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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里的苦难书写

2024-04-07刘熙

今古文创 2024年10期
关键词:桃园

刘熙

【摘要】叙事学又译“叙述学”,是20世纪60年代西方出现的一种文学批评理论,它以形式主义批判而闻名于世,着重关注叙事的理论和系统的研究,并被指称为论析叙事作品的科学,其包括叙事主体、叙事视角、叙事时间、叙事结构、叙事语态等。在整个20世纪,它都以不同的文本形式与我们相随,废名和鲁迅作为20世纪初期伟大的文学作家,他们的作品往往具有自己的叙事风格,显露出一定的叙事张力,彰显了两者非凡的叙事功底。目前学术界针对两篇文学作品的探究大部分以单篇文本中的意象与语言描写为主,而较少地采用叙事学的角度去解读文本。因此本文拟从疾病叙事、空白叙事、象征叙事三重维度出发对两位作家的代表作品进行对比研究,旨在揭示文本背后所折射出的深层悲剧内蕴与独特审美意识。

【关键词】《桃园》;《药》;疾病叙事;空白叙事;象征叙事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10-000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0.002

一、沉重的疾病敘事

美国作家苏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一书中指出:在现代小说中,疾病常被视作一种社会隐喻,它是一种双向的映射结构,一方是难以治愈、危及生命的身体疾病;另一方则暗指隐藏在文本世界中的精神疾病,两者通过“疾病”这一外在表征共同建构了文本的叙事肌理,揭示了人类文化在疾病隐喻中所表现出来的问题,并将身体的疾病书写与社会的道德意识建构联系在一起[6],而《桃园》与《药》两篇小说也在文本话语的叙写中把故事人物与世界的“身体疾病”与“精神疾病”刻画地十分独到,在展露病苦的同时引起疗救的注意。

在《桃园》小说开头便向我们介绍了王老大的女儿阿毛病了将近半月的事实,给本文奠定了沉重的叙事基调,并且文本也从正面角度刻画出她的病态“阿毛只有一双瘦手,她的病色是橘子的颜色”[1]显示了遭受疾病侵蚀后其身体上的脆弱。此外由于身体上的折磨在现实世界中难以逃避,因而她不得不通过建构一个理想世界来消解这种苦难,而梦境便是这理想世界的一种投映,因此在她的梦境里桃树盛开,桃园茂盛,一位仙女般的化缘尼姑走进了桃园,作为主人的她亲手捧出了三个红桃,并且惋惜自己不能上树去摘更多的桃子给这位客人[1],在尼姑拿到桃子向她露出甜美温柔的笑容时,她从心底里感受到了阔别已久的母性光辉,所以在她的潜意识里一直存在着对母爱的期待与向往,她捧给尼姑桃子其实就像把自己的心肝呈现给母亲一般,其在尘世间难以实现的母爱在白日梦中得以完成,可梦境终究不等同于现实,在梦醒后她只觉得心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想,只晓得她是病。[1]这种病既是身体上的面容憔悴、形如枯槁,也指精神上的母爱缺失、家庭离散。因而后文王老大问她明天想吃什么时,她只是淡淡回应道“桃子好吃”,而“吃桃”这一愿望也引起作为种桃人父亲的一阵惊疑,在他的人生信条里桃子只是一个仅具有交换属性的可交换商品,为了谋生他跟别人因桃子吵过架,相信成千成万的桃子逃不了他的巴掌[1],而在经过一阵思虑后他才真正意识到“桃子”所谓何物,了解到阿毛心里一直盼望的“吃桃”指的是什么,此刻桃子不再是王老大天秤上任人买卖的物品,它叩开了情感的心扉,从兼具使用价值和买卖价值的商品流转为传统人伦的情感羁绊。因而阿毛身居桃园不想吃橘而想吃桃的行径在他的心里得到了合理的诠释,并且这也引起了其内心的负疚感,使得他想为阿毛买几个桃子来弥补她缺失良久的母爱,但非常不幸的是在孩子的一阵嬉笑后他才发觉给阿毛买来的桃子根本不能吃,“不能吃的桃子”隐喻着父亲最终没有实现对女儿的救赎,他没有换来阿毛潜藏心里所渴求的家庭关怀与母性依恋,也一定程度上预示着父女俩的凄凉命运,虽然故事结尾仅仅交代作为“药引”的玻璃桃子掉落一地后便戛然而止,但悉心探究后不难发现作者竭力隐藏的阿毛的悲惨结局——因身体与精神上的双重“疾病”折磨而灵肉消亡。值得注意的是,鲁迅先生的《药》同样通过疾病书写阐述了华小栓患病的哀苦与悲凉。但与《桃园》一文不同的是,《药》是间接陈述小栓已亡故的事实,尤其是在文章末尾处交代小栓吃了革命先烈的人血馒头后却仍然回天乏术,不治身亡时,他没有使用直陈叙事的方式去给予故事人物以极大打击,而是笔锋一转写道:“华大妈已在右边的一座新坟前面,排出四碟菜,一碗饭,哭了一场。呆呆地坐在地上;仿佛等候什么似的,但自己也说不出等候什么。微风起来,吹动他短发,确乎比去年白得多了。”[2]华大妈的白发不禁让读者联想到丧儿的悲痛、现世的苦难,从而让人形成深重的反思,也正是通过两位作者高超的叙事技法,让大家在阅读完两篇文本后,内心都会有种无声的哀恸与沉重的悲戚之感。

