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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共同富裕之路:企业ESG表现与劳动收入份额

2024-03-25蒋鹏程金环

现代财经-天津财经大学学报 2024年3期
关键词:劳动收入份额要素

蒋鹏程 金环

(1.上海财经大学城市与区域科学学院,上海 200433;2.南京邮电大学经济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3)

一、引言

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是化解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发展之间矛盾的重要战略举措,更是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要求。收入分配不平等是“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集中体现[1]。事实上,目前我国仍存在严重的收入分配不公问题,制约了共同富裕的实现,而劳动收入份额的下降会进一步导致收入不平等和收入差距扩大[2]。收入分配不公严重制约消费水平的提升,阻碍经济增长,甚至危及社会稳定[3]。要素收入分配作为再分配的基础,很大程度上决定最终的收入分配格局[3]。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指出“增加劳动者特别是一线劳动者劳动报酬。”党的二十大进一步强调让劳动的价值充分实现,提高劳动报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这足以窥见劳动收入份额提升已成为优化收入分配格局、扎实推进共同富裕的关键[4]。

宏观经济数据显示中国的劳动收入份额自上世纪90年代开始不断下滑,直到金融危机之后,劳动收入份额的总体趋势才逐渐上升。企业作为初次分配的重要载体,必须承担“缩小贫富差距、迈向共同富裕”的社会责任,积极维护员工权益、提高劳动收入份额。习近平总书记在2020年的企业家座谈会也指出“企业既有经济责任、法律责任,也有社会责任、道德责任”。因此,将环境(Environmental)、社会(Social)和治理(Governance)共同纳入企业经营管理决策,通过践行ESG(1)与ESG相似的概念为企业社会责任(CSR)。相比CSR,企业ESG理念不仅考虑了社会和环境责任,更是涉及到公司治理。理念从企业层面探寻社会问题的解决方案,成为推动企业可持续发展和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抓手。ESG倡导企业实现利益相关者的共赢,积极承担各类社会责任,追求经济价值与社会价值的统一。可见,ESG理念与实现共同富裕目标的本质是一致的[5]。那么,企业ESG表现能否重塑要素结构,提升劳动收入份额?这是本文拟解决的关键问题。

ESG理念自2004年由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首次提出后,如今已经成为全球主流投资理念。根据《中国责任投资年度报告2020》,截至2021年10月,我国共有344只泛ESG基金,总规模超过5 400亿元。ESG理念的深化发展已经对企业生产、运营和管理模式等产生深刻影响,逐渐成为企业生产决策的工具。从研究现状看,ESG建设能改善企业信息透明度,助力企业提升财务绩效和市场价值[6-7]。同时,良好的ESG表现能提高企业投资效率、对绩效和盈余的价值相关性也会产生正向影响[8-9]。不仅如此,ESG还可以降低企业各类风险[10]。近年来,还有一类文献关注了ESG对企业获取商业信用,技术创新和绿色技术创新的积极影响[11-13]。与本文密切相关的另一类文献从制度改革[14-15]、技术进步[16-17]、产业结构转型[18]以及数字经济[19-21]等视角研究其对企业劳动收入份额影响。

尽管已有研究从众多视角考察企业劳动收入份额提升的影响因素和企业ESG建设的经济社会效应,但尚未关注到企业ESG的收入分配效应,对企业投资理念的转变是否会引致要素投入变革,进而对要素收入份额产生影响也缺乏深入探究。虽然聂辉华等(2022)[5]探索性地研究了企业ESG表现与劳动收入份额的影响,但是缺乏对内在机理的阐述与验证。毛其淋和王玥清(2023)[22]探讨了企业ESG表现对企业就业规模的积极作用,并没有更进一步探讨对要素收入分配的影响。还有一支文献利用发达国家的企业样本重点讨论了企业社会责任(CSR)对员工工资的影响,但结论并不一致[23-25]。中国的ESG建设起步相对较晚,有必要深入探讨其对要素收入分配的影响和其中的作用机制。

