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合力论视域下毛泽东凝聚革命合力的路径和方法
2024-04-09周文娟杨桂梅
周文娟,杨桂梅
(中央团校(中国青年政治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89)
一直以来,对唯物史观的捍卫不仅表现在理论上的准确理解,更是反映在实践上的正确运用。马克思逝世后,恩格斯担负起捍卫马克思主义的责任,用历史合力论去反驳当时流行的“经济决定论”,作了一次十分重要的理论澄清。结合中国革命实践来看,毛泽东凝聚革命合力的路径和方法,符合历史合力论的基本思想和基本要求,生动诠释了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个人与社会、个人与群体的辩证关系。对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思想之间的关联性研究,不仅可以为理解唯物史观提供中国视角,也可以为新时代凝聚强大合力提供重要思路和方法。
一、历史合力论的基本思想与基本要求
(一)历史合力论的基本思想
恩格斯在19 世纪90 年代写的五封书信①五封书信为:《恩格斯致康拉德·施米特》《恩格斯致约瑟夫·布洛赫》《恩格斯致康拉德·施米特》《恩格斯致弗兰茨·梅林》《恩格斯致瓦尔特·博尔吉乌斯》。中,系统阐述了历史合力论的基本思想,其目的是要捍卫历史唯物主义,纠正一些人对马克思主义的曲解。历史合力论的理论贡献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正确理解经济因素与其他因素之间的关系。历史上,“经济决定论本身不构成完整的理论体系,但它借助于对唯物史观的批判而左右逢源”[1]。针对保尔·巴尔特等人把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歪曲成“经济决定论”,恩格斯强调,“这个人还没有发现,物质存在方式虽然是始因,但是这并不排斥思想领域也反过来对物质存在方式起作用”[2]586。在推动社会历史发展的诸多因素中,经济因素是归根结底的,一方面它表现为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是人能够生产和生活的根本;另一方面它是政治、法律、哲学、宗教等发展的根基,一切都要在经济必然性的基础上为自己开辟道路。但是,经济因素决不是唯一决定性的因素,上层建筑“又对经济基础发生反作用,并且能在某种限度内改变经济基础”[2]598。恩格斯曾以马克思写的《雾月十八日》为佐证,强调特殊时期的政治斗争起到的特殊作用。他指出:“如果政治权力在经济上是无能为力的,那么我们何必要为无产阶级的政治专政而斗争呢?”[2]600恩格斯在和对手的论战中不得不强调经济方面的重要性,但这不代表要过分看重它,而是要根据“时间、地点和机会来给其他参与相互作用的因素以应有的重视”[2]593。
第二,正确理解人的能动作用与经济决定性作用的关系。针对德国青年怀疑经济的决定性作用是否意味着“社会宿命论”,恩格斯强调,“并不像人们有时不加思考地想象的那样是经济状况自动发生作用,而是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2]668。正如科学技术一方面表现为生产力的进步,另一方面表现为人能动创造的结果,经济发展和人的实践是同一过程的两个方面。“但是第一,我们是在十分确定的前提和条件下创造的。其中经济的前提和条件归根到底是决定性的。”[2]592这一观点契合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表述:“每一代都利用以前各代遗留下来的材料、资金和生产力;由于这个缘故,每一代一方面在完全改变了的环境下继续从事所继承的活动,另一方面又通过完全改变了的活动来变更旧的环境。”[3]540人在既定的、制约着他们的环境中表现为受动存在物,但又在改变周围环境的实践活动中表现为能动存在物。要言之,对经济因素在历史发展中地位的探讨,不能离开人抽象地进行;肯定经济的决定作用不是要否认人的能动作用,而是以此考察人在受限和能动之间的张弛关系。
