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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学规的法治文化透视

2024-03-08宋伟哲

检察风云 2024年5期
关键词:白鹿洞朱子朱熹

宋伟哲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源远流长,以数千年绵延不绝独步于世界文明之林。究其原因,除了本身具有强大生命力,关键就在文化的传承。文化传承需要一定的载体,自唐宋以降,书院成为华夏英才孕育的重要场域,也自然成为中华文化传承之关键枢纽。一般来说,有书院必有学规,用来维系书院运转和规范师生行为。随着书院的蓬勃发展,书院学规的种类与内容也愈发丰富,成为中华书院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从法治文化的角度来看,作为一种成熟系统的社会规范,书院学规亦属于传统中国教育习惯法的范畴,其中所蕴含的教育理念与软法之治,对当今中国的教育改革、教育法治建设和教育法典编纂,有着重要的镜鉴意义。

白鹿洞学规

中国古代著名的书院有很多,位于江西九江庐山的白鹿洞书院,有“天下第一书院”之美誉。白鹿洞书院之所以能享誉盛名,和南宋大儒朱熹的呕心沥血密不可分。不过,白鹿洞书院并非朱子首创,而“白鹿洞”名称典故之由来,与一位名叫李渤(773—831)的文人有关。提起李渤,今人可能会有些陌生,但是提起东坡先生的散文大作《石钟山记》,则流传千古。李渤曾写过一篇《辨石钟山记》,对石钟山发出声响奇景之成因作了分析。几百年后,苏东坡拜读了李渤的作品,也实地考察了石钟山,得出了与李渤相异的结论。在《石钟山记》结尾,苏东坡发出“盖叹郦元之简,而笑李渤之陋也”的感叹。

站在今天的视角,苏轼的结论不尽然科学,李渤在历史上也并非“陋”人。他曾任著作郎、给事中等职,以直言敢谏著称。唐德宗贞元年间,李渤、李涉兄弟曾在今白鹿洞书院一带读书讲学,李渤曾养一头白鹿,人称白鹿先生,后世的白鹿洞书院也即由此得名。北宋时期,白鹿洞书院正式建立,宋太宗赵光义还曾钦赐书院《九经》,鼓励仕子研学。两宋交替,山河破碎,白鹿洞书院也遭受牵连而衰落。直到南宋孝宗淳熙年间,白鹿洞书院才获得新生。淳熙六年(1179),大儒朱熹任职南康军,他历来重视教育,亲往探查,费尽周折,才在荆棘丛中找到了早已荒凉破烂的白鹿洞书院遗址。当时,南宋政局已经稳定,社会经济迅速恢复发展。庐山一带,道观寺庙多达百计,遭受战火者,大多得到了良好修缮。而儒生学子就读的书院,仅白鹿洞一所,且荒凉残破,无人问津。朱熹对此十分忧虑,于是向朝廷上书,请求重建白鹿洞书院,振兴当地文化教育。

起初,朱熹的建议并未得到朝廷的重视,甚至还遭到一些小人的讥笑嘲讽。然而他并不气馁,一面继续向朝廷请示,一面依靠自己的力量,自行展开书院的复建工作。在他的不懈努力下,营建校舍、购置图书等工作有序展开。到了第二年三月,白鹿洞书院就已经得到初步恢复,正式招生办学。复建伊始,朱熹曾想聘任名师任教,但因各种缘故,最终未能如愿。于是朱熹亲自发榜招生,编排课程,登坛授课。能得到朱子亲传,白鹿洞学子可谓三生有幸,也为白鹿洞书院日后的崇高地位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后来,朱熹复兴白鹿洞书院的工作得到了宋孝宗的支持肯定,白鹿洞书院再次得到皇帝御赐各种书籍之殊荣。这些举措不但使白鹿洞书院在物质上得到充实,更使它的政治地位得以稳固,免受政坛小人之攻击,为学子们开创了一个良好的读书环境。

白鹿洞书院

今天人们对朱熹的认知一般停留在理学大师层面,为他深邃的哲理所叹服,却很难想象他在办事之时非常务实,眼光十分长远。书院开学后,朱熹十分关注书院能否长久运转下去,为此他做了两件了不起的事情,从经济和制度上为书院上了一道“双保险”。在经济方面,朱熹和后任者们筹措了大量资金,为书院购置了三千余亩“学田”,这些土地平时出租给当地农民耕种,收获的田租便成为维系书院运转的一笔可靠资金。在制度方面,朱熹亲自制定了《白鹿洞书院学规》(又称《白鹿洞书院揭示》)。当时朝廷设有官学,这些学校往往也有学规。但是在朱熹看来,这些学规所展现的教育理念与方法存在许多问题,“故今不复以施于此堂,而特取凡圣贤所以教人为学之大端,条列如右,而揭之楣间,诸君其相与讲明遵守,而责之于身焉”。

