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疾
2024-04-10杨会荣
杨立邦近来患了一个羞于启齿的病,烦不堪言,踌躇几番,决定问诊于医。经验告诉他,得找一个关系。他在脑海里把医院的熟人筛了一遍,想到一个名字:皇甫继贤。
他与皇甫继贤是在一个饭局中认识的。朋友的介绍隆重、得体、风趣:“这位是我们二院的皇甫继贤主任,疑难杂症在他那里不叫事儿,咱们市里著名的一把手术刀。”皇甫主任立即起身拱手:“不敢不敢,普通普通。”
介绍到杨立邦的时候,又说:“这一位,工行的杨立邦行长,有文化呀!祭文写得叫个绝,看了必须流泪。”杨立邦也立即站起,挥手招呼一圈:“承蒙列位错爱输眼,多多担待!”
酒席尾声,脾性相投的人互留了电话、微信,真是相见恨晚呐!杨立邦说,工行有事你咳嗽一声。皇甫继贤说,医院的事不在话下。大家勾肩拍背,依依言别。
而现在,过了这么长时间,快退休的杨立邦连皇甫继贤的面貌也想不起来了。为尊重起见,杨立邦给皇甫继贤主任发了信息,两小时后才得到回复:下午三点市二院七楼办公室等你。
三点钟,杨立邦乘电梯上了七楼。楼道内很安静,每个门上也没有标志,杨立邦一时有点着急,忽见一位女保洁员不知从哪里转了过来,急切问道:“师傅,请问皇甫继贤主任在哪一室?”
低矮的保洁员戴着浅蓝色帽子,身着同色的肥大上衣,仿佛不是为了美观和舒适,而仅仅是为了显示一种潦草的身份。她看都没看他,来了一句:“不知道。”转身便又去打扫了。
杨立邦悻悻地踱到过道尽头的窗前,点燃了一支烟。“不能抽烟”,那女人突然一声低喝,在空阔的楼道内尚有回声。远远地,他无奈地摆一下手,将烟熄灭了。
楼道里,依然没有人,杨立邦想撥个电话,又怕显得没有城府和耐心,万一皇甫继贤主任正给别人问诊,岂不多有叨扰。
半小时过去了,有几个门次第开了,走出一些人,大多白衣白帽白口罩。杨立邦便去逐一打问,大多摆手摇头,有一个说了一句:下楼去了。杨立邦赶紧拨了电话。传来皇甫继贤主任热情但语速颇快的声音:“杨行长啊,哟,我等了你二十多分钟,现在到县里有急事。挂了挂了,再约吧!”
求诊不遇,杨立邦只好下楼归去。
数日后,皇甫继贤主任来了电话,对上次仓促未见略表歉意,并约好次日上午八点半见面。
杨立邦依约到达,碰巧的是,那位蓝衣蓝帽的保洁员又移过来了。杨立邦斟酌一下,问道:“大夫你好,问一下,皇甫继贤主任在哪一个家办公?”
保洁员直起身来,拿下口罩,也许是累了,正需要歇口气,面容舒展开来:“啊?!”
“大夫你好,问一下,皇甫继贤主任在哪一个家办公?”杨立邦重复了一句。
“噢,你找皇甫医生啊?”她回答着,指了下前面的一间房。
“那,现在里面有人看病吗?”杨立邦想尽量周全点,不便突兀地进去,趁着她的情绪不错,抓紧说道:
“那大夫,你能领我去一下吗,实在太生疏了。”
“行呀,你跟我来。”保洁员轻快地说。拐进一条横过道,进入另一个和先前平行但更宽更长的走廊。保洁员指着前方:“过了前面电梯口,一直顶到头,南面倒数第二个房间就是。不过,你可别喊皇甫主任,他不是主任,只是个一般医生,别说是我讲的,啊!”
杨立邦急忙允诺,“行行,好好,多谢了,大夫!”他走了一截,回头,那保洁员还望着他,他摆了下手。
杨立邦轻轻推开南面倒数第二间办公室,里面皇甫继贤主任正在问诊,旁边还等着几个人。皇甫继贤认出了他:
“啊,杨行长,你在外面椅子上坐几分钟,很快的。”
“不忙,我等会儿,你慢慢看。”杨立邦掩上门,坐下等着。
杨立邦的病,真不是什么大病,遇到医生,尤其遇到在酒桌上相识的朋友医生,办法自然多得出奇,三下五除二就有了稳妥的方案。又叙了些酒席阔别以来,林林总总的一些轶闻趣事,杨立邦送了皇甫继贤一个包装精致的纪念币,皇甫继贤说多心了,挽留杨立邦再坐一会,杨立邦说,司机还等在下面。二位就此作别,这朋友的情分无疑是又深厚了几分。
在走廊里,不期又遇到了蓝衣的保洁员大夫,杨立邦说:“大夫,今天,真要谢谢你,帮了我的大忙,否则,差点出事儿。”他想来点幽默,“请问大夫,你贵姓?”
保洁员突然一怔,显然并不习惯这样的问话:“啊?”她诧异着。杨立邦缓和了语气和语速,重复了一次。保洁员仍然“啊”了半声:“啥……噢,我贵李,李彩花是我名字”。她兴致很高地说。
“噢,李彩花大夫,谢谢你了!”
李彩花有点不知所措,脸绯红着,此时看上去,不仅不丑,由于坦率真诚,略带着几分羞涩,甚而至于有点耐看了。
杨立邦坐出租车返回,想到李彩花说,皇甫继贤不是主任,想到自己把李彩花称作大夫,不由生出许多感慨:剥开生活的壳,扑啦啦掉出的都是难堪和辛酸呀!再说了,自己这些年,在单位案牍劳形,亦真亦幻地存在着,勉强做个假人,混迹于可疑的生活。
人啦,都不容易,真是不好说。
【作者简介】杨会荣,山西忻州人。作品散见于《火花》《黄河》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