有鉴于此,本文将ESG纳入劳动经济学的研究框架,探讨ESG对企业劳动收入份额的影响和作用机制,为如何保障民生福祉提供新视角。在深入分析ESG表现对企业劳动收入份额的影响和作用机制基础上,文章利用2009—2021年A股上市公司面板数据,从要素配置结构效应、融资效应和企业治理效应三个视角,对ESG表现与企业劳动收入份额的关系进行实证检验。可能的边际贡献在于:第一,本文将企业ESG表现与劳动收入份额纳入同一分析框架,深入剖析企业ESG表现对劳动收入份额的影响和作用机制,从理论上揭示了企业ESG建设的社会福利效应,也是对企业劳动收入份额改善因素相关文献的重要补充。第二,文章从结构效应、融资效应和治理效应三个渠道深入揭示企业ESG表现影响劳动收入份额的作用机制,打开了“ESG—劳动收入份额”的黑匣子。第三,依照外部治理和和行业特征差异进行多维度的检验,考察中国情境下ESG表现的收入分配效应的异质性,探讨背后的复杂性影响。综合来看,本文不仅为ESG在民生福祉层面的表现开拓了新的研究视角,也为借助ESG建设提高劳动收入份额、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提供了决策参考。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说

(一)直接效应

企业ESG建设包含了环境(Environmental)、社会(Social)和治理(Governance)三方面。第一,从环境责任视角看,环境责任要求企业更加关注气候变化、环境污染等问题。意味着企业不再单纯以利润最大化为目标,需要在生产经营过程中注重环境管理。根据“遵循成本假说”,企业在面临环境压力时,通常会因增加建设排污管道、升级生产链等引致的生产成本,进而导致产出和就业规模下降,由此抑制劳动收入份额。然而,“创新补偿假说”认为企业在面临环境管理压力时,会倒逼技术升级,提高企业生产率,进而提高产出和就业规模,由此推动劳动收入份额的上升。与此同时,企业在进行环境供应链管理、末端污染治理设备改造和改进生产工艺的过程中,势必会增加就业岗位,尤其是高技能就业岗位,由此提高劳动收入份额。第二,从企业社会责任视角看,ESG建设要求企业关注员工健康与安全、员工发展和就业等社会问题。已有研究普遍认为企业通过积极披露社会责任相关信息,能够提高员工对企业的认同感和忠诚度,以此吸引更多的员工进入[26]。此外,社会责任信息还包括积极落实员工培训、提高科技创新能力等方面,这不仅提升了企业人力资本水平,也扩大了高技能劳动者就业规模[5,22],进而提高劳动收入份额。第三,从企业治理责任视角看,ESG建设能够增强企业治理能力,缓解信息不对称进而助力劳动收入份额的提升。ESG建设对企业的信息披露质量、董事会结构、风险控制等提出新要求。通过提高信息披露的可信度,有助于降低投资者、供应商等利益相关者了解企业的信息成本,以此降低企业融资成本和拓宽企业获得资金的渠道[27]。其次,根据利益相关者理论,ESG建设能够平衡股东、管理者、消费者、投资者等之间的利益,意味着股东之间的利益趋于一致,增强了对企业经营和管理者的监管能力。企业以更高的薪酬水平激励员工和吸引人才流入,以此实现企业绩效的提升,进而对劳动收入份额产生积极作用[14]。综合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说。

H1企业ESG表现能够提高企业劳动收入份额。

(二)机制分析

1.融资效应

融资约束是影响企业劳动收入份额的重要作用机制[21,28]。其内在逻辑为,企业员工工资的支付主要是依靠债务融资方式[29]。由于以固定资产为代表的资本要素除了能够直接为企业生产带来价值以外,还能够带来融资收益[30]。因此,企业在面临融资约束时,会将有限的资源配置给资本要素并挤出劳动力需求,进而降低劳动收入份额。企业ESG建设主要通过降低债务融资成本和提高商业信用进而缓解融资约束。首先,一方面,企业主动公开披露环境、社会责任和公司治理等非财务信息,能够为企业营造良好的社会形象,消除投资者因信息不对称而产生的顾虑,降低了资本成本[12]。另一方面,根据信号传递理论,ESG建设提高企业声誉后,为了保持高社会可信度,必然会提高财务信息的披露质量[31],以此降低企业与金融机构之间的信息不对称,进而降低资本成本。其次,众多研究指出,企业ESG建设强调满足供应商、股东等利益相关者的诉求,能够改善企业和供应商之间的信息不对称;并通过发挥其负责任的公众形象,提高企业声誉,增强了供应商与其建立长期合作的信心[27],以此获得更多的商业信用融资[11]。综合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说。

