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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超:我的电影里要有救赎

2024-03-31孙凌宇

南方人物周刊 2024年8期
关键词:王超

孙凌宇

圖/刘宝洋

一个导演的诞生

2024年3月8日电影《孔秀》上映,导演王超从2月底开始便迫不及待地以几乎每天一座城市的节奏跑路演、参加电影映后对谈。3月11日,他从杭州赶往广州,不知是因为航班延误,还是位于城市最北边的机场与放映地广东科学中心科技馆距离过远,放映由于导演的迟到推延了近一个小时。等到他终于风尘仆仆地现身,四维影院熄灯,影片开始后很快传来了几个响亮的鼾。

或许是同样的疲累,又或是出于面对各地媒体不以固定回答来糊弄的诚意,让王超回想起自己近四十年前第一次来广州的经历。那时他年纪轻轻,没考大学,已是经验丰富的油漆工人。受够了三五年的工厂生活,他辞了工作,回到家,病怏怏地经常吐血,又嫌弃自己是个累赘,索性一走了之。带着不时发作的腹痛和一卷诗,以及对流浪的无限想象,他来到广州,哪怕一个人也不认识。

“我从来没跟人说过——”眼前60岁的稳重男子说道,愣头青的劲儿如今在他身上已毫无踪影,“不想故意伤感了,但这是真事。”他先是找到文化馆,碰上电影《雅马哈鱼档》的编剧在指导一众文学青年开会。散场后他主动上前聊文学,对方一听不得了,对眼前的流浪汉刮目相看。聊得高兴,直接招呼他到家里吃饭,吃的是酱油鸡,他至今仍没忘记。

之后他又去中山大学,混迹于紫荆诗社和食堂之间。实在无聊了,逮着另一个流窜校园的广东人问,如何生活下去。对方建议说可以去东莞,那里有很多内衣工厂,如果嫌干活累,也可以批发,那些内衣在广州的立交桥上很好卖的……

有一天王超如常躺在中山大学的草地上,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健康,像是吸收了大地的许多力量。也许是一段时间的放松驱走了焦虑,加上离家出走的行为带来一种豁出去的快感,他竟因此卸下了精神负担,那天下午之后,肚子再也不痛了。重振后的他醒悟过来,“不能够在外面瞎混,得重新回去。”

怀着没能闯出什么名堂的羞愧,他回到老家南京踏踏实实考学,并考上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后,他走上了另一条人生道路。2001年至今,王超以平均两三年一部的速度拍着电影,在国际上得了一些奖项,最知名的作品是《安阳婴儿》(2001)和《江城夏日》(2006)。

孔秀

在《孔秀》之前,王超被观众视为文艺片导演,作品相对小众,也少有大规模宣传。这次的这部电影讲述的是一位工厂女工孔秀从1960年代中期到改革开放初期的生活,他觉得“这片子挺有共鸣的,终于能跟大众有沟通了”。电影制片方乐意做推广,他悉数配合。

《孔秀》的原著作者张秀珍出生在石家庄市的一个铁路职工家庭,初中辍学后,她当过钳工、印染工、食堂出纳、团干部、工会干部、厂广播室编辑,期间一直自学文化,坚持写作,在三十多家报刊杂志发表过五十多篇小说、二十多篇报告文学。1999年张秀珍从石家庄市电台退休,她先后出版了百万字《张秀珍文集》三卷。电影《孔秀》便改编自其文集的卷三《梦》。

王超从这部半自传体小说中看到了自己的生命体验,并对过去时代进行了深入而细微的探讨,借助孔秀这样一个普通女性角色,完成了一份精神构建与主体性的书写。

“小说是非常口述化的语言,字里行间很鲜活。我是60后,这正好也是我自己的一个成长经历,她的父母亲跟我的父母亲年龄也差不多,并且都是工人家庭。”

《安阳婴儿》 剧照

《孔秀》 剧照

做导演二十多年来,王超一直没拍过自己的生活,“我跟其他一些导演不一样,我是文学出身,一开始就喜欢寓言式的、精神的、诗意的东西。”作家李修文形容他是“一位拿起摄像机在写作的导演”。

他笔头功夫好,发表过多篇小说,1990年代在电影学院作为夜大生时给《当代电影》写的万字影评(关于《我心狂野》,题目叫《寓言·类型与风格》),到现在还被一些读者奉为国内对大卫·林奇最好的研究。他是伴随诗歌成长的那批人,受诗歌影响极深,他强调《孔秀》的诗意,“恰好直接跟我自己的生命经验连接在一块,让我拍摄的过程中有一种欣喜感。”

