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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太宰治“无赖” 文学下的“女性独白体”

2024-03-10章晓敏

今古文创 2024年6期

章晓敏

【摘要】无赖派是日本在二战结束后形成的一种文学思潮,太宰治正是其中的代表作家。他的作品具备无赖派文学的首要特征——虚无与颓废,后期又独创了女性独白体这一新的文体形式,由此登上日本文坛的顶峰。女性独白体是以女性为第一视角的表达手法。本文以《维庸之妻》为中心,通过剖析太宰治与女性独白体的内在联系,探讨太宰治作品中女性独白体在叙述视角、主题内涵、女性语言上运用。基于太宰治无赖派作家的属性,分析女性独白体中存在的无赖特征和价值判断。

【关键词】太宰治;无赖派;女性独白体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06-001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6.004

日本无赖派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不久形成和发展起来的文学思潮,是日本战败的文学产物。其兴起的时代背景是,日本战败,既有的政治、经济、社会基础被毁坏,一切秩序被打乱肢解,尤其是支撑日本全局统治的绝对天皇制度和其背后的最高价值观念。无赖派的形成迎合了战后破坏原有崇高的权威价值观念的冲动,属于旧思想自我内部的怀疑瓦解,建立于物质废墟和精神失衡上。

“无赖派”一词,是战后不久由太宰治最先提出的,作为一种流派、思潮来说,无赖派文学又是限定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其内涵也附着深邃的时代意义。“无赖”除了一般意义上的无赖、无用、无奈的释义之外,还能延伸出反叛的意味。太宰治创作前期得意于“无赖”气质,并以此作为标榜他所处时代不同个性的显示,但又因“无赖”气质的强烈而深陷其中,文学创作和精神状态长期于颓废不堪的崩溃边缘。“女性独白体”这一文学手法也就是这一时期产生的,一方面不可避免的天然附带着“无赖派”风格的特点,另一方面也为太宰治的写作创作找到新的出口,以及为他长久以来难得纾缓的情感和痛苦经验提供新的表现路径。

一、太宰治作品中女性独白体的运用

(一)叙述视角

《维庸之妻》里的女性独白体直接表现为叙事视角是由女性展开,以大谷妻子为第一人称讲述丈夫大谷一直以来酗酒、欠债和缺席丈夫和父亲的职位,自己操持家庭,为帮丈夫还清债务而成为女招待。将女性的命运用日记旁白的口吻书写,从内部细致观察女性,直接地呈现了一个尝试以主动姿态摆脱生活的重压,却最终沉沦于生活的虚无,看透一切的日本女性形象,建构出战争时代背景下家庭女性的生存处境和行为模式。这种女性视角的表达来解构了太宰治自身所极力声张的所谓“道德革命”的神圣性。可以说,这些女性既是男性的拯救者,同时也承担着对男性世界的批判者角色。太宰治女性獨白体作品女主角多数是温柔贤惠,唯命是从的妻子。回顾其刻画的女性形象,并结合其现实生活中与女性的交往经历,能看出太宰治总体上固化女性形象,对女性主体意愿有意淡化,将女性归列为男性附属品,一定程度上忽视和蔑视女性价值和话语权力。就从《维庸之妻》中妻子与丈夫大谷的对话来直观感受。

“为什么我们不一开始就这样呢?我好幸福呢。”

“女人没有什么幸福不幸福的。”

“是吗?你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是这样。那男人怎样呢?”

“男人只有不幸,时刻在与恐怖作斗争。”

太宰治用女性独白体的表现手法展现了妻子和丈夫关于男女幸福获得的看法交流。妻子明显是没有独立价值判断,一味听从丈夫教导,是无知乖巧的小女人,而则丈夫扮演了“与恐怖斗争”的高大形象,这种男女形象上的不平等,体现了等级关系的权力势差,是在以男性中心主义的文化霸权下将女性塑造为没有本质的他者。

