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 令

朱赞军

“口令啊，你的体检报告出来了，心脏、肾、关节都不太好。队里决定，你明天正式退役。”朱队摸着我的头说。他好像哭过，我看得出来。

站。立。坐。卧。搜。我哪样比别人差？淘汰老狗换新狗，我退役后去哪儿？肯定是五十公里外的警犬养老院，那里住着老弱病残的战友们。生龙活虎的我，怎么能去那儿呢？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不想去，兽医的体检报告有那么准吗？刚到中年就退役，我舍不得啊！估计又是开会决定的，朱隊他们爱开会，开会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朱队拿着印有“警犬”字样的追踪背带走过来。哈哈，有任务喽，出现场喽。我穿上它以后相当神气。警犬训练基地周围的宠物狗、流浪狗很崇拜我，我很得意。你听听它们的名字，什么牛牛、贝贝、宝宝，俗不俗？一听就是妈宝嘛！再听听我的名字——口令，掷地有声，威武霸气，一听就是训练有素的。

朱队说：“你明天退役，本来今天不想让你出任务了。没办法，其他的缉毒犬都在外执勤，家里只剩下你了。”我是不会和朱队计较的。他有警号，我有编号。纪律部队，绝对服从。

一辆大巴车上有人携带含有大麻的糖果，我要在几十个箱包中找到大麻糖。第一代传统毒品是鸦片、吗啡、海洛因，第二代新型毒品是冰毒、K粉、摇头丸。一代二代我相当熟悉，第三代新型毒品有欺骗性和隐蔽性，像这类含有大麻的糖果就属于第三代，害得我每次都要仔细辨认。不学习跟不上时代，找不到大麻糖对不起我的追踪背带。

每次出现场，我都异常兴奋。当年在机场，我在旅客行李传送带上跑步搜毒，旁边几十个警察盯着我。只要我一示警，警察就第一时间冲上来，这边扣下涉毒行李取证，那边抓人。轮船、火车、原始森林，不同的环境有不同的干扰。我就能不被干扰，每一次都能出色地完成任务。全国缉毒犬大赛，我还得过奖，被授予“功勋犬”称号。唉，没想到，我堂堂功勋犬也要退役。

按照常规，我嗅到毒品卧下示警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和我没关系。我嗅到大巴车上一个双肩背包里有大麻糖，我卧下，向朱队示警。突然，嫌疑人竟然踹了我一脚，然后跳窗就跑。这是郊外的公路检查站，他跳下公路就可以跑到树林里。

敢踹我？敢袭警？！

狗急跳墙，何况我是条警犬。嫌疑人越过公路护栏，我也越过公路护栏。他跑进树林，我追进树林。他喘，我也喘。我们警犬分几类，有血迹搜索犬、搜爆犬、缉毒犬、搜捕犬、追踪犬和扑咬犬。我是根正苗红的缉毒犬，其他工作项目不是我的专业。我的最佳工作时间是半小时，超过这个时间，嗅觉和体能都会降低。我今天的工作时间已经超过一小时了。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执行任务，决不能给朱队丢脸，给自己丢脸。为了责任和荣誉，我拼了狗命也不能放过嫌疑人。

我咬住了嫌疑人的脚踝，他用另一只脚拼命地踹我，我感觉自己有点儿力不从心——年龄大了，心跳在加速，毕竟没练过扑咬。他挣脱了。我再次追上他，跃起，咬住他的胳膊。他用力甩，将我撞在树上，我没有松嘴。恍惚中，我看到朱队和几名民警追了上来，死死地将他按在地上。

我不行了。朱队抱着我，摸着我的头。他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他。如果再年轻几年，我被踹两脚也许没事。如果我能像扑咬犬那么高大，也许嫌疑人也不敢踹我，可我只是一只史宾格缉毒犬，搏斗不是我的强项。刚才那一瞬间，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

自打我长大以后，朱队很少抱我。好久没有这么近地看他了，他也有白头发了，有几根眉毛也白了。我们私下里都爱叫他“朱大爷”。多年前，他在边境管理支队当缉毒警察，一次抓捕行动中，他和毒贩交火，我的父亲——名叫“冲锋”——替他挡住了致命的一枪。他负伤后，领导照顾他，派他来到警犬大队，他成了我的驯导员。他一直训练我，照顾我，从朱警官熬成了朱队，从朱队熬成了朱大爷。朋友交心，战友过命。我希望朱队把我也埋在云南边境，我想和父亲在一起。敬礼，我去“汪星”了，下辈子有缘我们还是战友，我还是你的毛孩子。

希望多年以后，人们还记得我——史宾格缉毒犬，警犬编号110101106411855，名叫“口令”。

[责任编辑 冬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