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超越西方现代性危机中建构中国式现代化的新现代性
2024-04-09苏志钦
陈 宝,苏志钦
(上海政法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01701)
现代化是一个表征着人类社会由传统向现代转变的总体趋势的核心概念,综合表现人类文明演进的历史整体。一般意义上来说,现代化指的是工业化主导的工业革命时代背景下人类社会由传统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大转变,并伴随着经济、政治、文化等各领域的全方位、总体性的剧变趋势[1]。西方现代化为人类探索现代化提供了相应的参考,但是由于西方现代化是现代理性与资本逻辑统摄下的现代化,其发展必然会出现相应的现代性危机。而中国式现代化是在对西方现代性危机叙事逻辑系统反思基础上的现代化新路,对于超越西方现代性危机和为人类更好地推进现代化有着重要的时代意义。本文尝试对西方现代化进程中所出现的现代性危机问题进行系统研究,并集中展示中国在走自己的现代化道路中超越西方现代性危机并建构自身的新现代性。
一、针对问题:西方现代性危机凸显
在当今世界,“现代性”已成为融入我们现实生活中不可回避的既定客观事实。诚如美国学者马歇尔·伯曼所说:“人们即使在其一生中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现代性这个词,也能够成为现代主义者。”[2]从理论上看,“现代性”与“现代化”的概念紧密相关,现代性正是对现代化历史进程的理论反思的结果,是现代化历史进程的逻辑表达,是一个历史范畴。当代英国社会学家吉登斯曾这样对“现代性”进行概括,他从时间意识出发,将其定义为一种“大约十七世纪出现在欧洲”的“社会生活或组织模式”[3]。具体来说,“现代性”与“现代化”都是“现代”的衍生词,“现代”表达了一种相对于过去的新的历史意识,现代化就是伴随世界历史趋势形成现代世界的历史过程,而现代性就是在此基础上对象化的历史特征,是现代化历史进程的逻辑表达。西方现代性的精神内核源于《启蒙辩证法》的思辨哲学核心,即现代理性与资本逻辑,彰显主体中心理性,力求以人类力量征服与超越自然,实现主体性自由,即造就理想的理性社会与政治秩序[4]。然而,随着工业不断发展,以资本逻辑为核心的工业文明在延展人类生命力量的同时,过度的现代理性正在消解人类劳动自主自由的特性,社会秩序整体失序展现了社会“去同步化”趋向,导致了金融危机(美国2008 年次贷危机)、民主危机(新“柏林墙”危机)、生态危机(亚马逊雨林退化所导致的生态系统失衡)等。社会文化层面由于科技的高度发展以及市场经济无序性为人们带来了新的异化,虚无了人类生存的价值与意义。要想在西方现代性危机中探讨中国式现代化“新现代性”的多维超越,就必须在世界历史背景下去探讨西方现代性危机的缘起及表征,这是问题意识的彰显。
(一)过度的现代理性催生了人类生存危机
自西方现代哲学原生体系由笛卡尔基于几何学创建后,这一体系背后的精神由斯宾诺莎挖掘并进一步进行研究,推动这一精神由概念转变为一种实践力量,生成了现代人所赖以生存的核心精神,即“新时期的降生”[5]的理性精神。这种理性精神具有相对的划时代意义,它被内化为一种与现代世界相适应的精神力量,发挥着其应有的作用:认知层面上,这种力量在剥离了宗教神学的面纱中展现了人身为真正的人的主体意识,人与周围世界事物的关系得以调整与重构;价值层面上,基于理性的现代社会表征着一种理性主体性原则的现代精神,赋予人们实现自我思考与自我实践的主体性自由。可是,理性在伴随着现代工业文明发展的同时也催生着一定的现代性问题:一方面,工具理性在现代社会中扩大控制范围力求统治社会,将人本身异化为异己的存在;另一方面,现代理性在现代世界中与资本逻辑相伴而生并屈从于资本逻辑,通过利己主义的精神使既定社会的伦理共同体转变为异己的力量。
社会生活层面上,社会生活在工具理性的渗透下呈现出量化的特征。产生于资本逻辑的现代工具理性的意识已经渗透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力求成为统治社会的绝对力量,社会生活沦为冰冷的数字与符号,排挤了其他的社会情感意识。在社会量化原则统摄下,社会经济生成了货币主导的社会经济评价体系;社会管理表现为技术官僚在控制立法层面的相应权力,针对的是牺牲别国利益的实现世界霸权的不合理利益诉求;个人生活中,人们通过追求心率、步数、卡路里等“量化自我”的指标使得自然的身心关系沦为通过技术与药物支配计算的身体关系。社会关系在现代理性统摄下,异化为标准化、符号化的冰冷的制度规训,排斥社会情感,消解了人类的生活价值。
