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沱河人家(二题)

2024-03-07李士民

百花园 2024年2期
关键词:玉米棒子大坑小乔

李士民

急性子老黑

老黑的特点不是长得黑,而是性子急。

有人说,性子急不怨老黑,怨沱河水,怨沱河鱼。

平日里,沱河水缓缓流淌,平静自然。刮风下雨的时候,沱河水就急了,急得有声音了,甚至急得起漩涡和浪花了。

柳湾村靠着沱河。柳湾村的人,有的性子缓,有的性子急。村里人说,慢性子的人,是吃了沱河岸边的小麦和玉米,吃了沱河岸边的黄豆和绿豆;急性子的人,是吃了沱河里的黄鳝和泥鳅,吃了沱河里的鲤鱼和草鱼。自然,老黑也不例外。老黑吃了多少条沱河里的黄鳝和泥鳅,吃了多少条沱河里的鲤鱼和草鱼,谁也数不清。

人常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定律”被老黑打破了:老黑不光能吃热豆腐,还能吃热面条、热包子。一碗热面条,老黑从灶台端起,转身出厨房,哧溜溜,呼噜噜,还没到大门口,碗就空了,老黑说:“这不叫魔术表演,这叫喝面条。”

有一回,村里有人喊:“沱河里翻河了,赶紧逮鱼去!”那时,老黑正在门外厕所里解手,他赶紧站起来,提着裤子往院里跑,一边跑一边催着老伴儿:“快拿渔网!快拿渔网!”

老伴儿在厨房里刷碗。听到喊声,老伴儿停下手里的活儿,甩甩手,洗洗手,擦擦手,然后,去杂物间里找渔网。老伴儿去杂物间的路上,捡拾了一根掉在地上的筷子,放回厨房,又摘下腰间的围裙,搭在铁丝上。

老伴儿拿着渔网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只见老黑站在眼前,浑身湿漉漉的,左手提溜着一条黑鱼,右手提溜着一条鲤鱼。老伴儿想了半天才明白,老黑这是逮鱼回来了。

秋天是老黑最喜欢的季节。经过一个夏天的风吹日晒,柳湾村的男人们,脸都晒黑了,只有一嘴牙齿是白的。多数人都胖了,脸变宽了,多好呀。当然,老黑真正喜欢秋天的原因并不是人的脸有多宽,而是玉米棒子有多粗。

老黑种庄稼有一套,这让柳湾村甚至沱河一带的人都很服气。老黑的绿豆,腰身浑圆;老黑的大豆,金黄滚圆;老黑的玉米,膀大腰圆。

要是比脸宽,老黑往那一站,也像一座山;要是比玉米,老黑的玉米一挂,大家心里都亮堂。

秋天,是被太阳撵出来的,也是被老黑急出来的。

收秋的时候,沱河水泛着光芒。收秋的时候,老黑的两眼也放着光芒。

田野里一片金黄。老黑的车子上摆满了玉米棒子,像一个又一个胖娃娃,挨挨挤挤的。老黑的手勤,老黑的步子大,一跺脚一放屁,一撅腚一弓腰,就把车子拉到了家门口。老黑甩了甩脸上的汗,朝着老伴儿高喝一声:“玉米棒子倒哪儿?”

老伴儿正在门前拾掇场地。老伴儿拿着一把笤帚,工工整整地扫了一遍,嫌不干净,又工工整整地扫了一遍。扫地的时候,老伴儿还不时停下来,捡拾一下地上的树叶子和楝豆儿。

老黑那个急呀,像是刚吃了火团子,他大吼一声:“玉米棒子倒哪儿!”

老伴儿也急了,但没抬头,只蔫声细语地说了一句:“倒门前大坑里。”

老黑二话没说,推起车子,将满满一车玉米棒子倒进了门前的大坑里。

第二车玉米棒子,老黑装得更满,摇摇摆摆像个小山头。老黑的劲头足,老黑的步子稳,一拍手一抬腿,一伸头一拧腰,就把车子拉到了家门口。老黑甩了甩脸上的汗,朝着院子高喝一声:“玉米棒子倒哪儿?”

巧了,老伴儿在院子里正拿树叶喂羊,她怕惊了羊,没敢说话。

老黑嘟囔一句:“那还倒大坑里了!”于是,老黑推起小山一样的车子,又把玉米棒子倒进了大坑里。

第三车,老黑没再问,直接倒进了大坑里。

傍晚,老黑将最后一车玉米棒子倒进大坑里,叹了一口气。

老黑看到,邻居们院落前,挂满了金黄的玉米棒子。邻居们的玉米棒子大着呢,墙头上、小树上、鸡窝上,到处都是呢。而自己门前,墙头上、小树上和鸡窝上都空着呢。

老黑急呀!