如果说《桃园》利用疾病叙事的诗学化手法,消解了一定的沉重感,并且通过散文笔调的疾病书写方式给读者的心底留下淡淡忧伤的话,那么《药》则为人们书写了生命中的苦难与悲哀,其把现实生活中的身体疾病与时代社会的精神疾病建构成一个关联病体与寓意功能的文化体系,并以“肺痨”为时代性的典型病症,论证了疾病不仅是一种具体的病理现象,更是一种抽象的文明产物,疾病之上附加着厚重的隐喻意义,而其“解药”——人血馒头却未能挽救华小栓的生命,可以说整篇故事呈现了20世纪初期中国人民身体与精神疾病的双重悲剧,展现了鲁迅对“社会疾病”与“身体疾病”的深层思考。[3]

二、灵活的空白叙事

空白叙事作为一种潜在的叙事,是指故事时间大于零,而文本篇幅等于零的叙事交流现象,其具有补给、挑战、照亮与经典化的四大功能与价值。[4]简而言之,空白叙事就是故事世界中的某些事件没有叙述出来,需要读者对文本中的空白部分进行填补,而正是在填补过程中我们不仅能够感受到文本独特的叙事张力,并且也会在阅读文学作品时结合已有经验对文本产生一定的心理期待,即期待视野[5]。当文本叙述颠覆读者的审美期待时,作品和读者间便形成对立冲突,形成了艺术张力。

细读两篇文本,可以发现《桃园》这部小说十分淡化故事情节,具有一定散文美学的质感,整篇文章给予读者充足的空白部分进行填补,如阅读至王老大买回阿毛心心念念的“桃子”兴高采烈地走在路上时,读者或许会依据自身对文本的理解对后文做出预判:“桃子”是阿毛现需之物,也是其疾病的一味“药引”,吃到桃子的阿毛也许会得到身体或心灵上的一丝疗愈,然而文本话语却打破读者的期待视野:“是的,这桃子吃不得——王老大似乎也知道!桃子是由玻璃做的。”[1]本文阻碍读者阅读思路,激发其阅读兴趣,唤醒了其对作品故事情节如何展开的欲望,打破了其基于现实经验的想象,在对期待视野的否定中制造叙事张力。而随着读者阅读的不断深入后便会知晓作者在文本叙述中也暗藏了阿毛的苦难境地:她身居孤地,唯一的邻家便是县衙门,每日只能拖着病躯,静默地望着“古城墙”和“绿青苔”等候着父亲的归来,[1]作品从始至终都并未交代阿毛得了何种病症,留下艺术空白,拓展了读者的想象空间和故事的艺术容量,进一步延展作品和读者间的艺术张力,给故事提供了多义性与不确定性。并且正是这种形似于“留白”的叙事技巧减轻了故事中的苦难,同时在暗示与揭露的巧妙转换中,整篇文章就具有了浓厚的叙事张力。而鲁迅小说《药》中两位母亲在坟墓前的相聚也给读者留下了许多空白思考的余地,并且给予文本接受者一定的想象空间,如交代华夏两重坟冢对比时曾提到“华大妈忙看他儿子和别人的坟,却只有不怕冷的几点青白小花,零星开着;便觉得心里忽然感到一种不足和空虚,不愿意根究。那老女人又走近几步,细看了一遍,自言自语地说:“这没有根,不像自己开的。——这地方有谁来呢?孩子不会来玩;——亲戚本家早不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2]作者生发疑问让读者填补文章的叙事空白,使其能够深思夏瑜悲剧命运建构背后的深层含义,从而更好地体悟鲁迅小说所展现的空白叙事内核。

