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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究竟是如何沦陷的

2024-04-12林子夜

中学生百科·大语文 2024年3期
关键词:宗白华故乡

林子夜

“当家园废失,我知道所有回家的脚步都已踏踏实实地迈上了虚无之途。”刘亮程在《今生今世的证据》里的结语,似乎已成为当下人们的共识。

诚然,在城市化进程中,总有一些旧聚居点会被铲除,取而代之的是记忆空白的建筑。但事实上,大部分人的家乡并没有实质性消失,只是往或好或坏的方向发展了。然而,网络上仍不乏这样的声音: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沦陷”一词,与其说是物理指向,不如说是心理指向。

故乡已逝的感觉到底来自哪里呢?

理想与现实的差距肯定是源头之一。正如又爱又恨,人们对故乡的感情总是矛盾的,而这种矛盾的巅峰感受,无疑来自返乡的一刻。我們提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地涌下拥挤的火车,心情大概和马尔克斯笔下的乌尔比诺医生是一样的:“当马车开始在街道的泥泞路上颠簸而行的时候,那种被他的怀念之情多次理想化的恶臭就变成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现实。”很多人的心之向往乃是被想象美化的故乡,当理想被现实击碎时,怨乡便代替思乡成为主流情绪。

心理上的故乡的沦陷,和人们自身认识的迷失也是息息相关的。中国现代美学的先行者和开拓者宗白华先生曾有过这样的描述:“中国古代农人的农舍就是他的世界。他们从屋宇得到空间观念。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击壤歌》),由宇中出入而得到时间观念。空间、时间合成他的宇宙而安顿着他的生活。”而自改革开放后就从未停止的打工潮、现代技术提供的各式出行方式,以及信息时代展现的“外面的世界”的精彩,这些无一不在吸引着人们走出去,以谋求更多的新鲜和更大的契机。中国人的家园观、宇宙观,早已与宗白华先生所描述的不同。

时间可以压缩,空间可以瞬移,对于一个想要落脚的人来说,最重要的似乎是经济保证。只要有了安身立命之本,那么所有的社会关系都可以重建,第二故乡甚至第三故乡也能逐渐替代最初的故土。曾经,“四海为家”只是天子特权,如今却是人人得享,乃至形成一种异乡奋斗的风气。但这也必然带来感受上的“无根”——既然待在哪里都一样,那我们的从属究竟在哪儿?感情寄托又在哪儿?

身份多半与责任相联系,因此这种自我身份的迷失自然会带来许多问题。过去,一个人用社会身份定义自己。一个成年男子也许是某个县的普通工人,同时也是家里的长子,是丈夫和父亲,如果他热心社会的话,还会认为自己是这个县不可或缺的一分子。但在今天,人们更倾向于往外闯,并且这种行动的主体是个人而非集体。个体单位不再需要一个具有归属感的群体,或者说已经难以学会融入一个群体。因此在大城市里,少了家庭剧里邻居互相串门的其乐融融,多了“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淡漠与陌生。而故乡的维系更是被抛诸脑后——当我们埋头前进时,又有多少人会回头看呢?

当我们抱怨故乡年老色衰、毫无用处并转头离开时,我们并没有意识到,是我们自己从吮吸她乳汁的幼童,变成了淡漠的成人。并不是每个人都要留在故乡,甚至是肩负起建设故乡的责任,但这不代表我们可以忽视掉自己的转变,并把怨乡的情绪统统归结为故乡本身的破败。每个人都在改变,这些改变一部分和我们的家庭、成长经历等相关,另一部分则是由于大环境的变化。

我们需要明白的是,人与动物的差别,就是能自省,而非单纯地抱着这样的想法:“我走的时候,我还不懂得怜惜曾经拥有的事物,我们随便把一堵院墙推倒,砍掉那些树,拆毁圈棚和炉灶,我们想它没用处了。我们搬去的地方会有许多新东西。一切都会再有的……”实际上,故乡的沦陷,就是我们自己的沦陷,更是我们内心的虚无。

(摘自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清新时报》,本刊略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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