老黑冲老伴儿说:“做饭做饭,吃了饭睡觉。”

老伴儿擀了面条,炖了两个萝卜,做了三个油馍,老黑轰轰隆隆吃得天昏地暗。

第二天一大早,邻居们看到,老黑家院子前挂满了金黄的玉米棒子,墙头上、小树上、鸡窝上,到处都是呢。而且,老黑家的玉米棒子,像牛角,像牛腿,像牛腰,比谁家的都牛。

邻居们再往他家门前的大坑里看,一个玉米棒子也没有了。

这个老黑,果真是个急性子。

慢性子小乔

小乔不是周瑜的夫人,小乔是老黑的老伴儿。

小乔的年龄并不小,小喬的个头儿小,再说小乔又姓乔,所以大家就叫她“小乔”。

老黑是个急性子,小乔是个慢性子。老黑要是说“我去刨土豆”,话还没落音,人已经出了门。小乔要是说“我去做饭”,半个时辰后,厨房里才会冒烟。

沱河岸上的树木多,桐树、槐树、楝树、杨树,样样都有。沱河岸上的杨树长得快,一年都能蹿两人高;沱河岸上的槐树长得慢,五年还不能长碗口粗。有人说,老黑像是沱河岸上的杨树,长得快,心里粗糙,没有空;小乔像是沱河岸上的槐树,长得慢,心里细致,瓷实。

有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其实,小乔肚里,也能盛得下无风也起浪的老黑。

一个春天,老黑去沱河岸上栽树。老黑栽的树有两样,一样是杨树,一样是槐树。杨树叶子大,槐树叶子稠,老黑都喜欢。老黑喜欢了,就跑得欢。他翻了土,刨了坑,然后去沱河里担水,来来回回,一趟又一趟。

老黑折腾了一上午,累了,也饿了。老黑扛着铁锨回家,进了门就喊:“饿了,饿了,馒头蒸好了吗?”小乔正在厨房烧火蒸馒头,灶下续着柴,灶上冒着烟。小乔说:“一会儿,一会儿。”

老黑进了院,洗把脸,肚里饿得慌,火气就往外蹿:“快点儿!快点儿!”小乔正以文火烧锅,不紧不慢地说:“一会儿,一会儿。”

小乔越文,老黑越火;小乔越慢,老黑越急。小乔端着一馍筐馒头走出厨房的时候,老黑炮火连天地吼着走出堂屋,夺过馍筐,把馒头倒进了垃圾池里。

小乔却不急,回到厨房里擀面条。小乔擀出的面条,细细薄薄,柔柔顺顺。小乔炒了鸡蛋,还在面条里放了葱花,淋了香油,端到院子里石桌上,自己吃。老黑走上前,嘿嘿一笑说:“我的呢?”小乔指了指垃圾池,然后只顾着吃自己的面条了。

老黑咂咂嘴,老黑又甩甩手,接著,老黑走到垃圾池边,一个一个地捡馒头。捡了一个,剥了馒头皮,塞进嘴里,老黑说:“筋道着呢!”又捡了一个,又剥了馒头皮,又塞进嘴里,老黑又说:“筋道着呢!”

一个秋日,老黑和小乔准备去赶集,卖掉一只肥羊。吃了饭,老黑去羊圈里牵羊,小乔去堂屋里梳头,老黑着急地说:“快点儿快点儿!”小乔缓缓地说:“慢点儿慢点儿。”

小乔梳了头,又去换衣服。换了一身,小乔前后照照镜子,觉得不妥,又换了一身,然后,脱下来,在里面加了件衬衣。小乔穿了一身合身的衣服,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圈,甩甩胳膊,扭扭屁股,觉得能出门了。

小乔出了院门,迎头碰见老黑往院里进,老黑嘿嘿一笑,手里晃着一把票子说:“卖羊的钱!卖羊的钱!”

老黑喜欢喂羊。他常常把羊赶到沱河边,羊就在河滩上撒欢儿、吃草。

有一回,有一只羊羔儿,不知吃了什么草,拉稀,一连拉了好几天,打了针,喂了药,还是不见好。老黑的急性子来了,他抱起羊羔儿,扔进了路边的土沟里。

羊羔儿咩咩叫,叫得小乔心疼。小乔脱了外衣,给羊羔儿披上,把羊羔儿抱回了家。小乔让羊羔儿晒太阳,给羊羔儿揉肚子。太阳暖暖的,小乔的手揉得轻轻的,小羊羔儿就流泪了。小乔又给小羊羔儿暖肚子,用了热水瓶、热水袋、草木灰。几天后,小羊羔儿就好了,又开始撒欢儿、吃草。

老黑喜欢吃“青眼”——未完全成熟的蔬菜瓜果,他常常到菜地里摘下一个番茄,扭掉一个黄瓜,用手擦擦就开吃。

有一回,老黑不知吃了啥“青眼”,拉稀,一连拉了好几天,打了针,吃了药,还是不见轻。老黑就蔫了,耷拉着头,说话没精神,走路没力气。老黑就急了,急得抓耳挠腮。

老黑的耳红了,腮肿了,小乔就心疼了。小乔脱了外衣,给老黑披上。小乔让老黑晒太阳,给老黑揉肚子。太阳暖暖的,小乔的手揉得轻轻的,老黑就脸红了。然后,小乔给老黑暖肚子,用了热水瓶、热水袋。到了晚上,小乔用身子给老黑暖肚子。几天后,老黑的病症就见轻了,好了。好了的老黑,还是老样子,急性子。

小乔干活儿缓,做事细。小乔擀的面条,老黑能吃三碗。小乔做的油馍,老黑能吃六个。小乔脾气柔,性情娇,老黑就惯着小乔:小乔要月亮,老黑就给她描一个;小乔要星星,老黑就给她画一个。

村里人都说,小乔养肥了老黑,老黑惯坏了小乔。

村里人还说,老黑和小乔,真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责任编辑 王彦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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