第三,正确理解个人意志与历史结果之间的关系。关于历史结果的问题,恩格斯强调无数单个的意志在相互冲突中产生出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由此产生出一个合力,“而最后出现的结果就是谁都没有希望过的事物”[2]593。不过,“每个意志都对合力有所贡献,因而是包括在这个合力里面的”[2]593。恩格斯在这里想强调两点。其一,要关注个人意志之间的斗争性。这种互相对立、彼此排斥的作用力,导致个人预期与历史结果的不一致性,这是社会历史呈现复杂性的重要原因。同时他也指出,个人或英雄并不从根本上决定历史结果,它作为贡献合力的其中一部分力量,只能加速或延缓社会历史发展的进程。其二,个人意志对历史结果的影响并非无迹可寻。意志不是漂浮在“天上的迷蒙的云兴雾聚之处”,而是来源于地上的粗糙的物质生产,人的意志所表现出来的欲望、需求、动机、目的等,“归根到底是经济的情况(或是他个人的,或是一般社会性的)使它向往的东西”[2]593。因此,社会偶然性背后潜藏的经济必然性,是帮助我们判断历史发展走向的重要线索。
(二)历史合力论的基本要求
历史合力论不仅是对唯物史观的捍卫和补充,它还抓住了一些人“为什么会歪曲唯物史观”的症结所在,提供了正确的研究方法和思维方式。
第一,反对脱离历史抽象地理解唯物史观。唯物史观提供了研究社会历史的一种方法,即详细地研究历史,进而总结出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但一些人却将这个方法作为标签,直接贴到各种事物上去,却不认真研究历史本身。恩格斯批判了德国的一些青年著作家:“他们只是用历史唯物主义的套语(一切都可能被变成套语)来把自己的相当贫乏的历史知识(经济史还处在襁褓之中呢!)尽速构成体系,于是就自以为非常了不起了。”[2]587要言之,从体系到体系不过是思辨哲学家从观念到观念的一种变体,他们看似运用了唯物史观,却再次陷入了唯心主义,并且倒退回传统理论哲学的思维之中。这种思维试图从理论上把握整个世界,借助某个方法彻底认识一切事物和现象,尽管在理论层面保证了逻辑推演的合理性与连贯性,但在实践层面难以成为实际有效的方法。因此,“这个世俗基础本身首先应当从它的矛盾中去理解”[3]504。按照恩格斯的话来说,唯物史观作为研究工作的指南,它发挥作用的前提和基础是“必须重新研究全部历史,必须详细研究各种社会形态的存在条件,然后设法从这些条件中找出相应的政治、私法、美学、哲学、宗教等等的观点”[2]587。
第二,反对脱离实际机械地运用唯物史观。恩格斯重点批判的“经济决定论”犯了教条的历史图式论错误,即机械地理解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决定与被决定的关系。恩格斯逝世以后,以考茨基为代表的第二国际修正主义陷入这种“方法论拜物教”,严重危害了工人运动的发展。一方面,他们把人类社会发展简单地理解为经济决定的线性进化过程,这就导致工人通过经济斗争获得一定的合法性地位后,逐渐转向否定暴力冲突的合法主义和改良主义,认为可以“和平长入社会主义”。这种抽象的方法论必然带来错误的革命策略。另一方面,他们思考的前提是把经济因素看成是所有因素的基点,其他因素都可以还原为经济现象并在其中得到澄清和说明。于是在研究某个因素时,他们不是先放到实际中加以考察,而是径直与经济挂钩获得一种解释,这就使其他因素对经济因素的反作用呈现出“被动的反映”。可是,并非一切细节都出于经济的原因,经济发展也不是对其他领域始终具有最终的至上权力。例如,政治因素、法律因素和道德因素对哲学具有直接影响,而经济因素对哲学只起到间接作用。
