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符号学翻译法视角下《警幻仙姑赋》言内意义的再现
2024-03-10胡明玥刘著妍
胡明玥 刘著妍
【摘要】本文以《警幻仙姑赋》大卫·霍克斯译本为例,基于社会符号学翻译法,从语音、词汇、句法三个层面探讨译文中言内意义,尤其是修辞的再现。分析表明,由于汉英两种语言的差异,原文的言内意义及相应功能在翻译实践中存在一定缺失,但通过修辞格的转换等方式,译文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再现原文的言内意义及功能。
【关键词】社会符号学翻译法;言内意义;修辞;《警幻仙姑赋》
【中图分类号】H3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06-010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6.032
一、引言
符号学认为万事万物都是各类符号系统中的一个符号,而语言是最为复杂的符号系统之一。《红楼梦》包含了大量诗词曲赋的内容,其中,《警幻仙姑赋》(以下简称为《赋》)取意于曹植的《洛神赋》,描写了贾宝玉眼中警幻仙姑婀娜多姿、明艳动人的形象。本文试从社会符号学翻译法的角度出发,对大卫·霍克斯的英译本进行分析,希望借此引起译者对诗歌中言内意义及相应功能再现的重视。
二、社会符号学翻译法
现代符号学之父索绪尔的语言符号学观点为符号学奠定了基础。美国哲学家皮尔士和莫里斯先后对符号学作了更全面的阐释和发展。皮尔士提出符号是“符号媒介”“指称对象”以及“符号意义”三者的结合。莫里斯系统地发展了皮尔士的符号学理论,认为符号是由符号、所指对象、解释者三部分组成的,这三者的关系分别形成语言符号的言内意义、指称意义和语用意义(衡孝军,2003:24)。
随着符号学的发展,有学者发现,语言作为符号系统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与社会以及文化因素息息相关。20世纪八十年代,语言学家韩礼德指出,解释语言必须在社会文化语境中进行。师从韩礼德的冈瑟·克雷斯则认为,语言具有强烈的社会符号性,人们在分析和解释语言的时候除了从文本和语言结构出发,还应从社会结构和社会过程、信息和意义出发进行阐释(陈宏薇,1996:89)。
美国著名翻译理论家尤金·奈达主张用社会符号学的方法研究翻译理论与实践,他认为翻译就是翻译意义,而文字符号的意义只有借助与其相关的其他符号才能得到解释。采用社会符号学观点进行翻译有助于说明译文的一切内容都具有意义。符号不论在词汇层次、语法层次或修辞层次,也不论在副语层次或是超语层次,都是具有意义的(谭载喜,1999:90)。
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学者陈宏薇将社会符号学翻译法引入中国,她指出莫里斯的符号学意义观基本涵盖了语言交际中的一切关系,而彼得·纽马克对语言六种功能的界定,即表情功能、信息功能、呼唤功能、美感功能、酬应功能和元语言功能较适用于指导翻译实践,由此构成了“意义相符,功能相似”的社会符号学翻译标准(陈宏薇,2004:7)。
三、运用社会符号学翻译法评析《警幻仙姑赋》
霍译本言内意义的再现
言内意义指符号之间的关系所体现的意义,在语音层面上体现为平仄、双声、尾韵等;词汇层面上表现为叠词、重复、拈连等修辞格的使用;句法层面上体现为句子的长短、语序、结构,以及排比、对偶、设问等修辞格中(张小胜,2008:51)。言内意义的表达主要涉及美感功能和呼唤功能。美感功能是指语言愉悦感官的功能;呼唤功能指文本使读者作出文本所期望的反应,即行动、思考或感受(陈宏薇,2004:8)。从社会符号学翻译法的视角评析译文质量,需关注译者是否将原文的言内意义以及文本功能进行还原。本文将分别从语音、词汇、句法层面对《赋》霍译本中言内意义的传达以及功能的实现进行评析。
(一)语音层面
1.叠韵
如果一个词语中两个字有着相同的韵母,这种词被称为叠韵词。“流离”“婆娑”“寥落”“缱绻”等都属于叠韵词。适当使用叠韵能为读者带来悦耳动听的美感,使得语言更为生动、富有感染力。
