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孤 岛

2024-03-07何君华

百花园 2024年2期
关键词:哨所边防流泪

何君华

到了地方我们才知道,我们叫队长给骗了。队长说,还有最后一个哨所,最后一个边防连队,演完这场大家就能回家了。

我们乌兰牧骑慰问演出小分队出来巡回演出已经一个多月了,所有人早都已经疲惫不堪,听队长这么说,我们一下雀跃起来。去边防哨所的路程雖然漫长——听说有整整五十公里,但好歹有了盼头,大家脸上的倦容也都舒展开来,一路上有说有笑。

可到了地方我们才知道,这哪是什么哨所呀?总共只有三间屋子,面积不过四十平方米。更主要的是,这哪能称得上是边防连队啊?总共只有一个人,一个人!

我们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只有一个人的边防连队吗?我们队里最活泼的舞蹈演员那日松在屋里屋外到处找,发现这个哨所除了几只鸡以外,当真只有一个人,就是这位站在我们跟前的哨长呼日勒,一个体格健硕、脸庞黑黢黢的蒙古族汉子。他是这个哨所的哨长,也是这里唯一的哨兵。说白了,他是这个哨所的“光杆司令”。

呼日勒哨长已经提前接到了我们要来慰问演出的通知。我们的汽车离得还有几里地呢,就看见他站在土梁上冲我们拼命挥手。一下车,呼日勒哨长就激动地向我们敬礼,并跟我们一一握手,边握边说:“我从没见过这么多人——不是,我从没见过我们哨所来这么多人!过年了,过年了!”

我们都很吃惊:目下正是盛夏,呼日勒哨长嘴里的“过年了”是什么意思呢?

原来,每年只有到了过年的时候,上面才会派人来哨所慰问。说是慰问,也就是三五个人来送慰问信和一些慰问物资,从来没有像我们慰问演出小分队一样,一下子扎进来十几个人——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我们问:“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寂寞呀?”

呼日勒哨长沉默了一会儿,说:“能不寂寞吗?寂寞,我就养鸡。”

给哨所运送给养的卡车每七天左右才来一次。之所以用一个模糊的时间“七天左右”,是因为一旦遇到极端天气,譬如暴风雪之类,那就不一定能准时了。那样的话,边防哨所就成了茫茫雪原中的一座孤岛,但也不能断炊呀。人是铁,饭是钢!于是呼日勒哨长就想到了养鸡。养鸡就可以吃鸡蛋。呼日勒哨长说干就干,当真养起鸡来。刚才那日松在屋后发现的那几只鸡就是呼日勒哨长养的。一提到鸡,呼日勒哨长兴奋了:“都说老鹰捉小鸡,你们听说过小鸡捉老鹰吗?在我们哨所,个个都是捉老鹰的鸡!”

“捉老鹰的鸡?”我们满脸狐疑。

原来呀,打小在这哨所长大的鸡们哪里知道老鹰是自己的天敌呢?别处的鸡一旦发觉老鹰在头顶盘旋躲都来不及,这里的鸡非但不躲避,竟然还敢于张开翅膀反击。老鹰哪见过胆敢反抗的鸡啊?有一次,一只老鹰俯冲而下,群鸡一跃而起,展翅伸爪迎击。老鹰一下慌了神,反而真的被鸡啄伤了。后来,几只鸡群起而上,当真把老鹰活活啄死了,你说是不是天下奇闻!

这可真是天下奇闻!我们都惊掉了下巴。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古人柳宗元《临江之麋》里“至死不悟”的麋来。我想,那只老鹰大概也是“至死不悟”自己如何会被鸡啄死吧。

“不过那都是以前了,”呼日勒哨长接着说,“现在,极端天气提前都有预警,因此在极端天气到来之前,上级就会安排将补给提前送来,断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了,但我仍然养鸡。寂寞的时候,我听见鸡们咯咯咯咯地叫,想到还有它们陪着我,我就不寂寞了。”

呼日勒说着就沉默了,我们也都沉默了。还是我们队长出来打了圆场:“呼日勒哨长(我们都这么称呼他,起初有些调侃的意思,此时此刻分明多了几分尊重),那我们开始演出吧!”

我们连忙站起身来,一个个挺胸抬头,清喉润嗓,纷纷认认真真地准备起来。我们的表情都很庄重。哨所前院空地上除了一杆国旗分明空无一物,但此时此刻这里仿佛一座极华丽的剧院。我们摩拳擦掌,准备为这一个人的边防连队奉献一场尽我们所能的精彩演出。

演出正式开始,我们队长亲自报幕。有人独舞,有人合唱,有人朗诵诗歌……大家都一丝不苟,聚精会神,没有人懈怠,跟以往我们在首府剧院演出时没有差别。最后一个节目,是我们的“台柱子”娜仁花唱《美丽的草原我的家》:“美丽的草原我的家/风吹绿草遍地花/彩蝶纷飞百鸟儿唱/一湾碧水映晚霞/骏马好似彩云朵,牛羊好似珍珠撒……”

听着听着,呼日勒哨长流泪了,“全连官兵”也就都流泪了,娜仁花也流泪了,我们也都流泪了。

尽管极不舍,但分别的时刻还是到了。我们的汽车开出好远,还看见呼日勒哨长站在土梁上冲我们摆手。

天色已晚,我们的汽车在美丽的草原公路上疾驰,回身望去,呼日勒哨长的身影渐渐变小,最后完全看不到了,只隐隐约约能看见一抹红色,一抹高高飘扬的红——呼日勒哨长正是为了守护它,一个人守在了那里。

[责任编辑 冬 至]

猜你喜欢

哨所边防流泪
流泪
感动得流泪
守卫边防的“帕米尔雄鹰”
金鸡山上守边防
走边防
流泪的红舞鞋
我和我的哨所
哨所,在云端
夫妻哨
画面太美,哭到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