学规习惯法

《白鹿洞书院学规》诞生之后,其所反映的教育精神、理念得到社会的广泛认同。后来朱熹任职湖南,就把这套学规带到了岳麓书院,又称为《朱子书院教条》,对岳麓书院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有学者指出,《白鹿洞书院学规》“是中国教育史上第一个集教育目的、教育形式、教育法则于一身的教育方针”。站在法学的视角观察,《白鹿洞书院学规》是一部经典的教育习惯法,也是后世大量学规的蓝本泉源。宋理宗淳祐元年(1241),皇帝赵昀亲自书写《白鹿洞书院学规》赐给太学学生,成为天下学子共同遵守的学规典范。

在《白鹿洞书院学规》中,朱熹重点阐述了学习的方法。他引用了《礼记·中庸》的经典名言“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时至今日,这几句话仍是无数学校的校规、校训,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优秀学子。朱子强调“学、问、思、辨、四者所以穷理也”,乃“为学之序”。在学习理论的同时,朱子特别强调“笃行”的重要性。他谈道,“若夫笃行之事,则自修身以至于处事、接物,亦各有要,其别如左: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乃“修身之要”;“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为“处事之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为“接物之要”。

自宋讫清,历代书院纷纷效仿朱子创制学规,数量成百上千,其内容之丰富,理念之精深,无愧为一座丰富的文化宝藏,为中华传统教育文化增添了一抹亮色。朱熹的好友、南宋大儒吕祖谦,在白鹿洞书院复学之时,就应朱子之邀,写下了著名的《白鹿洞书院记》,详细叙述了白鹿洞书院的本末源流。吕祖谦本人也非常重视学规,他在家乡浙江金华创办丽泽书院,制定了著名的《丽泽书院学规》。他开篇谈道,“凡预此集者,以孝弟忠信为本。其不顺于父母,不友于兄弟,不睦于宗族,不诚于朋友,言行相反,文过饰非者,不在此位。既预集而或犯,同志者,规之;规之不可,责之;责之不可,告于众而共勉之;终不悛者,除其籍”。“凡预此集者,闻善相告,闻过相警,患难相恤,游居必以齿相呼,不以丈,不以爵,不以尔汝。”此外,学规还创立了禁止条款,呂祖谦对条款的内容作了详细阐释,“毋亲鄙事(如赌博、斗殴、蹴鞠、笼养朴淳、酣饮酒肆、赴试代笔及自投两副卷、阅非僻文字之类,其余自可类推)。”

我国幅员辽阔,风土各异,不同地域的书院,其学规也各有特色。在许多学规中,有不少内容与法律文化密切相关。比如在我国宝岛台湾的澎湖列岛,清朝乾隆三十一年创办的文石书院,定有《文石书院学约》十款。该规针对当时台湾地区健讼成风的社会风气,详细向学子们论述了息讼的重要性。“试以讼事言之,告状时,每日衙前伺候或官府出署,拦路下跪,或坐堂放告,阶前俯伏。官呼役叱,腼颜忍受,其苦一也。如或不准,又须再告。幸而准理,出票时承书抑勒,万状刁难,乃下气怡色,委婉顺从,过于孝子之事父母。及至差役到家,则有接风酒、下马钱,恭迎款待,甚于贤宾嘉客。一有不当之处,则饮尔酒,发尔风,无所不至,其苦二也。及至临审,一切保邻词证又需供养;酒楼茶馆任其燕游,百计逢迎,总欲借其左袒。又有派堂杂堂,一班衙头皂快,如饿虎逢羊,必无生理。非遇廉察之官,身家必至立破。且俟候听审,自辰至酉,寸步不敢远离,惊心吊胆,忘饥失食。若遇冲繁地方,职官因公他出,又须收牌别示,十旬一月,未有定期,其苦三也。至于审后,水落石出,轻则戒饬,重则问拟,有何好处而乐为此耶?尔诸生读书明理,心气和平,既无刚险之性,倘有非礼之加、横逆之投,情遣理恕,何难渔然冰释。即或万不得已,务要申诉官长,而据事直书,仍不失忠厚之道。”这段文字通俗易懂,道理深刻,可谓一份珍贵的法律史料。

书院学规中蕴含着宝贵的教育、法律资源,研习这些规范,不但能够从中汲取有益营养,还可以纠正以往学术观点的认知。比如在中国法律史上,以中华法系为代表的中华传统法律文化在东亚范围内影响深远。长期以来,学界的目光总把这种影响聚焦在硬法上,如果把中华法系的内涵拓展到习惯法范畴,就可以发现这种影响甚至一直持续到今天。《白鹿洞书院学规》问世不久,很快便随着朱子的学说漂洋过海,在日本、韩国以及东南亚一些国家生根发芽,对其教育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直到今天,上述这些国家的许多学校仍把《白鹿洞书院学规》等作为校训。他们经常讲解、诵读,体现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无与伦比的魅力。

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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