在《赋》中,“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中的“馥郁”就属于叠韵词。霍克斯将这句话译为“And a fragrance of musk and orchid from fluttering fairy sleeves”,“馥郁”被译为“fragrance”。仅看“fragrance”一词读者可能无法体会到原文使用了叠韵这一修辞,但霍此处十分巧妙地将其与前一小句“仙袂乍飘兮”的翻译相联系,连续使用“fragrance”“from”“fluttering”“fairy”等以“f”开头的词,用英文中的修辞头韵创造了强烈的韵律感,读起来朗朗上口,原文的言内意义较大程度上得到了还原。此外,“徘徊池上兮”中的“徘徊”也是一个叠韵词,“hovering”虽能达意,但丧失了原文的声律之美,言内意义有所缺失。
2.拟声
运用拟声可描摹声音,如诗句“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中的“嘈嘈”和“切切”这两个拟声词生动表现了琵琶的声音;亦可表达心情,如“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中的“唧唧”既是织布机发出的声响,也是木兰的叹息声。汉语的辞格拟声与英语的辞格onomatopoeia都用于描绘各种声音,使得语言更为形象和直观。不过,汉语的拟声一般直接描摹声音,而英语中的拟声词则融声音与意义于一体。
《赋》“听环佩之铿锵”中“铿锵”一詞指仙姑所佩戴的玉佩在走路时相互碰撞所发出的叮当响声。译者选择了“tinkle”一词翻译“铿锵”,尊重了原文修辞并考虑了英语语言习惯,将原文的言内意义还原了出来,读者能感受到玉佩在仙姑移动时发出的清脆声响,富有音美且十分逼真传神。
(二)词汇层面
1.叠字
运用叠字可以让景物描写或者人物特征等更为形象。如《古诗十九首》中有诗句“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前两句用“青青”“郁郁”描绘出欣欣向荣的春景,后四句连用四组叠字描绘女子的妆容体态,思妇的形象跃然纸上。
同样,《赋》中也运用到了叠字来描绘人物的衣着打扮,“纤腰之楚楚兮,风回雪舞;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运用了叠字“楚楚”和“辉辉”,“楚楚”表现仙姑的婀娜多姿;“辉辉”描绘出仙姑头饰的华丽。霍将“楚楚”译为“sinuous swaying”,形象地展现仙姑身姿,还利用头韵替换原文叠字的修辞效果,使译文读起来朗朗上口。此外,该句使用了多个带有/s/的词语,包括“slim”“waist’s”“sinuous”“swaying”“calls”等,音乐感极强,重现了原文的言内意义。译者将“辉辉”的翻译进行了词性转换,用“outshine”衔接两个小句,通顺流畅,符合译入语表达习惯,但很可惜未表现出汉语叠字的韵味,言内意义缺失,美感功能也大打折扣。
2.复辞
陈望道(1976:169)在《修辞学发凡》中指出,复叠是把同一的字接二连三地用在一起的辞格。其中隔离的,或紧相连接而意义不相等的,名叫复辞。复辞是词语层面的一种辞格,多存在于文言文中。适当使用复辞可以延缓语言节奏,使得语言生动有趣,有利于渲染情景。例如清代诗人王士祯《题秋江独钓图》中的诗句“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复辞“一”贯穿全诗,描绘了一幅清净、寂寥的秋景垂钓图,给人以超凡脱俗之感。
《赋》中“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中的“宜嗔宜喜”和“若飞若扬”属于连接不同词语的相隔式复辞,这种并列结构的四字格整齐匀称,音节与音调交替,给读者以旋律感、音乐感和匀称感。霍克斯模仿《哈姆雷特》中的名句“To be or not to be”,将“宜嗔宜喜”译为“to mirth or ire”,很好地再现了原文的形式美和节奏感,原文的言内意义和美感功能得以重现;而对于“若飞若扬”的翻译,霍译巧妙地取前一句“徘徊池上兮”中的“徘徊”之意,用“hovering”和“light-stepping”两个词押尾韵,试图重现原文中ABAC的复辞结构,在一定程度上重现了原文的言内意义。
(三)句法层面
1.对偶
对偶的修辞格有着语言整齐、语句匀称的特征,其工整严谨的布局给人以结构美,感染力强的内容给人以意境美。《赋》中大量使用了对偶的修辞,下例为其中典型。
原文: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
译文:
For the birds betray where she walks through the trees that cluster about,
And a shadow athwart the winding walk announces that she is near.
