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普殊同劳动概念的三个维度

2024-04-07李柔嘉

西部学刊 2024年5期
关键词:资本主义维度劳动

李柔嘉

(河北大学 哲学与社会学学院,保定 071002)

莫伊舍·普殊同(Moishe Postone,1942—2018年,以下简称普殊同)是加拿大著名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历史学家,曾任美国芝加哥大学历史系教授。他的代表作《时间、劳动与社会统治:马克思的批判理论》自1993年出版以来,在学术界引起了激烈的讨论。其中,普殊同创造性地对马克思的劳动概念做了全新解释。他通过对资本主义社会脉络的分析,得出了一项重要结论:现代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们所谓的劳动只是资本主义条件下的特殊产物。那么普殊同的劳动概念实际上通过哪些控制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劳动与资本主义的实际关系是什么?这些都是在对普殊同的劳动概念进行梳理和分析的基础上需要进一步探讨的问题。

一、普殊同劳动概念的缘起

普殊同劳动概念的阐述是从对传统马克思主义(1)此处传统马克思主义按普殊同在其著作中定义的:“所有从劳动角度出发分析资本主义的理论方法。”劳动概念的批判开始的。他说:“从一开始,传统的阐释就将‘劳动’作为社会财富的超历史的源泉……它认为价值范畴是一种历史特定的财富分配形式,而非一种历史特定的财富形式。”[1]68根据普殊同的解读,传统马克思主义让劳动扮演的角色都是暂时的。如今讨论较多的劳动概念,只是因资本主义的发展需求才诞生的特殊产物。若忽略这类劳动概念的特殊性,马克思对于资本主义剥削的批判就会被简单地转化为一种阶级对立理论,存在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各类矛盾也会被作为生产与分配的矛盾,但这不仅曲解了马克思的本意,也否定了共产主义实现的根本可能。历史性、暂时性、特殊性的特征使普殊同的劳动概念必然意味着对孕育它的社会形态的否定,意味着对资本主义劳动以及生产方式的否定,也意味着传统马克思主义的难题的解决[2]。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普殊同以对传统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批判为起点,回应时代对经典马克思主义劳动概念的疑问,围绕劳动与价值、时间、阶级的关系展开了自己的劳动概念的阐述。

二、普殊同劳动概念的价值维度

在劳动与价值的关系上,普殊同认为,要正确地分析劳动及其所得,就要对价值和物质财富进行区分。只有在明确两者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差异的基础上,才能进一步认识资本主义劳动的价值维度。

首先,在衡量尺度上,价值与抽象劳动时间直接相关,物质财富则与对象化了的物质质量相关。普殊同指出,价值是抽象的劳动时间的耗费,个别商品的价值量取决于该时期生产此类商品所需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因为“不论劳动生产率如何变化,不论产品量和单个商品的价格如何变化,一定长度的工作日总表现为相同的价值产品”[3]。

与价值不同的是,物质财富由人类的具体劳动创造,但劳动并不是物质财富的唯一来源。由是,物质财富的尺度则不能再是人类所耗费的时间,而是通过劳动对象化了的物质质量。在某些情况下,物质财富与人类的劳动时间甚至会表现出反相关的关系。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社会财富的匮乏与富足可以同时存在,只不过前者是基于价值而言的,而后者是基于物质财富而言的。

其次,在与人的关系上,普殊同指出,劳动的价值维度制约着人们的社会交往,但物质财富却是交往的产物与表现。价值不表现自然的力量,而仅与人类耗费的抽象时间下的劳动有关。在前资本主义社会中,交换行为尚未产生,劳动产品的使用权与占有权完全归于劳动者。但伴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交换行为和商品的兴起使劳动逐渐带上了强制性。新社会条件下,劳动成为一种中介社会关系的全新形式——劳动及劳动的产品在生产、交换、分配过程中规定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规定着自身的性质。价值作为一种客体化了的抽象劳动,内在于商品当中并能动地影响着商品的各个环节。在社会生活中,价值又是一种具有普遍性的社会关系形式:它可以跨越时间和空间发挥自己的作用,在规定外界的同时也规定着自身。物质财富虽然与价值可以同作为社会的财富形式,但在根本上没有参与进人们的关系中。

工业革命后,随着生产力与生产方式的不断改进,科学技术在商品的产出过程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有时候甚至可以替代人工,但它产出的不是价值,而是不断累积的、巨大的物质财富。普殊同提出,资本主义的核心矛盾就在于“不论生产力如何发展,价值依旧是资本主义中财富和社会关系的规定形式;然而,由价值所引发的生产力所具有的物质财富生产潜力,越来越使价值变得不合时宜”[1]230。传统马克思主义者未认识到两者的不同,导致了两种不健全的趋向:要么将物质财富归于价值之内,以劳动作为财富的唯一社会来源,要么将价值置于物质财富之下,认为价值也可以由科技产物创造。但普殊同指出,只有人们把价值当作以人类耗费时间为尺度的带有历史特殊性的财富形式,才能真正理解劳动。