相较于《桃园》里的含蓄内敛叙事而言,《药》提供的空白叙事内容虽然相对较少,但其一语中的的叙事功底却是《桃园》不及的,尤其是作品悲剧因素的叠加聚增加深了读者对华家父子悲剧命运的深层印象,从“深夜买药遇鬼魂”到“人血馒头反害命”,从“心血相受”到“坟冢相连”,连串的苦难刺激着读者不断思考悲剧的成因:既反映封建社会底层百姓的愚昧无知,又突出时代语境下英雄人物的凄凉惨痛。至此,读者的期待视野与文本话语在一个新的高度即空白叙事中实现视域融合与统一。在经过对比研究后不难发现鲁迅的《药》不仅深刻毒辣地反映出20世纪初受封建思想侵害荼毒的底层劳苦大众的深层苦痛,而且相较于《桃园》中诗化小说的叙事风格而言,它往往采用直陈其事的叙事手法,所能给予读者的冲击力更为强烈,因而具有丰富的理性审美意识与现实价值内蕴。

三、典型的象征叙事

象征的概念源于古希腊神话小说,是文学艺术中常见的叙事手法,指一事物借其联想意指向另一事物或精神。此外,它十分注重直觉感受与内心体验,与中国传统文论的“言外之意”“意境”“意象”等有许多的相似点与共通之处,它永远不是完全任意的,而是在能指与所指之间有一种自然联系的根基。[7]象征叙事的特点往往突出表现为意象与物象的运用,即通过“此岸”的物质形式去映射彼岸的经验世界。

在两篇优秀佳作中不难发现其典型意象的巧妙运用,如在《桃园》一文里,“桃子”作为典型意象,贯穿着文章始终,是阿毛心灵对家庭与母爱的寄托,反映了单纯孱弱的她对生活的无限期盼与深刻眷恋,但文章结尾处想要哄女儿开心的王老大在街上寻到了桃子时,“桃子”却在小孩的玩闹中撞碎了,不慎掉落在地上。可以说“玻璃桃子”的破碎寓意着少女向阳而生希望的破灭,阿毛的生命就如同这撞碎的玻璃桃子般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故,而“三个桃子”的掉落则意味着一个阖家欢乐的家庭——父亲、母亲和女儿的走失与离散,在文本空间里,植物状态下的桃子可以变体为工业文明下的玻璃桃子,阿毛的命运也在废名草蛇灰线的叙事手法与不露声色的叙事语言里终究难逃破碎。此外,在小说中“桃园”的蓬勃生长象征着生命的美好灿烂。“桃园”与“桃源”音同义近,是作者心中“乌托邦”的想象投映,里面桃花灼灼、溪水淙淙,树上争相开放的桃花明媚了春光,西山的落日添缀满园的余晖,吸引了许多外地人前来观看。[1]在作者生动细腻的笔触中不难发现“桃园”是美好诗意的象征,它就像一处世外桃源与人间仙境般给予读者良好的审美享受,但深入研析文本后可以发现作品叙述话语的两种指向:面向想象世界的“桃源”是纯洁无瑕的,而指向现实世界的“桃园”却毗邻杀场,野草横生,间壁是官场机构县衙门,并且城外数不清的坟头里还埋葬着阿毛与王老大的至亲,如此种种都显明“桃园”象征着孤寂而压抑的现实生活,而这两者在现实与虚构的对比和映照中彰显着象征叙事的艺术魅力:前者压抑,黑暗,造成读者紧张的审美心理和强烈的心理势能;后者正義、光明,给予读者缓和的情绪体验和深广的想象空间。正是两个异质空间的对立组合构建起文本内外共同的审美旨趣,创置了一个完全不同于周树人乡村世界的“桃源世界”,隐含着人生的悲辛与艰难。