主体意识层面上,主体性自由在现代理性统摄下得以张扬,但却摒弃了将人本身作为生活目标的既定观念。这里所说的“人本身”是“个体的人”与“共同体的人”相统一的概念,而不是单指“个体的人”。然而,在西方现代哲学的叙事逻辑中,理性主体往往表现出“个体的人”高于“共同体的人”,这会导致伦理层面的危机。“个体是第一位的,社会是第二位的。”[6]西方在现代理性的规训中向来遵循的是个体利益高于任何道德规范,然而这一所谓的“原则”削弱了个体的伦理自觉性,使得西方社会在保持个体与伦理共同体和谐关系的延续方面产生危机,丧失情感的张力,最终使得伦理共同体存在的意义走向虚无。
(二)社会“去同步化”的趋向导致社会结构危机系统呈现
西方现代性在发展结构方面呈现出去社会整体化的特征,表现为社会生活整体由整体结构走向分裂,社会整体的稳定性被大大削弱,危害自我与社会的生产与再生产能力。按照罗萨的社会系统理论,一般来说,这样的社会呈现出“去同步化”的趋向,主要涵盖了三个层面:一是总体生态系统“去同步化”,这是生态系统范畴的问题;二是社会基本面发展速度的“去同步化”,这是社会发展模式范畴的问题;三是社会成员心理的“去同步化”,这是社会精神范畴的问题。
第一,总体生态系统的“去同步化”。针对西方哲学体系对于知识的看法,培根首先赋予知识以价值意义,其为人类掌控自然的实践活动提供了一定的论辩支持,他给予人类支配自然以合理性和合法性,以求突出科学造福人类的价值。然而,现代理性造就的“人类中心主义”主张要绝对地支配自然,“人类高于自然”,为人类支配自然的实践活动提供了合理性。这种活动一旦超出了自然的承载力,必定会使自然的合人类发展目的性转向人类生存的对抗性力量的一面,成为“极端而不受控制的怪物”[7],以不受控制与不可预测地向人类进行反击。现代科技所造就的高经济发展速度为人们生活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带来相应的人类生存空间的危机,即呈现出社会系统与总体生态系统“去同步化”的特征,表现为社会的高速发展超出了自然的时空承载力:人类的耗能活动超出了地球大气再循环活动的速度,人类排放污染物的程度超出了生态系统自我恢复的能力,呈现出一种“去同步化”趋向,导致生态系统失衡,造成生物多样性锐减、全球变暖等生态危机。这些都是总体生态系统全局性与整体性危机的表现形式,给生态可持续发展带来前所未有的危机。
第二,社会基本面发展速度的“去同步化”。前面讲到社会发展速度过高导致生态系统失衡的问题,这是自然范畴的问题。这种类似问题同样存在于现代社会生活领域,突出表现为社会领域可持续发展的问题。从当代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状况来看,在现代社会经济层面,金融危机与社会民主危机频发,呈现出市场经济层面的针对经济发展的民主决策的“去同步化”问题,由于现代经济在科技的推动下高速发展,西方现代民主政治没有与经济科技发展的高速度同步,相对地呈现出停滞甚至倒退的趋势。民众逐渐丧失政治参与感,取而代之的是加深对政府的不信任程度。进一步,从世界历史的宏大视野来看,西方社会经济发展速度提升使得当代西方开始以数字资本主义为主要特征的“新殖民主义”来取代资本原始积累的“旧殖民主义”。这种“新殖民主义”主要体现为虚拟空间的数字占有与生产,通过以数字化的知识产权为核心的霸权体系去推动西方的现代化。这种模式引发了最为广泛而深刻的负效应:经济领域中,产生了知识财产私有化;政治领域中,产生了新“柏林墙”危机;文化领域中,西方借助全球互联网将西方优越论的文化意识形态伪装成“市场化”的文化产品渗透全世界,以求实现对全世界文化发展的绝对掌控。
第三,社会成员心理的“去同步化”。人们生活在西方现代性所缔造的现代社会中,第一位的是人们切身的生活与生命体验,而这种体验也在研究的范畴之内,体现为社会系统与主体身心系统的“去同步化”,这种体验源自现代理性与资本逻辑的作用。它们外化为现代社会,并形成了披着社会机体外衣的机器世界,技术成为统治世界的主体要素,否定着与人类生命机理间的真实联系,人类沦为资本主义生产体系下的附庸。在卢卡奇看来,就是“纯粹的量的相互关系”[8]。人类生活的社会被异化为“一个巨型的松鼠笼子”[9],人则是机器体系下的零件。无法脱离这个体系并无限循环,人们的身心就会陷入无限的孤独与倦怠之中,形成全球性倦怠危机。资本逻辑作为推动这一现象发展的根本,在这一现象发展过程中建构人们的拜物情结,人们在资本逻辑主导下将这样利己主义的意识付诸实践,共同体内部人与人之间真正的关系被遮蔽。
(三)人们在“新异化”出现的世界中面临日常生活的困境