但也不可否认的是,女性独白体也描绘了女性刚强、温柔和天真一面,流露出关爱女性的倾向。但关爱也是男性居高临下的道德施舍与标榜,缺少平等的对话语境。

(二)主题内涵

《维荣之妻》是太宰治无赖风格的集大成之作,“活着”是贯穿《维庸之妻》这本小说集的内在联系,无论是衣冠楚楚还是人面兽心,只要活着就好了。采用女性独白体,通过妻子的独白诉说了传统日本妇女的痛苦与彷徨,揭示出女性在社会剧烈变动的时局经受的除了病态社会的压抑之外,还承受着男性荒淫无度、放浪成性的生活状态。道德败坏和伦理崩塌的受害者大都为女性,灵与肉、情与欲的挥纵过度演变为对女性的凝视和伤害。太宰治的女性独白体对女性的声音表达就是一种变相的支援女性。

进一步观察女性独白体中太宰治在两性关系上的态度,不难看出他是友善于女性的态度。《维荣之妻》中大谷明显是男权身份,认为“女人没什么幸福不幸福的”,忽视女性的精神世界。同时却认为男性做任何事情都能被原谅,不忠、偷窃、卑鄙都能借由男性“与恐怖斗争”开脱。妻子为了替自己还债而不得不去酒馆打工,自己每天都睡在情妇那里,大谷的形象彻头彻尾体现男权气质的傲慢和无赖风格的颓废堕落。反之,妻子遵从着传统妇女的礼仪规训,呈现出敦厚温顺、坚强柔韧的女性美好品质。两者形象鲜明对比,突出的是太宰治对女性身份和人格的肯定,一定程度上超脱了性别决定社会地位的桎梏,有着尊重女性的进步性。虽然太宰治创作属于男性主导的话语体系,不可避免的有着固化女性的“原罪”,但在主题上仍有着温馨的女性关怀。当然,这其中的女性还有另一重日本公民的社会身份。女性独白体涉及日本平民群众大都是窘迫贫困的,即使经济财务等外在条件上没有困难,但在抽象的形而上的精神层面是普遍面临虚无的危机。民众的个体叙事受控于宏大的民族叙事,在时代急速现代化更新时,民众的命运沉浮,是取决于他们在金钱名利和形而上学的价值追求这两者之间抉择。这种抉择是太宰治对个体道德观念的拷问,没有直接流露出善恶批判倾向,对贫苦大众主要投去的还是深切的同情和关怀。

女性独白体语境里还有一类边缘人物为太宰治所执着,就是《维庸之妻》中丈夫大谷所代表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从妻子独白看出大谷虽有为报刊写文章的活计却仍难以为生,虽受过良好教育却没能规划人生,更不用提有所建树。大谷的形象背后投射了同样身份阶层的作者太宰治的生活状态和思想认识。这些接触过左翼思想和马克思理论的现代化知识分子,有清晰辨别战争性质和本质的能力,但夹缝于天皇的号召与自我的审视、民族使命与个人良知之间,吊诡地落入自我鞭挞的罪责中。知识分子在家国道义面前混乱、痛苦,社会身份在自我认知里就是未解。在价值判断上的矛盾致使他们用浑浑噩噩的虚无来反抗现实,解构现有的伦理道德,自虐般的堕落来寻得解脱。

(三)女性语言

女性独白体中的女性语言是一种特殊的话语实践,是一种来自男性作家的女性声音,虽然仍受制于男性解读,但仍能从中分析出女性的社会地位和价值倾向。女性在语言上小心谨慎的说话方式,正反映出她们身份的不自信和不平等。女性在社会地位上位卑于男性,在婚姻关系中处于被动状态,女性的语言表达,乃至整个行为模式都是围绕着男性及其建构的社会运转。

