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吏产生的“历史周期律”
2024-03-19刘绪义
刘绪义
历史上官场自有官场的规则,一般来说,八面玲珑是许多人信奉的为官之道。然而,历史上却经常一反常态地出现一些另类官员:酷吏。
酷吏进入历史视野首见于《史记·酷吏列传》。而后,《后汉书》《魏书》《北齐书》《隋书》《旧唐书》《新唐书》都专列酷吏传,对这些酷吏,时人后人谈之色变。他们中间既有公正廉洁、执法不避权贵之辈,也有嗜杀成性、草菅人命之流。通过对这些酷吏的分析,能够发现一个历史周期律,那就是往往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酷吏政治,循环往复,而且还给人以“盛世”出酷吏的感觉。史书上记载的那些“道不拾遗”“犬不夜吠”“夜不闭户”的故事,其背后往往都有一个法令严酷的官员。
西汉酷吏最盛是在武帝时期。武帝在位54年,宁成、周阳由、赵禹、张汤、义纵、王温舒、尹齐、杨仆、减宣、杜周,这十大酷吏,纵横朝野,杀戮无数,权倾一时。张汤甚至还发明了“腹诽”罪。东汉时酷吏最盛期是在光武帝至明帝章帝时期,《后汉书》所记载的七个酷吏如董宣、樊晔、李章、黄昌、阳球、王吉等大部分是这一时期的人。《魏书》记载北魏的酷吏于洛侯、胡泥、李洪之、高遵、张赦提、羊祉、崔暹、郦道元、谷楷等有六个是孝文帝时期人物。《北齐书》中的邸珍、宋游道、卢斐、毕义云四个酷吏也多是开国初期人。唐朝的酷吏主要产生于武周时期。
那么,“盛世”为何产酷吏?《新唐书·酷吏》中一针见血地指出:“非吏敢酷,时诱之为酷。”那么,是什么样的“时”诱使成酷?
官场上,强势之主好用能臣,几乎是用人的一条铁律。酷吏首先是能臣,敢想敢干;其次是忠臣,敢于忠實地执行皇帝的旨意;再次,他们的产生与存在必须得到皇帝的支持,此时的皇帝一定是强势皇帝,否则仅凭一二酷吏不可能敌得过强大的利益集团。
酷吏以重典治政,以酷刑治人,自然见效快。盛世以求治为主,衰世以去弊为主。酷吏正好充当了“鹰犬之任”。酷吏的治理效果见诸史载,如西汉的义纵、王温舒、严延年,东汉的樊晔和隋代的厍狄士文、燕荣、赵仲卿等酷吏所任职的地方盗贼屏迹、道不拾遗。不仅帝王赏识,就是百姓也称颂。
西汉末年,著名的酷吏尹赏病重弥留之际,遗言告诫儿子:“丈夫为吏,正坐残贼免,追思其功效,则复进用矣。一坐软弱不胜任免,终身废弃无有赦时,其羞辱甚于贪污坐赃。慎毋然!”这是他作为一介酷吏的生存之道,也是他一生官场经验的总结:为官作吏,严刑峻法,即使一朝坐罪免官,其后皇上也会追思你的政绩或功效,完全可能重新起用你。相反,如果因为你软弱不能胜任而遭免官,那么就等于终身废锢,永无出头之日。这简直是看透了帝王心思,点破了用人规律。
盛世危机在汉武帝时表现得格外明显,经历了多年战乱之后的西汉开国君臣以休养生息的方式赢得了经济发展和国力强盛。但是一方面,制度因素导致社会财富严重分配不均,大工商业主、高利贷者人数之众,财产之多,可以左右一方经济生活,控制生产,囤积居奇,上侵下夺,不仅损害民生,而且危害国本。另一方面人口剧增,窘逼土地资源,失业者众,导致盗贼蜂起。如果说这二者还只是盛世掩盖下的国内矛盾,那么,边疆频遭匈奴骚扰则是西汉的心病。虽谈不上内外交困,但如果边疆不稳,则直接影响民心。
不过,这也恰好为雄心勃勃的汉武帝提供了解决危机的契机,一面打击豪强势力,增加政府财富,另一面打击盗贼,解决兵力,为对外用兵奠定基石,达到一石三鸟之效。在这样的背景下,酷吏呼之即出。
酷吏大都出身底层,不属于既得利益群体。他们缺乏稳定的上升空间,只能凭能力获得上层赏识重用。又因为他们的手段不得人心,难以形成政治势力,不会对政体构成威胁。
郅都最开始只是汉文帝侍从;宁成也是从小吏干起的;赵禹有一点文才,以佐史的身份出任京都官府吏员;义纵年少时做过强盗,因其姐医术受太后赏识,经推荐才从中郎至侍从再升县令;王温舒是盗墓贼出身成为小吏;减宣初时为河东佐史,卫青买马河东见之召为大厩丞;田延年因才干被霍光招纳幕府;有“屠伯”之称的严延年,其父亲担任丞相属官,学习过一些法律而已,是从底层一级一级干出来的;尹齐初为刀笔吏;尹赏最初也是郡中小吏出身。《汉书》所列14个酷吏几乎都是如此。
这样的人一旦做官,与那些饱读诗书的士大夫或者因战功晋爵的功臣名将相比,没有任何的优势,酷刑则是展示他们能力的最好也是唯一的手段,即所谓以小事立威,以严酷求效。一如酷吏来俊臣的“理论著作”《罗织经》中所说,“事不至大,无以惊人。案不及众,功之匪显。上以求安,下以邀宠,其冤固有,未可免也”。这些出身于底层的人对权贵豪强有一种天然的敌意,而社会上这类人实在俯拾皆是,为酷吏的产生提供了丰富的土壤。
酷吏每隔一段时期就会出现,它总伴随着权力运行异常化,如唐代武则天之后,中宗复位,韦后擅权,玄宗天宝年间李林甫擅权,酷吏就应运而生。一旦权力运行正常,酷吏就消失。包括司马迁在内的许多史学家都对酷吏表达了半是欣赏半是批判的态度,认为有些酷吏只针对权贵豪强,而且执法严明,廉洁奉公。然而,必须明白的是,酷吏的产生与存在无疑都是人治社会的产物,而且是强人政治的寄生物,政治的大一统必然要求思想的大一统,人治经验表明,经济发展遇到的问题,不是从经济上解决,却往往从思想上来解决,或从政治上解决,因此,酷吏的产生也就成为一种历史周期律。
(摘自 《历史只露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