相对于在宏观层面针对西方现代性社会结构的“去同步化”的研究,西方社会“新异化”相关理论则是针对西方现代性的伦理层面的研究,这些研究深刻反映了“新异化”背后的危机。“异化”在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理论中占据着重要地位,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理论视角入手,马克思将物质生产与精神生产及其产品成为人们异己力量的这种现象称之为“异化”,而“异化劳动”则被定义为人们在资本主义条件下进行的劳动。在马克思对于异化的传统研究的基础上,当代现代性批判学家罗萨根据社会条件的变化对异化的概念进行重构,在一定的条件下(指社会发展速度超过一定的临界值的既定条件),他将与人类相异己的对象由劳动和劳动产品拓展为整个世界的时空。在当代社会中,异化由传统的“四形式”拓展为多元形式,并渗透于技术管控的手段中,对普遍异化进行了遮蔽,并阻碍着人们追求美好的幸福生活。
当今世界,社会发展速度随着科技进步不断加快,而社会学家则从表层的社会现象中看到了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所面临的困境与挑战。技术革新与社会高速发展并未真正解决工业文明进程中产生的问题与矛盾,反而催生了新的异化形式。这些新的异化形式主要有以下五种:其一,“空间异化”。其主要表现为社会发展速度加快导致社会呈现大量流动性,进一步导致社会成员心理距离与物理距离相应地脱节,推动物理环境的异化。其二,“物界异化”。其表现为随着科技进步,产品更新速度加快,而其中所蕴含的主体的价值却在不断被削弱。其三,“行动异化”。其指的是在技术理性与资本逻辑所打造的碎片化的社会空间中,人们会倾向于脱离真实的自我认同,呈现为“所做的事(即使是我们自愿做的事)并不是我们真正想做的事的状态”[10]。其四,“时间异化”。其表现为在数字化时代下构成人们生命体验的时间与实际体验的时间随着社会发展逐渐加速脱离,并出现相互割裂的状态。其五,“自我异化与社会异化”。其表现为社会加速发展直接导致主体与世界关系的崩坏,主体在当代世界中丧失达到自身理想状态的可能。这些当代社会批判的理论昭示着资本主义社会将在现代理性与资本逻辑的作用下,加速运作其现代性危机,使得危机在社会系统中加速循环,人类陷入这种全局性危机中无法摆脱,最后被整个社会所吞噬,失去主体的意义。
二、问题反思:西方现代性叙事逻辑存在一定的片面性
针对上述西方现代性问题,一些有识之士开始进行相应的系统反思,从而涌现出西方现代性批判的社会思潮。他们试图瞄准西方社会的结构性功能分析以及文化策略的考察,找到社会的病症并试图通过规划一些可行性方案来消解相应危机。他们深入剖析西方当代社会现实,对西式资本主义社会的现代性叙事逻辑进行深入研究,丰富了现代性的理论研究。然而,他们对于西方社会现代性的诊疗却具有根本的局限:没有运用历史的方法和实践的观点、立场去深入考察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无法真正展现西方现代性的历史特点,从而未能从根本上找到破解西方现代性的出路。
(一)反思内容:西方现代性的叙事逻辑
从世界历史的总体进程上来看,西方资本主义现代性范畴主要是贯彻其独有的治理逻辑。西方资本主义社会治理逻辑融汇于整个社会体系中,共同服务于西方社会的世界统治目的。这样的治理逻辑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动态平衡”的社会结构逻辑。在既有的理论框架下,西方现代性批判思潮的核心观点就是资本主义社会处于“动态稳定”的状态。这种状态需要通过整体上保持加速运行的社会系统予以维持,这样才能保证经济持续发展以及政治稳定,实现社会结构再生产持续运行。而当视野回到微观的社会个体上,人们只有加入这样高速运转的社会竞争体系中,才能生存下去。在这种状态下,整个社会环境就像处于一个斜坡之上,社会高速运转给人们带来的压力就像向下的牵引力。为了维持在现有的位置上,人们得时刻保持高度的紧张以投入社会竞争中,并尽力争取向坡的上方进发,这样才不至于被社会所淘汰。
马克思是最早发现资本主义社会这种“动态平衡”结构状态的,他从传统的市场经济领域入手,将这一特质的根本归结为资本追求剩余价值的本质属性:“生产剩余价值或赚钱,是这个生产方式的绝对规律。”[11]714整体社会运作的最终目标都是维持这一“动态平衡”,根本容纳于资本逻辑体系中。在当代,这一特性还由经济领域逐渐向社会生活与政治生活领域渗透,尤其是进入数字资本主义时代,这种结构模式又诱发了全局性的现代性危机,一定程度上解构了资本主义再生产的制度模式。