第三,反对孤立静止看问题的形而上学思维。人类社会作为一个有机整体,“是一幅由种种联系和相互作用无穷无尽地交织起来的画面”[4]23,为了深入研究这个“画面”的各个细节,需要把它们从历史的联系中抽出来,进行分门别类的研究。因此,在创立唯物史观的过程中需要对生产力、生产关系、法、国家权力、意识形态等范畴进行深入细致的研究,进而把握它们之间的关系。但是,恩格斯反对把一切事物和现象完全归纳到某个范畴内加以考察,人为地设定明确边界使其在绝对不相容的对立中思维,即非辩证地把各要素看成是僵硬的、彼此分割的状态。这是因为,“常识在日常应用的范围内虽然是极可尊敬的东西,但它一跨入广阔的研究领域,就会碰到极为惊人的变故”[4]24。例如,马克思没有单纯地把现代科学技术归属于经济基础或上层建筑,因为它们“是转化为人的意志驾驭自然界的器官或者说在自然界实现人的意志的器官的自然物质”[5]。恩格斯指出,当无产阶级的斗争通过暴力即国家权力呈现出来的时候,它本身也是一种经济力量。马克思主义哲学家阿尔都塞也指出,意识形态不仅是由社会物质存在决定的观念和思想体系,它更是物质性的存在和实践本身。这说明,复杂的社会现象呈现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相互交融状态,对问题的研究不是单纯地用历史唯物主义公式就能奏效的,而是要放到实际的环境中加以考察,任何新的要素都有可能是改变事物和现象的重要原因。
二、毛泽东凝聚革命合力的基本路径
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是坚持历史合力论的一次生动实践。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充分把握中国多种因素的合力,根据中国实际情况灵活处理不同因素之间的关系,提供了凝聚革命合力的基本路径。
(一)重视经济建设在革命斗争中的地位和作用
毛泽东深刻把握经济建设和人民群众之间的辩证关系,坚持从经济事实出发了解现实情况,强调经济建设是为当下的革命战争服务,反对“只要革命不要经济”的错误思想,探索出了利益联结的方法和机制。
第一,正确的阶级估量离不开社会经济调查。马克思曾明确指出,阶级的存在仅仅同生产发展的一定历史阶段相联系,阶级不仅是一个历史范畴,也是一个经济范畴,阶级的产生、发展和消灭归根到底是由人类物质生产状况决定的。毛泽东坚持和发展了这一思想,他在《反对本本主义》中强调:“我们的主要目的,是要明了社会各阶级的政治经济情况。我们调查所要得到的结论,是各阶级现在的以及历史的盛衰荣辱的情况。”[6]113通过解剖社会各阶级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定革命斗争的主力、同盟者和敌人,进而制定出正确的斗争策略。需要指出的是,毛泽东并没有简单地把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对立起来,而是根据中国阶级的多样性和复杂性考察各阶级加入革命的可能性,以最大化的原则补充和壮大革命力量。
第二,依靠人民群众有计划有组织地开展经济工作。1933 年,毛泽东在《必须注意经济工作》中批判了把革命战争与经济建设对立起来的错误思想,强调搞好经济建设是保障红军供给、改善人民生活、巩固工农联盟、加强无产阶级领导的物质基础。而要能够进行经济建设,就必须有很多干部站在前面,把人民群众充分调动起来,“号召群众购买公债,发展合作社,调剂粮食,巩固金融,发展贸易”[6]124。1934 年,毛泽东在《我们的经济政策》中再次强调人民群众在生产劳动中的重要性,指出解决经济建设的资金问题需要依靠群众的力量。
第三,关心群众生活必须落脚于最基本的物质生产实践。毛泽东强调,只有切实满足群众的生产生活需要,才能真正激发他们参加革命战争的热情,因此必须解决农民的土地问题、保障工人的切实利益,解决群众的穿衣问题、吃饭问题、住房问题等一系列实际生活的问题。从1927 年三大起义开始,红军打仗就靠“打土豪、分田地”来保障,1.6 亿农民被调动起来支援战争;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为了团结各阶层共同抗战,开始推行“二五减租”和减息;解放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发动和领导土地改革,在解放区地主土地被没收并分给农民,以满足最广大农民的迫切需求。可见,在不同时期与农民生产生活直接挂钩的土地政策,是壮大革命队伍的有效途径,最终使我们在解放战争后期获得源源不断的物资供应和人力资源。毛泽东曾在中共七届三中全会上对土地改革与革命胜利的关系做了解释:“我们的解放战争,主要就是靠这一亿六千万人民打胜的。有了土地改革这个胜利,才有了打倒蒋介石的胜利。”[7]在大大小小的革命战争中,动员占大多数人的贫农参军作战以获得个人解放,实际是把个人利益、家庭利益、阶级利益紧密联系起来,而这三方面利益的核心归根到底是经济利益。