H2企业ESG表现通过缓解融资约束进而提高劳动收入份额。

2.要素再配置效应

企业内部要素再配置是影响企业劳动收入份额变化的重要因素[15]。从企业环境责任、社会责任和治理责任看,ESG建设会对劳动力要素配置产生深刻的影响。随着企业ESG建设积极披露环境、社会责任和治理等非财务信息,投资者与企业间的信息不对称得到有效缓解,进而有助于缓解企业融资约束,增加资本和劳动要素投入。在资本—劳动互替的情境下,如果企业ESG建设通过加大新设备和改进设备等资本投入以加强环境监管和实现低碳转型发展,会由此挤出劳动要素进而对劳动收入份额产生负向效应。然而,如果在资本—劳动互补的情境下,资本投资的增加必定会增加劳动要素投入。

现有研究关于资本和劳动替代弹性的大小尚存争议。基于宏观视角,已有文献普遍发现资本和劳动存在互补关系,即要素替代弹性小于1[32]。分行业看,沈春苗和郑江淮(2022)[33]利用工业企业数据发现2005—2013年制造业的要素替代弹性始终小于1,但陈登科和陈诗一(2018)[34]使用1998—2007年的中国工企数据发现工业部门要素弹性大于1,魏下海等(2017)[35]也发现了相似的结论。基于上市企业数据测算资本和劳动要素弹性的文献较少,苏梽芳等(2021)[15]基于2009—2015年的服务业上市企业数据,测算资本和劳动要素的替代弹性为0.84。韩晓祎和许雯雯(2023)[36]基于2013—2020年非金融类上市企业数据测算的要素弹性为0.413 6。本文与苏梽芳等(2021)[15]、韩晓祎和许雯雯(2023)[36]的研究一致,采用2009—2021年的中国上市公司数据测算资本和劳动的替代弹性,结果表明样本期间中国上市企业的资本劳动替代弹性σ小于1(2)本文研究和苏梽芳等(2021)、韩晓祎和许雯雯(2023)的测算框架一致,采用Kmenta(1967)提出的级数展开法测算资本和劳动的替代弹性。基于2009—2021年上市企业数据,通过面板双向固定效应模型发现资本和劳动的替代弹性σ=0.95,即资本和劳动存在互补关系。,表明在资本劳动要素互补的情境下,企业ESG表现增加了资本要素和劳动力要素投入,以此实现劳动收入份额的提升。毛其淋和王玥清(2023)[22]利用华证ESG的评级数据发现企业ESG建设能够显著提高企业劳动力需求,尤其是对中高级技能劳动者的需求更高。这意味着企业ESG建设能够通过提高企业就业规模进而对劳动收入份额产生积极影响。

进一步地,随着资本深化,资本对高技能劳动者的互补性依赖日益增强,进而提高劳动收入份额[18]。ESG理念中的S(social)表明企业在经营发展战略中积极履行社会责任。平等对待员工、加强员工职业培训、维护劳动者权益均隶属于社会责任范畴,这意味着企业ESG建设能够提高员工技能,提高人力资本[5]。此外,企业披露ESG信息能够向观众传递积极信号,营造负责任的社会形象并提升企业认同度,进而提高人力资本水平[22]。更重要的是,根据“资本—技能”互补假说[37],由于企业ESG建设能够实现资本深化,势必会对高技能劳动力存在更高的依赖性。尤其是随着企业先进技术投资的增多,企业必然在该过程中增加高技能劳动力的雇佣。这意味着在ESG重塑要素配置的过程中,高技能劳动力的需求会进一步增加,以此推高劳动收入份额。由此,本文提出第三个假说。