第二,“占有与掌控”的文化逻辑。由于西方现代社会客观的“动态稳定”特质决定了其只能在动态中维持稳定,所以就必须形成一种控制性的状态去把控各方面要素,使其维持合目的性的稳定,具体表现为在结构与制度上力所能及地掌控当前所能触及的空间,这就使得“文化感受……越来越从一种期待变成了一种胁迫”[12]。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下,人们陷入竞争性目的的进程中,客观上也满足了现代社会占有与掌控的目的。人们尽力去实现“可认知”“可抵达”“可掌控”“可利用”四个维度的世界,无论是精神的还是物质的。其中,“可认知”指的是尽可能地拓展已知范围的内在张力,具体表现为人们通过技术手段尽可能地获取更多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比如人们通过互联网获取更多的实时资讯;“可抵达”指的是通过物质手段超越时空的局限,比如通过考古可以明晰历史,通过宇宙飞船可以探索太空等;“可掌控”指的是通过技术手段监管事物的状态,比如美国政府的“棱镜计划”;“可利用”指的是希望世界在价值上由可控制的空间拓展为满足我们目的的可利用工具。这四个维度相互统一、互相作用,构成了西方现代性的“占有与掌控”的文化逻辑,蕴涵了西方力求掌控世界发展的目的。
这一逻辑体现了两个基本的倾向:一方面,占有与掌控世界的欲求与主体追求美好幸福生活的愿望相对立,人们在蕴涵占有与掌控世界目的的社会中要想“跟上时代”,就必须努力向上发展,最起码保持现有的位置,这样就形成了一种“排除自我”的状态,人们在这种状态下逐渐失去主体性;另一方面,“占有与掌控世界”的文化逻辑会使得整个逻辑起点与目的本身背道而驰,形成一个各方面都“无法掌控”的世界,这样将会消解人与世界之间关系的正向意义。
第三,“东方从属于西方”的殖民逻辑。马克思从资本主义发展历史入手,阐明了东方与西方既定的历史状态:“正像它使农村从属于城市一样,它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13]36这种殖民逻辑背后正蕴含着“支配—从属”的关系,表现为殖民者为了满足支配世界的欲望而将世界历史整体裹挟进现代资本主义文明之中。这种殖民关系的目的在于实现资本主义原始积累,“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11]871。西方出于满足资本原始积累的主观目的,通过殖民的方式试图将世界上所有地区纳入资本主义生产体系之中,客观上形成“东方从属于西方”的世界体系。此外,工业革命不仅推动着资本主义生产力水平的提升,而且为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发展建构了完善的治理制度,为西方的殖民活动奠定了物质基础。
(二)反思工具:西方现代性批判理论的内在张力
西方现代性批判理论揭示了西方现代性危机,与马克思主义关于现代性批判的相关论述基本相符,进一步确证了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理论的科学性,也丰富了现代性理论的研究。然而,西方现代性批判理论却未能从根本上揭示西方现代性危机的社会根源,同时也未能从唯物史观的立场与观点去解决这一危机,使得西方学界在这一方面未能真正突破西方现代性危机的逻辑范式。这种理论只能起到改良社会消极影响的作用,并不能为突破西方现代性危机困局提供真正的科学有效的历史出路。
第一,形而上的现代性批判形式解构了社会历史主体意识,致使其在社会群体层面被削弱。西方现代性批判理论学家针对既定的现代性危机,阐发了相关的社会思潮,包括浪漫主义、法兰克福学派、空间批判理论、生态马克思主义、后现代批判思潮等,这些思潮针对西方现代性的困境,试图重构现代社会人类的生存意义。“非理性因素”是浪漫主义学派针对的重点,他们试图以此重构艺术审美来救赎现代性,意图消除技术理性对人们的消极影响;法兰克福学派利用交叉学科的形式去探讨当代社会问题和政治问题,并在这些问题的探讨中蕴涵对现存秩序的批判意识;空间批判理论学派试图将既定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纳入人文地理学科维度的研究;生态马克思主义试图将传统马克思主义理论从政治生态学角度进行重新解读;后现代批判理论通过重构社会历史与社会主体的关系,去寻找适合西方社会的革命话语。客观地来看,这些现代性批判理论虽然能部分地揭示西方现代性危机的种种现象,但是他们却通过“差异化的研究视野”割裂地看待处于西方现代社会中的历史主体,使得社会历史主体意识被削弱,指向“后无产阶级”的自我意识与主体意识。
“后无产阶级”的表述,始于当代西方左翼学者对马克思“无产阶级”概念的重构,他们重新表述为“无实体的主体”,比如朗西埃的“无分者之分”[14]、齐泽克的“新无产阶级”[15]等。他们对“后无产阶级”的理论认同,集中于没有共同的身份认同却有充分的共同体意识的群体概念。这个概念表述表现了西方学界两大方面的期望:一方面,他们希望在当代社会现代化进程中寻找到新生的革命力量作为现代性批判的实践主体;另一方面,他们将无产阶级概念拓展为多元主体,“人人都可以成为无产阶级”,这样就使得这一概念群体化,与马克思原本的“自由人联合体”的真正共同体设想背道而驰,指向了虚假的政治共同体,这是典型的形而上论,使得现代性批判的变革主体意义再次陷入虚无。