(二)把个人意志统一到党和人民的意志上来
“历史的创造与延续、发展和进步虽然不是取决于单个人的主观意志,但是单个人对社会发展的作用终究是不能否定的,每一个人都是社会发展进步的推动者。”[8]毛泽东始终坚持群众史观,在长期实践中摸索出统一意志的基本思路,为中国革命事业凝聚起团结奋斗的磅礴力量。
第一,从对思想精神的研究转向对现实问题的研究,把“个人意志”置于中国社会实际中加以考察。五四运动之前,青年毛泽东受到中国哲学、德国古典哲学以及当时“用思想革命”的大环境影响,主张用“观念造成文明”。1917 年,他在给黎锦熙的信中强调,中国的“本原”要落实到“人心”上面。不过这种“意志”仅停留在伦理道德建设上,未能深入分析其背后的社会关系。毛泽东亲眼看到北洋政府在全国各界共同反帝反封建的运动中做出妥协,开始转向整个社会改造的问题,主张“要踏着人生社会的实际说话”。在走向唯物史观的过程中,毛泽东摒弃了过去“少数人用思想改造国人”的英雄史观,强调人民群众的现实力量。他在《湘江评论》上发表的《民众大联合》,开始站在阶级的立场,着眼于被压迫者的“共同的利益”,用“我们”代替“我”来表达改造社会的可能性。同时,鉴于湖南自治运动失败这一现实情况,毛泽东不再主张民众联合的“社会改良”方式,走上了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的暴力革命道路。
第二,从积极开展工人运动到国共合作中“区分敌友”,以确保“革命意志”的方向一致性。中国共产党是工人阶级的政党,首要任务是组织和团结工人开展革命运动。工人阶级以代表先进生产力、组织性强、斗争意志坚定等鲜明特点登上了历史舞台,但同时也存在接受教育少、文化水平低、缺乏民主意识等一系列问题。在斗争实践中,毛泽东领导的湖南工人罢工运动有10 次,失败的只有一次,他从中总结出的经验有:一是清除工人内部无政府主义思潮的影响,不能单纯从事经济斗争;二是变革旧的行会式组织方式,通过民主产生精简的办事机构;三是组建长沙泥木、人力车、笔业、理发、缝纫、铅印等工会,推行“小组织大联合”;四是开展平民教育运动,开办工人补习学校,发现和培养骨干。这些举措不仅使得湖南工人阶级的革命意识从自发转变为自觉,还搭建起促进工人内部大团结的沟通和行动渠道。同时,沿着五四时期民众大联合思想和湖南工人运动的实践路径,毛泽东认为只有建立严密的联合战线,这个革命才可以成功,因此要十分注意中间阶级摇摆不定的态度,区分“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对于国民党内部的分化,要从阶级立场出发,考察他们对待帝国主义和军阀的态度、对待工人和农民的态度。1925 年毛泽东创办了《政治周报》,目的是要宣传革命工作的事实,反对一些人“企图打破国民革命中各阶级合作的联合战线”[9]。
第三,从城市宣传工作转战农村调查工作,关注农民运动并激发他们的“革命意志”。“中山舰事件”和“《整理党务案》事件”发生后,毛泽东离开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长的位置,开始把主要精力转移到农民运动上,这是国共合作遭遇破裂危机时必须重新思考的“阶级联合”问题。当时党内存在着两种倾向:一是以陈独秀为代表的右倾机会主义,把希望寄托于国共合作上;二是以张国焘为代表的“左”倾机会主义,只专注于城市的工人运动。这两种机会主义都深感自身力量不足,没有看到与工人阶级有着天然联系的庞大的农民阶级。尤其在面对国民党右翼与农民之间的利益矛盾时,究竟该争取谁,这是一个重要的现实问题。毛泽东从各阶级之间的关系出发,强调农民阶级是能够摧毁封建阶级这个国内统治阶级和国外帝国主义的唯一坚实的基础。在团结农民的方法策略上,毛泽东“切实研究农民土地问题,农民政权问题,农民武装问题”[10],通过开办农民运动讲习所、开展严格军事训练、打倒土豪劣绅、争夺土地等具体措施,进一步提高农民的阶级觉悟和革命斗志。这为他后来领导中国人民走“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道路奠定了坚实基础。
