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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奴、胡婢、胡客、胡译
——以汉简所见丝绸之路上的民族交流

2024-03-19马智全

甘肃开放大学学报 2024年1期
关键词:汉简匈奴敦煌

马智全

(兰州城市学院文史学院,甘肃兰州 730070)

汉代的民族关系,传世史籍集中展现了中原王朝与边疆诸族之间的冲突变迁,其中汉匈关系居于首要地位。从西汉初年的和亲交好到武帝时的全面冲突,宣帝时呼韩耶单于朝汉归顺,新莽时匈奴战事又起。东汉初南北匈奴分立,明、章、和帝时多次北征,终致匈奴西迁而结束了对汉朝的威胁。汉羌关系关乎汉朝治乱兴衰,西汉宣帝时赵充国、元帝时冯奉世征讨西羌,保障了西北安定。东汉安、顺、桓帝时的羌人三叛,使东汉陷入危乱境地。而汉与西域诸国的交往,和平时商旅万里奔波,车马不绝于途,危乱时关门紧闭,或至兵戎相见。这些历史大事,构成了汉代民族交流的宏阔背景。

与史籍关注点不同,出土文献往往能从更细微的角度展示出汉代民族交流的真实状貌。例如西北边塞驿置出土的汉简,记载了汉代民族交流的诸多细节,无论是匈奴、羌人、西域诸族,皆有诸多生动的记述,受到学界广泛关注。近年来刊布的西北汉简中,出现了胡奴、胡婢、胡客、胡译等人员的记载,蕴含着汉代西北民族交流的丰富信息,值得关注讨论。

一、胡奴

温子文胡奴□86EDT7:19[1]112

这枚汉简出自地湾遗址(A33),简牍上、下均残,虽仅留存五六字,但“胡奴”称谓却值得关注。

胡奴,指以胡人为奴,史书记载最有代表性的例子是张骞出使西域时的胡奴。《史记·大宛列传》:“骞以郎应募,使月氏,与堂邑氏胡奴甘父俱出陇西。”[2]3833《汉书·张骞传》的记载是:“骞以郎应募,使月氏,与堂邑氏奴甘父俱出陇西。”[3]2687《汉书》与《史记》记载略有区别,将“胡奴”直称之为“奴”。关于“堂邑氏胡奴”,以往注解有不同看法,《汉书》服虔注:“堂邑,姓也,其奴名甘父。”《史记》集解引《汉书音义》说:“堂邑氏,姓,胡奴甘父,字。”司马贞索隐按:“谓堂邑县人家胡奴名甘父也。下云“堂邑父”者,盖后史家从省,唯称‘堂邑父’而略‘甘’字。甘,或其姓号。”[2]3834《汉书》颜师古注:“堂邑氏之奴,本胡人也,名甘父。下云‘堂邑父’者,盖取主之姓以为氏,而单称其名曰父。”[3]2688从上述诸家对“堂邑氏胡奴甘父”的注解看,服虔认为此人叫“堂邑甘父”,《汉书音义》认为此人叫“堂邑氏胡奴甘父”,司马贞认为此人叫“甘父”,颜师古也认为此人叫“甘父”。四家观点,《汉书音义》所言“胡奴甘父”为字的说法更难于理解。汉简中出现了“胡奴’,应是一种身份,也就是颜师古注所说的“本胡人也”。因为《大宛列传》说:“堂邑父故胡人,善射,穷急射禽兽给食。”[2]3836可印证“胡奴”的身份。

因为《汉书》将“胡奴甘父”省称为“奴甘父”,后世还有另一种解释,王先谦《汉书补注》引刘攽说:“奴甘父,直是此人名号耳,非谓堂邑氏之奴名甘父也。按胡人名字,多以奴为号,又后言堂邑父,益知其人自氏堂邑,名奴甘父也。”[4]4298刘攽将“胡奴”之“奴”视作名字的组成部分,并说是胡人名字的特点。但汉简中出现的“胡奴”更似一种身份,因此刘攽的观点是不对的。王先谦说:“则服、颜说是。”正是肯定了“胡奴”的身份。