第二,既定的现代性批判理论偏离了唯物史观的历史的、实践的立场,消解了超越西方现代性、解放人类的真正革命意义。西方现代性批判的理论视角仅仅局限于人本主义立场与思辨哲学所造就的西方伦理规范,与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历史的、实践的立场相偏离,未能从科学的政治经济学的学科角度看到现代社会既定的资本主义私有制的本质,因此批判的理论视角仍被禁锢于资本主义的社会生活形态之中,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西方现代性危机的问题。
持西方现代性批判立场的社会学家试图从社会结构功能、社会物化现象、社会身份差异化等理论视角对西方社会现状进行批判。比如法兰克福学派试图在西方现代社会结构研究中嵌入文化意识形态范畴的研究,利用艺术、审美及文化领导权来破解西方现代性困局;卢卡奇从资本主义物化现象与物化意识入手,试图通过重启“无产阶级意识”的精神层面去激发社会新的革命力量。他们的理论表述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揭示西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弊端,但是却未能看清西方现代性的真正社会本质,未能从历史的、实践的立场上贯彻彻底的革命性,使得“认识与改造社会”失去意义。
总体而言,西方现代性批判理论的最大特点就是建构了以传统的人文主义价值立场为核心的实践批判哲学范式,但这也是其局限性所在,偏离了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与政治经济学的科学而革命的批判立场。相比之下,马克思始终坚持唯物史观的革命的、批判的实践立场,在理论中灌输革命的实践意义,形成统一而坚实的实践合力,这样才能展现真正的新现代性。
三、解决问题的历史路向:中国式现代化以建构新的现代性超越西方现代性危机
中国式现代化作为现代化语境中的中国智慧,其展现出根本区别于西方现代性的新现代性特征,而这些特征正是基于扬弃与超越西方现代性危机的逻辑建构。习近平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明确指出,我们在新时代新征程的任务就是“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从整个理论与实践相统一层面,我们发现:从共性方面看,“有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表征着工业革命推动下历史由传统向现代转变的大趋势;从个性方面看,“有基于自己国情的中国特色”,表现为“属于中国人民的现代化”。我国是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决定了我国现代化必须是社会主义的现代化,这是与西方的本质区别,其现代性的建构是基于对西方现代性危机的系统反思的历史结果。
(一)以建构“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新现代性超越资本主导的现代化逻辑
西方现代化本质上是以资本为中心的资本主义性质的现代化,其发展的目的就是维护西方资产阶级的利益,这种社会发展模式是将人民群众排除在外的,他们不可能也不愿意将发展利益与人民进行共享,他们以资本逻辑作为驱动力,将阶级差异的价值准则“植入”社会治理,“不平等”是西方社会的普遍现象。中国是人民当家作主的社会主义国家,能以国家力量保证社会各方面的公平,决定着其主导力量的性质根本区别于西方,能够实现区别于西方的新现代性的建构。
从主导力量上看,中国共产党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领导核心,带领着广大人民群众共同推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其性质根本区别于西方式政党及背后的资本利益集团。从主导力量所代表的阶级利益来看,西方现代化的主导力量是西方的资本利益集体,代表的是占社会群体少数的资产阶级的利益,由于阶级利益的差异化,在推进社会经济发展时会导致两极分化;而中国共产党始终代表的是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是社会绝大多数人的利益的外化实体,始终将人民群众的共同富裕作为推进社会经济发展的目标。历史与实践证明,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是历史与人民的选择,是正确的选择,党始终把握正确的历史发展方向,以人民为中心,领导广大人民群众积极推进经济建设,创造了稳定而繁荣的社会,在推动自身发展的同时客观上影响着世界历史发展方向的转变。
