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克海

总有令人惊叹的发明。不说这二三百年间的几次工业革命，活在当下的我们，又撞见了ChatGPT。置身如此非凡而又恢宏的巨变中，还能傲慢的认为自己仍然是万物的尺度，宇宙的中心？也有人怀疑人工智能，至少在写作者的信念中，有许多东西只可能独属于人，人之所以为人，除了思想，还有那些模糊不清、无法理喻的部分，比如，意识与情感，生命与尊严。兴许，也只有人如此执着，心心念念，希望在我们只能踏过一次的生命河流里，活得充实，过得有意义。《寿衣》的故事并不复杂。人老了，开始准备后事，寿衣，棺材，墓地，都在操心的范围。也谈不上多么悲壮，在我们的传统里，大概就有这么一种向死而生的智慧。这一篇小说的特别之处在于，人老了，居然还有那么强烈的羞耻感，她不想让那些不堪的秘密玷污子孙。所谓不堪，就是多年前，因为贫穷，差点被男人侵犯。她在逃跑的过程中，因为衣服被撕烂，得亏遇到了一位善解人意的裁缝。同样是女人，两人之间有许多不言自明的理解和共鸣。现在，老人准备做一件寿衣包裹自己的肉身，还是想找那个当年帮过自己的女人。只是世易时移，她还能找到吗？小说有股难得的纯真。一些话值得细细品读：“岸边各种说不出名的野草野树横七竖八地长，拼命地长，不会有什么人难为它。老人以前不会这样看植物的，她只顾着早去早回。”等到她能如此从容看待这个世界，中间又经历了多少人事销磨？小说的动人之处，大概就在于为了体面离开，一路寻找真相的过程。

同样是描摹被侮辱、被损害的人，《阅后即焚》设置的故事更为惨烈。从小跟着母亲颠沛流离，受苦受累不说，突然有一天发现亲生母亲可能另有其人。这对一个孩子会造成怎样的刺激？为了寻亲，她偷养母的钱，不惜冒着被误解为网恋的风险，跑进网吧发帖子，做着如同大海捞针般的无望努力。好在作者苦心经营，又设置了一位旁观她部分人生的男孩子，他不是在勘探她的过往，只是满怀同情和体恤，企图为她负重前行的背影涂抹几道暖色。俗话说，树活一张皮，人争一口气。为争这口气，人世间起起伏伏，上演了多少一言难尽的好戏。《荆五的夜晚》里面有句话，看得人百爪挠心：“那自己这一辈子的忍气吞声，还有什么意义？”一个普通工人，怎么偏偏就看不惯有钱的包工头？原来背后还藏着男人的隐疾，一部说不出口的屈辱史。如何让他的一团浊气找到出口？小说细针密缝，戏谑的语调里，自有她鞭笞天下，裁剪人事的端正态度。

《沉默大佛与无言口碑》围绕云冈石窟的保护与开发，写活了一群专家对文物的热爱，传承文化的责任与担当。正是有了像他们这样的人存在，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才能够历久彌新，经久不衰。《〈中国随笔年选〉摭忆》讲述人与美文的相遇，几则文章因缘，大抵代表了作家的审美趣味，推荐的文章篇目，处处都能见出他的阅历和视野。循着他提供的线索，也可以在微言大义的字句里，迈入那一溪清流，感受精神的升腾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