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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本、副文本与互动叙述中故事世界的动态扩展

2024-03-26唐忠敏

编辑之友 2024年2期
关键词:断点

【摘要】在网络空间中,多元叙述主体常因某些社会事件、热点话题等聚集起来进行互动叙述,所生成的正文本往往需要和众多副文本协同共创故事。正文本断点激发读者在副文本中进行填充与缝合,携带着不同叙述意图的叙述主体对断点进行“就事论事型”和“借题发挥型”填充。然而,副文本常常无意或难以缝合正文本断点,甚至生产出更多、更复杂的新断点。新断点与旧断点相互交织,正副文本相互影响,为多元叙述主体在遍历中推断出多义性、歧义性、想象性的故事世界提供蓝图。

【關键词】正文本 副文本 断点 遍历 故事世界

【中图分类号】G2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4)2-054-06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4.02.008

新媒介技术的发展带来了互动叙述的井喷。一方面,媒介技术的革新使得多元叙述主体能够共同参与互动叙述,为故事世界的构筑和扩展提供了共创的机会;另一方面,也让众多叙述文本组合和交织在网络空间中,为读者推断形成丰富的故事世界提供蓝图。因此,互动叙述成为媒介文化、媒介艺术等研究领域引人关注的话题。近年来,学术界针对互动叙述的研究主要以互动电影、网络游戏、互动电影游戏、互动小说、视觉小说等为对象,对网络空间中的日常互动叙述关注较少,日常互动叙述中的故事构筑与拓展问题仍有待解决。

本文使用叙述断点的相关理论,以互动叙述中的正文本和跟帖评论型副文本为主要考察对象,讨论互动叙述中副文本对正文本断点的填充形式,以及其对故事世界的构筑和扩展的影响。

一、断点:正文本情节阐释的窗口

一般来说,情节是对事件的再现和讲述,而故事是读者对情节进行理解和阐释的结果。情节编制过程是叙述主体对事件进行组织安排的配置过程,其间包含筛选出可进入情节的事件、确立这些事件的呈现顺序等步骤。当情节序列中某些事件信息被压制,或其呈现顺序在时间序列上被扭曲时,读者便会感知到文本中出现了断点。在章回体小说中,叙述者有时在每一回的开头或结尾处插入一首词或戏曲唱段,这可看作在篇章结构中嵌入了断点。小说《西游记》中,那位传授孙悟空七十二般变化和长生不老法门的神秘师傅,在孙悟空出师之后再没出现过,这是叙述者在叙事内容上留下的信息断点。在电影叙述中,长镜头和航拍有利于呈现完整、复杂的场景,但必须通过剪辑来营造情感氛围。影像剪辑既制造信息断点,又连接信息断点。因此,文本都有叙述断点,也必须有叙述断点,因为人力无法完成一个没有篇幅限制的叙述文本。

断点是叙述主体在编制情节时对某些重要事件、关键信息进行隐藏或模糊处理而形成的。从情节结构上看,断点切断了线性的情节链,造成了情节分岔。卡法勒诺斯从感知者(人物、受述者、读者)认知情节的角度出发,将断点分为暂时性断点和永久性断点。暂时性断点是叙述者有能力叙述却有意识地对某些情节暂时“按下不表”,被延宕的信息以倒叙、插叙等方式得到填充。永久性断点是指叙述者由于某些原因不得不对某些信息进行压制,且压制了的信息不再被填充。卡法勒诺斯指出:“如果对一组事件的了解是不完整的,那么无论遗失的信息是被暂时延宕,还是被永久压制,对已知事件的阐释都可能与得到被延宕或被压制的信息之后所做出的阐释不同。”[1](4)当情节序列中有被暂时延宕或永久压制的信息时,感知者会依据语境阐释情节和建构故事世界。每位感知者所处的语境不同,因此对情节的阐释和理解也言人人殊。