原文句式整齊,音节匀称,颇具形式美和音乐美,展现了警幻仙姑翩跹的身姿。霍译本的两句话字数相近,但是未能完整传达出对偶这一修辞的韵味。在观察完整译文后不难发现,由于霍克斯为了追求诗体的形式美,达到押韵的目的,将这两句话的翻译进行了拆分,句末的“about”与“near”分别与其他句子末尾的词押韵,这两句话原本的匀称之美荡然无存,言内意义的传达受损。
2.排比
在行文中运用排比具有丰富的效果。用排比写人,可将人物刻画得细致入微;用排比写景,可将景色描绘得生动形象;用排比说理,可增强文章说服力;而用排比抒情,可使得文章感情洋溢。
原文:羡美人之良质兮,冰清玉润,慕美人之华服兮,闪烁文章。爱美人之容貌兮,香培玉篆;比美人之态度兮,凤翥龙翔。
译文:
I contemplate her rate complexion,
Ice-pure and lade-like in perfection;
I marvel at her glittering dress,
Where art lends grace to sumptuousness;
I wonder at her fine-cut featured—
Marble,which fragrance marks as one with living creatures;
And I admire her queenly gait,
Like stately dance of simurgh with his mate.
原文用“羡美人”“慕美人”“爱美人”“比美人”的排比修辞从四个方面细致入微地描述仙姑外貌及内在的特质,塑造了警幻仙姑美丽绝伦、超脱凡俗的形象。霍译用“I contemplate”“I marvel”“I wonder”和“I admire”重现了排比这一修辞。此外,由于霍是以诗体译原文的散文体,相邻两个小句追求极致的押韵,包括“complexion”和“perfection”、“dress”和“sumptuousness”、“feature”和“creature”、“gait”和“mate”来重现原文中作为排比句式一部分的“兮”字所传达的音韵美,较好地再现了原文的言内意义和美感功能。
3.设问
在《赋》中,作者连续使用一问一答“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蕙披霜……”唤起读者对于警幻仙姑的好奇,用四字结构描述仙姑的动静之美,为读者展现了一个栩栩如生的仙子形象。
霍译六次使用“Her+名词”的形式重现了原文排比的修辞,气势恢宏;精心选择了词语押尾韵,译文读起来朗朗上口;使用头韵“first frost-fall”让译文更为出彩,音韵感十足。然而,霍追求韵律,放弃了原文设问的修辞。《赋》的另一译本——杨宪益、戴乃迭夫妇的译文将这部分处理成“Her whiteness?Spring plum-blossom glimpsed through snow.Her purity?Autumn orchids coated with frost.Her tranquility?…Her beauty?...Her grace?…Her spirit?...”采用短语问答的形式,简洁明快,不仅还原了设问这一修辞,而且也符合原文四字结构精简的特点。相对来说,霍译由于缺少了疑问语气的使用,节奏较为平缓,无法像原文那般引起读者的好奇,设问这一修辞的言内意义和呼唤功能在霍译中显然有所缺失。
四、总结
汉英两种语言存在较大差异,言内意义的翻译难度较大,然而这不意味着言内意义完全不可译。总体来说,霍克斯通过转换汉英修辞格、以诗体译原文的散文体等方式,在语音、词汇及句法这三个层面较大程度上还原了《警幻仙姑赋》的言内意义,重现了赋文的美感功能。由此来看,社会符号学翻译标准对于言内意义的翻译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
与此同时,我们也发现,诗赋作为汉语中极具特色的文学符号,其高度凝练的四字格、为使文章华美而大量使用的叠字、追求极致的匀称结构等特征导致赋文的可译度不高。在这种情况下,若想转化两种语符,必然会造成符号意义上的差异,霍克斯译本中仍存在较多言内意义缺失或变异的现象,这就是很好的证明。因此,在翻译诗赋等文学作品时,译者要重视言内意义的翻译,可以通过转换汉英修辞格等方式进行灵活处理,努力还原原文的言内意义,使得西方读者更好地领略中国传统文学的魅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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