三、普殊同劳动概念的时间维度

在劳动与时间的关系上,普殊同的劳动概念引入了对当下使用的均质抽象时间的发源与功用的探讨,将时间与社会、与劳动联系起来,并由此得出:劳动,也就是带有资本主义特殊性的劳动,实际上创造了抽象时间,而作为产品的抽象时间又反过来规定着这种劳动。

首先,在度量标准上,普殊同指出资本主义劳动事实上为时间创造了新的均质尺度。前资本主义社会中,时间常有两种度量标准,一种是基于事件,另一种是基于变化的时间单位。在第一种标准上,时间常与恒常性的自然事件或现象相关;在第二种标准上,时间常与早期的农耕社会生活相关。而无论在哪个标准上,这些现象或行为的发生都不在时间之内,而是作为主体,结构着、规定着时间。资本主义诞生后,时间开始获得自我规定性,不再由具体事件所规定,性质上逐渐由具体转为抽象,由有意义的、可变的转为无意义的、均质的。时间从人类事件中分离,并最终成为人类活动的强制性尺度。不过,这种成为不是偶然的或特殊的,是社会必要的,它的参考基准不在于个人,而在于整个社会。

其次,在规制范围上,普殊同分析得出,劳动的时间维度有着可不断扩大的作用圈。在资本主义劳动过程里,生产一件特殊商品的时间经由社会的普遍方式被转化成了一种具有强制性平均值。例如,假设当前生产力下一小时可产出一件产品,提升后一小时可产出两件。在劳动的中介下,这个新的变化很快会成为新的生产标准,但抽象时间单位内一小时在实际上发生的各种变化却在新的标准下被化去了,一小时仍是一小时,只不过需要两件产品的完成。普殊同进一步得出:“整个参照系,都已经随着生产力的每次社会普遍性增长而改变了。社会劳动小时和生产力基准水平都‘随时间而前行’。”[1]340时间不仅会通过社会中介规定着个体的活动,也反过来为社会总体制定着应该达到的生产力水平。

最后,在劳动的时间维度的实际效用上,普殊同认为抽象时间为人类历史活动制定了强制的标准。他进一步探讨了历史时间与抽象时间在资本主义条件下的不同。如上所述,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变化看似是一种时间的运动,但根本上是历史时间在实在的空间里向抽象时间的被迫变形。在这个意义下,历史时间体现了社会发展的过程及其中一般的人类生活,它与物质财富的积累相关,是变化的、不稳定的。与历史时间相反,抽象时间并不表达时间的运动,却为运动建构了一个强制的参照系。它通过与价值相联系,虽然表达着单位时间内产出的价值量,却可以无视生产力的变化不断提高参照系的标准而保持恒定。“资本主义的一个特征是,两种时间形式——抽象时间与历史时间——的社会建构具有内在的关联性。”[1]342历史时间是运动着的事件的表达,但抽象的时间却没有给这种变化以余地。建立在抽象时间上的社会一旦得到充分的发展,就连同创造了它的资本主义的劳动也表现出一种极具迷惑性的先在感。

在问题的分析中始终保持的对社会实际的高度敏感让普殊同的劳动概念在时间的表达上超越了传统马克思主义者单向度的时间观念[4]。他认识到,和当下的劳动行为一样,现存的时间形式也不是从来就有的。资本主义的社会制度为人们创造了丰富的历史内容,但由于其自身包含着的对立与异化,使它超越了人类的控制,并通过不同的中介,在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影响着人类的生活。

四、普殊同的劳动概念的阶级维度

在劳动与阶级的关系上,普殊同回归马克思的剥削理论,发掘了其中更深层的指向——异化的社会形式,资本主义的特殊劳动构筑了这种形式。传统马克思主义者分析的阶级冲突、对立等并不是历史发展的动力,而是自资本主义的特殊劳动衍生出的外在现象。在这一历史过程中,真正的历史主体不是无产阶级,而是资本主义劳动本身。

首先,普殊同指出,劳动才是阶级与阶级矛盾的产生根源。在阶级矛盾的分析中,先要明确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根本矛盾,即生产社会化与生产资料私有制之间的矛盾。通过以上对资本主义劳动的价值和时间维度的分析,不难得出,该矛盾根源于资本对剩余价值的追逐,不断提升的生产力只能在历史时间中积累可数的物质财富,但却不能动摇抽象时间下的社会总价值量。处在现实生活中的无产阶级引入了阶级斗争的方式,通过群众动员、罢工示威等手段期待改善这种处境,但这些手段常被当作阶级斗争的全部。以此为基础反推,常使分析者陷入将分配不均作为突破点的错误中。但是,“阶级的规定不仅是‘位置性’的规定,更是社会客观性和主观性两者的规定”[1]373。回看阶级的起源,这个因私有制而生的现象本身不能为了结自己提供任何实际有效的方法。资本主义条件下的无产阶级已被迫拥有了主体性与客体性的双重性——它们既是拥有商品的主体又是在社会客观强制系统中的客体。一方面,无产阶级所忍受的种种不公皆来自于这种双重性的矛盾,另一方面,这种双重性又根源于无产阶级所从事的劳动。对处在沟通矛盾双方位置的交换领域的批判确实包含着积极性因素,但一旦它被整体化,甚至成为资本主义社会的合法基础,就会令全部问题困囿于资本主义的框架内,使人们忽略阶级矛盾的真正起源——劳动。