在文学文本中,断点一般带来两种叙述效果。一种是断点只存在于情节层面,被延宕的信息后显示出来,读者将最后显示的事件置入全部情节序列并构想出完整的故事。不管是按事件发生的时序、冲突逻辑等来组织事件,还是根据主题关系、心理顺序等来呈现事件,叙述者或多或少都会在情节编制中暂时延宕某些信息。填充后的信息缝合了断点带来的信息缺失,成为读者阐释序列中的内容。情节层面的断点,在情节进程中的下一个分岔口得以续传,给读者带来新奇的阅读体验。另一种是情节层面的断点引发故事层面的断点,“如果情节没有显示某事件已经发生,读者就不会把该事件包括在他所构想的故事之中”。[1](6)情节层面的永久性断点,可能源于情节序列中某一事件的戛然而止。一般而言,讲述哪些事件以及如何讲述这些事件,都承载着叙述者的意图。若某一事件的结局没有交代,读者便难以根据已知情节构想出一致的故事结局。

暂时性断点和永久性断点都可看作叙述者在有意识地显示、强调或遮蔽某些事件信息,是展现叙述技巧和实现叙述意图的一种叙述策略。“两种模式都显示某些事件,同时压制其他事件,以此引导包括读者在内的叙述者把某些事件包括在所用配置之内,而把另一些事件排除在配置之外。”[1](24)暂时性断点会引起悬念、惊奇等叙述效果,永久性断点则往往可以实现对事件信息和叙述结构的整体控制。

在网络互动叙述中,断点的表现形式更为多样。简短的网络日志、个人说说等难免留下无数信息断点。图片、视频、音频、广告等在文字文本中的嵌入会影响信息的连贯性,进而形成结构性断点。截屏、截图、网络段子、网络流行语等则似乎以制造断点为目的。断点的广泛使用无疑丰富了读者的阅读体验,也激发了读者参与在线评论的热情。

同时,由于网络监管、伦理道德等,有些事件或话题不可叙述,叙述者不得不利用断点来实现交流叙述。沃霍尔将那些没有被讲述出来的事件称为不可叙述事件,指的是那些文本中本应该存在的,也可以从文字中看出来显然没有被讲述,却被确认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件,其目的是凸显叙述者拒绝讲述某些信息的叙事行为。[2](244)不可叙述事件包括四种类型:不必叙述者、不可叙述者、不应叙述者和不愿叙述者。[2](244)不必叙述者指属于常识而不必表达的事件,这些事件或因是明摆着的而不够可叙述性的门槛,或因太微不足道、太平庸而不必表达出来;不可叙述者指因不能用言语表达而无法讲述的事件,指的是那些难以用叙述方式再现的事件,凸显出语言充分表征事件的难处,即使这些事件是虚构的;不应叙述者指因社会常规不允许而不应被叙述的事件;不愿叙述者指由于遵守常规而不愿叙述的事件。[3]因对美国作家珍妮·罗森的畅销书《高兴死了!!!》及其书评《高兴死了,不必难过》的热爱,以及对抑郁症患者的关注,网友们在豆瓣社区中成立了“抑郁,我们共同的秘密”话题小组。截至2023年4月,该话题小组已经发表近3 000条内容,获得近400万次浏览。在小组讨论中,多元叙述主体大量使用了文字、聊天截图、照片、表情符号等来表达焦虑、悲伤、绝望、淡然、积极、乐观等情绪。该小组以“虽然大家都说你是个怪人,但我是懂你的呀”为群体标签,一定程度上帮助叙述主体敞开心扉。不过,在小组所发表的内容及其评论中依然常有不可叙述事件,如多元叙述主体的真实身份不必叙述、患病的起因不可叙述、自杀的详细过程不应叙述、患病期间和身边人的相处经验不愿叙述等。无论是出于个人隐私、伦理道德还是网络监管,多元叙述主体都不约而同地将某些信息视为不可叙述,进而在评论文本中以断点形式来进行情感表达。换言之,在网络互动叙述中,为实现传播效果,叙述者需要有意识地遮蔽那些不可叙述事件。

此外,在叙述突发事件和热点事件时,往往生成时间较早的文本的断点还没有得到及时填充,相关叙述的后文本和前文本的跟帖评论型副文本中又呈现出了新的断点。新断点和旧断点在多元叙述主体的交流叙述活动中交织叠加,使得相关事件的信息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然而,随着另一些新文本的生成,读者的注意力又会从旧文本转向新文本,前文本中的诸多断点或许不再被关注,旧文本涉及的社会事件的后续进展可能不了了之,导致这一事件的相关信息也画上了句号。

