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意初探
2024-03-26艾鹏飞
艾鹏飞
摘要:古琴调意之说历来已久,其研究多为调意本体的单一研究。作为琴曲之前的调意,从标题到音乐本体,理应与后续琴曲有所关联。本文将以乐律学、演奏经验、中国古代哲学等多角度的辩证思考,对《神品蕤宾意·神奇秘谱》进行打谱研究。
关键词:古琴 打谱 音乐表演
一、有关徽位的疑惑
初次打谱时,即有一个问题展现在笔者眼前,在此曲“乐句7”中,一弦的徽外按音与十三徽按音同时存在,于是做出表1的假设:十三徽按音是特大二度,但并不符合一直以来的琴律之说;假定徽外与十三徽的区别为《幽兰》中的“徽外一寸许”和“徽外半寸许”,如此,本调意(以统一逻辑记录此曲减字谱)或此乐句(以多种逻辑记录此曲减字谱)即会出现大量的“偏音”,与一直以来的乐学又不相符。
在此乐句中,不仅有十三徽按音,更有十三徽下徽外的走手音,且“乐句5”中,在二弦上出现了九徽走手音,即A,“乐句6”中,在五弦上出现了十徽走手音,即?E。以?B为宫,此调意音阶为?B宫、C商、D角、?E清角、F徵、G羽、A变宫,即清乐音阶。若将一弦十三徽按音看作小三度,即?E清角,十三徽的出现便有了合理的解释。那么,“乐句7”中的十三徽究竟意味如何?笔者带着这个疑问开始查阅附在此调意之后的琴曲《泛沧浪》[1]。
经查阅,琴曲《泛沧浪》存在同样的现象,甚至出现了十二徽与十三徽连用的情况:如“乐句5”。由此可见,《泛沧浪》中徽外按音和十三徽按音的同时出现,并非勘误,而是有意为之。作为《泛沧浪》前缀调意的《神品蕤宾意》,“乐句7”中有关十三徽的指法亦与《泛沧浪》“乐句6”中的一致,若非《泛沧浪》有误,则《神品蕤宾意》有关十三徽的记录亦非错误。但在此乐句中,同时出现了徽外、十三徽、十二徽、十徽走手音。此时笔者想到《神品蕤宾意》的定弦——“紧五一徽”,这里的一徽为“一个音”(全音或半音),这种解释是否亦可用在乐曲中呢?于是此乐句便有了两种可能:以散音高为基音,徽外为小二度,十三徽为大二度,十二徽为小三度,十徽为纯四度,这种情况所产生的旋律音阶“?B宫、C商、?C清商、D角、?E清角、?F变羽、G羽”不是很符合现有的乐学逻辑;以散音高为基音,徽外为大二度,十三徽为小三度,十二徽为大三度,十徽为增四度,这种情况显然不合常理。
进一步查阅其他谱本的《泛沧浪》,虽有区别,但情况相似,且全曲依旧会出现徽外、徽外、十三徽、十二徽、十一徽、十徽走手音。若徽外为小二度,乐学难容;若徽外为大二度,律学相斥;若是通过演奏处理让十三徽之音变得模糊,《泛沧浪》“乐句5”句尾的如一声很难进行模糊处理……故经反复思考得出第三种可能:由于多次出现异弦演奏相同的特殊徽位,可大胆推断特殊徽位记录具有不同的逻辑。为了研究以上问题,笔者选择了二曲中特殊徽位运用最具代表性的《神品蕤宾意》“乐句7”和《泛沧浪》“乐句5”“乐句6”进行研究。
二、有关徽位的解惑
《神品蕤宾意·神奇秘谱》“乐句7”与各谱本区别在于十三徽的记录,具体谱字详见如下。版本一:《神品蕤宾意·神奇秘谱》(1425年,明,朱权),特殊按音指法为,《蕤宾意·浙音释字琴谱》(1491年,明,龚经),特殊按音指法为;《神品蕤宾意·琴苑心传全编》(1667年,清,孔兴诱),特殊按音指法为。版本二:《蕤宾意·太音传习》(1552年,明,李仁),特殊按音指法为;《蕤宾意攷·杏莊太音补遗》(1557年,明,萧鸾),特殊按音指法为;《神品蕤宾意·琴谱正传》(1561年,明,杨嘉森),特殊按音指法为;《神品蕤宾意·玉梧琴谱》(1589年,明,张进朝),特殊按音指法为;《神品蕤宾意·藏春坞琴谱》(1602年,明,郝宁),特殊按音指法为;《蕤宾意·太古正音琴谱》(1611年,明,张大命),特殊按音指法为;《蕤宾意·阳春堂琴谱》(1611年,明,张大命),特殊按音指法为。版本三:《神品蕤宾意·琴书大全》(1590年,明,蔣克勤),特殊按音徽位无、,有、卜,其中、、八并存。版本四:《蕤宾意·重修真传琴谱》(1585,明,杨表正),特殊按音徽位无卜、,有、。由此得出,特殊按音徽位主要有以下组合:十三徽--十三徽(四次);十二徽--十三徽(三次);十一徽--十三徽(二次);十一徽--徽外(一次)。此外,除版本四,其余版本皆有徽外走手音。