其次,在主体的考虑上,普殊同坚持劳动才是拥有内在矛盾和发展动力的历史主体。未来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物质财富会逐渐减少对于人类直接劳动的依赖,但价值与劳动不可分割的联系将会导致无产阶级在变得越来越多余的同时必须依旧存在。作为结果,资本越发展,劳动就越空洞。但是,“资本或许能够脱离资本家而存在,但它不能脱离形成价值的劳动而存在。根据马克思的分析逻辑,工人阶级非但没有体现一个可能的未来社会,相反,它正是它所遭受的当下环境的必要基础,它与现存秩序相连:这也使它成为历史的客体”[1]412。无产阶级并不是未来革命的主体,相反,它也是资本主义特殊历史条件下的特殊产物,它发展的结果是自身的灭亡。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建设的胜利,只能依赖资本主义劳动及价值的废除。这种废除既是消灭大量空洞劳动的可能,又是历史的否定劳动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建构角色的可能,也是重新定义劳动的可能。只有社会剩余物不再必然地被纳入生产过程,人们的劳动才能不再必须扮演获得消费资料的手段,才能变得更加丰富有趣。“这一转变将包含对阶级的废除,这个阶级在生产中的直接劳动是剩余物的源泉。”[1]422在真正的未来,人们将能够完全掌控自己所创造的东西,而不是反过来被控制。

五、普殊同劳动概念的现实评价

不同于早年的直接暴力镇压与掠夺,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冲突与对抗越来越隐晦。资产阶级对社会的控制手段更多转向了间接地通过劳动进行的抽象统治,例如上文提到的抽象时间的建构等。新手段的难以捉摸与不易察觉,导致了将资本主义制度的发展、调整作为人类社会发展极限的想法,极大地制约了马克思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发展。在这样的时代条件下,普殊同的劳动概念的贡献是多方面的,它不仅是对唱衰社会主义言论的有力回击,也就马克思主义是否过时的疑问做出了正面的、积极的解答。通过对普殊同的劳动的三维度的解读,不难发现,传统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们讨论的劳动及其产物不过是一种特殊历史条件下被资本主义制度异化之后的结果。普殊同没有纠结于任何一个现世问题,将劳动的问题上升至主体的高度进行讨论,回归劳动本身,以全面的、联系的、辩证的观点梳理了它的前世今生。回溯马克思的劳动理论,我们不能只分析劳动现象本身,更要看到隐藏在现象背后的本质——马克思要讨论的绝不仅是当时的社会状况,还有对资本主义缘何能催生的种种现象的原因的探究[5]。普殊同利用马克思的劳动公式驳斥了以分配为资本主义导向的观点,论证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经过实践的检验仍具有真理性,从而再次证明了马克思主义在当代的适用性和正确性。

不过,在有诸多贡献之余,普殊同的理论也存在着许多不足。在劳动分析上的理论本体化固然使他能超越一般政治经济学受限于分配、交换方式等现实内容的思考方式,但同时让他犯了过于形而上学的错误。在普殊同的劳动概念当中,人作为社会历史的现实主体几乎隐形了,不论是资本主义劳动的形成还是最后的自我消亡仿佛都变成了劳动自发的行为。对人能动性的忽视则必然会导致对劳动解读的神秘化。尤其在未来社会主义的实现的问题上,普殊同忽视了无产阶级的主观能动性与无产阶级革命的解放意义,也忽视了实践在解决异化和解放劳动上的决定性作用。在这一点上,普殊同没有继承到马克思主义的精髓,不能正确处理好现实和理论、抽象和具体的关系,这也是为什么他只能进行批判而无法给出实际操作方法。

六、结语

总而言之,历经价值、时间、阶级三维度的分析,普殊同阐述了自己的劳动概念与资本主义现实的实际关系,凸显了资本主义劳动的重要性的同时也证明了它的特殊性与暂时性,为反驳西方马克思主义流派当中盛行的“社会发展悲观论”提供了有力的证明。不过,普殊同的劳动概念也同样存在着对现实斗争考虑不足等缺陷,需要我们综合地进行评价、学习。

猜你喜欢

资本主义维度劳动
国际金融垄断资本主义是垄断资本主义的最新发展,是新型帝国主义
劳动创造美好生活
快乐劳动 幸福成长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剥削的两重批判——基于《资本论》第一卷的思考
浅论诗中“史”识的四个维度
热爱劳动
拍下自己劳动的美(续)
光的维度
“五个维度”解有机化学推断题
当代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发展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