总体而言,断点是无处不在的,或构成叙述结构的一部分,或成为叙述内容的一部分,或形成读者心理认知的一部分。它是情节进程中的切口,也是情节阐释的窗口。叙述者利用断点实现叙述意图,读者根据断点理解叙述的内容和形式,叙述者与读者因断点而进一步互动与交流。那些被延宕的信息等待填补,那些被压制的信息也不会归于沉寂,它们都将成为故事世界生成和扩展的关键节点。

二、副文本填充正文本断点:“就事论事型”和“借题发挥型”

在传统文学叙事理论中,作品的主体部分被称为正文本,而正文本周边的辅助物和附件则被称为副文本,如标题、副标题、插图、注释等。[4]网络叙述文本与文学文本在构成成分上相似,也有标题、插图、注释等副文本因素,但网络叙述还具有多文本同时呈现于同一网络页面、文本与文本通过网络链接进一步生成叙述意义等特点。如前文所言,从符号文本视角看,文本内部的构筑方式及传播功能和方式都因种种原因存在差异。[5]因此,网络叙述的副文本在正文本的意义构成方面就发挥着重要作用,其既包括作者、标题、副标题、引语、 编者按、图片、图表、表情包、视频、注释、广告、跟帖评论等文本内副文本元素,也包括相关延伸阅读、智能推荐等各类超链接文本组成的文本外副文本元素。[6]为方便论述,本文以跟帖评论为例,分析副文本如何填充正文本断点并与正文本共同构筑叙述意义。

在社交媒体时代,不同阶层、群体、代际的传播主体都可成为网络互动叙述的叙述主体。他们因事件或话题聚集起来参与互动叙述实践,谁最先对事件或话题进行讲述或评论,谁就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实现文本的叙述效果,谁就有机会在注意力稀缺时代获得较高的关注度和较多的社会资源。[7]因而,各种网络文本被加速生成,信息断点铺天盖地。同时,伴随社交场景、社交方式、信息生产与交换方式的转型,多元叙述主体在对信息的认知、表达和传播等方面存在诸多不同,对断点的填充方式也各有差异,进而导致真假难辨、针锋相对、调侃逗乐的文本俯拾皆是。

1. 多元叙述主体针对正文本中的断点进行“就事论事型”填充

对那些与社会事件、社会情绪紧密相关的叙述活动而言,叙述主体往往结合事件进展对正文本的信息断点进行填充。作为一种信息传递而非艺术呈现的叙述活动,网络互动叙述通常以关系呈现或状态描述作为主要内容,形式简短,文本内往往存在比一般文字叙事更多的信息断点。[8]同时,多元叙述主体又可能因个人经验、智力水平、叙述意图等无法透露更多信息,只能讲述部分见闻,把组织故事、寻找原因、具体阐释等任务抛给读者。因而,对正文本中的信息断点进行“就事论事型”填充,便成为评论者补充故事信息、变现表达权利、满足表达欲望的重要方式。

从情节阐释的角度看,断点续传虽然缝合了情节序列,但续传的内容却不一定会被读者纳入阐释配置中。此时,情节序列中的事件承担着两种相互冲突的阐释功能:一是读者根据完整的事件配置构想出完整的故事,二是继续保持与不完整配置相联系的初始阐释。卡法勒诺斯借用首因效应分析指出,即使开头得到的信息在后来出现了矛盾,我们仍然会将开头的信息当作有效信息。[1](27)首因效应是社会心理学家卢钦斯提出的概念,指的是人们根据最初信息所形成的最初印象不易改变,且会影响到人们对新信息的阐释。也就是说,在首因效应的影响下,暂时性断点会产生持久性影响,初始阐释可能影响到与阐释相联系的所有配置。因此,事件的初始配置决定着感知者将哪些后续信息置入情节阐释的整个配置之中,事件配置的改变可使一个故事被阐释为另一个故事。

2. 多元叙述主体也常对正文本断点进行“借题发挥型”填充

如今,借助快速聚集、快速分散的传播活力,以及社交群体内部的强连接关系和群体之间的弱连接关系,网民极易融入互动叙述活动中。同时,除了受首因效应影响外,阐释序列也会随着现实生活中各种事件、观点的介入而发生改变。因此,多元叙述主体可以对正文本断点进行一系列的“借题发挥型”填充,如对故事要素添油加醋、对故事内容进行过度解读、质疑或续写故事结局等。[9]在此情况下,携带着不同断点、不同观点、不同叙述意图的文本会更加丰富,影响阐释序列的故事元素也更为多样。从这个视角看,传播环境的复杂化会促使读者的阐释序列呈现出多义性、想象性、差异性等特征。

在“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这一影像文本中,多元叙述主体对正文本中的农村赤脚医生致残、树先生等信息断点进行了多样化填充。在这些跟帖评论中,有的副文本对正文本断点进行就事论事式的填充,如向人物致敬、对过去的农村医疗事件进行阐释、对简单提及的信息进行补充和解释等。如:

@ha一颗小布丁:这样的“二舅”或许并不少,缺乏的或是如此洞见的“侄子”吧。

@躺着搬砖:二舅是这样想的吗?