《维庸之妻》中女主人公妻子以第一人称叙述,全部使用敬语,甚至行为举止都是礼貌、谦卑的姿态。妻子的对话主要是在酒馆夫妻、客人、丈夫之间周旋展开的,背后隐含着细腻复杂的情绪。“真让人嫉妒,像大谷先生那样的人,哪怕只一个晚上,我也想和他共度。我就喜欢像他那样狡猾的人。”这里女主人公“我”已经知道“诗人大谷的老婆”的身份被熟知,来的客人多半是来戏弄“我”的好事者,女主人公的话语是有意识的自我贬低,通过装傻充愣的口吻来迎合客人的玩弄调侃的预期,留下了有着天真幻想的、缺少权威的女性形象。这个妻子的唯唯诺诺不是个例,而是当时社会普遍的女性语言表达的浓缩体现。

不容忽视的是,《维庸之妻》中妻子一直使用敬语来与他人交谈,甚至是丈夫,这种言行举止的深刻教养一方面侧面反映女性的温顺有礼,另一方面敬语特有的疏离感使人觉得难以亲近,进而有敬畏之心。妻子的话语往往是表面看似合理,实际蕴含的是正话反说的讽刺意味。由此可見,女性的言语得体与男性的粗鲁卑劣形成对比,显露出女性虽然臣服于男权体系,却以温良且坚韧的方式表达着对男权社会的不满。

二、太宰治女性独白体中无赖的特质

太宰治作为无赖派的重要的领军人物,太宰治的作品体现着无赖派的风格和创作特征,同样的,作家作为建构这一思潮的有机组成部分,太宰治作品实践着这一文学思潮的意识形态,成为无赖派的意识形态发挥作用的载体。通过观察女性独白体这一太宰治自创的表现手法,整理概括无赖派的特质,并挖掘这一手法下无赖派的独特价值。

(一)虚无主义与自我堕落

不难发现,太宰治运用女性独白体的作品中女性形象大都消极颓废,反映的是日本传统女性的精神风貌。例如《维庸之妻》中女主人公妻子本是整日安分守己操持家庭,一心等待丈夫归来的传统妇女。在酒馆打工期间,不断目睹人们种种不道德的行为,渐渐清醒地认识到,在人人视道德为昨日之物的混乱时代,忘却道德才能更好活着。女性独白体近乎全面地展现女主人公堕落的心路历程,最终女主人公的价值判断变得近乎纯粹的淡泊,“只要活着”成了生命的终极要义。女性独白体虚无与堕落的文本气质与之紧密关联的是女主人公的个体情感态度和思想认识,究其根本是战后日本社会普遍弥散的道德出走和伦理败坏。战争毁坏了原有支撑群众精神家园的传统价值观念,又没有建立新秩序的途径,只能流于空虚来重塑自身,堕落成了自我救赎的出路。

值得注意的是,《维庸之妻》的女主人公在“堕落”的过程中,主体意识也得到觉醒。原本囚禁于家庭樊笼中的传统女性蜕变成为有自主意识的、觉醒的现代女性。由此,不难看出“女性独白体”中女性的堕落可以理解为反向的上升,通过对性和性爱的追求,将道德价值的虚伪剥脱,重新建构了肉欲满足为第一要义的“人性解放”。

(二)孤独的意识

太宰治对外界采取颓废虚无的态度,对自我任其堕落毁灭,此类行为的指导思想是基于对存在一切怀疑和否定。女性独白体这种单一叙事贯穿全文的表现手法,有着自言自语诉说心事的魅力,沉溺于自我身份认同的窘境,使读者从上帝视角进入感受到作品自带的疏离、孤独的情绪特征。《维庸之妻》中仅有女性的独白,丈夫的失语既是书中情景的现实境况,也是作者有意为之,孤独成了不言自明的情感色彩。妻子的孤独是女性独白体下女性身份特有的精神状态——生活上无所依托,人际关系是混乱不堪,心灵深处绝望无助。回到当时的大时代背景下看个人叙事的形成,不难发现当时日本是处于战败国的地位,在国际关系上是完全被孤立。陌生化的文化环境不能提供人际信任,个体精神世界的建构尚且处于人人自危的阶段,社会层面的信任危机和道德沦丧已然是普遍现象。女性独白体中蔓延开来的是形单影只的人物群像,社会大环境下个体之间的能量传递只剩下孤独的意识。