考察汉简“温子文胡奴”的含义,应是主人奴的身份说明。“温子文”应是汉人名,温为汉姓,明代陈子元《姓觿》说:“春秋晋大夫食采于温,号温季,因以为氏。《千家姓》云太原族。”[5]301汉高祖时有惸顷侯温疥,曾任燕相国。[3]586两汉之季有太原温序,建武六年任护羌校尉。[6]2672以子文为名字者,如成帝时丞相张禹字子文。[3]3347如是,此简反映了汉人温子文拥有胡奴的情况。汉人出行以奴随行,这在西北汉简中多见,兹举二例如下:

刁广大奴记,长七尺黑色 73EJT4:83[7]87

南阳阴乡啬夫曲阳里大夫冯均,年廿四,大奴田兵二,轺车一乘,騂騩牝马一匹丿 73EJT23:53[8]119

上述两简均出自肩水金关,简文内容是过关名籍。前一简内容简略,记载刁广大奴的信息,格式上与简文“温子文胡奴”相类似,是对大奴身份的说明,包括名字、身高、肤色等信息。第二简内容详细,记载户籍民冯均与其大奴乘车过关的情况。举兹二例是说明此类简文主要是对人物身份信息的登记。同时由此还可以推知,地湾汉简“温子文胡奴”简上、下残缺,应该还有胡奴名字等信息,边地对胡奴的管理与汉朝民众的管理是相同的。

除了汉简所记的胡奴信息外,在其他文献中也有胡奴的记载,王子今先生对此有细致考证。[9]如后汉时一位胡奴任亭长的情况,《后汉书》卷四八《应奉传》李贤注引谢承《后汉书》说:“奉少为上计吏,许训为计掾,俱到京师。训自发乡里,在路昼顿暮宿,所见长吏、宾客、亭长、吏卒、奴仆,训皆密疏姓名,欲试奉。还郡,出疏示奉。奉云:‘前食颍川纶氏都亭,亭长胡奴名禄,以饮浆来,何不在疏?’坐中皆惊。”[6]1607关于“亭长胡奴名禄”,王子今先生据《北堂书钞》“应奉记胡奴之名”,认为:“可知‘胡奴’是这位‘颍川伦氏都亭’亭长的身份,其族属应是‘胡’。”[10]425从文意来看,胡奴族属是胡无疑,不过胡奴还可能不是亭长,而是亭长的奴,且有可能是官奴。敦煌悬泉置就有官奴从事相关工作:“入粟六斗,鸿嘉四年十一月癸丑,县泉奴便受遮要啬夫护。”(Ⅱ90DXT0113③:7)[11]291颍川伦氏都亭有胡奴参与接待事务,应奉准确记住了这位胡奴的名字与提供饮食的事件,因此引起一坐之人的惊叹。

在汉代画像砖资料中,发现过一些胡奴的题记。如河南方城县博物馆藏1934 年方城县杨集乡余庄村出土汉画像石,画一胡人形,左手持钺,右手持彗,右侧题有“胡奴门”三字。[12]30整理者认为:“‘胡奴门’当是因为战争或其他原因以胡人身份沦为奴仆的守门人。”[12]17还有研究者指出:“据嘉靖《南阳府志》记载,方城东招抚岗也曾出土过一块‘胡奴门’画像石。”[13]287可见南阳汉墓有绘制“胡奴门”的风气。

汉代胡奴的出现,有其时代与制度的原因。西汉时期随着汉匈冲突的加剧,不少匈奴人以俘虏或归义的原因来到汉地,其中有一部分人员以“胡奴”的身份生存。一个代表性的例子是匈奴休屠王太子金日磾归降于汉为奴。史载:“日磾以父不降见杀,与母阏氏、弟伦俱没入官,输黄门养马,时年十四矣。”[3]2959所谓“俱没入官”,其实是汉代官奴的一种来源身份。汉武帝时浑邪王、休屠王降汉,武帝大加封赏,直臣汲黯谏言:“夫匈奴攻当路塞,绝和亲,中国兴兵诛之,死伤者不可胜计,而费以巨万百数。臣愚以为陛下得胡人,皆以为奴婢以赐从军死事者家;所卤获,因予之,以谢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3]2320汲黯认为汉朝得到归降的匈奴人,应该把他们作为奴婢赏赐给从军死事者。汲黯所言其实有历史依据,云梦睡虎地秦简《秦律杂抄》说:“寇降,以为隶臣。”[14]89可见秦代是把作战归降的人员作为刑徒使用。“胡奴”简与“胡奴门”画像石的出现,正从文书与形象两个方面印证了胡人在汉地以奴为身份生活的状态。