“桃子”这一意象不仅蕴藏着阿毛无药可医的悲剧建构,并且暗示了当时社会底层劳动人民的深层苦难,与《药》小说中“人血馒头”这一典型物象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药》中华老栓几乎花光全家资产为小栓买来由革命烈士夏瑜的鲜血所做成的人血馒头时,他是十分高兴的,文章写道:“他现在要将这包里的新的生命,移植到他家里,收获许多幸福。太阳也出来了;在他面前,显出一条大道,直到他家中。”[2]但小栓吃下它后却没有挽回他年轻的生命。《药》中“人血馒头”的意象同样作为一个叙事支点,在故事中始终得到提及,探寻其深刻含义时不难发现它与“桃子”一样,是父辈们心中的良药,可以治疗子女当下的病痛,从而保障子孙的香火绵延相传。与此同时,它也象征着底层大众对生命的希望,并且是他们心灵的“吉祥物”,宛若他们供奉的神明一般,一旦其遭到外界破坏或者自己的心神所往没有得到满足时,他们便会彷然无措,丧失心智。通过对比研究两篇小说,我们依然可以发觉两位作者在象征叙事上的差异性,鲁迅小说采用“人血馒头”这一典型意象直接交代华家的悲惨结局,并在结尾采用情景式的反讽书写,将华夏两人之坟巧合地紧密相连在一起,展示了“施救者”与“被救者”都未能逃过死亡的命运,以此来发人深省,进而通过小说这一虚构的艺术里针砭时弊地提出了社会文化批判的内容。但与之相反的是,废名小说在结尾简单叙写桃子散落一地后便戛然而止,只留给读者淡淡的忧伤,深层苦痛需要读者自行体会,颇有沈从文式的田园牧歌情怀,呈现了京派小说家一如既往的叙事风格与特色。正如鲁迅先生自己所言:“悲剧是将人生中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不论是阿毛个人及家庭的破碎,还是小栓与夏瑜的死亡,都是在影射着年轻生命的流逝,并为我们谱写着那个时代底层百姓的苦难挽歌。

四、结语

文章从三个角度出发对比探析了两个文本的异与同,并对以往一些论析与探究进行了分析与再解读,通过作品的比较研究可以发现两位作者采用三种叙事技法为我们展现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与当时社会底层人民的无奈与悲恸。他们的叙事笔调各有千秋,却共同书写了故事主人公生命中的苦难,并提供了了解历史社会的叙事文学蓝本。本文以期从叙事学的角度更新人们对两篇作品的理解,希望人们能够在阅读作品时积极思考如何解决“苦难”这一生存命题的多元方式。

参考文献:

[1]废名.废名小说选:序[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57:2.

[2]鲁迅.鲁迅全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9-30.

[3]张红雪.论西方文学“疾病叙事”的多维性[J].绥化学院学报,2023,43(06):77-80.

[4]方长安.中国文学史著作空白叙事论[J].武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75(05):117-130.

[5]秦阳.接受美学视域下受众期待视野的满足与突破——以《决胜法庭》为例[J].传播与版权,2020,(05):

122-123.

[6]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M].程巍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

[7]何小宛,石静.《疯狗浪》的象征叙事修辞[J].名家名作,2020,(04):10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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