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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夏,像水一样柔软

2024-03-26张迪

乐器 2024年2期
关键词:吉他首歌宁夏

张迪

我见宁夏已有三回。

第一回是在门门的专辑首唱会。他给我发了一张别人拍到的我们俩的同框照片。

第二回是在山谷居民Live现场。他还记得我,并打了招呼,不一会儿又发来一张我端着相机拍照的照片。

看来,这个脸上总挂着笑,笑起来柔美和善的人,很喜欢去捕捉些不经意的小细节,还非常乐于与其他人分享。而当他走上舞台,抱着吉他唱起歌来,原来也是那么的好听,安安静静的,裹带着抚平心绪的舒适感。

于是便有了第三回见面,我们约下了这次的采访。整个过程毫无严肃的工作状态,就是两个新认识的朋友,从互不熟悉的寒暄,到将话题逐渐引入更深的层面。他的童年、家庭、思想、状态、生活,都跟音乐有了连结,从这样的交谈里,我不仅了解了这个新的朋友,也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心平气和、一种落落大方,这样的气质甚至比他的音乐作品更为弥足珍贵。

生长在音乐里

宁夏是个土生土长的东北汉子,这样的词藻用来描绘眼前人,总有点过分的生硬。但事实的确如此。他出生在东北辽西的丘陵地带,家的后面有一座野山,他常常和伙伴们去爬这座山。从小喜静,愿意被大山亲切围裹着,遁在这方安静甚至于超然的“结界”,山就是他潜意识下的灵魂,是滋养他不断丰富自我、追寻本源的根脉。

开始的时候,他并未对吉他这样乐器有所感觉,甚至偶尔有那么点的反感。“你知道的,如果儿子小时候逆反,有关爸爸的东西都容易讨厌。”他以玩笑的口吻甩出这句话。上学的日子,父亲一大早跑到他的床边弹吉他,所以他总是被吉他声搅醒,挟带着一股忿忿的火气。周末父母不用上班,打扫房间时,喜欢放些当时流行的音乐唱片,他却一点不抗拒。

上了初中后,他的身边有甚多玩乐队的朋友。当时,花儿、达达这些乐队盛极一时,比他年岁大一点的,喜欢听Beyond。相比之下,他耳濡目染的是父亲擅长的吉他曲目,比如《致爱丽丝》《山楂树》《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又比如邓丽君、姜育恒、童安格的那些年代金曲。

对于吉他的喜爱,是猝不及防的,因为他有了喜欢的女孩儿。女孩儿爱听哪首歌,他便心甘情愿地去学,第一首认真扒谱的弹唱是《独角戏》。“那首歌里有五个和弦,对于一个刚接触弹唱的人,Bm7-5等一些增减和弦特别的扣手,为了一宿把这首歌学会,弹的手都出血了。”那段与吉他交手的过往,那些无人对答、独个较劲,却暗自发着光的夜晚,令他回味许久。

随着深切地了解并逐日为伴,后来宁夏对于吉他的感情,不止是儿女情长那样简单,变成了对其本身的真切的爱。他这样描绘与吉他的连结:“中国有很多那种山水画,山顶上有座亭子,里面有个人坐着抚琴,没有其他听众。对我来说,抱起吉他就是开启一个跟自己对话的契机、方式,想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就拿上吉他弹几下,随意唱些有的没的。那时脑子里升起的是更接近混沌状态的内容,可能是一幅画面,偶尔同时出现相和着的词句与旋律。”

对江南的执念

2005年,18岁的宁夏在朋友的推荐下,只身南下来到武汉,这是他头一次踏入南方的这片土地。当时,他在一家叫做夏威夷的餐厅酒吧驻唱,“演一宿15块钱,一个月开不了多少钱,但是真高兴啊,因为能站上舞台了。”他向我描述时,脸容仍是溢满了开心。

我好奇地问他:“一个北方人为什么想要跑去南方?”“喜欢南方啊,北方人对江南有执念嘛。”他兴冲冲地道出答案,并告诉我一个很有趣的事,父母曾跟他讲过,出生后他在睡觉时必须得摸着一块湿毛巾,不然就干燥的不行。“所以我喜欢南方的潮湿,看我长得也不太像东北人,对吧?”他狡黠地一笑,眼睛眯成了一道细细的月牙。

我想听听,从他的口中是如何描述南方的,他却嗔念般地“哎呀”了一声,表示我说的这个“南方太大了,感觉都不太一样”。他坦言,自己一直生活在江浙沪地区,无锡、宜兴待了7年,杭州4年,上海一晃儿也6年了,时不时地会回之前生活过的城市转转。“对于那一带的感觉,”他停顿下来,咂摸着嘴思索着,然后说,“水吧。有很多水路的交织,甚至到了完全另一种思维方式。”“我在那边学会了宜兴话,据他们本地人说已经到十级了。我们中国人的汉语,分几个片区,吴语的使用人口得有一个亿吧。都说语言代表了思维方式,我发现它对我的性格改变很大,我写歌的更多词语,也渐渐包含南方的柔软了。”

