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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红二、六军团的长征(二)

2024-03-15戚元德遗稿

百年潮 2024年2期
关键词:保卫局洋人草鞋

戚元德?遗稿

帝国主义列强瓜分中国后,派出各类所谓神职人员,披着宗教外衣,麻痹阻挠中国人民的反帝、反封建革命斗争意志。当时教堂林立,列强们利用各类神职人员的合法身份刺探中国的军事、政治、文化、经济情报。在这方面我们有过沉痛教训,不少教堂与当地反动政权勾结欺压百姓、危害革命,成为镇压革命群众和残害革命志士的帮凶和刽子手。当然,教会中也有不少好的神职人员,虽与我们信仰不同但同情支持革命,为我们共产党人做了不少有益的事,成为革命的同路人,甚至有的转化为信仰共产主义的革命者,如傅连暲、董健吾等同志。当时在贵州的教会大多支持反动政府和土豪劣绅,视我们为敌,进行反动宣传,指责我们是“洪水猛兽”“土匪流寇”“红祸”,我们每到一处他们都号召教友坚壁清野,与反动政府军一起撤退。所以我们抓到教会的骨干成员都要审讯甄别,有问题的都以帝国主义间谍罪名处以徒刑和罚款,没问题的,我们坚持宽大怀柔政策,对这类“犯人”(包括投降、俘虏的国民党高、中级军官和具有特别技能的人)特别是外国人,在可能条件下给予最高优待和特殊照顾,要用我们的精神去感化改造他们,不准丢失、死一个人。使这些人活着出去作为我们共产党人和红军正面宣传的活广告,不要被我们的敌人利用,成为他们制造反动宣传、引起国际争端的反面教材和导火索。只要这些人认罪,表示不与共产党、红军为敌,只要交纳罚金、支持红军革命、抗日救国,就立即放人,并保证护送他们到达安全地带。

戚元德

1934年秋我们进入贵州地区不久,部队在驻地附近抓了两拨人送到保卫局,这两拨人中记得有两男三女是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传教士薄复礼夫妇、海曼夫妇和埃米·布劳斯小姐),其中海曼夫妇还带着两个年龄不大的小孩。审讯时,五个洋人都自称是在教堂工作的神职人员,中国人都自称是随从、佣人或挑夫、抬滑竿的苦力。苦力当场就放了,出于人道随后将两夫妇中的妇人和孩童也释放了,其他人则以“嫌犯”收审。1936年初部队又送来一个德国籍的天主教神甫。依照当时苏维埃政权的法令,这四个洋人都被判他们犯有帝国主义间谍罪,给予判处徒刑或罚款。长征途中我们保卫局前后正式收审过四个洋人:女的很胖,大家称她“洋”小姐(埃米·布劳斯小姐),胆子很小,看见老鼠、昆虫都会突然歇斯底里大叫起来;年长的男传教士(海曼)看上去老练、沉稳、话不多;年轻的男传教士(薄复礼)瘦高个,自以为是,爱耍小聪明,易激动、爱争辩,但言词漏洞多,怕被吓唬,他非常爱他的妻子,处处替他妻子着想,动不动以“上帝无处不在”来向我们说教;德国籍的神甫在他们中间资历、地位都最高。两个男传教士曾借机逃跑过一次,被抓回来后,德峰曾開玩笑地问年轻的男传教士说:“既然你们的‘上帝无处不在,你们怎么又跑回来了,这是‘上帝的旨意吗?”并告诫他们,“你们信仰上帝凡事靠‘上帝,我们共产党人信仰共产主义凡事靠‘人民大众,你们走到哪里,我们人民群众的眼睛就跟到哪里,你们想逃跑是逃不掉的。只有老老实实认罪,按我们的判决服刑或交纳罚金赎罪,才是你们改过自新的唯一出路。”这四个洋人都掌握两三种以上语言、文字,中文受过专门训练,但听不懂湖南、江西等地区方言。其中年轻的传教士曾为我们翻译过一份缴获的法文中国地图,后证实基本无误。这期间我们曾多次敦促他们给他们的组织、上司和所在教会头目等写信。开始他们并不老实,欺我们都是“土包子”不懂“洋文”,借机夹带情报、信息拒绝交纳罚金,甚至于每一次信送出去后,敌人的飞机就来骚扰轰炸我们驻地。所以后来决定他们的信必须用英文写,因德峰和我在读师范时都学过英文,并教授过英语课。德峰的口语发音不准确,我笑他是“中国的‘茅室(湖北方言厕所之意)外国的‘口(mouth)”,是汉(湖北)腔十足的“洋泾浜”口语,但他看书读报阅读文字能力确实还是有相当水平的。小传教士曾几次跟我们耍小聪明,在文字上与我们较量,都被德峰检查时一一点破,所以后来小传教士再未敢利用写信耍更多花样了。在当时环境下,部队的番号、行踪、领导人名字对外都是绝对保密的,所以几个洋人虽然一直跟着我们保卫局一起长征,却始终没弄清我们的机关名称和我们每个人的身份、职务和名字,他们一般统称我为“夫人”、对其他人则直呼姓或名的一个单字,表示敬意时则在姓氏前加上英语发音的先生、女士敬语。这几个外国人在我们保卫局是最特殊的犯人,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一直享受最高最优惠待遇。我们没饭吃要保证他们有饭吃,方便时还会设法提供给他们些牛奶、面包吃。警卫员、勤务员在当时极困难的条件下,都学会因地制宜做“可口美味”的野味、野菜。因此弼时、贺龙、王震、萧克、(张)子意等同志爱到保卫局来打“牙祭”(改善生活),有时我们也叫洋人和张振汉等人参加。我们的战士棉衣还没有发下来,却首先解决他们棉衣和防寒用品。行军打仗特别废鞋子,每到驻地空闲下来我们就买稻草、绳索组织战士编打草鞋或打被(布)壳、纳鞋底和鞋帮自制布鞋,基本做到闲时备做急时用,每个战士背包后都打或挂有一两双鞋。洋人走不惯山路鞋子坏得特别快,开始他们穿不惯草鞋,我们的战士就光着脚把脚上的鞋子脱给他们穿,甚至连德峰的长筒靴、布鞋都送给他们穿了。在我们实在找不到合他们脚的鞋时,他们也只好穿草鞋走路,因草鞋磨脚、他们皮嫩易打泡,我们还专门让战士将被单撕成条给他们编织柔软的布“草鞋”穿,记得“洋小姐”的布“草鞋”是我亲自编打的,我还特意在鞋头给她装饰了一个红绒球,她看了很惊讶,一再说穿着舒适,表示非常感谢。