H3企业ESG表现通过发挥要素再配置效应提高企业劳动收入份额。

3.治理效应

由复杂层级导致的信息不对称和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导致的委托代理引致企业资源利用效率低下,造成劳动者工作时长与薪酬不匹配,抑制劳动收入份额的提升[38-39]。其次,工作时长与工资不对等会严重降低职工工作积极性,导致劳动要素边际收益率下降,进而挤出劳动力需求并引致收入份额下降。与此同时,在股东利益至上和注重自身短期利益的推动下,管理层会倾向于压缩员工薪酬以提高企业利润和维护股东利益,以此降低了劳动收入份额。企业践行ESG理念能够改善信息不对称和代理问题,完善公司治理。根据利益相关者理论,ESG建设能够充分考虑到股东、消费者和供应商等各方面的诉求,降低了管理者与股东之间的信息不对称,缓解了委托代理问题。股东的监督会增大管理者的经营压力,让其更有动机吸引高技能人才和提高薪酬水平以减少员工流动,进而提高劳动收入份额[14]。其次,ESG投资是一种追求长期可持续发展的企业战略,能够抑制管理层的短视行为,迫使其注重企业的长期发展规划,提高投资效率和资源利用率。这不仅能直接通过提高利润率进而带动劳动收入份额的提升;更能够促使资源分配与劳动力要素更加匹配,以此实现劳动力需求规模的上升,推动劳动收入份额的提升[40]。由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说。

H4企业ESG表现通过发挥治理效应提高劳动收入份额。

三、研究设计

(一)模型设计

为验证假设1,设定如下基准模型以检验企业ESG表现对劳动收入份额的影响。

LSit=β0+β1ESGit+∑βjXit+μt+φi+εit

(1)

其中,LSit为第t年i企业的劳动收入份额,ESGit代表第t年i企业的ESG表现水平。Xit为企业控制变量集合,μt、φi和εit分别为年份、企业个体固定效应及随机扰动项。

(二)变量设定及定义

1.企业劳动收入份额(LS)

参照已有研究[30],使用要素成本增加值法衡量企业劳动收入份额,即企业员工支付占增加值的比重。上市企业增加值使用“营业收入-营业成本+员工支付+固定资产折旧”进行刻画;员工支付采用现金流量表中的“支付给职工以及为职工支付的现金”进行度量[36]。

2.企业ESG表现(ESG)

本文参考谢红军和吕雪(2022)[27]、方先明和胡丁(2022)[12]的做法,采用华证ESG评级数据衡量企业ESG表现。华证ESG评级共有9个档次,从低到高分别为C、CC、CCC、B、BB、BBB、A、AA、AAA,将依次被赋值为1—9分,数值越大意味着企业ESG表现越好。需要说明的是,极少企业样本在当年并没有相应的华证ESG评级,这类样本被赋予0分,后续稳健性检验会排除这部分样本(3)样本期内一共有319个样本没有获得华证ESG评级,约占总样本容量的1.11%。。

3.控制变量

参照张同斌等(2023)[4]、方明月等(2022)[19]、苏梽芳等(2021)[15]的变量选取,在模型中加入一系列企业层面的控制变量。包括企业规模(size)、盈利能力(roa)、资产负债率(lev)、资本密集度(cap)、产权性质(state)、企业年龄(lnage)、企业成长(growth)、股权集中度(top1)、两值合一(dual)。变量描述性统计如表1所示。

表1 变量描述性统计

(三)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本文以沪深A股2009—2021年的非金融类上市企业为初始样本。剔除被ST、*ST和PT处理的样本;剔除资产负债率、企业盈利能力和营业收入等财务数据异常的样本;剔除支付给职工以及为职工支付的现金为0,劳动收入份额大于1的样本;剔除样本期内上市不满三年的样本。为减缓极端数据对实证估计的干扰,对所有连续财务变量进行双边1%的缩尾处理。文章数据来自于CSMAR、Wind、CNRDS和锐思数据库。