儿时生长在东北,信念中有对于山的景仰,被湿漉漉的南方所浸润以后,宁夏在不觉间起了一些变化。他剪去了及肩长发,还原本来的清脆利落,吸收大自然的精华,研究古老的中华文化,并渐渐走向了一个声音和气质更温润、柔美、灵动的新的自己。“这就是从干燥到潮湿的变化。”宁夏眼眸一闪,笑言道。

在宜兴生活的时候,他特别喜欢那边的乡下,经常骑着辆车,到空无一人的山里待着,跟自己相处。山始终是他更深处的自我喜欢的环境,那些自然的因素无疑是滋养他的瑰宝,在安静的状态里面,他好像更能找到自己。宁夏觉得,自洽是来源于大自然,大自然的智慧能跟人的肉体形成共振,让他去面對社会化人格的病态。“所以我在山林里面、小溪旁边感到很舒服,那是我从小喜欢的自然的状态,或者说,没有喜欢与否,就是习惯了。”

声调的新玩法

宁夏所执笔描绘的音乐画作里,容纳进大自然的诸多风景,伴随着的还有浓郁的诗意情愫。说到蕴含诗意的中国风,他觉得跟对待山的感觉相似,不是他想要喜欢它,而是那个东西留在了潜意识,自然地朝着那个方向奔去,这种影响是悠长深远的。时间拨回到儿时,父母都上班,没人在家带他,就请了一位保姆。保姆阿姨为人很好,平日里会教他背唐诗,他一遍遍复述着这些拗口词句,久而久之便牢牢印刻在了大脑,只是在当时还不求甚解。

随着对于音乐的兴趣渐浓,回过头再去研究其中道理,他才发现中国古代文学的奥妙。“平仄、阴阳、韵脚……这些都很有意思,是一种更高级的玩法。”于是他觉得,我们的华语乐坛缺少自己的审美评判体系。这个东西从哪里来呢?“只能是从老的来,去老祖宗那找一找。找,完全不是说要照搬,而是去思考为什么这么做,把当时的逻辑和哲学思想、价值主张、观念、人格形成的来源及文化,一点点的厘清,然后发展出来技巧性的东西。”

“并非简单的钢琴旋律,再配上唱音就万事大吉,我希望大家在听歌时,能一下子听懂我在唱什么。”这是他方才提到的技巧性的一个方面。为了更好地将理念具象化,他与我唱起了他谱曲的岳飞的《小重山》,清晰规矩的词曲咬合,几乎未出现过倒字,配上旋律后的这部词作,令人听到了更多份的孤独、凄凉。他尝试着在声调和韵律当中找到一些路径,撷取有迹可循的内容,细细地揣摩、把握其间的寸度。

宁夏看到台湾、香港那边有很多前辈,是比较注重这个方面的。“华语乐坛曾经有过完全独立于世界流行音乐的审美评判体系,细说起来是包含各个层面与维度的,绝不仅是音更高更准,音更多更密。李泰祥、黄霑、刘家昌、谷建芬、王立平,包括后来的小虫、黄安、方文山,他们作品中体现出来的中国味儿,一方面跟音乐环境有关,另外也是这些前辈作为普通人,成长过程中周遭的文化环境比我们这一代更传统,所以审美更‘中国是必然。我们这一代生长在追求‘洋气的氛围里,和他们不一样。我理解的本民族文化精神一定是包容接纳的,吸收新鲜与认识和接纳自己不偏废才是理想的,喜新不厌旧呗。不管哪国人,只要在这片土壤收获爱和支持,灵魂一定会被这里的文化精神感染,产生的作品很难不中国,也无需刻意。上海的外国乐手很多,经常见到他们对中国音乐表现出浓厚兴趣,这跟我们的作品中有意无意存留的民族特色有关系。所以近几年我更觉得要坚持用纯粹的本地风格创作,做一些守老规矩的歌,或者是古诗词演唱,也仅仅是想给传统的声音增加一点音量。”

月港,山海依偎

“您觉得何为好作品?”我这样问宁夏。他片刻也没有迟疑,“真诚的呗”踩着我的话尾音脱口而出。“我前面讲的所谓技术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还是真诚,是在创作时那股感动的劲儿。这是我们任何人跟艺术建立的一个连结,没有门槛,无关学术,而是靠一种频率去传达一份感动。”“你说作品真的重要吗?”他又这样反问我,轻轻摇晃着头笑了,“有时候演唱的状态和观众的共情就够了,甚至于对方内在的爱和美接收到了你的言外之意,成就了一段美丽的误会,被误解也是表达者的幸运吧。”

