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整合·融通
——英诗汉译中的翻译“达合”方法论初探
2024-04-09王宇弘
高 玥 王宇弘
(沈阳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辽宁沈阳 110034)
纵观古今,横看中外,中西方译论构建经历了从见译是译的直观期到见译似译的转向期两次重要历史阶段。未来译论构建是否还要继续停留在“盲人摸象”的微观层面,论尾、评足、摸头、抚耳,却终究无法窥得象之全貌;亦或是退一步或升一格,观其全貌,察其整体,述其本质?笔者更倾向于后者。相较于政府报告、法律文书和散文随笔,诗歌翻译可谓是翻译实践中的“华山之路”——唯勇者敢攀登。
一、追溯:中西方译论“达合”发展
不论是以青铜饕餮为起源的华夏文化,还是以爱琴希腊为代表的西方世界,翻译理论的起步都晚于翻译实践。中国宋代禅宗大师青原行思提出的参禅三境界同样适用于一切认知发展,即: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故而人类对翻译的认知也可划分为见译是译、见译非译以及见译唯译三大历史进程。中国早期翻译实践起源于佛经翻译,周作人、马祖毅、裘柱常等学者在对翻译史进行分期时,都明确将唐代以前的佛经翻译划分为第一次翻译高潮[1](P11)。与此同时,西方早期翻译活动则起源于《圣经》翻译。随着翻译实践日趋扩大化与普及化,翻译理论也被提上日程。中西方译论发展整体成双线、同向、并进的“达合”之态。
(一)译论发展直观期——见译是译。中西方译论发展初期均以直观感受为主,通过观察、发现、加以总结,形成了对翻译的肯定性描述。西方《圣经》翻译时期先后形成了主张活译的西塞罗、贺拉斯;主张直译的奥古斯丁、斐洛;以及主张折中的哲罗姆[2](P121-122)。中国早期佛经翻译也经历了与西方译论发展极为类似的文质之争。从主张直译的道安,到倾向意译的罗什,再到“厥中”论提倡者慧远。虽然地处两个半球,却向同一方向蓄力发展,但始终逃不过与翻译行为相关的具体问题描述。此外,中国近现代译论发展仍可归属东方译论发展直观期。与佛经翻译不同,该阶段虽仍在探讨“怎么译”的问题,但杂糅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其他因素,如傅雷借用绘画知识,提出了“神似”说;钱钟书援引美学理念,阐释了“化境”论。整体而言,译论发展直观期内翻译理论多未经系统逻辑推理,探讨内容也多围绕译论本身展开。
(二)译论发展分化期——见译似译。事物的发展总在“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再肯定)”的辩证逻辑中循环往复。译论发展在经过直观期的肯定性描述后,步入了分化期的自我否定阶段。西方译论发生了两次重大“转向”,即语言学转向和文化转向,因而也由此衍生出了众多学派,如阐释学派、功能学派、苏东学派等等。西方译论转向转得“晕头转向”,译界已然分不清到底何为翻译,各派学者在雾里看花的迷途中,在“花非花,译非译”的茫然中束手无策。与此同时,国内译论发展也呈现多元趋势,涌现了诸多方兴未艾的译论,如黄忠廉的变异理论、胡庚申的生态翻译、周领顺的译者批评等等。诸多译论呈放射状分化,且多借引其他学科知识,交叉融通后加以阐述;但上述译论过于碎片化,像极了盲人摸象中每个人对大象的片面描述。此类只见木不见林的译论是否真能对翻译学科全局发展起到决定性作用呢?答案可想而知。但不可否认,每一译论的诞生都有其自身的历史独特性,众多译论共同推动翻译学科的“达合”发展,正如诸多译作最终汇聚成本雅明所坚持的纯语言一样。
(三)译论发展“达合”期——见译唯译。中西方译论经过螺旋式的发展期,必然会向上跃进。任何学科均属于哲学范畴,而哲学作为原始学科,即所有学科的母学科,为具体学科发展起到了指引作用。哲学讲究的是方法论而非具体方法,正如马克思主义哲学方法论是人类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根本方法论一样[3](P17-19),译界是否也需要在具体方法和一般方法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方法论层面的建设性指导呢?
