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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乡笔记的过去与未来

2024-04-12曲未

中学生百科·大语文 2024年3期
关键词:王磊笔记鲁迅

曲未

说到返乡笔记的写作者,我们最熟悉的有两位:一位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贺知章,另一位是“冒着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的鲁迅。巧的是,二人的故乡都在浙江绍兴。

贺知章一生丰盈饱满,在京为官数十载,直到暮年才告老还乡,写下《回乡偶书二首》,算是诗歌体返乡笔记。相比贺老叶落归根式的返乡,鲁迅在《朝花夕拾》等著作中呈现的精神式返乡更具参照意义。前者是对物是人非的单纯感慨,源于情感上的割裂;后者偏向现实追问,源于具象的割裂。

鲁迅先生的《故乡》虽是小说,但写作素材来自真实经历。1919年 12月,鲁迅从北京回乡搬家,不见儿时的故乡、理想中的故乡,一时意难平。这种建立在反差之上的返乡叙事,正是后来流行的“返乡体”惯用的技巧。在《故乡》《祥林嫂》等作品中,我们都可以看到躲在文本背后的鲁迅那痛心疾首的模样。他把思乡与批判交融一体,“鞭挞了农业文明的种种麻木之相”。

当城市化在社会进程中拥有更多的话语权,“鲁迅式的追问”被越来越多的人效仿,各种返乡笔记借由互联网闯入普通人的阅读视野。鲁迅执文学之笔写下他那个时代的农村暗影,而当下知识青年以“非虚构”的表达关注故乡的阵痛。同样是从感性的思乡之情起笔,区别在于与之相融合的揭示和批判是否基于理性。

当理性被私人情绪绑架,当所揭示的问题被大众过分解读甚至是误读,网络时代的狂躁就会变得尤为突出。而这正是返乡笔记进阶为“返乡体”的主要推力。

虽然已经过去许多年,但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的王磊光老师谈起曾经的一夜爆红,仍心有余悸。2015年,王磊光还在上海大学读博士。作为一个喜爱文学、关注乡土的年轻人,他于春节期间有感而发,写下一篇题为《一位博士生的返乡笔记:近年情更怯,春节回家看什么》的返乡笔记。文章触发了人们的共情,发在网上后,被大量阅读,被疯狂转发。

突出其来的关注,让这位戴眼镜的书生感到“不安和不理解”。虽然王磊光并无主观意愿,但网络的力量还是将其推至风口浪尖,让他被动成为一种文化现象的标签式人物。时至今日,人们谈起“返乡体”,依然绕不过他。他不是写返鄉笔记的第一人,却几乎凭一己之力让这种写作形式为大众所知。有人开玩笑说,如果放在今天这个流量变现的时代,王磊光估计春节一结束就开始带货了。

王磊光在文章中写了自己返乡感受到的失落:亲情失温,价值观割裂,婚姻物质化,以及知识的无力感。对此,有人感同身受,也有人觉得言过其实。争议迅速在舆论场发酵,但令人猝不及防的远不止于此。当一篇篇有着类似视角的效仿之作见诸网络,返乡笔记脱离乡愁范畴,滑向“乡怨”的极端,变成了“揭露血淋淋的现实”,变成了对农村、农民的群体讨伐。

大量视角出奇一致的返乡笔记,营造出一种整体性的悲悯,这客观上加重了大众的焦虑情绪,甚至使人们对乡村变化的定义不再遮掩,直接由“今非昔比”变为“沦陷”。诸如“回不去的故乡”之类的感叹甚嚣尘上。从这个角度来看,“返乡体”的流行,与其说是一种情感上的同频共振,不如说是一种围观与起哄。而包括大学教授在内的高级知识分子纷纷加入其中,更是让“返乡体”有了一定的导向性,多了一种人为构建的“正确性”。

随着热度的退潮,“返乡体”三个字慢慢淡出公众视野,但返乡笔记并未就此消亡,而是以更多元的形式开枝散叶。虽然陈述上慢慢趋于平和、理性、客观,少了对农村的高调唱衰和直接抹黑,但“回避诗意和刻意渲染悲情”仍是主调。

那么,农村是不是真的变得不堪了呢?乡村文明真的如有些人所说,正在消失和瓦解吗?其实,在回答这些问题之前,我们更应该明白自己返乡这一动作的真正指向——是一个单纯的地理坐标,还是一个承载着诸多回忆和想象的时光驿站?

我们并不否定一些返乡笔记中提及的问题是当代农村客观存在的,但多数“返乡体”文章的论调并不友好。在那些写作者眼里,现代文明把乡村冲得七零八落,已不可阻遏地滑向满目苍凉的黄昏。田园牧歌式的诗意图景消失或被人为破坏,已不见炊烟袅袅,再难闻鸡鸣犬吠。而生息在那里的农民,陷在交织了愚昧、自私、空虚、落后等黑灰元素的“死寂的生活”里不可自拔。

你可以不掩饰自己回到故乡后的失望,但一定要厘清它终究缘于何处,而不是以撕裂的方式把伤口放大。鲁迅回到故乡,也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望,但他懂得及时自省,正如他在《故乡》中所言:“虽然没有进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凉,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变罢了,因为我这次回乡,本没有什么好心绪。”只有内植了自省,我们才能保持清醒,才不至于一味地悲哀嗟叹、无病呻吟。

的确,乡村跟以前不一样了,所以很多人“失去的故乡”,大概是过去的或者理想中的故乡。乡村之变作为社会发展的一部分,有它自己的属性和规律,满足城市精英的审美不是它改造自己的理由,哪怕你在那里出生、长大,留有无数美好回忆。倘若我们仅仅因为不如己意,便对乡村进行否定,把对乡村的认知刻板化、负面化,甚至贸然把它置于城市的对立面,就犯了费孝通所说的一种错:我们预先假定自己的“是”,继而去教育别人的“非”。

返乡笔记当然不能是自带美颜的浪漫叙述,但也不能是寻医问诊式的挑刺。我们对乡村的关照,必然要是包容的、公允的、审慎的。“要知道乡村的秘密和农民的隐情,唯有到乡下去居住,并且最好是到自己的本乡去居住。”而很多返乡之人,自以为熟悉故乡的一切,事实并非如此。他们或许对过去了如指掌,但对当下不一定有发言权。在此前提下所完成的个体叙事,难免会脱离普遍现实。

日本民俗学家宫本常一徒步十六万公里,走访日本各地村落。在篝火边、在小溪边、在夜晚的小径和小屋门前,他与村民长谈,倾听那些掩埋在记忆深处的故事,记录下大量翔实的资料,并最终写成一本《田野调查:被遗忘的村落》。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返乡人,但他对乡村的客观认知,对我们书写返乡笔记很有借鉴意义。

在他看来,乡村的一切,包括房屋、土地和生息在此的人们,都是流动的、鲜活的,各自有各自的生命历程,消逝或者改变,都是这一历程中的一部分。所以,我们看待和审视乡村的正确方式,应该是将其归位于自身演变的生命历程之上,放置在奔腾不息的时间之流中,而不是强行拉进我们的个体情绪和个体立场中。唯有如此,在“返乡体”成为过时话题的今天,返乡笔记才会拥有新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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