乐器的名字校准问题没有形成规范的记载。这里的秦琵琶,有可能就是“秦汉子”的异名,就如今之三弦,可以叫“三弦”又叫“弦子”是相同的意思。
5.成书于宋仁宗嘉祐五年(1060年)的《新唐书》前后修史17年,在记载时与《旧唐书》大相径庭,《新唐书》卷22曰:
“初,隋有法曲,其音清而近雅。其器有铙、钹、钟、磬、幢箫、琵琶。琵琶圆体修颈而小,号曰“秦汉子”,盖弦鼗之遗制,出于胡中。”[9]
首先,从《新唐书》可以看出,其记载较为简略且有一定的差异,其中《新唐书》认为,外形较圆的秦汉子琵琶是“出于胡中”,这里可能存在抄录时造成的错误,在这里,可能是抄录时与上大下小、曲项、体型较大的琵琶弄混淆了。其次,中国音乐史研究学者郑祖襄在《“弦鼗”研究的争议与讨论》一文中提到,《通典》为较原始的资料,相对比较具有一定的可参考价值,而且在《通典》和《旧唐书》中,记载情况一致,则进一步说明其真实性,《新唐书》与《通典》的记载有明显差异,可能为抄录前书时所造成的错误,最终错误观点被多人引用。在这里,笔者认为三弦和秦汉子一样都为本土之器,在这里可能因抄录之人对起源问题没有对史料进行深入分析,导致理解的偏颇,造成记录的错误,以至于最后形成以讹传讹的情况出现。
6.北宋音乐家陈旸编著的《乐书》被认为是世界第一部音乐百科全书。其中关于“秦汉琵琶,本出于胡人弦鼓之制”这段论述来源于《新唐书·礼乐志》。
首先《新唐书》记载较为简略,本身就存在问题,《乐书》《文献通考》又引用了其观点,后被引入多個日本学者的论著之中。但笔者认为其文章罗列的弹拨类乐器“胡部”中,包括搊琵琶、大小琵琶、秦汉琵琶等8种;“俗部”中,包括瓦琵琶、金缕琵琶、直颈琵琶等13种,前后一共21种。在这些弹拨乐器发展的过程中,是与弦鼗、秦汉子、阮咸等弹拨乐器有一定的交流和借鉴的,在此过程中不断吸收各自的长处,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不仅在形制流变上有着一定的改变,还在音乐风格、技法上进行突破与完善。如一些中国本土乐器的音量较低,乐器不易转调等原因逐渐衰落直至失传,目前所传承下来的乐器基本为相对完善、具有一定特点的民族类乐器。因此,对其深入研究是有一定意义的。
7.学者高文在《我国最早的弦鼗图像》一文中,展示出了他所收到的汉代弦鼗演奏画像砖的拓片。拓片图像中三人盘腿而坐,中间人奏弦鼗,右一人吹竿,左一人鼓瑟。从其平面图来看,已经看不清细节,如是否双面蒙皮、是否有品,弦的材质,但依稀可见乐器的琴头有三轸,并且与今之三弦极为相似。可见,弦鼗可能为鼗改造之后的弹拨乐器、深入来说很可能为三根弦弹拨乐器的起源,其时间大约在汉代就已形成。笔者认为我国最早的弦鼗图像很可能会比这个更早,以上只能概括为目前我国发现最早的弦鼗图像,而不应该称之为我国最早的弦鼗图像。此外,在北京房山云居寺还发现了三弦伎乐石雕像,但对于其时间的断定为辽代,辽代以前在文献中也能发现关于“三弦”字样的蛛丝马迹,但都被历来学者断定为讹误,如唐代崔令钦的《教坊记》中也有相关的记载,但中华书局中考订为“五弦”的讹误。
8.据了解,目前弦鼗图像在敦煌壁画中有5幅,大概在唐代这些画就已经被绘制,且全部出现于经变画中。唐代弹奏弦鼗的乐器形制基本与今之三弦极为相似,在琴身构造、弹奏手型、抱琴姿势、演奏琴时倾斜度等方面,都显示出相同性,可以推断在唐代时弦鼗已经有了相对固定的演奏方式。同时,符合史料中“圆体修颈而小”的特点,面板上均有捍拨①。但笔者推测在定弦、音色、使用材料方面笔者推测差距较大。因为今之三弦多用黑檀木、黄梨木为主要制作材料,相对图像弦鼗来讲有一定的重量,需放在腿或其他支撑物上固定。演奏者将音箱放在胸前演奏,可以推测其重量相较现代三弦来说较轻巧、使用上灵活。
另外,从洞窟营建时间来看,从中唐一直延续到晚唐时期第112窟和第159窟经变画大致已经被绘制。在这两个窟的经变画中可以观察到洞窟的风格与开凿时代保持一致,应该是中唐吐鲁番时期,弦鼗图像就已经存在,大约是早于敦煌莫高窟出现。国内相关学者认为敦煌佛教艺术与中原内地的交流不管是在吐蕃统治时期还是前后期,一直都未中断,从很多经变画上都能看到中原内地的风格,并且在中唐以前,莫高窟壁画中未曾出现此类画像,所以推测此图像很有可能就是中唐时期从内地传来的。
三、结论
从以上文献和图像可以推测出,三弦的流变大概是在本土的衍变上,从鼗而始,再到弦鼗、秦汉子,在历史发展与不断交往互动中而最终形成今之三弦模样,对于日本学者坚持的外来说的观点应持否定的态度,他们的研究没有遵循历史的实证,不足以去参考。今之三弦流传广泛,在中国在汉族、蒙古族、彝族等民族中都十分受欢迎,在日本等地也有三弦的使用,并且形制分为大、中、小三种。笔者认为,中国三弦是弹拨乐器中不可缺少的灵魂之一,对于三弦的考究,必须遵循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其无品柱,三弦与其他弹拨类乐器不同,其无品柱,把位宽,琴身较长为它的特点;二是其双面蒙皮,在以往出土的图像及文献资料中,只能观察其平面特征,对于双面蒙皮的特点还有待进一步研究与深入;三是其三根弦,三弦虽弦数少,但能发出各种美妙悦耳的声音,因此其三根弦是具有特点的考究,对其研究有一定意义;四是对古代文化的影响,乐器演奏在历史上扮演重要的角色,在历史上有一定的价值,因此,考究其演奏对古代文化的影响也是必不可少的方面。
注释:
①捍拨,指在弹拨乐器面板上加装的薄片。
②《仪礼注疏》卷十六,载《十三经注疏之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第189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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