目前国内译论呈百家争鸣之态,致使出现众多“借一译论,评一译作”的学术论文,作者以青年学者和研究生为主。李长栓教授在重庆翻译学会第二十届年会暨学术研讨会上曾指出,上述“套用型”论文是否具有真正意义上的学术价值还需进一步探讨。说到底,现阶段译论发展需要“形而上”层面的方法论体系,前期“形而下”的分说则是方法论的载体,也就是“道”与“器”、“上”与“下”、“恒长”与“变化”的相互关系。近些年,已有少数学者在方法论层面不断尝试,如陈东城(2016)提出了大易翻译学[4](P2),纪东津(2015)提出了融合翻译理论等等[5](P84-93)。虽然上述理论仍处于发轫期,但正如儒释道定会合流、度量衡诚被统一一样,百家译论终会合一,形成去伪存真的“达合”方法论体系。
二、整合:翻译“达合”方法论
何谓“达合”?“达合”一词为偏正短语,偏向“合”之侧;传递了中国文化体系中由“治道”引发的长治久安、和合而治的思想。“达合”二字皆可顾名思义:“达”取其本意,即“到达”;“合”亦取其本意,即“会合”。将“达”与“合”二字整合,意为融合通达、贯通融会。固而“达合”方法论旨在融合前人译论之精华,系统阐述翻译之本、译论之源以及策略之脉,最终形成以“无”胜有的境界。翻译本身就是因时、因地、因人的随机性行为。从某种程度上说,译者若能将源语语义准确无误地传递给译入语,就完成了翻译任务,就可以称得上是一名合格译者。况且不可译因素贯穿翻译始终,不同译者会出于不同原因,创造出不同的译文形式。而正是这些各具特色的译文,造就了大卫·达姆罗达(David Damrosch)所认定的世界文学[6]。
当然,翻译“达合”方法论体系绝非空中楼阁。就目前翻译场域内纷杂译论而言,方法论构建大致可以从如下三个维度入手:1.翻译“达合”方法论谱系研究:即“正本清源,逐级搭建”;2.翻译“达合”方法论支谱研究:即“分衍侧支,层层深入”;3.翻译“达合”方法论语篇研究:即“以本为例,融通达合”。通过构建翻译“达合”方法论体系,融通翻译学科各级分支,在体系中阐述,在语篇中诠释,在译论中体现。翻译实践活动与方法论体系构建整体呈反映与被反映的关系。
另外需要提及一点,尽管国内译界竭力推进纯理论研究,试图摒弃以往的应用性理论;但就目前形势而言,各家分说的最终落脚点终究逃不过对“怎么译”、“如何译”的探讨。如生态翻译涉及的“十化”译法、译者行为批评论述的“求真—务实”连续统以及知识翻译学构建伊始就提出的“知识剪刀差”等一系列实操性较强的衍生概念等。
信息化时代塑造了更加纷繁复杂的翻译形式和译本呈现,从众包翻译到多模态语料,翻译领域势必会有更加宽广的空间和无限可能的未来。与此同时,翻译也成功于2022年荣升为一级学科。面对如此庞杂的源语形式,译论不应再向以往一样,一味针对不同类型的翻译提出不同类型的译论,而应提升一个台阶,提出方法论的构建,以不变应万变,并逐渐深入对方法论的分析和探究。现阶段的翻译“达合”方法论旨在统一分化期的百家理论,取其精华,去之糟粕,融通升华。本文仅抛砖引玉,翻译“达合”方法论还需很长一段时间的接续发展。
三、融通:英诗汉译中的翻译“达合”方法论
(一)韵律——诗之外形。弗罗斯特曾说:“何谓诗?诗即译之失也。”诗的不可译性在其表层韵律方面已然体现的酣畅淋漓。《爱与问题》一诗共四段,每段八行,皆以长短句结合的方式展现;且每段均压了“abcbdefe”的韵,读起来朗朗上口,抑扬顿挫,节奏感强。正所谓“洪荒造塔语言殊”,英诗特有的尾韵在其他任何语言那里都无法完全重现,只能进行替代或转换。江枫秉持了英师译者的传统惯习,巧用汉语韵母的结构成分,重塑英语尾韵,大部分情况下做到了韵母完全押韵,如“郎”和“杖”;但也有少数情况只压了韵头或韵身的部分韵律,如“宿”和“口”。以至于英诗只在二、四、六、八句押了尾韵,但译文韵母几乎押了所有诗行,构成了“ababcdcd”的韵。江枫并没有再去追求“阴阳上去”的协调,声调部分较为自由,没有花费太大精力。但是,这同样符合“美化之艺术,创优似竞赛”的准则;也同样贴合变异之理论、生态之译论、体认之内涵。通过转换的具体译法,在“求真—务实”连续上自由转换。
(二)词句——诗之结构。若把诗歌比美人,诗之韵律就好比其外在华美秀丽的衣衫,而诗之结构则好比其内在冰壑玉壶的风骨。原诗段落和行数均为偶数,且每段中奇数行长,偶数行短。江枫把这种外显型特征表达得恰到好处。同一诗行中,原诗几乎没有断句,且有时两句后才出现一个标点。但中文相较于英文简短干练,四字格和流水句比比皆是。为了吸引读者亦或是受译者自身惯习影响,译文中出现了四字格连用的形式,即“劳顿不堪,忧心忡忡”,且断句数量多于原诗。江枫通过归化策略使原文生命得以在译入语世界延续,让碎片化语言不断向纯语言靠拢,就像女性与男性间相互扶持,彼此成就一样。
江枫在遣词造句上紧密贴合原文,除加入部分并列句外,几乎未做改动。选择并列、对偶、排比之类的对称句式也是为了使译文更好地在汉语世界流通。全诗只有一处进行了意译处理,即将“the woodbine berries were blue”译为了“忍冬的浆果已经熟了”。这里,译者在初读英诗时也颇感不解:为什么果实变蓝了?是忧伤之果吗?中国读者的潜意识认为,“金黄灿灿”才是“硕果累累”的标配;日常生活中常见的“蓝色果实”恐怕也只有蓝莓这一例了。江枫读罢应该也感到些许疑惑与不解,大抵是查阅资料后才谙熟了其中内涵,怕造成阅读障碍,因而如是翻译的。这不也是译者主体性的切实体现吗?