从价值目的上看,“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是推动中国式现代化的基本价值遵循。相对于西方现代化是资本逻辑主导下和现代理性统摄下的现代化历程,中国式现代化是以“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价值目的来推进现代化的。以人民为主体的中国式现代化突出了对以现代理性和资本逻辑为主体的西方现代化的本质超越。从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和改革发展历程来看,“共同富裕”始终作为中国推进社会经济发展的本质要求,决定了社会经济发展必须以多数人的利益作为前提,超越了西方现代化代表掌握资本的少数人利益的现代性特征。
(二)以建构“社会结构与社会文化相协调”的新现代性超越西方“占有与掌控”的文化逻辑
西方现代性生成于现代理性统摄下的社会基础之中,而现代理性塑造了“占有与掌控”的社会文化逻辑,内蕴着“刚性”的文化特征,存在一定的排他性。相较于西方的文明观念,中国式现代化始终坚持开放包容的文明观,遵循和谐共生、文明融合的文明特质,内蕴“柔性”的文化特征,具有兼容并包的开放性。基于这种文明特质,中国式现代化努力建构实现“社会结构与社会文化相协调”的新现代性,并将其纳入社会发展规划之中,实现着对西方“占有与掌控”的社会文化逻辑的超越。
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16]23这正是在反思西方现代性的工具理性统摄下的“占有与掌控”的文化逻辑中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内在超越。西方通过技术革新过程中对资源的不断占有与控制来实现现代化的不断推进,在经济全球化不断深入的时代背景下,西方社会利用不合理的政策手段,以对发展中国家进行资源掠夺和转移环境问题来维持自身的生态平衡,突显出绝对的“经济理性”,表征着一种单向度的现代化倾向,必定会造成社会系统关系的失衡,尤其是人与自然关系的失衡。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就“人与自然的关系”这一范畴进行表述:“人靠自然界生活。这就是说,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处于持续不断的交互作用过程的、人的身体。”[17]自然界是实现“经济理性”与“生态理性”协调统一的重要生存空间,对于人类生存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与西方经济发展背后的“占有与掌控”的逻辑相反,中国式现代化始终以“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作为构建人与自然良性互动生态系统的关键理念。“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自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以来,中国共产党始终以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来坚持指导生态环境治理的实践,创新了“良好生态环境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等具有中国特色的生态治理政策体系,实现着对工具理性统摄下“占有与掌控”文化逻辑的内在超越。
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是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16]24这是对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的理念表征,是对资本主义社会“动态平衡”结构逻辑中对“增长”高度崇拜的超越。西方社会对“增长”高度崇拜,将“增长”理念作为社会经济发展标准加以绝对化、指标化,整个社会一味地谋求物质利益,最终消解了人类追求美好生活的意义。相较而言,中国式现代化力图破除对物质财富增长的盲目崇拜,贯彻落实新发展理念,坚持以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相协调发展作为文明观的内核,努力平衡新发展的双翼:一方面,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把蛋糕做大做强”,夯实实现人民美好生活的现代化的物质基础;另一方面,将巩固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与贯彻社会主义文明观相统一,大力推进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建设,大力发展真正属于人民群众的文化,在发展中关切“人”的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推动人民群众物质需要与精神需要高度统一,真正实现生产力高度发展基础上物质丰富与人的全面发展相统一的既定发展目标。