经查阅,《泛沧浪》有两个版本,现将《泛沧浪·神奇秘谱》曲前调意与其他谱本对比整理如下。版本一:《泛沧浪·神奇秘谱》(1425年,明,朱权),曲前调意为《神品蕤宾意》;《泛沧浪·浙音释字琴谱》(1491年,明,龚经),曲前调意为《蕤宾意》;《九疑吟·太音传习》(1552年,明,李仁),曲前调意为《蕤宾意》;《九疑吟·杏莊太音补遗》(1557年,明,萧鸾),曲前调意为《蕤宾意攷》;《泛沧浪·琴谱正传》(1561年,明,杨嘉森),曲前调意为《神品蕤宾意》;《泛沧浪·琴苑心传全编》(1667年,清,孔兴诱),曲前调意为《神品蕤宾意》;《泛沧浪·天闻阁琴谱》(1876年,清,唐彝铭),曲前无调意曲,但附在“蕤宾”分类之后。版本二包括:《沧浪吟·玉梧琴谱》(1589年,明,张进朝),曲前调意为《神品蕤宾意》;《沧浪吟·藏春坞琴谱》(1602年,明,郝宁),曲前调意为《神品蕤宾意》。
为进一步研究特殊按音徽位,将以上谱本中“乐句5”“乐句6”谱字整理如下。版本一:。;。;。;。;。;。。;。。版本二:由于版本不同,无相似乐句,但有卜、、、;由于版本不同,无相似乐句,但有卜、、、。
通过对比以上两组数据,可以发现:无论是版本一的《泛沧浪》和《九疑吟》(异名同曲),还是版本二的《沧浪吟》(变化较大),皆与“蕤宾调”有关;除去《琴谱正传》和《杏莊太音补遗》的《九疑吟》,大部分的谱本依旧保留了徽外、十三徽、十二徽、十一徽走手音,且版本不同的《沧浪吟》亦是如此。可见,《神奇秘谱》中《神品蕤宾意》和《泛沧浪》十三徽走手音并非勘误。在部分谱本中,有意规避调意或琴曲的十三徽走手音,也许古人亦对十三徽走手音持有不同意见。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在《泛沧浪》“乐句5”中,十三徽應为大二度,这样十二徽(小三度)才可合理存在;“乐句6”中,虽有徽外、十三徽和十二徽走手音,但为求乐学逻辑准确,徽外应为大二度,十二徽应为小三度,其中十三徽并未与十二徽出现在同一根弦上,故可推测十三徽在此句为小三度。
当然,这些在现今并不常见的走手音徽位依旧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好比调意命名规则的多样性,这些特殊徽位的走手音可能也有着许多灵活的演奏规则,而非一概而论?它们的出现是否就是为了追求“不准”所带来的特殊色彩(散声一、二弦同奏亦是如此)?是否与古人钟爱于整数有关?甚至是由于琴器或琴弦等各种客观原因所导致“不准”?这些仍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三、有关调意与后续琴曲的猜想
为了探究《神奇秘谱》中《神品蕤宾意》与《泛沧浪》的关系,笔者分别对“蕤宾系列调意”和“《泛沧浪》系列琴曲”进行了些许总结,并试图从中找寻一些规律与二者关联:
从表2可得出:任何版本都是从散按作为首句音色,泛音作为尾句音色;虽版本间首句音的走向与指法有一定区别,但皆以“D角”作为主要音高;结合前文调意指法的对比,可看出有些谱本虽为徽分法记谱,但仍保持了十三徽与十二徽走手音,再次证明有关十三徽的记录并无谱误;尾句结束音有所区别,疑似古人对“调”的理解有一定出入或变迁。
从表3可得出:全版本曲目皆为三段;不同版本依旧尽量保持段落的起止音、特定指法和音色的相同;结合《泛沧浪》各版本的对比,《泛沧浪》中徽分法记谱与十三徽走手音的记录并无矛盾之处,与“蕤宾系列调意”相同。
由此推断,“蕤宾系列调意”与“《泛沧浪》系列琴曲”有着些许关联:调意中第一个指法与琴曲中每段第一个指法、具有极高的相同之处;调意和琴曲都以泛音结束;经笔者查阅,发现调意中一些指法组合在琴曲中也有出现,如:大量绰、注的组合使用,打圆,对掐,如一声,尾句泛音等,其中既有完全相同的指法组合,又有部分相同的指法组合;个别琴曲前并无调意谱,但仍附在蕤宾之后,可以看出二者有所关联。以上仅粗略说明了“蕤宾系列调意”与“《泛沧浪》系列琴曲”的关系。为进一步探究调意与后续乐曲的音高关系,笔者将《神品蕤宾意·神奇秘谱》与《泛沧浪·神奇秘谱》乐句所用音及结束音整理如下。