四、实证分析

(一)基准结果与分析

表2报告了企业ESG表现对劳动收入份额的估计结果。列(1)为不加入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列(2)加入控制变量但未控制时间固定效应,列(3)在列(2)基础上加入时间固定效应。ESG回归系数估计结果均为正且显著,表明企业ESG能够促进劳动收入份额,假说1得证。

表2 基准估计结果

根据列(3)控制变量的估计结果,企业规模、企业营业收入增速抑制了劳动收入份额的提升。同时,越高的资产收益率,意味着企业股东(资本要素)将会在利润中索取更多的报酬,抑制劳动收入份额。企业年龄和资产负债率与劳动收入份额呈正相关,这与魏下海等[35]、苏梽芳等[15]的研究结论一致。

(二)内生性处理

企业ESG评级是基于企业披露的ESG相关信息进行评定,即ESG表现可能存在自利行为。对于劳动收入份额较低的企业,为了满足社会对共同富裕追求的期望,可能会更有动机去进行ESG实践,满足社会期望,进而获得良好的ESG表现。基于上述逻辑,本文的模型中可能存在由反向因果引致的内生性问题。因此,本文进一步采用工具变量以解决模型中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

Ioannou和Serafeim(2012)[41]指出企业ESG表现具有地区和行业特性,即企业ESG水平会受到同一行业或同一省份内的其他企业ESG建设情况的影响。已有大量研究均使用行业或者地区层面的ESG水平作为企业ESG表现的工具变量[9]。与此同时,现有利用上市企业数据的研究中也普遍使用行业层面的均值作为工具变量[42]。由此,文章使用同一行业内、城市内企业ESG的均值分别作为IV1和IV2。进一步地,由于城市和行业层面的工具变量是否完全具备外生性要求存在争议,与Lewbel(2012)[43]的做法一致,文章基于异方差构造工具变量(IV3),具体如下

LS=ESG×β+X′γ+ε1,ε1=cU+V1

(2)

ESG=X′α+ε2,ε2=U+V2

(3)

其中,LS、ESG和X分别为企业劳动收入份额、ESG表现、控制变量集合。ε1、ε2、U和V1、V2分别为误差项、不可观测因素和异质性误差。根据Lewbel(2012)[43]的研究,在无法找到满足外生性和相关性要求的工具变量时,可以通过构造[Z-E(Z)]ε2作为IV3。由于Z可以全部来自于控制变量集合,故与何小钢等[17]研究一致,假定控制变量集合为Z,以此估计式(3)并得到残差项,由此构造出[Z-E(Z)]ε2,并利用2SLS方法估计式(2)。表3报告了两阶段最小二乘法的估计结果,最后三列分别汇报了基于IV1、IV2和IV3的第二阶段估计结果,ESG的估计系数均为正且在1%水平下显著,表明在缓解潜在内生性问题后,企业ESG建设提升劳动收入份额的结论依然成立。

表3 工具变量估计结果

(三)稳健性检验

1.替换解释变量

参考施新政等(2019)[14]的做法,劳动收入份额=支付给职工以及为职工支付的现金/营业总收入(LS1)。此外,使用员工支付与企业总资产的比值衡量劳动收入份额(LS2),并进一步对前文测算的劳动收入份额进行Logitic转换,即LS3=ln(LS/(1-LS))。替换被解释变量的估计结果如表4列(1)—(3)所示,ESG的估计系数均显著为正,结论与基准估计保持一致。

表4 稳健性检验

2.控制高阶固定效应

为控制行业和宏观因素对企业劳动收入份额的影响,本文在回归模型中控制行业固定效应、省份—年份、城市—年份固定效应。表4列(4)-(6)报告了加入更高阶固定效应的回归结果,支持本文结论是稳健可靠的。

3.更换样本期和样本容量

2018年9月,我国证监会发布《上市公司治理准则》,明确了ESG信息披露的基本框架。同年,《中国上市公司ESG评价体系研究报告》发布,一系列的指导性文件推动了ESG在中国的发展。为降低上述因素干扰,本文将样本分为2009—2017年和2018—2021年两个子样本,分别对式(1)进行估计。估计结果如表4列(7)和列(8)所示,ESG的估计系数均为正且显著,依然支持前文的结论。此外,前文把少量没有获得华证ESG评级的样本直接赋分为0,为了排除这一处理方法会导致文章估计结果有偏,进一步剔除了此类样本。估计结果如表4列(9)所示,剔除此类样本后,ESG的估计系数依旧显著为正,表明基准结论稳健。