二、胡婢

音白

啬夫坐前,自者张威卿病,剧欧不止,饮药又莓,愿请一胡婢,使治米汁Ⅰ90DXT0210①:19[15]330

这枚汉简出自敦煌悬泉置,简文内容是上奏书,音向啬夫上报,说明张威卿生病,需要请一胡婢治疗疾病。简文说到的胡婢及其技能,是值得关注的文化现象。

简文中的胡婢,独特之处在于其特殊的医疗技能。简文记载当时张威卿生病,剧烈呕吐,饮药不能起效,于是上报请一胡婢,让她来治米汁医治张威卿剧呕的疾病,可见此胡婢能够治作特殊的米汁来治病。据简文语境,此法对治疗呕吐应有特效。此胡婢长于医治为当地人所知,所以才有因疾而奏请胡婢特为治病的文书。

胡婢长于医治反映了少数民族医疗方面的技能。《汉书·苏武传》记载一事:“(苏武)引佩刀自刺。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毉。凿地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气绝半日,复息。”[3]2461《集韵·之韵》:“《说文》:‘医,治病工也……或从巫。’”[16]120毉即医字,《说文》说:“古者巫彭初作医。”[17]314古者巫医不分,《逸周书·大聚》:“乡立巫医,具百药以备疾灾,畜五味以备百草。”[18]399苏武引刀自刺,卫律立刻使人召医。此医者通过凿坎置火、蹈背出血的方式救了苏武,可见医术高超。这类胡医技能,往往会引起汉人关注。《抱朴子内篇·至理》说:“越人救虢太子于既殒,胡医活绝气之苏武。”[19]112就是对胡医医技的称赞。又《后汉书·西域传》:“元嘉元年,长史赵评在于窴病痈死,评子迎丧,道经拘弥。拘弥王成国与于窴王建素有隙,乃语评子云:‘于窴王令胡医持毒药著创中,故致死耳。’评子信之,还入塞,以告敦煌太守马达。”[6]2916此事说敦煌长史赵评在于窴病死,拘弥王与于窴王不和,告诉赵评儿子说他的父亲是被于窴国胡医在伤口放置毒药而害死,赵评儿子相信此事,告诉了敦煌太守马达。且不论“胡医持毒药著创中”是否确有其事,但这一说法为汉人所信,可见胡医长于医技是广泛接受的事实。[20]如是分析,悬泉汉简中的胡婢长于治疗呕吐疾病就有深厚的文化背景。

三、胡客

□诸国胡客往来过稟食传马如Ⅰ90DXT0207②:9[21]593

入麦四石,以食送使客萧君所将胡客马十匹,鸿嘉四年九月丁酉,县泉佐谭受敦煌廏啬夫褒 Ⅱ90DXT0111①:21[15]432

□□□□马廿九匹·其三匹送卫卿东,四匹送胡客□ Ⅱ90DXT0113②:119[15]600

贾在胡客食孰十二人用案十二

张赏用大杯百六十二

用小杯百卅六

Ⅰ90DXT0210①:89A[15]340

以上四简记载的胡客,是值得关注的边地民族交流群体。所谓“胡客”,在第一简中称谓更加明确,叫“诸国胡客”,是指西域诸国来到汉地的人员。简文具体记载了汉朝边塞对胡客的接待。如第一简说“诸国胡客往来过稟食传马如”,可见胡客往来,要给予饮食车马接待。对于胡客马匹要提供谷物饲料,如第二简记载“以食送使客萧君所将胡客马十匹”。第三简记载“四匹送胡客”,是有四匹马送胡客。第四简记载“胡客食孰十二人用案十二”,是指胡客共有十二个人,他们食熟食,同时使用了悬泉置的案,可见悬泉置接待胡客标准不低。

