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锡纯运用鲜药经验探析*

衣欣玮 魏洪玉 王泽颖

潍坊市中医院 山东潍坊 261041

鲜药是指新鲜的、未经过加工的植物（包括果实、花、叶、茎、根）和动物（包括组织、器官、全体），直接应用于疾病的治疗[1]。刘完素言“采其鲜者，其力足耳”。鲜药的天然成分未经破坏，吸收见效较快，是中医治疗用药的一大亮点[2]。鲜药的运用历史源远流长，《五十二病方》中署苽汁治疗牝痔是关于鲜药的最早记载[3]。《伤寒论》中桂枝汤、小柴胡汤、生姜泻心汤均有生姜入药[4]。《肘后备急方》载“青蒿一握，以水二升，绞取汁，尽服之”，为后世青蒿素的提取做出了贡献[5]。《备急千金要方》中记载：“凡麦门冬、生姜，入汤皆切，三捣三绞取汁。”《本草纲目》是中国古代宏大的本草学巨著，其中记载鲜药292 种，鲜药治疗范围涵盖内外妇儿各个方面[6]。随着温病学说的发展，鲜药的使用更加广泛。温病四大家善用鲜药治疗温热病、慢性病，推动鲜药运用的发展[7，8]。叶天士多使用鲜药治疗温病，常用姜汁、鲜生地、鲜荷叶汁等[9]。王孟英重视药物本性，善用汁露，如梨汁、甘蔗汁、鲜地黄汁等[10]。薛生白对湿热病的治疗，多选用鲜药，以存津液、护脾胃[11]。晚清医家雷丰对鲜药的应用因时因地制宜，曾用鲜大蒜取嚏救活昏厥之人[12]。

张锡纯，中西贯通派代表人物，是中西医结合治疗的先行者，主张衷中参西，尊古而不泥古，是近代伟大的医家。生于新旧思想交替、变法革新的年代，继承了历代先贤中医思想的同时，学习西医的治疗方式，融合成全新的治疗思路。鲜药运用经验是其学术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其著作《医学衷中参西录》收录34 类证侯，180 余首奇效验方，全书中凡是有“鲜、活、汁、乳、露”字眼的鲜药共41种[13]。今参考《医学衷中参西录》相关鲜药论述，分析张锡纯运用鲜药的经验，简述如下。

1 鲜药用法多样，用药方式丰富

张氏极为重视鲜药的煎煮用药方式，同一药物对不同的病症会有多种入药方式。

1.1 入药同煎：如鲜茅根、鲜芦根、鲜小蓟根、鲜石斛，此类多为清热药，煎煮时间过久，其清热之力减半；有效成分被破坏，药效减弱，性味发生改变，故不可久煎。

1.2 开水冲服：鲜药清凉之性尤甚，受前人经验影响，张氏也常将鲜药榨汁冲服。如鲜小蓟根榨汁，开水冲服可凉血止血；野苋根或马齿苋捣汁开水冲服，清热解毒，除霍乱之毒菌。

1.3 煎汤代水：张氏言“茅根禀少阳最初之气，其性凉而上升”。故鲜茅根煎之以代水，或取其升发透达之性，以散表热；或在清热托表之时，引久蕴之邪热外出；如白虎汤、白虎加人参汤、坎离互根汤。张氏言“莱菔色白入肺”，故用鲜莱菔切丝煎汤煮清半夏，鲜莱菔理气解郁助半夏宽胸散结，以解胸部满闷之症。

1.4 外用贴敷：“鲜姜自然汁一斤，明亮水胶四两，上二味同熬成稀膏，贴患处”，用治寒邪内侵肢体麻木疼痛。“小榆树鲜嫩白皮、甜瓜子……同捣如泥，敷患处”，以接其筋骨。鲜曼陀罗熬膏调以鸦胆子细末贴敷顽癣。

1.5 熏洗：鲜蒲公英多捣汁入药，常用于治疗妇科病、脓肿疮毒等外科病。张氏则创新鲜蒲公英的用法，鲜蒲公英煎汤，一碗温服，一碗熏洗患眼，内服加外用，使邪热快速达表。

1.6 热敷：张氏独创葱白热敷通便除胀法，葱白与醋炒热，热敷肚脐处散结通便、除满消胀。多食腹满便秘、虚症腹胀满、便秘误下腹痛，甚则小便不通皆可用。

1.7 灌肠：猪胆汁灌肠通便最早见于《伤寒论》：“又大猪胆一枚，泻汁……以灌谷道。”张氏继承了《伤寒论》猪胆汁通便的方法，患者无论老幼，效果甚好。

2 鲜药运用范围

2.1 肺系疾病及吐衄血：喉痹肿胀者，络石藤煎汤。咽喉红肿者，涂以西瓜霜。伤寒温病后，咳喘痰多、气息不足者，予以宁嗽定喘饮（甘蔗汁、酸石榴汁、生鸡子黄、生怀山药）。肺痨喘嗽者，鲜曼陀罗熬膏以清肺止咳平喘。张氏言“瓜蒌若但用其皮，最能清肺敛肺，宁嗽定喘，须用鲜者方效”。张氏认为鲜藕汁、鲜莱菔汁、鲜小蓟根捣汁等止血效果极佳，自拟二鲜饮、三鲜饮治疗吐衄血证。张氏言“鲜地黄，性寒，微苦微甘，最善清热、凉血、化瘀血、生新血”，常用来治疗血热妄行之血证。