4.更改聚类等级

文章进一步考虑将标准误聚类到行业、企业和城市,估计结果如表4列(10)—(12)所示,无论是将标准误聚类到行业层面,还是企业、城市层面,ESG的估计系数均为正且在1%水平上显著,支持了前文的研究结论。

五、异质性分析与机制检验

(一)异质性分析

为进一步明确企业ESG表现对劳动收入份额的非对称影响,本文进一步从企业外部融资能力、行业特征、外部治理和ESG分项差异四个视角进行异质性讨论。

1.企业外部融资能力

首先,从企业产权性质视角看,国有企业的融资能力普遍强于非国有企业。因此,将样本根据产权性质分为国有和非国有两组;其次,银行借款作为我国上市企业重要的外部融资来源,如果企业获得的银行借款多,则意味着企业遭受的融资约束相对较低,根据行业—年份的银行借款中位值将企业划分为银行借贷高和低两组;最后,固定资产作为重要的抵押物,是金融部门判断是否进行信贷的重要依据。Li 等(2023)[21]认为固定资产比例越高意味着外部融资的可能性越高,并使用固定资产占比来衡量融资约束,本文按照固定资产占比的行业—年份中位值将样本划分为固定资产占比高和低两组。

如理论分析所述, ESG表现能够缓解企业遭受的融资约束,意味着相比融资约束更高的企业,在融资约束低的企业样本中, ESG建设对劳动收入份额影响的边际效应更低。根据表5的回归结果可知,所有子样本中,ESG的估计系数均为正且显著。根据费舍尔检验的结果可知,三个组别中,ESG的估计系数都具有差异性。具体而言,在非国有企业、银行借款规模和固定资产率更低的企业中,ESG表现对劳动收入份额的促进作用更强。综上,表5的估计结果也佐证了缓解融资约束是企业ESG建设提高劳动收入份额的重要机制。

表5 企业外部融资能力的异质性估计结果

2.行业特征

根据人均固定资产净值的行业—年份中位值将样本划分为两组,高于中位值的为资本密集型企业,否则为劳动密集型企业。其次,根据环境保护部发布的《关于执行大气污染物特别排放限值的公告》,若上市公司所处行业为《公告》中提到需要重点关注的六大行业,则将其视为高污染企业,其余为低污染企业。表6报告了行业异质性的回归结果,在所有子样本中,ESG的估计系数都为正且显著。根据费舍尔检验,组间差异显著。具体而言,企业ESG表现对劳动收入份额的影响在劳动密集型行业和高污染行业更强。可能的原因在于,首先,劳动密集型企业更加依赖于劳动力,资本对劳动的互补性更强[15],企业ESG建设能够进一步促进劳动密集型企业提高劳动力雇佣量,以此提升劳动收入份额。其次,对于高污染行业企业而言,迫于环保压力,会积极进行环保投资,以此实现转型升级和可持续发展。即高污染行业企业会更加积极进行ESG建设,从而对劳动收入份额的影响更强,这也侧面表明在样本期内,高污染企业进行ESG建设并非出于自利的“漂绿”行为。

表6 行业异质性估计结果

3.外部治理能力的异质性

外部治理能够抑制管理层短视行为,以此提高企业的经营绩效和劳动收入份额[14]。独立审计作为第三方,能够为投资者确认企业披露信息是否可靠。高质量的审计作为公司外部监督的重要保证,能够提高投资者对企业披露信息的可信度。分析师作为企业和资本市场之间的信息联通者,能够通过充分挖掘企业特征信息,减少外部信息不对称问题。本文按照审计师是否来自“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将样本划分为两组,并根据分析师数量年度—行业的中位值将样本划分为两组。表7的估计结果显示,ESG的估计系数在审计师来自“四大”的组别中并不显著,在“非四大”组中显著为正,意味着ESG表现的收入改善效应在外部治理低组中显著。最后两列的结果显示,ESG的估计系数在低分析师关注度组中更高,且通过费舍尔组间差异检验,表明在外部治理能力弱的组别中,ESG表现对劳动收入份额的提升效应更强。上述研究结论说明随着ESG建设充分考虑利益相关者的权益,改善信息不对称和提高社会声誉,提高公司治理能力,投资者的信息不再依靠高质量审计师和分析师对信息披露的监督。因此,其收入分配效应在外部监督较差的组别中存在更高的边际效应。