第四,从巩固工农联盟到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在“既联合又斗争”中加强中间阶级“革命意志”的坚定性与自觉性。随着中日矛盾上升为我国主要矛盾,当务之急是要建立更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在工农联盟的基础上还要联合其他阶级。在联合的策略上,一是要积极团结一切具有抗日可能性的阶级。及时总结过去犯下的右倾机会主义和“左”倾关门主义的错误,主动推进国共合作。联合一切有抗日可能性的阶级,尤其是要争取中间阶级,即中等资产阶级、开明绅士和地方实力派。二是要善于利用“斗争”推进“联合”。毛泽东在《目前抗日统一战线中的策略问题》一文中强调:“在抗日统一战线时期中,斗争是团结的手段,团结是斗争的目的。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这一真理,已经逐渐为党内同志们所了解。”[11]745尤其在国共两党合作的问题上,必须牢牢把握领导权,坚决反对民族的和阶级的投降主义,既要通过与资产阶级在思想上、组织上、政治上的“不流血”斗争加强彼此联合,又要根据联合对象在不同阶段的变化,灵活利用矛盾,争取绝大多数。三是要推动全国人民的团结和进步。不能只讲抗日不讲团结,没有坚强的团结是无法坚持抗日的。毛泽东指出,国民党反共顽固派的统一论是统一于分裂、统一于倒退,而我们的统一论是以抗战、团结、进步三件事做基础的。1941 年颁布的《陕甘宁边区施政纲领》就民主政权组成人员分配问题提出了著名的“三三制”原则,第一次以“法”的形式加强共产党与党外人士的民主合作。《陕甘宁边区施政纲领》是保护和协调各抗日阶层、各抗日党派利益的重要纲领。
(三)重视政党建设对革命的重要作用
恩格斯曾重点探讨了国家权力和意识形态对社会发展的反作用:二者沿着同一方向会加速发展进程,沿着相反方向则会阻碍发展进程。毛泽东把政党建设和思想教育有机结合起来,加强了党的纯洁性和先进性建设,提高了党的组织力和战斗力。
第一,党员要树立远大的革命理想。每个人的精神的、物质的需要及其经济利益驱使他为了个人的和社会向往的目标而努力奋斗。无论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都要求成员关注组织的整体目标和未来愿景,甚至有时不得不放弃自己的个人利益和局部利益。但在实际效果上却截然不同:国民党的部队虽然装备精良,但内部山头林立,即使蒋介石的嫡系部队之间也是互不买账、钩心斗角;而共产党的部队虽然装备简陋、分散各地,但相互之间密切联动、上下一盘棋。究其原因,两党内部协作的核心驱动力存在着本质差别:国民党人为了物质利益而战,靠的是物质激励;而共产党人为了理想信仰而战,靠的是精神激励。为了实现国家富强、民族独立、人民幸福,以毛泽东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拥有坚定的革命信仰,把个体意志和行动纳入到一个更大的意义系统中,每个人都在为“大于自身”的目标不懈奋斗,并在这个过程中获得自我肯定与满足。在革命理想的鼓舞下,不同个人意志之间的碰撞不仅不会减少彼此获得的意义感,反而能汇聚成更大的意义系统,不仅能解决个体目标与整体目标的矛盾,还可以让成员自动用整体目标校准个人行为。反之,如果只靠金钱激励成员,就等同于引导成员把注意力放在个人利益的争夺上,这个组织就一定会陷入激励悖论。
第二,党内要有明确的共同思想。共同思想关乎一个政党的指导思想和方法论,旨在把革命理想转化为现实的路线、方针和政策。毛泽东的很多著作都是从不同的角度和层次去构建中国共产党的共同思想。在建立和巩固农村革命根据地时期,很多人疑惑“红旗到底打得多久”。毛泽东观察形势、总结经验,写下了《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井冈山的斗争》,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理论和实践去说服大家,提振广大党员干部的革命信心。在抗日战争初期,国内出现了“亡国论”和“速胜论”两种截然相反的论调。