@风之痕__:仔细想想,是谁让“二舅”们变成这样的?而且,“二舅”们就得活该这样?又是谁,在拿着喇叭喊:“你看看这位二舅,就是逆来顺受的高手?”

@木月读书:为什么“二舅”的苦難,会治愈“外甥”的精神内耗?为什么66岁的二舅独自照顾88岁的外婆?

还有的叙述主体对正文本中的叙述者、人物等信息断点进行了借题发挥式的填充。如:

@漁歌入浦深:如果你的二舅在负重前行,就一定有别人的大伯和三伯骑在他脖子上岁月静好。

@偶系Fancy:我也有一个儿时被赤脚医生打针打坏了腿的舅舅,极其聪明,但是也极其希望他不曾遭受那样的厄运。他现在是个实现了财富自由的退休老板。

@n78wang:想起只在我妈嘴中听说过的三舅,村子里最早出去闯荡的一批人之一,做事勤快有生意头脑,帮着家族慢慢变好,甚至后面带回了村里第一台收音机、电视机。很可惜的是某一年回村,不知道新修了一条铁路,也正好那天是通车第一天,被火车撞上……连一副牌都没有。

@南浔知己:期待下期的树先生,毕竟他是村里第一快乐的人。

细读这些评论型副文本可以发现,通过就事论事和借题发挥,多元叙述主体对人物、事件、情境、叙述意义等方面的断点进行填充,丰富了正文本的故事要素、故事内容和叙述意义。同时,副文本中也出现了新的断点,如二舅的想法是什么?二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正文本是在向二舅致敬还是传播“毒鸡汤”?

此外,读者也常结合信息断点和传播情境,将正文本与看似没有直接联系的文本进行勾连。例如,“老舍写《骆驼祥子》是希望以后不要再有祥子,而不是……”(@老宫先辈)。针对这条评论中出现的断点,网友“@老婆饼为什么没老婆”进行了填充:“而不是把祥子作为榜样,并且传播‘毒鸡汤:祥子都这么努力,你为什么不努力。”可见,为了发泄情绪或实现个人目的,评论者也将自己的意图附加在被阐释文本上,进而得出与正文本不相符合的歧义性阐释。因而,副文本对正文本断点的填充以及对新断点的创造,表面上看是叙述主体在表达自我观念,实际上混杂了多元叙述主体在正文本基础上增加故事要素、共创故事世界的目的。

三、遍历、断点缝合与故事世界的动态扩展

自人类拥有群居生活以来,人类聚集在一起进行叙述活动便是生产故事的重要手段。有学者指出,人类早期的讲故事行为本质上是一种抱团取暖行为,具有群体维系的重要功能。所谓的八卦是在日常的闲言碎语中逐渐添加想象成分而形成的故事,八卦的参与者在添油加醋的过程中找到圈子的归属感,并将没有参与其中的人排除在圈子之外。在晚间举行的以篝火或夜食为伴的小群体夜话活动中,人们又对八卦和民间故事中的信息断点进行填补,以极富想象力的叙述方式扩充和散布那些道听途说的八卦与民间故事。说者与听者在聚集中共同生产故事,在交流中传递情感和维系群体关系。这种在群体交流中共同编织故事的叙述方式,从早期人类社会一直延续到网络社会,是日常生活叙述实践中常见的叙述形态。