他写了一首歌,叫做《月港》,“从头到尾没有人,都是风景,是山与海的画面”。极其自然地,他在我面前哼唱起主歌与副歌,即便周围裹挟着嘈乱的背景声,他的声音仍轻盈地跳脱出来。“从这样的段落中,我得到了宁静。”我将此刻心境反馈于他,他听后显然高兴:“这首歌我比较满意,很干净,没有世俗故事,像是童谣、民歌的感觉。”他边用手打着拍子,边以很柔软的唱腔,哼起中间的桥段,“路的两边是山,山的下面是海,海水打湿的岸,岸边总停着小渔船”,像是一个镜头在不断拉开,让人看到一些东西,也能忘掉一些东西。

这首歌是在舟山有的灵感。那天宁夏在沈家门坐船,夜晚的上空月朗星稀,仰头看着星星,他想到了大海的岛屿。“星星是夜空里的岛屿,岛是海里的星”一跃钻进脑海,眼前的纯净画面,酝酿着丰盛情绪,逐步填满音乐的整个织体。他感觉,在浩瀚的宇宙星群里,有缘的两个个体或者事物的某些细节,像量子纠缠一般隐秘的联动,各自处在大自然一隅的我们,被动且渺小地随之波动。他便以“月亮掀起了海浪,星星轻轻摇晃~你和她”作结尾,像是在感叹万物间奇妙的连锁反应。“我觉得好的作品里未必要刻意传达什么,而是让听的人发现它内在的神秘部分,看到自我的更多空间。这个时代我们缺少的从来不会是信息,而是沉浸在此刻去感受的状态。”

这首歌至今还未发布,宁夏直言因为编曲,是技术和艺术结合的问题。很多人做编曲喜欢填入各种元素,在宁夏看来,这比较符合大众的听觉习惯,搞得很花哨有时是被迫的。“我不加是因为我不会,也懒得学。”冷不丁地冒出这句话,他又大喇喇地笑了,透着谦逊的随性感。收起这抹嬉笑,他正了正脸色说道:“厉害的编曲人能拿捏得恰到好处,什么该加,什么不该加,什么位置加入,什么时候离开,总之符合歌曲气质就好听。”

咪酒,自洽之态

依照惯例,众乐纪每年会制作一张“重拾故乡”的音乐合辑,2023年的选题在绍兴。提到绍兴,定是逃不开黄酒,举杯啜饮上一口,化在这水乡的温柔缱绻里,《咪酒》应运而生了。这是袁志鹏老师词曲的作品,大伙儿听后纷纷想起了宁夏,因为他“居住在江南,歌里总有酒,唱腔接近于对这首歌的想象”。主理人陈鸿宇找到了宁夏,两人就此溝通并达成共识。

“这首歌录制得挺曲折,前前后后好几个版本,都不是太满意。刚开始试唱没什么感觉,那段时间一直感冒,整个人无法处在放松的状态。最后一次来到了北京的玩乐录音棚,那天感冒有所好转,就喝了点威士忌,结果两三遍就过了。”他坦言,自己不是那种有喝酒习惯的人,但什么酒都乐意尝试,最熟悉的还是黄酒。“它入口比较温润,但后劲儿大,很像我做音乐的后期变化,不那么烈了,多了一股回味,挺有意思的。”

一把木吉他贯穿始末,鸟鸣、击鼓、响铃,甚至是咕噜噜的倒酒声,拉拉杂杂地掺和起来,一点不聒噪,反而是轻悄的、和谐的。宁夏的嗓音沉在其间,很有质感、很立体,有点像念白的唱词方式,似醉非醉地道出“再活他个千百年,看世事无偿变迁,最后不过是斗酒三两闲”,很随意地流泻出了淡然之感。

“咪酒”二字很点睛,我这样对他说。“这就叫咪,看,”说着宁夏端起桌上的杯子,浅浅地咂摸了一口,“咪酒就是慢慢喝的意思。南方人讲吃酒,咪是比那个动作再小一点。”江南小资,惬意自如,恰是这首歌的意味所在,“自在吧,舒服很重要。人活着就活一种姿势,能找到一个自在舒服的姿势,很多事情都可以过去。这首歌可能是找到了一种舒服的状态,自洽嘛,能够接受现状,乐乐呵呵的。”宁夏的语气实在是很松弛,眉眼都在笑着,透着迷人的光。

写在最后

宁夏从小就喜欢到处走走,看见那些歌手借由巡演的名头,能全国各地去玩儿,他特别的艳羡。

后来,他也成为了音乐人,把演出带到了很多个地方,在不停行走的过程中,他冥想着、思索着,感受到了信息的扑面而来。

从北方到南方,整个人更显柔和了,这种过渡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年龄和心境的变化,也像一面镜子,投射到了他的音乐上面。

他这样描绘着当下,“花未全开月未圆”,这种看起来不完整的状态挺好的。“接纳,少些框架,不再以改变或者适应的目的去认识自己。”

“我是愿意放过这平淡的一生。”当他平和且谈笑般地讲出这些字眼,眼眸里的光未减少半分,甚至更显辽阔了。我知道他口中的“放过”绝非“放弃”,而是学会接纳,不忧不惧,渐渐地把对别人和对自我的标准放下,留下来的便是舒适跟放松了。

这个样子的宁夏,在音乐,在生活,将行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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