汉朝为什么要花费大量饮食车马费用接待胡客呢,这与汉朝对西域诸国的贡赐制度有关。汉简文献反映出,西域诸国到汉地奉献,汉朝要对献物评估,并付予相应的报酬。[22]这样作的原因,“凡中国所以通厚蛮夷,惬快其求者,为壤比而为寇也。”[3]3886可见汉朝厚遇边疆部族是为了国家安全,因此愿付出一定的经济成本与西域诸国交好。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不少西域诸国客以奉献为名,获取经济利益。杜钦曾说这些人是“奉献者皆行贾贱人,欲通货市买,以献为名”。[3]3886正反映出西域奉献者的特殊身份。从汉简记载来看,这类胡客人数众多,团队出行,是丝绸之路上最重要的过往人员。“送精绝王诸国客凡四百七十人”(Ⅱ90DXT0115①:114)[23]114。以西域精绝王为代表的诸国客,一次或一段时间内人数达到470人,可见数量众多。“出茭八十七石,以食译马百一十六匹,送迎诸国客使者积六百九十六食〓十五斤。”(Ⅰ90DXT0111②:35)[21]397此简所记敦煌送迎诸国客使者驿马食茭共696 食,诸国客数量不少。从这些汉简可见汉代丝绸之路上胡客的作用非常重要,是其中往来人数最多、次数最频繁、持续时间最长的交流人员。

汉朝对这类胡客倾心接待,更多是出于政治目的。汉初贾谊《新书·匈奴》讲招睐胡人的策略,其中设五饵之四说:“令此时大具召胡客,飨胡使……匈奴一国倾心而冀,人人忣忣,唯恐其后来至也,将以此坏其腹。”[23]136-137可见汉朝善待胡客,是为了招纳更多匈奴归降。汉朝还设置了专门招纳胡客的职官,《汉书·金日磾传》:“上召(金)岑,拜为使主客。”颜师古注引服虔曰:“官名,属鸿胪,主胡客也。”[3]2964使主客的职官设置,体现出汉朝对胡客的重视。

四、胡译

之兹平、大原郡,皆以故官行,名曰行部,胡译长诸导期 敦61[25]191

此简出自敦煌马圈湾遗址,简文记载了“胡译长”的称谓,所谓“胡译长”,指胡译之长,这与史书记载的“译长”相似。

……

居延都尉胡驿一人□□

…… 73EJT37:1369[26]207

此简出自肩水金关,简文中的“胡驿”,应读为“胡译”。西北汉简中,“驿”“译”二字常混用,“驿马”常作“译马”。简文说“胡驿一人”,参考上简,应指“胡译一人”,是指为胡、汉交流的译者。

王侯都尉诏译者,毋令不辨具敢言之 Ⅰ90DXT0305②:8[15]348

这枚汉简记载了“译者”,是指语言翻译的人员,考虑简牍出土地点,应是为西北诸族与汉族交往时提供语言翻译的人员。本简属于简牍文书的后半部分,从“毋令不辨具敢言之”来看,应是要求对“译者”作好接待,是汉代丝绸之路上译者往来的记载。