毛泽东在深入分析国际国内形势和敌我力量对比后,提出了以“持久战”为核心的战略主张,为中国人民的抗战事业指明了正确方向。共同思想之所以重要,是因为组织内部成员在体察自己身处的局部环境的同时,还要了解整个组织的战略意图和价值导向,进而才能做出正确的决策。尤其随着中国共产党的日渐壮大,分散在各地的一线人员面对复杂的局部环境,必须迅速果断地作出局部决策,而作出决策的大前提是,党中央把总体信息进行一定程度的抽象,变成指导思想和方法论后再下达到基层,为一线人员提供基本指导。例如,毛泽东提出的“十六字诀”游击战术为广大民兵和游击队员提供了共同的作战思想,如此他们才能在实战中做到既有章法、又有创造,发展出了麻雀战、地雷战、地道战等一系列新打法,在抗日战争中屡建奇功。当然,党的共同思想不仅需要理性认识的提炼和实践的反复检验,还要持续性地同步灌输给组织成员,使“个人意志”自觉地嵌入共同思想之中,这就需要建立一套系统科学的组织机制作为保障。例如在军队建设方面,传统意识是打仗第一位、长官说了算、群众放一边,这就产生了党军错位、官兵矛盾、军民脱离等一系列问题。毛泽东在进行三湾改编时,明确了“党指挥枪”的根本原则,围绕“把支部建在连上”这一共同思想,建立起一套科学完善的军队管理制度。在各项制度的保障下,共同思想如血液一般,逐渐渗透到军队肌体的各个部位。
第三,加强对党员的教育和引导。中国共产党早期的成员构成主要是知识分子,他们政治觉悟高,一心想改变旧中国的面貌。随着革命队伍的壮大,广大工人和农民逐渐加入进来,但他们普遍存在思想文化水平低的问题。他们需要在“解放自己”的过程中不断提升觉悟,才能更好投身于解放全中国的革命事业中去。对此,毛泽东采取的策略是让有文化的知识分子去唤醒工农,改变他们的文盲状态。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黄埔军校毕业的1 万余名毕业生中,有约2000 人加入了共产党和共青团,他们在军队建设方面作出了重要贡献。在抗日战争时期,延安的抗日军政大学、陕北公学、鲁迅艺术学院、安吴青训班等学校培养出一大批具备军事素养和文化知识的干部。毛泽东曾指出:“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12]只有不断学习,人民群众才能明白革命道理,知道自己是在为阶级解放、民族解放而奋斗。
三、毛泽东凝聚革命合力的方法论启示
(一)解决理论与实践相互转化的问题
恩格斯强调社会发展的进程是历史决定论与主体选择论的统一,表明了历史客体的自在力与历史主体的实践力之间的相互作用。在近代中国,李大钊等先进知识分子广泛传播马克思主义,这一思想本身所呈现的价值取向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具有内在一致性。自此,中国革命实践有了科学理论的指导。第一代中国共产党人把产生于西方工业革命基础之上的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实际相结合,革命方向已然明确。然而在党的幼年时期,我们仍面临诸多挑战,毛泽东需要解决理论与实践相互转化的问题,走出一条适合中国国情的革命道路。
回顾党的历史,中国的经验主义者摒弃理论指引,凭借积累起的感性经验指引革命道路;教条主义者则让理论凌驾于实践之上,力图使中国实践趋附理论设定的革命道路。这两种人与马克思批判的理论派与实践派具有相似性。实践派在1831 年到1835 年的“青年德意志”运动中尤为盛行,他们反对反动的浪漫主义,直接否定哲学,要求径直地改变客观现实。理论派则借助哲学否定实践,强调理论本身就代表着实践,且能够变成实践。马克思认为这两种理论都陷入了极端主义的漩涡,绝对地割裂了哲学和现实的关系。实践派虽然扭转了“对理论的绝对信仰”,但把一切重任加给了现实,他们没能认识到对哲学的真正否定不是将它完全抛弃,而是使它现实化。理论派则是把哲学置于理论层面加以探讨,但哲学从来都不是在它自己所属的范围内产生的;理论活动一旦停留在思辨层面,就无法现实化。对此,打通哲学和现实的桥梁在于具体生动的实践,它一方面可以消解哲学在理论层面的“纯粹性”,另一方面又可以源源不断地给现实生活注入哲学,如此理论就能变成现实的理论,现实也会变成理论的现实。