表7 外部监督的估计结果

4.ESG分项对企业劳动收入份额的影响

企业ESG建设包含三方面,为进一步研判ESG的不同方面是否对劳动收入份额存在差异性影响。将式(1)中的ESG表现替换为环境责任表现(E)、社会责任表现(S)和公司治理表现(G)。估计结果如表8所示,只有治理责任表现对劳动收入份额的影响显著为正,而环境责任表现对劳动收入份额的影响则是为负且显著,社会责任的影响不显著。进一步按照方先明和胡丁(2023)[12]的做法,将劳动收入份额前置一期,以控制企业ESG建设对劳动收入份额的滞后影响后,发现环境责任表现的估计系数依旧为负且显著,而社会责任和治理责任表现对劳动收入份额存在显著的正向影响。综合而言,企业环境责任会对劳动收入份额产生显著的负向影响。可能的原因在于,环境责任的加强要求企业更加注重环保,增加企业的环境治理投资,导致产出成本上升进而挤出就业规模,最终降低了劳动收入报酬。社会责任表现意味着企业提高对员工福利、培训和权益的关注,能够吸引优秀员工加入。而员工对于企业社会责任表现的关注存在时序动态特征,意味着社会责任因素发挥效应存在时滞。

(二)机制分析

本文设定如下模型检验ESG影响企业劳动收入份额的机制。

Mit=β0+β1ESGit+∑βjXit+μt+φi+εit

(4)

其中,M为机制变量,其余变量同式(1)。

1.要素再配置效应。

正如理论框架所述,由于资本和劳动要素互补,企业ESG通过降低资本成本实现资本深化,扩大就业规模。其次,根据“资本—技能”互补假说,资本深化表明企业会加大资本要素投入,尤其是先进技术投资,势必增加了对高技能劳动力的需求。本文使用企业购建固定资产、无形资产和其他长期资产支付的现金与总资产的比值衡量资本要素投入;利用员工人数的对数值衡量企业劳动要素投入。进一步地,使用企业与技术相关的固定资产投资占总固定资产的比重衡量企业技术投资[44],使用硕士及以上学历员工的对数值衡量企业高技能劳动力需求[20]。表9前两列的回归结果显示,以资本要素投入、劳动要素投入为因变量时,企业ESG表现的估计系数均为正且在1%水平上显著。这意味着企业ESG建设能够增加企业的资本和劳动要素投入,支持了资本和劳动要素存在互补性的假设。结合表9最后两列的估计结果,企业ESG表现显著提升企业的技术投资并增加高技能劳动力的需求规模。意味着“资本—技能”互补理论在样本期内成立。综合上述分析,在资本劳动互补的情境下,企业ESG建设通过增加企业资本、劳动要素(尤其是高技能劳动力)投入,以此提高劳动收入份额,假说3得证。

表9 机制检验:要素再配置效应

2.融资效应

企业融资约束对劳动力收入份额的抑制作用已得到普遍验证[21,28],ESG建设对融资约束的缓解有利于提升劳动收入份额。因此,本文从债务融资成本和商业信用获取两个视角探究ESG的融资效应。其中,采用财务费用与总负债之比衡量企业债务融资成本[12];使用应付账款、应付票据和预收账款之和占总资产的比重衡量企业获得的商业信用融资[45]。根据表10的估计结果,企业ESG表现降低了债务融资成本,并增加了企业的商业信用融资规模,说明ESG建设能够缓解企业融资约束,以此提高劳动收入份额。