自先秦时期,中原王朝与边疆民族相互往來,译者就发挥着重要作用。典型者如周成王时越裳氏重译而朝的事件。《尚书大传》:“交阯之南,有越裳国。周公居摄六年,制礼作乐,天下和平。越裳以三象,重译白雉,曰道路悠远,山川阻深,音使不能,故重译而朝。”[27]35这是令后世羡称的周公大治的事件,“重译而朝”突出了边疆部族对周公执政的颂扬与归顺。“重译”或记载为“三译”,《尚书大传》:“成王之时,越裳重译而来朝,曰道路悠远,山川阻深,恐使之不通,故重三译而朝也。”郑玄注说:“欲其转相晓也。”[27]35到了汉朝,这种辗转翻译变为了“九译”,《史记·大宛列传》:“且诚得而以义属之,则广地万里,重九译,致殊俗,威德徧於四海。”张守节正义:“言重重九遍译语而致。”[2]3844这种边疆民族重译而至的事件成了统治者功德的体现。王莽于元始元年(1)前后就导演了一出“风益州令塞外蛮夷献白雉”的事件,[3]4046王莽因此而得以封地加功:“大司马新都侯莽三世为三公,典周公之职,建万世策,功德为忠臣宗,化流海内,远人慕义,越裳氏重译献白雉。其以召陵、新息二县户二万八千益封莽,复其后嗣,畴其爵邑,封功如萧相国。”[3]4047这种“重译而朝”的颂歌在汉朝大量出现,《史记·三王世家》:“远方殊俗,重译而朝,泽及方外。”[2]2565司马相如《告巴蜀檄》:“康居西域,重译请朝,稽首来享。”[2]3690司马迁《报任安书》:“海外殊俗,重译款塞,请来献见者,不可胜道。”[3]2719杜笃《论都赋》:“东南殊俗不羁之国,西北绝域难制之邻,靡不重译纳贡,请为籓臣。”[6]2607鲁恭《上疏谏击匈奴》:“夫人道乂于下,则阴阳和于上,祥风时雨,覆被远方,夷狄重译而至矣。”[6]876在汉朝西域职官设置方面,鄯善、且末、精绝、扜弥、于阗、皮山、莎车、疏勒、姑墨、温宿、龟兹、乌垒、尉犁、危须、焉耆、卑陆、卑陆后国、郁立师、单桓、蒲类后国、劫国、山国、车师前国、车师后国等国都有“译长”的设置,这些译长“皆佩汉印绶”,[3]3928可见汉朝对译者的高度重视[28]395-406。

从具体交往事件来看,译者是语言信息传递的关键人物。如著名的傅介子刺杀楼兰王的事件,就有译者的参与:“介子与士卒俱赍金币,扬言以赐外国为名。至楼兰,楼兰王意不亲介子,介子阳引去,至其西界,使译谓曰:‘汉使者持黄金、锦绣行赐诸国,王不来受,我去之西国矣。’即出金币以示译。译还报王,王贪汉物,来见使者。”[3]3002傅介子让译者传达汉朝使者行赐诸国的信息,并以金币陈示译者,译者准确的将信息传递给楼兰王,楼兰王因此而来见傅介子。如果没有译者,傅介子刺杀楼兰王的任务就不能完成。有价值的是,在居延汉简中,出现了送楼兰王头到敦煌的记载,也有译者的身份。

诏伊循候章发卒,曰:持楼兰王头诣敦煌,留卒一人,女译二人留守,余303.8[29]250

这枚汉简记载“持楼兰王头诣敦煌”,正与傅介子刺楼兰王的事件有关,史书载:“遂持王首还诣阙,公卿将军议者咸嘉其功。”[3]3002简牍正是这一事件的具体记载。简文还反映出,在傅介子刺楼兰王时,楼兰已经有“伊循候”的设置,这与后来鄯善国设立的伊循都尉有继承关系。此简出现了“女译二人”记载,劳榦《居延汉简考证》说:“据《西域传》鄯善有译长二人,又《傅介子传》,译者为胡人,则此简之‘女译’,亦当为胡妇也。”[30]366汉简“女译二人”,听从汉朝使者管理得以留守,是汉朝对西域诸国管理的有效方式。

仓曹言,遣守属忠送罢匈奴译诣府 Ⅱ98DYT1:1[31]142

这两枚汉简,均记载了“罢匈奴译”,人物身份独特。前简出自玉门关遗址,简文意为派遣守属忠送“罢匈奴译”到府上去。从汉简出土地考虑,此处府当指玉门都尉府。第二简可能是送“罢匈奴译”到某地的情况。

上述五简也记载了匈奴译,第一简是出谷食匈奴译所乘马的记载,第二简是出谷食匈奴译的记载,总计食匈奴译和私从者大男二人共六十人次,每人三十人次,是一个月的食量。可见匈奴译在玉门都尉辖地留居一个月。后三简则是悬泉置传马统计,悬泉置多次借传马给匈奴译,可见匈奴译活动于敦煌地区。