毛泽东在与两种错误倾向的斗争中,探索出一条既坚持马克思主义指导思想,又在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找不到现成答案的独特道路。马克思打通理论与现实的方法,在毛泽东这里发展成为“一切从实际出发”和“理论联系实际”。1927 年和1930年毛泽东分别撰写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和《反对本本主义》,都十分强调调查研究的重要性,调查研究的功能从“为了获得某种事实的方法”上升到“批判主观主义的依据”,这是针对党内长期存在的错误思想路线所必须采取的手段。然而,这一批驳并未能从根本上清除这一痼习,以王明为代表的教条主义路线导致第五次反“围剿”失败,红军被迫走上长征路。实际上,用“一切从实际出发”去对抗“唯理论”,依然是将问题置于“实践”与“理论”的互相较量中,难以从根本上扭转多数人对马克思主义的本本主义态度。在红军抵达陕北后,毛泽东采用更切实的批判方法,即用“融入中国实际的理论”去批判“书本上的理论”,如此更有说服力。毛泽东曾引用过斯大林的话:“理论若不和革命实践联系起来,就会变成无对象的理论,同样,实践若不以革命理论为指南,就会变成盲目的实践。”[6]293毛泽东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结合中国革命实际,走出一条“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革命道路。
因此,毛泽东选择的这条道路不是对过去某个经验的简单复制,而是把不同时期的经验教训放置在一起综合考虑,以便规避可能发生和现实存在的风险。面对1927 年国民大革命失败、工人阶级力量薄弱、敌人长期盘踞城市等实际情况,毛泽东深刻认识到独立自主、寻找革命同盟军、积蓄革命力量的重要性,“到农村去”正是解决这些问题的最优方案。在这种情况下,用理论本身去回应理论不再奏效,而是要在实践中明确对待马克思主义的正确态度。毛泽东正是在探索党的思想路线的过程中,对凝聚中国革命合力的路径作出了正确判断和积极实践,历史合力论的方法论原则在中国大地上得到进一步阐释和深化。要言之,只有对中国革命进行系统性考察,充分把握动力因素之间的相互联系和彼此作用,把尊重客观规律和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有机结合起来,才能闯出一条夺取中国革命胜利的道路。
(二)把“人民主体地位”的价值观融入革命意志之中
历史合力论提供了这样一个客观规律:无数单个意志相互交错、相互制约,影响着历史发展的结果。以毛泽东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嵌入了“人民主体地位”的价值观,最大程度地凝聚广大人民群众的意志,使预期的历史结果从可能转变为现实。
这一价值观的形成离不开毛泽东的理论创新和积极实践。从历史主体来看,毛泽东继承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靠理论说服和实践引导激发人民群众“自己当家作主人”的勇气和决心。过去,广大劳动人民面对帝国主义的侵略选择退缩,面对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的剥削选择妥协,他们缺乏对自我的正确认识,缺乏反抗意识和主动精神。毛泽东立足于政治学的“敌”“我”范畴,把真正的朋友团结起来,使他们在教育和环境的改变中认识到“当家作主”的可能性和必然性。这种观念具有强大的激励作用和凝聚作用,一旦融入无数单个人的意志中,就能形成一股强大合力战胜敌人,进而成为社会变革的决定力量。从利益主体来看,毛泽东十分关心老百姓的现实问题,用“为人民服务”的理念把党和人民紧密联系起来。党只有为人民的利益着想,人民才愿意为党和国家事业去拼搏奉献。“要使广大群众认识我们是代表他们的利益的,是和他们呼吸相通的。”[6]138在政治路线上与人民站在一起,认真听取和考虑他们的意见;在组织路线上善于调查研究,充分依靠群众、组织群众、发动群众,围绕人民利益制定正确的方针政策。这种为民奉献的精神,能充分调动人民群众的生产与生活的积极性,增强人民对执政党合法性的支持,在全社会形成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精神气质。