随着数字媒介技术的发展,互动叙述衍生为以互联网为叙述介质和传播介质的群体聚集叙述形式,但多元叙述主体在构筑故事世界中的协同作用依然非常重要。超文本小说、沉浸式小说、互动电影、游戏电影等互动叙述产品,都在不同程度上展现了多元叙述主体在故事网络生产方面的共同作用。例如,电子绘本常利用关联性逻辑在翻页、叙事空间切换、叙事语境变换等叙事进程中设置多种互动路径,如在局部增加AR内容、3D动画、触感交互等。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叙述作品中的互动实践大都是读者与作者在已经设计好的故事程序之间互动。读者通过输入—反馈行动在预先设计好的多个故事程序中进行选择,进而推动情节发展并形成多种故事结局。虽然这些叙述作品聚集了众多读者和观众参与叙述活动,但其更强调参与者在一个复杂文本内部所探索出的多样化的情节进程,以及所获得的丰富的叙述体验。

以互动电影为例,故事实际创作者在故事程序中为观众提供了多种情节走向的选择,观众可以随意选择观看路径,甚至在这些路径之间进行折返选择。观众的选择决定后续情节的走向,不同的选择带来不同的情节进程,进而使故事呈现出多种情节和多重结局。概言之,网络时代的互动叙述也强调在情节分岔口设置信息断点,关注读者对情节路径的选择、选择的可逆性以及对故事情节的掌控感。不论是侧重创作逻辑的互动小说和电子绘本,还是侧重选择逻辑的互动影像,互动叙述作品都需要作者和读者的参与,共同实现故事作者的叙述理想。

与小说、电子绘本、影视类互动叙述作品的实践逻辑不同的是,网络互动叙述更强调多元叙述主体因突发事件、热点事件、热点话题等聚集起来自由创作、相互交流的叙述行为。如果说前者主要是故事实际创作者的智慧,那么后者的故事世界则可看作多元叙述主体的集体智慧。具体而言,在正文本中制造断点、在副文本中填充断点是生成故事世界的重要思维工具。叙事学家戴维·赫尔曼从认知叙事学的视角将故事世界看作阐释者的心理模型,“我把‘故事世界界定为由叙事或明或暗地激起的世界,包括无论是书面形式的叙事,还是电影、绘图小说、手语、日常对话,甚至是还没有成为具体艺术的故事,如我们脑子里思考的准备向朋友讲述的关于我们自身的故事、编剧写的电影剧本等”。换言之,故事世界是文本所讲述的人物、情节和情境等信息在阐释者心中所唤起的世界,是阐释者推断的结果。因此,正文本和副文本在为阐释者构筑故事世界提供核心元素的同时,也为阐释者修改心里已有的故事世界提供了蓝图。

从叙述进程来看,叙述主体在对断点进行填充时,也会在分散的文本块之间遍历,将原本以某一具体文本为中心的、较为稳定的故事拓展为具有开放性和不确定性的故事世界网。“遍历”一词源自文本媒介学研究者艾斯本·亚瑟斯,是一种可对文本结构和故事结局造成决定性影响的阅读行为,“它暗示一种情境,在其中一连串的事件(一条路径、一个行为的序列等)由个人、多人或机械装置的并非毫无意义的努力制造出来”。[10]考斯基马也非常强调读者对故事内容的建构作用:“读者选择不同的文本路径就会有不同的叙事结构,不同的读者采用不同的选择会构建出不同的故事序列。”[11]可见,读者在一个文本内部的遍历路径会对故事序列的建构产生决定性影响。进言之,讀者在多个文本块之间的遍历阅读,也会构筑出与单个文本块的故事世界不同的新故事世界网络。因此,如果说互动影视文本的叙述进程是限制在预先设置好的系统程序之内,那么多元叙述主体在网络空间中的互动叙述路径则是无限制的、无法预先设计的多维遍历路径。这种遍历路径将正文本、副文本,以及“就事论事型”填充和“借题发挥型”填充后生成的诸多文本融合在一起,在故事背景、人物、情节等方面拓展出更多信息,进而激发读者创造、修改乃至重建较为稳定的故事世界。

新故事网络的生成固然与互联网超链接功能有关,但更与信息断点引发的断点续传、阐释游移、“就事论事型”填充和“借题发挥型”填充所导致的不同故事世界之间的交叉影响密不可分。就具体文本而言,正文本断点可能在副文本中得以续传,如读者在文末评论时对正文本中缺失的信息进行补充、对错误的信息进行更正、对已有信息进行引申等。同时,读者也利用文末评论对正文本中的信息断点提出质疑,以引发更多读者对相关社会事件或社会现象进行反思。当正文本断点过多时,评论区的“借题发挥型”填充或可成为新故事网成型的关键节点。另外,当叙述主体的遍历行为将具体文本的信息断点与前文本、后文本和同步文本联系起来时,则极易形成有关某一事件相关体的网状故事结构。这种网状故事结构以某一信息断点为节点,在多个叙述主体的无限衍义中生成多种故事走向,最后在读者的心理体验中推断出蕴含情节和结局的故事迷宫。