2.2 脾胃病：身体羸弱大便燥结不通者，硝菔通节汤主之。痢疾初得亦可用此方，无论痢之赤白皆可用。刘氏之小女，初得痢证，服半剂硝菔通节汤即愈。胃气冲气上逆不降所致的大便不通，可取通结用葱白熨法。服白虎加人参汤后，大便未下者，予以玄明粉三钱，或西药留苦四钱，调以蜂蜜，开水冲服；或用猪胆汁导法通其大便。风温后期，纳谷不馨者，予以鲜莱菔切丝香油炒至半熟，佐以葱酱、绿豆粉，患者食之，饮食渐渐恢复。张氏认为蘡薁之叶捣汁善治呕吐。常用鲜梨片或西瓜蘸生石膏末嚼服，治疗寒温之病阳明大热，呕吐剧烈不能服药者。脱肛者，鲜曼陀罗浓煎煮山萸肉，清洗患处。

2.3 肾系疾病：阴虚有热或湿热壅盛之小便不利、水肿，皆可用白茅根煎浓汤服用。张氏谓白茅根性凉味甘淡，可去实热清虚热；且茅根之形态如人之经络，可通脏腑，畅达经络，故可利周身之水。热结膀胱之小便赤涩，鲜白茅根与滑石同煎，送服西药，周身汗出，小便通利。张氏言“凡气之郁而不畅者，茅根皆能畅达之”，故腹部胀满，或为气臌或为水臌，皆可用鸡胵茅根汤（生鸡内金、鲜茅根）。小蓟善清热凉血止血，张氏常用单味鲜小蓟根治疗淋病或花柳病。《本经逢原》曰“沙参有南北二种，北者质坚性寒，南者体虚力微”，故张氏认为渤海之滨之沙参，鲜者嚼服，大能解渴，治消渴病效果极佳。

2.4 肝胆疾病：“一媪，心中怔忡，肝气郁结，胁肋胀满，不能饮食”，予以升降汤加鲜地骨皮，数剂后病愈。麦苗可疏肝清热，张氏曾用鲜麦苗煎汤代茶饮，与《千金要方》生麦苗绞汁治疗黄疸大同小异。

2.5 目系疾病：眼睛红肿热痛，因热邪而致，皆可以鲜蒲公英煎汤服之。瞳孔散大，视物不清，因热而加重者，可用羊肝猪胆丸（羊肝、猪胆汁、朱砂）清热明目。目病干痛者，予以离中丹，佐以鲜芦根、鲜茅根，引久蕴之邪热外出。

2.6 外科疾病：肢体萎废因于寒者，可用姜胶膏贴敷患处。疯犬咬伤，片灰合鲜枸杞根煎汤服用有奇效。历节病有热象者，可加入鲜桑枝等药物，清热利关节。热性关节肿痛者，鲜茅根汤送服阿司匹林。鼠疫有疔疮者，加紫花地丁三钱，洋菊叶汁一杯以清热散结。蘡薁藤折断取其浆，可擦疮痒肿毒。

2.7 温病兼症、传染类疾病：温病兼喘胀者，用鲜白茅根引伏热之邪外出。温病兼气虚气郁者，予以鲜茅根宣通气化并清热解表。温病兼痧疹者，鲜茅根作引，引药入脏腑经络，使邪热散尽。温病兼喉痧者，自拟清咽表疹泻火方，方中鲜芦根可清在表之热。瘟疫阳毒发斑，表里俱热，予以青盂汤，方中鲜荷叶升散消耗之力强，热邪可速祛。染鼠疫复感外邪，神昏谵语者，予以加减活血解毒汤加石膏、鲜芦根。张氏言：“野苋根之性味甘冷而利，大有涤热利湿之能……马齿苋除虫解毒之力尤胜，解霍乱之毒菌……可以马齿苋代之。”

2.8 其他：鲜冬葵子其性滑，故可催产。鼠疫痰蒙神昏者，可在主方的基础上，加入鲜石菖蒲汁，开窍豁痰醒神，且鲜者清热之力强。石斛可滋阴清热，益胃生津，张氏常用鲜石斛治疗热病津亏之证。