薄复礼夫妇

长征中,马匹是非常重要的交通运输工具,数量有限,我们仍千方百计调配马匹给洋人们骑,甚至把马匹驮运的重物分给战士们肩背,而把马匹调整出来给他们骑。在他们生病或不习惯长途骑马时,特别是那位“洋小姐”赖着不肯走时,我们的战士就用一把竹椅穿上竹竿做成滑竿抬着他们走。当时为了避开敌人,我们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记得有一次过一个山崖,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峭壁,路非常险窄,我们的战士很快就通过了,但几个“洋人”看着吓得腿软发抖不敢通过,特别是“洋小姐”吓得大哭大叫说什么也不肯过,这个地方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无人迹,留下他们不是冻饿死也会被野兽吃掉……只好命令战士用自制的滑竿将他们一个个抬过去,特别是“洋小姐”非常难抬,除了重外,她还哭闹不停,不肯上滑竿,所以不得不将她眼睛蒙上硬捆绑在竹椅上,连哄带吓地抬了过去。最后走到一个平坦靠近村庄的安全地带,德峰就作主,无条件地将她释放了,临走时她对我们千谢万谢!她走了很远,还回头向我招手致意。

我们红军打仗特别注意不扰民,凡是部队经过村庄一般不进民房,都在露天宿营。在极个别情况下,会借住民家的马厩、仓库等空房,而这些能避风遮雨的房子,都是优先安置这些受特殊保护的“犯人”。这些“犯人”还配有专门照顾他们生活饮食起居的勤务人员,每到一地首先帮他们安排住处,并烧水烫脚、处置脚伤、脚泡,有病了还要给他们寻医找药、单做病号饭……就这样他们开始还是很不习惯,觉得委屈、虐待了他们。久而久之,他们切身体会了我们红军条件的艰难困苦,亲眼看到战士们露天席地而眠、赤脚行军、剥树皮挖野菜煮食充饥,伤病员缺医少药冻饿病逝……他们被眼前的事实震撼了,被战士们坚定的信仰信念、革命意志所感动,逐渐被我们感化、同化,习惯适应了我们的生活,并开始对我们产生好感,承认我们的红军是一支组织纪律严谨、深受老百姓爱戴拥护、坚强不可战胜的钢铁队伍。对于这些“犯人”,我们提出交纳罚金等即予以释放,但教会出于政治等原因,一拖再拖始终没痛快就范,并作出过不友好的回答和不符合实际的报道。同样出于政治等目的,我们非要他们低头认错、赔礼道歉,交纳罚金或等价物品不可,哪怕是一分钱的

罚金或物品,只要说明问题性质我们就立即放人,否则就必须刑满到期才可以释放。遵循这一原则,关押在保卫局的几个“洋人”均在我们过雪山草地以前有理、有节地陆续被释放,并给足了他們所需的路费,发还了没收的所有财物,临行前都为他们举行了“践行宴”,饭均是我带颜太龙、肖佛先亲自下厨做的。释放这批人对我们保卫局来讲也是再次轻装,如释重负。其中一个传教士,临别时为了感谢我和德峰一路对他们的关照,还将身边带的一个传教用的十字把铜铃留给我们做纪念,德峰还曾开玩笑地说:“好!我拿它宣传我们共产主义教。”后来给孩子们玩一直保存着。(责任编辑 黄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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