上述简文中的“匈奴译”,已有学者解读为“译者”。[33]由于其中两枚汉简出自玉门都尉府,特别是“遣守属忠送罢匈奴译诣府”的记载,那么此二“匈奴译”属玉门都尉管理。悬泉汉简中的“匈奴译”,也应活动于敦煌地域。这些匈奴译的职使,从命名来看,应是从事汉与匈奴语言翻译的工作。“罢匈奴译诣府”,则此匈奴译在外地从事翻译工作,事毕而得以罢归。匈奴译往来或居处敦煌,当地要提供饮食传马接待。上述七枚汉简记载了匈奴译,可见“匈奴译”活动的频繁与职事之重要。类似匈奴译者在史籍中也有一些记载。《汉书·董贤传》:“明年,匈奴单于来朝,宴见,群臣在前。单于怪贤年少,以问译,上令译报曰:‘大司马年少,以大贤居位。’单于乃起拜,贺汉得贤臣。”颜师古注“译”:“传语之人也。”[3]3737这是汉哀帝元寿二年(公元前1)单于来朝的事件,单于有疑问,向译者发问,译者传语哀帝,哀帝让译者报以解释。此译者参与单于朝见礼仪,从“以问译”的叙述来看,是汉朝一方的译者,这与玉门都尉府的“匈奴译’身份相似。又,《汉书·匈奴传》:“将率既至,授单于印绂,诏令上故印绂。单于再拜受诏。译前,欲解取故印绂,单于举掖授之。”[3]3820-3821这是始建国元年(9)王莽更换匈奴印章事件的一个细节,王莽派五威将王骏等人授予匈奴单于新印,有“译”上前欲解取故印。此“译”属于新莽使团成员,担任语言翻译及相关工作。从事件具体细节来看,译者因知晓双方语言,在维护朝廷利益方面作用重要。

元凤五年十一月丙子朔辛卯,尉史宣敢言之,戎邑给敦煌郡羌译一人,有请诏,今谨遣羌译板里男子妾南,以县牛车传送续食,谒移过所县道官,给法所当得,舍传舍,敢言之 Ⅴ90DXT1511⑤:2A

十一月辛卯,戎邑丞舍移过所县道官河津关,往來复传,如律令,掾留见、守令史建德 元凤五年九月丙申过东 Ⅴ90DXT1511⑤:2B[34]348

这枚汉简记载了羌译,是值得关注的译者现象。简文纪年元凤五年(前76),简文说天水郡戎邑县依诏书给敦煌郡羌译一人,因而发出传书,要求沿途县道提供饮食住宿接待。简文中的羌译名妾南,此羌译以请诏从天水郡送到敦煌郡,应是从事语言翻译事务。悬泉汉简中有丰富的羌人名籍及羌人事务登记册书[35]161-176,反映出敦煌羌人活动情况,羌译至此,有助于敦煌对羌人事务的管理。

入粟八斗阳朔二年闰月甲辰,县泉吾子文受遮要啬夫博,以食羌胡译行书马瓡赐之等传马 Ⅱ90DXT0215②:16[32]223

此简记载了“羌胡译”的名称,可见身兼羌译与胡译的双重身份,反映出译者身份的多样性。

考察以上译者资料,可见汉简中的译者名称多样,有“胡译”“胡译长”“译者”“女译”“匈奴译”“羌译”“羌胡译”等各种名称。简文记载这些译者活跃于敦煌及西北诸地,沟通着汉朝与匈奴、西域、羌人等众多民族信息,是汉代丝绸之路上一道倩丽的风景。

以上汉简中记载的胡奴、胡婢、胡客、胡译,从不同角度展现出汉代丝绸之路上民族交流的盛况。胡奴、胡婢,是胡人以奴婢身份生活在西北地区,是民族交流的重要方式。由于文化背景的不同,胡人的民族生活特长在汉地受到关注,如胡婢治米汁治病的技能就得到边塞欢迎。胡客主要是指西域到汉地奉献的商人,他们以奉献为名获取汉朝赏赐,活跃了边地的经济商贸交流。胡译则是承担语言交流职责的人员。史书记载汉朝在西域诸国设置“译长”,汉简证实了“译长”身份的存在。其中敦煌的“匈奴译”完成任务后“罢归”,受到当地郡县食宿接待。天水郡依诏书给敦煌郡发送“羌译”,是羌人管理的重要事务。汉简中众多胡人往来活动的记录,丰富了汉代丝绸之路上民族交流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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