(三)以建构“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新现代性超越“东方从属于西方”的殖民逻辑
与西方现代性具有的殖民逻辑不同,中国式现代化对待世界的方式从来就不是“支配—从属”的权力视野,而是以一种平等的视野去看待中国与其他国家和民族之间的关系。在实践层面,具体而言,就是中国在推动自身发展的同时尊重其他国家和民族的利益,始终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平等地看待世界上各个国家与民族。我国始终坚持弘扬全人类共同价值,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在推进世界和平方面彰显负责任大国的本色。
中国式现代化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从宏观的历史视野来看,西方现代化的历史缘起就是建立在对东方国家与民族的殖民与掠夺的基础之上。正如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对当时资本主义殖民动机的表述:“资产阶级,由于一切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由于交通的极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13]35在以资本主义为主导力量的世界体系下,工业发展与技术革新是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表象,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发达的物质基础与完善的制度建设具有一定的示范意义。然而,发展中国家通过复刻他们的发展道路却没有实现自身的发展,就是因为发展中国家的发展在当今世界体系下未能突破资本逻辑在全球的权力与制度框架。换言之,西方的殖民与扩张的逻辑框架一直都没有改变,对于发展中国家的殖民与压迫的动机一直没有改变,这就是西方文明的本质属性,发展中国家被限制于这样的全球性的权力与制度框架内而无法超脱,最终只能陷入西方所描绘的公平、民主、自由的乌托邦幻象。与此相对,和平发展思想正是中华民族文化的内在基因,因为曾经饱受西方列强的侵略与欺侮,中华民族与广大发展中国家一道有着共同的历史记忆,更清楚和平发展的来之不易。我们的现代化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坚定不移地走和平发展道路,在维护本国利益的同时合理兼顾他国关切,为人类现代化发展提供了突破资本主义权力与制度框架的新道路。
中国式现代化坚持弘扬全人类共同价值,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西方在现代化发展过程中,在现代理性与资本逻辑的统摄下,以资本利益为中心推进社会经济发展。在这一逻辑下,人成为社会经济发展“物”的目的与手段,由“主体”沦为“客体”。中国式现代化以“人”的利益为价值归旨,突出现代化中“人”的主体地位,弘扬全人类共同价值,倡导“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16]63,超越了西方社会“虚假的政治共同体”与“狭隘的个体意识”的政治伦理倾向,揭露了西方现代性阻碍人类交流合作与共同发展的事实,在世界层面推动发展的目的回归人类本身,以实践推动全人类发展。
现代化发展任重而道远,西方现代性在当代世界给全人类发展带来前所未有的危机,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中国式现代化作为有别于西方现代化的新道路,在探索中把握吸纳现代性的优良“共性”,同时又坚持立足中国具体实际的“个性”,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道路,坚持社会主义文明观,在社会结构、文化价值、对外关系等方面对西方现代性进行多维超越,在超越中塑造属于中国人民与中华民族的新现代性,为人类现代化发展提供中国智慧与中国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