从政治主体来看,毛泽东始终以“人民”为核心议题探索中国的民主政治,充分保障人民在国家政治生活中享有的民主权利,把人民民主专政作为实践载体确定下来,通过民主集中制确保人民的民主权利。在这个问题上,毛泽东打破了人们把民主和集中看成是二元对立的传统思维,强调民主和集中是彼此联系、相互配合的关系,促使人民群众意识到自己与中国共产党的血肉联系,愿意在党的领导下发挥主体作用。人民当家作主不是搞极端民主化,而是在党的领导下享有各项权利,发表个人意见。1937 年,毛泽东在《和英国记者贝特兰的谈话》中也指出:“民主集中制,它是民主的,又是集中的,将民主和集中两个似乎相冲突的东西,在一定形式上统一起来。”[11]383这种方式不仅能最大限度发挥全党和人民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还能有效统一全党思想和行动,使个人意志的发挥建立在组织纪律性和党内民主性的基础之上。
(三)提出了破除机械唯物论的哲学方法论
历史合力论是破除庸俗唯物主义的一次理论尝试,为人们正确理解历史唯物主义提供了新的视角。具体来说,不能把历史唯物主义简单地归纳成公式,生产力并不是在每个场合都起着决定性作用,社会意识形态也不是经济基础的简单反映物,它在一定条件下可能反过来主导经济变革。
实际上,“人类历史有着不同于自然史的‘自己构建自己’的特殊规律与道路”[13]。在毛泽东的指导下,中国革命并没有机械地运用唯物主义,而是以现实的革命斗争去改变历史发展的走向,这就从根本上破除了“历史目的论”和“经济决定论”对于实践的干扰。在哲学方法论上,毛泽东提出的“矛盾运动规律”深化了历史合力论的思想内核。一方面,对影响社会历史发展的诸多因素需要进行主次矛盾的划分。毛泽东在1937 年撰写的《矛盾论》中指出:“研究任何过程,如果是存在两个以上矛盾的复杂过程的话,就要用全力去找出它的主要矛盾。捉住了这个主要矛盾,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6]322要言之,如果我们不能分析形势的变化,不能及时抓住主要矛盾,历史就会偏离我们的目标朝着反方向发展。实际上,无论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研究,还是列宁对帝国主义的研究,都抓住了复杂社会结构中的主要矛盾,进而根据中心问题找到了解决方法。另一方面,矛盾的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在一定条件下会发生转化。毛泽东和恩格斯一样反对把生产力、实践、经济基础看成是永恒地起着主要决定作用的事物,他指出:“生产关系、理论、上层建筑这些方面,在一定条件下,又转过来表现其为主要的决定的作用,这也是必须承认的。”[6]325实际上,中国革命取得胜利的重要原因是:善于用革命的理论指导革命的运动;充分发挥政党在革命中的重要作用;加强对党员干部和群众的思想政治教育。这些因素对中国革命的胜利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以看出,毛泽东的“矛盾论”和恩格斯的历史合力论具有共性的思考逻辑,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是马克思主义活的灵魂。但“矛盾论”比历史合力论前进了一步,它不仅在理论上捍卫了马克思主义,更是在实践中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提供了一种破除机械唯物论的哲学方法论。“在形式上,毛泽东真正实现了让马克思主义哲学说中国话,对马克思主义哲学进行了中国式的表达,使马克思主义哲学具有了中国风格与中国气派,做出了重要的原创性贡献。”[14]总而言之,“矛盾论”既是中国共产党人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科学世界观,又是对中国共产党人解决中国重大实践问题的方法论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