唤起共情的文本,加上石家庄保存完好的生活质感与空间,让他施展得从容自然。“石家庄是个老纺织工业基地,还有好多老军工厂。尤其是找到那个车间时,我简直高兴得不得了。要知道你找一个老厂房容易,找一个机器像文物那样摆在那不转容易,但要能找到一个仍在投入生产的旧厂,就太幸运了。”

没有专门负责美术的人,王超为了选址,在石家庄的赵县待了两个月。其间频繁地在闲鱼上下单,轻松地淘到了老收音机、旧助听器、1950年代出版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物件、书籍,“我之前给陈凯歌《荆轲刺秦王》做副导演,(拍摄物件的)质感方面是受过很深刻训练的。”

空间环境营造到位之后,其他的事情对他而言便如鱼得水了。他十分熟悉那个年代,枕巾怎么摆,床头怎么放,他都再清楚不过。“中国人的生活,尤其是那个年代的生活,你只要关注三个地方,一个是餐桌上,一个是床上,还有一个是岗位上,牢牢地关注这三个生活切面,就能窥得某种真相。”

在剧情上,原作者给予了他充分的信任,剧本定稿后没有要求看,影片定剪了也没看,只是在电影入围国际电影节展并获奖后说,大家高兴坐在一块儿看看。对于王超做出的改动,她都表示尊重。

“因为它是口述文学,有的地方还是难免会有唠叨,要允许她在一个私人的语境下去诉说。但是在我的电影里,说白了其实多多少少是把我自己的一部分人格或者说我的一种面对困境时该有的精神气质放在了主人公的身上。”王超说。

他将孔秀当成一个人物形象来处理,经过取材、提炼和升华,最后塑造出一个隐忍、坚强、有担当的女性画像。他补充了一些情节,比如小孩找不到了、工厂又给她穿小鞋,面对双重打击时,孔秀站在河边想往下跳。王超说,“现实中可能这个人就真的往下跳了,但是我没让她跳,听到了一声汽笛,就不跳了。这就是我不忍心的样子,我需要人物有个精神性,能够把自己打捞起来。”

小说的主人公在离婚两次后迈入了第三段婚姻,但在电影里孔秀拒绝了第三个男人,与“妈宝”和家暴的两任前夫也和解了。这同样是王超的安排,“我电影里面必须要有救赎、有和解、有宽恕,女性主义应该是一个更加宽广的女性主义,不是一味地去反对。我觉得以一个诗意的驱动,找到对那个时代的想象的着力点就可以了。一个女人在一些关键节點上的抉择、抵抗、承担,才是最重要的。这种女性力量,或许会比立志成为作家这个话题要更深入,它所呈现的人性思考等或许更有社会启迪意义,会跟当下形成一个非常有穿透力的呼应。”

致敬

对王超而言,《孔秀》“至少在电影语言方面,在艺术跟技艺上,是我集大成的东西”。

“我舍弃了很多标签化的东西。比如到1978年,我用一个长长的移动镜头,原来腿不好的人看到新生的孩子,甩掉了拐杖。一个新生的希望,一个开放的时代的到来,总比弄个小喇叭传来开会的公告要诗意得多吧。包括他要去做饭,儿子手指着肉,无论精神还是物质,1978年以后象征性的东西,都在镜头语言里。”

从广州这场映后交流环节能看出,台下确实坐了不少知音。广东科学中心位于大学城,那天来的基本都是广州美术学院跨媒体艺术学院的学生,有人发现很多主角都是背对着镜头说话,问导演是否刻意为之。王超解释道,“商业艺术是拍台词,谁说话镜头就对着他;但我的都是经过设计的,很多是从窗外拍,表示家庭是分裂的;拍自慰也不是直接拍床,而是从镜子里拍……电影语言上我是很用心的。”

从差不多40岁、拍第一部电影开始,王超就一直想找一个合适的文本拍他成长的七八十年代,到年近60,终于有这么个机会梳理过往。不过,他并未感慨相逢恨晚,要是早些时候遇到,可能也定不下心,或是没有这么成熟开阔的视野。

他用心地对待这个机会,不满足于如实还原,而是要借此向1980年代致敬。“在北京的对谈我把北岛、西川都请来了,在成都是翟永明跟柏桦当座谈嘉宾,南京是韩东,海口是韩少功……这些都是80年代闪亮的明星,在武汉的时候李修文说我这属于以文会友,我承认我确实有点私心,至于说能在电影院卖多少,也就不去苛求、不去奢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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