(三)自我反省的“有罪”意识

日本著名评论家平野谦在其《太宰治论》一文中论述到:“本来太宰治就是一个天生背负着种种负罪感的人。无论是出生于他的那种家庭,还是生来不是长子而是第四个儿子,也无论是被赋予了那种充满自恃与矫饰的纤柔感受性,还是被负罪感所折磨以至于三番五次企图自杀并将女人卷入其中,这对于太宰治来说,作为原罪式的自卑感都是终生难忘的。或许正是这种罪恶意识变成了解决太宰治文学的钥匙。” ①从平野谦的评价中能发现太宰治的自我反省和自我否定意识是强烈、直接的。这里不得不提及西方基督徒文化对太宰治思想的渗透。在基督教神学伦理学中,“原罪”是指人类生而俱来的、洗脱不掉的“罪行”,人类灵魂的本质都有罪恶的一面。在战争摧毁人的价值标准时,人们一面堕落、卑劣的生存,一面又经受“罪意识”的精神拷问,个体的成长受限于罪行的拖累,女性独白体下人物的鲜有善终很好体现了太宰治的罪恶感之深。

女性独白体语境下“有罪”成了情感叙事的底层逻辑,自我反省、自我贬低成了寻常不过的内心活动,个体存在被他人轻视、调侃甚至玷污仍能容忍接受。《维庸之妻》中女主人公妻子以去酒馆做女招待的方式为丈夫还债,这种牺牲自我救赎他人的举动中,对丈夫的爱占比是细微的,引导她“献身”的价值判断还是离不开“赎罪”思想。因而,在妻子献身“赎罪”之后,“罪行”很大程度得以消解,精神层面的道德束缚得到了彻底解放,从维系家庭的传统妇女觉醒成为有自主意识新女性。归根结底,女性独白体承载的女性的“有罪”意识其主要成因是太宰治主观意识的自我审判和罪责意识,使得其作品中女性往往不是通过自我忏悔来弥补“罪过”,就是流向虚无和更深的罪恶中。

(四)反正统文学

日本传统的古代文学思潮,流淌着的“物哀”“空寂”“幽玄”的古典美学观念,对太宰治细腻忧郁的思想感情和独特的文风有着深刻影响。昭和时代的唯美主义,其内核是政治性的意识形态朦胧化,顺应了国家主义和自由主义。战后日本,原本支撑的传统美学观念崩塌,同时以“私小说”为代表的传统文学在现代化话语语境里渐渐不再受用。而女性独白体这种创作手法的语言逻辑是唯心主义、反理性的,正是与传统的自然主义和现实主义相对。正如《维庸之妻》中所采用的女性独白体,展现出的是女主人公妻子的精神世界和心理变化,这是属于女性主体的生命经验和实践认知,是主观的,内向性的。女性独白体浸润在战争后荒废迷茫的社会氛围中,其没有脱离现实的真实性,也没有一味追求外部的逼真。这种表现形式涵盖了太宰治对现实愤懑不满和对传统文学的否定的情绪态度,成了其反叛传统正统文学的表征物和承载媒介。

三、结语

不可否认,太宰治的现实生存环境是其思想塑造的重要因素,但其本身天然的忧郁和颓废也是其主体建构的固有成因,深刻影响着他作品的价值倾向。女性独白体的文体主要是后期作品中运用,其诞生是浸泡在“无赖”的气质熏陶下的,两者难以单独分割来论述。太宰治表现的是现代人精神与感官世界的双重萎靡,以颓废反抗社会现实。《维庸之妻》无疑是太宰治后期创作当中女性独白体和无赖文风的集大成者,是现代人抵抗社会变动集中、典型的小说形态的表达,展现了战后日本文学和国民的精神状态。对女性独白体的研究,不仅仅局限于当作一种艺术手法进行解读,将其放在太宰治的无赖风格下解读,能发现它关联着无赖派的特质,作为一种话语实践更是有着宏大的社会图景和文学价值。

注释:

①平野谦:《太宰治论》,《外国文学》1998年第1期,第16-18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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