(三)思想——诗之内核。《爱与问题》一诗和弗罗斯特另一首耳熟能详的诗歌The Road Not Taken(《未选择的路》)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表面上描述的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件小事,却折射出引人深思的哲理。《爱与问题》刻画了一位新郎需在短时间内做出选择:新婚之夜,陌生旅人请求借宿,同意与否?其实新郎自己也知道,不论怎样选择,都会心有愧疚——让进对不住新娘,让走不放心老人。弗罗斯特就是描绘了这样一个简单又复杂的开门瞬间,但却没有写出关门后陌生人究竟在门外还是门内,给足了读者思考空间。江枫把原诗这种余音绕梁刻画得酣畅淋漓,译者将全诗最后一行的“The bridegroom wished he knew”划分为两小句,译为“他希望,他能知道”,突出强调了新郎希望的内容,言外之意是他压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却又不得不面对。从某种程度上说,译文放大了原文的空白,让读者更加意犹未尽。
但上述只是表面留白,该诗还包括对人生哲理的深刻反思,即选择。正如《未选择的路》中两条林中小路,使读者看到了人生之路;《爱与问题》中一个留不留的问题,同样引发了读者对人生其他抉择的思考。诚然,所有选择都是带有遗憾的,世间本无所谓正确取舍,每个人都如同江枫笔下远渡重洋的西方新郎,偶尔面临选择,难免踟蹰不前;但生而为人必须做出决定,并勇敢面对未来,而这一潜在命题也由江译本娓娓道来,简单缓慢却后劲十足。
研究发现,同一首英诗汉译可选用诸多译论从不同方面予以解释分析;同理,同一篇译作也可以选用各种译论从不同角度进行分析。但不论“套用”何种公式,其分析的对象无外乎原文、译作、译者、环境等固有因素,且目前国内译论出现译论新趋势,即用跨学科概念附加“翻译学”合成某一新概念,诸如地理翻译学、知识翻译学、体认翻译学等等。倘若按此趋势,是否会出现类似拓扑翻译学、泛函翻译学、张量翻译学(均引自数学领域概念)等“为了译论而译论”的翻译理论?方法论构建具有历史必然性,学者必须跳出译论发展死循环,高瞻远瞩,见译唯译。
结语
从早期见译是译的肯定阶段,到如今见译似译的否定阶段,至未来见译唯译的否定之否定阶段(尚未完全成型),译路发展一路磕磕绊绊却螺旋上升。翻译固然有自身的发展规律,但也同样符合一般事物发展的普遍规律。“形而下”的具体方法阐释只是“器”层面的分析,“形而上”的方法论探究才是“道”水平的建树。正如无招胜有招的登峰造极,恰似无剑胜有剑的炉火纯青,通过追溯历史、整合译论、融通译例,提出方法论层面的构建——翻译“达合”方法论。目前翻译“达合”方法论略呈杂糅之态,且哲学理论根基相对薄弱,还需很长一段时间完善发展。“达合”二字虽需商榷,方法论层面的构建却势在必行。未来可以从三个维度就方法论构建深入探究,也可以进一步深化对翻译“达合”方法论本质的认识,进而促成译论的跨越式发展。
注释:
本文第二部分受启发于黄忠廉教授在重庆翻译学会第二十届年会暨学术研讨会上做出的《观翻译与翻译观》主旨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