与互动叙述作品在信息断点处转换选择路径不同的是,网络互动叙述活动中的叙述主体往往利用正文本和副文本中的众多故事元素推断出新的故事世界。这种叙述实践所生成的文本块中包含可理解的情节,这些分散的情节在个体化遍历中被整合起来,进而被重新阐释为新的故事世界。当然,多元叙述主体的遍历行为也存在阅读路径的选择,但这种选择不是在具体文本内部诸多情节路径之间开展,而是在分散的文本块之间进行。读者参与选择的目的,不是为了保持互动选项与电影故事之间的微妙平衡,而是为了在诸多文本中建构出自己满意的情节序列和故事结局。这是网络社交情境下信息过载的必然结果,也是叙述主体在众多文本中推断故事世界、理解社会现实的典型方式。

结语

随着人工智能技术和虚拟现实技术的发展,互动叙述将继续给传统叙事学理论带来挑战和冲击。从日常叙述实践的角度来看,互动叙述本质上是多元叙述主体在网络社交语境下因事或话题而聚集起来共同参与的一种表达活动,也是人与人围绕信息生态圈推断故事世界和进行社会交流的一种互动方式。围绕社会事件、社会现象或話题中的信息断点,多元叙事主体参与到文本的创作、遍历、选择、断点填充等叙述实践活动之中,扩展出具有多义性、想象性、歧义性的故事世界。在这张故事网的生成过程中,每个网民都是叙述主体和叙述活动的中转站,都遍历在亲手打造的故事迷宫之中,体验并维系着个体信息的社会化传播。

参考文献:

[1] 爱玛·卡法勒诺斯. 似知未知:叙事里的信息延宕和压制的认识论效果[M]//戴卫·赫尔曼. 新叙事学. 马海良,译.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2] 詹姆斯·费伦,彼得·J.拉比诺维茨. 当代叙事理论指南[M]. 申丹,马海良,宁一中,等,译.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3] 范湘萍. 后经典叙事语境下的美国新现实主义小说研究[M]. 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5:93-95.

[4] Gerard Genette. Paratexts: Thresholds of Interpretation[M]. New York: CambridgeUniversity Press, 1997: 407-410.

[5] 李玮,马磊. 论元宇宙时代的个体生存: 一个文本区隔的视角[J]. 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22(4):101.

[6] 唐忠敏. 召唤、整合与摧毁: 群体传播时代网络叙述的副文本[J]. 现代传播,2019(1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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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隋岩,唐忠敏. 网络叙事的生成机制及其群体传播的互文性[J]. 中国社会科学,2020(10):167-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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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聂春华. 从文本语义学到文本媒介学——论艾斯本·亚瑟斯的遍历文学理论[J]. 文学评论,2019(2):43-44.

[10] 李斌,代晓芳. 媒介技术与文学恐慌——数字媒介、数字文学与文学叙事新发展[J]. 西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4):155-164.

The Main Text, Paratexts, the Dynamic Expansion of the Story Worlds in

Interactive Narration: Based on the Dimension of Breakpoints

TANG Zhong-min(College of Movie and Media, Sichuan Normal University, Chengdu 610066, China)

Abstract: In cyberspace, diversified narrative subjects often gather for interactive narrative activities due to some social events and hot topics, and the generated main text often needs to co-create a story with many paratexts. The breakpoints of the main text inspire the readers to fill and sew the paretexts. The narrative subjects with different narrative intentions fill the breakpoint with the "on the matter" type and the "on the subject" type. However, the paratexts are often unintentional or difficult to stitch the breakpoints of the main text, or even produce more and more complex new breakpoints. The new breakpoints interweave with the old breakpoints. The main text and its paratexts influence each other. In the process of ergodic activities, diversified narrative subjects can infer the polysemous, ambiguous and imaginative storyworlds.

Key words: the main text; paratext; breakpoint; ergodic; storyworld

(责任编辑:李晶)

作者信息:唐忠敏(1984— ),女,四川宜宾人,博士,四川师范大学影视与传媒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互动叙事、影视文化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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