《神品蕤宾意·神奇秘谱》乐句所用音:D角;?B宫D角G羽;?B宫C商D角G羽;?B宫C商D角F徵G羽;?B宫C商D角G羽A变宫;?B宫C商D角?E清角F徵G羽;?B宫C商D角?E清角F徵G羽;B宫C商D角G羽;?B宫F徵G羽。结束音及走向如图1。
《泛沧浪·神奇秘谱》乐句所用音:D角;?B宫C商D角F徵G与;?B宫C商D角?E清角F徵G羽;?B宫C商D角F徵G羽;?B宫C商D角?E清角E变徵G羽;?B宫C商D角?E清角G羽?A闰;?B宫C商D角F徵G羽;?B宫C商D角F徵G羽A变宫;?B宫C商D角F徵G羽;D角;D角?F变羽G变宫;?B宫C商D角F徵G羽;?B宫C商D角F徵G羽A变宫;?B宫C商D角F徵G羽;D角F徵G羽;D角F徵G羽A变宫;?B宫C商D角G羽;C宫D角F徵G羽A变宫;?B宫C商D角F徵;D角;?B宫C商D角F徵G羽;?B宫C商D角G羽;?B宫C商D角F羽;?B宫C商D角F徵G羽;?B宫C商D角?E清角F徵G羽;?B宫C商D角F徵G羽;?B宫C商D角G羽;?B宫B变商C商D角bE清角F徵G羽;C商D角?E清角G羽;?B宫C商?E清角E变徵G羽;?B宫C商D角F徵G羽;?B宫C商D角G羽;?B宫F徵G羽。结束音及走向如图2。
笔者认为:调意与琴曲每段的所用音,整体呈现“简——繁——简”的趋势;调意与琴曲的音阶,除去个别一闪而过“偏音”(经过音),整体相同;根据调意与琴曲的结束音走向图表,并结合现有的乐学体系,可以看出二者乐句的调性走向是呈现趋同的状况。这些也许与二者的曲式结构有着密切联系。
综上,对“蕤宾系列调意”与“《泛沧浪》系列琴曲”的关系做出如下猜测:二者在指法上有着一定的关联,前者有为后者提供指法练习的可能;二者的乐思和乐句有着一定的关联,前者似为后者的提炼;二者在音阶、调性、曲式结构,指法布局上有着一定的关联。
最后笔者想谈谈有关于“蕤宾调”命名的猜想。2021年9月,笔者在开往北京的火车上翻看有关调意的文献,其中一段文字引起了笔者的注意:
按琴史曰,蕤宾者,言阴气幼小,故蕤,委阳不用之,故曰宾。位于午,五月也。亦名金羽调。此调紧五弦十一徽应七合[2]。
此文献以阴阳五行观和历法的叙述为主,唯一与乐律学相关的就是“羽”,其他类似文献亦是如此。由此笔者不禁猜测,蕤宾调的命名也许就是与阴阳五行观以及历法有着密切的关系:在阴阳五行观和律吕纪月法中,蕤宾属阳,为五月;五月亦为午月,午为阳火,其中阳与蕤宾属阳相应;金羽谐音紧羽,羽当为五弦,其中五与五月相应。故作大胆推测:蕤宾—五月—五弦—金羽,蕤宾调的命名核心是数字五,与古人的阴阳五行观和历法有关,如表4所示:
也许我们不能总以今人的眼光和方法论去研究古人的东西,适度的文化深描是必要的,因为很多所谓在今人眼中的迷信就是古人眼中的科学。
四、对于未来打谱的畅想
在本次打谱的过程中,笔者进行了大量的点校工作,对于前辈们来说,可能早已是司空见惯且驾轻就熟,但点校工作在学术研究中所占的时间量仍是不容忽视的。在点校与打谱过程中还会出现有关乐律学的问题,也同样耗费精力与时间。这些情况,在科技迅猛发展的今天,也许可以借由科学技术的力量得以改善。
倘若将AI技术作为我们打谱的辅助工具,我们不仅会省下大量的准备工作时间,还有可能发现、总结出新的乐律学知识,甚至复制某位琴人的风格进行打谱……当然,AI技术并不是取代人工,只是提供了一种更便捷的研究方式,AI技术的光芒还是需要人性的光辉才能够点亮。对于未来,万分期待!
参考文献:
[1]吴文光.《神奇秘谱乐诠》[M].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2008:294-297.
[2]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北京古琴研究会.《琴曲集成》:第六册[M].北京:中华书局,2010: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