3 运用特点分析

3.1 治病范围广泛，药物来源广泛：张氏运用鲜药治疗疾病的范围不局限于内科疾病，在外科、儿科、妇科都有广泛应用。植物类鲜药可分为：陆生植物鲜药，如小蓟、石菖蒲、莱菔；水生植物鲜药，如荷叶、藕、芦根、荸荠。动物类鲜药，如鸡子黄、猪胆汁、马乳、牛乳。植物类鲜药其清热之性优于干者，多为清轻之类，其上行宣通之力强，如金银花、芦根。动物类鲜药多可滋阴健体，如猪髓、羊髓。

3.2 药食同源，简便廉效：张氏对鲜药的选材不拘一格，日常食用之物也在其选用范围内。如鲜梨片或西瓜蘸生石膏末嚼服，敛阴泻肝汤中酸石榴连皮捣烂与药同煎，绿豆芽加生姜汁熬膏，山药细末煮茶汤兑入鲜梨自然汁。

3.3 善用血肉有情之品：张氏善用动物类药物，如蜂蜜、鸡子黄、牛羊脊髓、猪胆汁、马乳、牛乳等。张氏谓“蜂蜜甘凉滑润，为清肺润肺、利痰宁嗽之要品”，故黄芪膏以蜂蜜调之。鸡子黄温开水调合后温服，止喘逆。强肾瑞莲丸中以猪羊脊髓调合莲子末，常服用有强肾壮骨之奇效。古方马乳饮，鲜马乳挤出后即刻饮入，治疗青腿牙疳颇有成效。牛乳强身健体，营养价值极高，张氏曾救治一枪伤士兵，令其每日服牛乳、山药，身体渐复。

3.4 以清热为主，常以鲜药善其后：鲜药性味多寒凉，张景岳认为“寒凉者属阴，主敛降、主静而守，能清能定”[14]。因此对有热象或因热而加重的疾病具有良好的效果。张氏对于温病预后的治疗，多采用鲜梨汁与生山药末调服，或鲜茅根煎汤代茶饮等方式清余热。

3.5 引药入经，增加药效：常用鲜白茅根、鲜芦根、荷叶作引经药，用量多为2～4 钱。或引药力由里发外，引伏热外出；或引凉药之力清脑中之毒热，治疗伤寒兼脑膜炎。外伤后脊背淤血疼痛，用葱白作引，《本草纲目》言“葱，所治之症……皆取其发散通气之功。通气故能解毒及理血病。气者，血之帅也，气通则血活矣。金疮磕损，折伤血出”[15]。

3.6 使用量大，效宏力专：张氏使用鲜药多以两、斤为单位，普通药物多以钱为单位。如治虚劳证，痰中带血，鲜茅根、鲜藕各四两煮汁代茶饮。治燥节方中一七旬老媪，唠嗽甚剧，大便十余日未行，急用净朴硝（四两）、鲜莱菔（五斤）浓煎，一剂便通。

3.7 用药精准，一物多用：地骨皮即枸杞根之皮，张氏常用其作清热除蒸凉血之药，然治疯犬方中张氏则选用鲜枸杞根。

3.8 组方精简，善用单方：如二鲜饮、三鲜饮、鸡胵茅根汤、鲜小蓟根汤、白茅根汤、蒲公英汤。张氏重视单味药物的药性功效，组方虽小，但配伍合理，善治大病。

3.9 中西药合用，剂型多样：张氏作为贯通中西的代表医家，对西药的使用大胆超前。曾用阿司匹林与鲜茅根、生石膏治疗瘟疹流行。阿司匹林合中药治疗热性关节肿痛。阿司匹林合用鲜地黄等中药，治疗心中烦热兼外感表证。鲜药虽作汤剂居多，但亦有丸剂、膏剂等剂型。丸者缓也，久病虚损证侯，张氏多予以丸剂。膏剂也常用于肺系劳喘等慢性病，如黄芪膏、曼陀罗膏。

4 结语

通过对《医学衷中参西录》鲜药的分析，发现张锡纯对鲜药的使用灵活而广泛，简便廉效是其最显著的特点。张氏继承了古代医家重视鲜药清热之性的思想，善用汁、露、乳。其对鲜药的运用更为精细，针对不同的治疗目的，采用不同的入药方式，扩大了鲜药的治病范围，极为重视疾病的预后，打破治疗常规，开启中西医治疗的先河，为后世提供了新颖的治疗思路。对现代医学影响深远，鲜蒲公英在感染性、化脓性疾病中使用频次较高[16]；鲜白茅根、鲜生地、鲜藕节等能改善过敏性紫癜的症状[17]；以葱白为引导中药脐疗可辅助治疗尿潴留[18]；明目羊肝丸治疗围绝经期干眼症的常用中成药[19]。鲜药贯穿中医发展的始终，明清至近代是其临床应用的高峰时期[20]，以鲜活为特性，在治疗疾病方面有独特的价值，特别是在表证、热证、急证方面。随着科技的发展，鲜药的贮存和制备技术的改善，值得广泛推广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