表10 机制检验:融资效应与治理效应

3.治理效应

为验证假说4,本文进一步检验企业ESG表现能否提高企业治理水平。参照姜晓文等(2023)[40]的做法,使用企业盈余操纵衡量治理水平。具体而言,使用企业过去三年的操控性应计利润的绝对值之和进行度量,该指标为反向指标,绝对值越大代表治理水平越低。操控性应计利润则是使用修正的Jones模型分行业—年度回归后得到的残差值。表10最后一列报告了治理效应的估计结果,ESG的估计系数为负且显著,由于被解释变量为反向指标,说明ESG表现越高,企业治理水平越高。这是因为ESG建设改善了企业的信息不对称,制约管理层的机会主义。治理水平的提升,改善了信息不对称和解决了代理冲突问题。股东利益的保障倒逼管理者提高企业经营绩效,故而充分激发了劳动者的工作积极性,提高劳动要素的边际收益率,以此扩大劳动要素投入规模,进而实现收入份额的提升。

六、结论与政策启示

提高劳动者收入报酬,是促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重要举措。本文利用2009—2021年沪深A股上市公司数据考察企业ESG表现对劳动收入份额的影响、横截面差异及其作用机制。研究发现:第一,企业ESG表现能够显著提高劳动收入份额。第二,ESG对劳动收入份额的促进作用主要集中在融资约束高和外部治理能力差的企业。此外,在行业层面,与资本密集型行业和低污染行业相比,ESG对劳动密集与高污染行业内的企业劳动收入份额提升效果更明显。ESG分项的结果显示环境责任表现降低了劳动收入份额,而治理责任和社会责任表现对劳动收入份额存在正向影响。第三,从影响机制看,ESG不仅扩大劳动要素投入规模,尤其增加对高技能劳动力的需求,而且还通过缓解企业融资约束、提高企业治理水平,以此实现劳动收入份额的提升。

本文的研究为推动ESG表现对中国企业劳动收入份额的影响提供了经验证据,对推进共同富裕具有重要的政策启示。第一,企业通过践行ESG理念能够助力实现共同富裕。因此,应该鼓励和支持企业大力推进ESG建设。现阶段,我国的ESG披露要求不够完善、外部监管体系也不够健全。这需要相关部门加快完善ESG的披露要求和评级标准,推动建立中国标准的ESG评级体系,并制定相应的ESG监管政策,将企业ESG履行情况纳入监管框架,加大对劳动密集型企业、高污染企业ESG信息披露的监管力度。同时,还要建立对虚假ESG建设的处罚机制,对于ESG评级过程中存在“漂绿”或“洗绿”行为的企业,监管部门要严惩不贷,营造更加公平、公正的市场环境,引导企业发挥规模经济效应、履行社会责任。以此充分释放ESG的收入分配效能,助力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第二,由于不同类型的企业对于ESG分配效应的反应不相同。因此,政策制定者应对不同所有制、不同产权及不同外部治理结构的企业进行差异化管理和动态优化。为非国有企业、融资约束困难的企业辅以ESG激励机制,鼓励金融机构为此类企业提供信贷支持,同时完善资本市场,助力高融资约束企业的生产经营活动,从而能够提高劳动等要素的投入规模和要素配置效率,提升企业劳动收入份额。对于治理能力较差的企业,鼓励支持企业完善ESG建设,提高内部治理能力并完善外部市场监管体系。第三,由于融资约束、劳动结构高极化是释放收入分配效应的重要途径。因此,对具有ESG优势的企业应该适当给予政策支持,比如给予财政补贴,为市场释放相关信号,以引导更多的企业更好地践行ESG理念。金融机构也需要适当地支持此类企业,在诸如绿色债券、信贷层面给予更多地资源支持。此外,政府部门要积极提高本地城市吸引力,吸引高技能人才流入,提高本地高素质劳动者的供给规模。除此之外,企业在ESG建设过程中需“练好内功”,通过缓解融资约束来增加企业绿色投资,推进企业可持续发展;通过增强治理效应化解ESG实践过程可能面临的风险,降低管理者短视行为;通过提高信息披露质量降低信息不对称,以增加对高技术、高技能劳动力要素的投入,最终促进经济社会协调发展,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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